再世权臣-第2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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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晏一怔后,神情含怒:“上位?上什么位!皇爷尚且年富力强,此后还有百年光景。谁敢怀不正之心,我苏清河第一个饶不了他!”
豫王看着他,眼中说不出是苦涩还是悲悯,长叹了口气,道:“既如此……便如此罢!”
苏晏听豫王这声感慨得古怪,就像心底有些隐秘的渴求与非望,因着他的坚决态度而不得不割舍;又像十分难下决断的矛盾,被他一句话快刀斩乱麻地理清了似的。
在这刹那间,某根心弦因为突来的触动而拨出一声微响,苏晏下意识地握住了豫王的手腕,轻声道:“王爷……”
豫王没有借机去握他的手,只是促狭般说道:“你唤一声‘槿城’,我请你们今夜去府上作客。”
苏晏怔怔地看对方。
“王爷曾以‘同袍’谓我。既是袍泽,自当偕作、偕行,”曾经万难说出口的名字,眼下在胸口忽然跳得轻快,他微微一笑,自然而然地说,“——那就拜托槿城了。”
豫王哈哈大笑,曲指在唇间打了个悠长的唿哨。
周围房舍后、暗巷中涌出许多骑兵。为首的正是王府亲卫统领华翎,将几匹战马牵至场中。
豫王示意众人翻身上马,然后并指为剑,轻蔑地指向被荆红追扣住的羽林卫首领:“去回复你主子——人,我朱槿城带走了,非得跟我抢,就让金吾卫踏平我的王府,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能耐!”
羽林卫首领面色煞白,讷讷道:“上命不敢违,王爷见谅……好汉,松个手,放我回去复命。”
苏晏拉着一身血迹的沈柒上马后,招呼一声:“阿追。”
荆红追方才松了钳制,但没有立刻撤离,等苏晏一行人连同王府侍卫全都离开后,他才跳下羽林卫首领的马背,头也不回地走了。
背对着剑拔弩张的羽林卫,荆红追泰然自若地走向长街尽头,像暮归的农人走在田埂上。
身后无数箭头指向他的背影,却无人敢发出第一箭,仿佛这一箭射出,便会引动头顶夜空翻坠——竟是被一种道法自然的气势给硬生生压制住了心境。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羽林卫首领方才吐了口长气,悻悻然下令:“走!回宫复命!”
…
豫王府。
在苏晏的极力劝说下,沈柒与朱贺霖先由仆役服侍着去清洗,分别让医官诊治后上药。
朱贺霖伤势轻微,只是疲劳过度,有些脱力。
沈柒比他伤势重得多,但好在都是皮肉伤,筋骨无碍,止血包扎后防止伤口感染,休养些日子便能好。
更衣收拾停当后,五个人往花厅一坐,边吃着婢女送上的茶点,边商量对策。
——当然,所谓“商量”,免不了夹枪带棒。但这支“同袍”小队既然是由苏晏摁头组成的,哪个人言语与态度过于出格,就会遭到苏大人毫不留情地炮轰。
谁先掐架谁是狗,吃的教训多了,于是现场气氛也渐缓和,甚至在彼此意会的言简意赅中,达成了某种诡异的和谐。
太子:“我要进宫,现在就要。”
豫王:“宫门下钥了,现在闯宫,想吃箭?”
太子:“天子亲卫都被太后占用了,父皇还能好?”
沈柒:“据说不好。但情报断了,目前情况不明。”
苏晏目视豫王:“能不能想个法子,单独面圣?”
豫王:“要我想法子?我倒是夜半溜进去过一次,难。还没说上话。”
苏晏又目视荆红追:“阿追?”
荆红追:“无甚难度。但我跟皇帝没话说。”
太子瞪荆红追:“你也配!”
“犯规!”苏晏给太子脑门上贴了张用茶水沾湿的小纸条。
太子耷拉着耳朵,更换口吻:“你就探个情况,没叫你去说。”
孺子可教,苏晏点点头,手上又撕了几张新纸条备用。
荆红追回答太子:“可以。”
沈柒问苏晏:“明日你要联合内阁召集群臣?”
苏晏:“太子必须光明正大回朝。”
沈柒:“内阁未必可靠。”
豫王:“杨亭可靠。还有礼部尚书严兴……”
苏晏把头凑过去,听豫王叽里咕噜说完,一拍桌面:“我就说嘛!皇爷筹谋周全,怎么可能重病,说不定又在演戏。皇爷好着呢!再说,我记得史书上——”
他突然闭了嘴。
史书上铭宣宗如何?是本朝执政最长,还是早早就退了位?他脑中一片茫然。
对于这段历史,他记得国家内外形势、记得影响重大的国策、记得论坛上网友们的经典战例分析,甚至想起了铭武宗朱贺霖英年早逝的原因——唯独就是想不起朱槿隚原本的结局。
当他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面对皇爷时,脑中浮现出文物肖像画,浮现出史书上的评价,却始终没有浮现出对方的结局,仿佛记忆拼图上的一个角落被迷雾笼罩,自己却无知无觉。
就连小爷“十八岁艰难继位,二十三岁亡于余毒”的历史经历,也在几个月前的记忆闪念中找回,却偏偏睁眼瞎似的,完全不去想“新君年少继位,那么前一任皇帝呢”?
一叶障目。
视而不见。
为什么?苏晏迷茫自问。
然后,他听见心底一丝轻微的声音响起:因为你早已知道这个结局。因为你知道自己改变不了这个结局。所以你选择了遗忘。
苏晏缓缓摇头:我是真的毫无印象。
心底的声音又问:那你还记得,前世自己翻阅史书,看着他的画像与生平简介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苏晏:我……想穿越五百年光阴,摸一摸他批阅奏本时,垂在纸页上的织金龙袍的袖子。
心底的声音像得到了满足的答案,不再响起。
苏晏眼中突然涌出了泪水——
原来,仰慕之心动得那么早。原来,遗忘是为了开始一个全新的结局。
“我的皇爷,”苏晏哽咽地呢喃,“他会长命百岁,青史留名……”
朱贺霖心中悲欣交集,伸手过去,紧紧覆住了他的手背:“父皇肯定会长命百岁的,我就算当一辈子太子也没关系。”
豫王与沈柒五味杂陈地对视了一眼。
豫王倾身过去,低声问:“情报可靠?”
沈柒微微颔首:“病危。”
豫王深吸口气,转头对荆红追说:“今夜就潜入养心殿,我领你去。”
荆红追道:“大人同意,我就去。”
太子:“也带上我!”
大难当头,不是迷乱于私情的时候,苏晏用袖子抹干净脸,恢复了冷静:“小爷不能去,万一被发现,说你逼宫,百口莫辩。今夜我与小爷去见杨阁老与严尚书。”
沈柒最后拍板:“那就老办法,兵分几路……”
…
慈宁宫。
“我的好儿子!白疼了他三十年,到头来联合外人一同对付我!早知如此,就该把他的五百亲卫也剪除了,用铁链锁在房中,叫他半步出不了门!”太后听着羽林卫首领的禀报,心情震荡之下,失手拗断了一根精心保养的长指甲。
琼姑心痛不已,忙给她修剪尖刺、包扎伤口。
太后暂时挥退了羽林卫首领,坐在榻上平复情绪,思考对策。片刻后,她皱眉道:“不行,我要先下手为强。”
“太后打算怎么做?”琼姑边给她的手指缠纱布,边小声问。
“明日开早朝,令百官集中奉天门。由我亲自出面,宣布皇帝病重昏迷,请出皇帝昏迷前立下的遗诏,当众宣读——改立朱贺昭为太子。若朕有不虞,太子昭继位!”
琼姑觉得自己按理该吃惊的,因为这份遗诏分明是太后亲手炮制的伪诏。但又无从吃惊起,因为早就料想到,太后必然会一步一步走上这条无法回头的夺权路。
太后接着道:“之前我收到密报,传诏使者遭逢船难,诏书早已失踪。今夜这突然冒出的苏十二,竟自称召太子回京的诏书在他手上,又不肯出示,其中定有蹊跷。只恨城儿死活护着他,硬要捉拿怕是会闹出大阵仗,反而节外生枝。
“无论苏十二手中的诏书是真是假,总归只是个召回令,有什么用?我这份遗诏,直接废旧立新,让昭儿继位,这才是釜底抽薪!他与章氏子叫得再大声,没有诏书与玉玺,又能奈何?
“明日朝会上,让羽林卫、金吾卫待命,宣读诏书后,给我直接拿下不奉遗诏、忤逆犯上的废太子,按律处置!”
琼姑深深低头:“皇爷圣明,太后圣明。”
第301章 凭他是朕儿子
“你分神了。”
荆红追藏身在斗拱的阴影间,等待了几息,仍未见豫王的后续动作,便侧头瞥了他一眼,冷然出声提醒。
豫王回过神,伸手指了个方向:“那座宫院,最高的主殿就是养心殿。”
荆红追如青眼般飘去,转眼隐没于夜色。
豫王同时施展轻功,身形不如对方轻忽,但也勉强跟上了。
他想到了方才在王府中,与太子的对话——
太子为了摘掉贴在脑门上的三张小纸条,不得已向他道谢,虽说带着三分不情愿三分扭捏,到底还是有四分感激之意:“那个,四王叔……这次多亏你出手帮忙,要不然事情也没这么顺利……”
豫王听得牙酸,抬手制止了他:“别扯这些虚的,我也不能白帮你,有一个条件,答不答应你看着办罢。”
太子顿时警惕起来,眼角余光瞟向旁边的苏晏:“什么条件?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敢拿清河做交易,别怪小爷翻脸动手。到时就算把小爷贴成个千层糕都没用。”
豫王哂笑:“这你就想岔了,本王是想用自己做交易。”
太子惊而转怒:“放狗屁!谁要你!”
豫王朝他递了个“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的眼神,不紧不慢地道:“交易的是我今后的自由。你若上位,放我出京回封地,我当再北御蛮夷,为国镇边。”
太子怔住,思索良久,皱起眉:“其实我也知道,倘若四王叔真有什么想法,如今是最佳时机,可你还是选择了帮我……不过,关键不在我如何想,而是父皇。我不能推翻父皇的决策,现在不能,将来也不能,否则就是有违孝义。”
豫王脸色沉了下来,隐隐有股兵戎肃杀之气,毫不客气地说:“如若后半辈子仍圈禁在京城,上位的是你还是二皇子,对我而言有何区别?二皇子上位,母后必定摄政,指不定她还心疼我,同意放回我封地去。”
太子也知道,这时最好先答应下来,尽最大力争取豫王这个强力臂助,回头等局势稳定,再想法子抵赖掉。
但他毕竟骨子里是个赤诚的人,又有着少年人特有的、未经人生困厄磋磨过的正气,这种过河拆桥的事想归想,却没有足够的厚脸皮做出来,只得把眉头皱得更紧。
苏晏看着两人的脸色,知道豫王是动真格的了——自由是他的底线,皇爷踩了线,但能镇得住,他出于种种考量,拗不过只得忍下。太子若是再踩上去,未必镇得住,陈年积怨迟早要爆发。
可太子考虑的也没错,身为人子与储君,如何能轻易对父皇的决策改弦更张,更何况这个决策的确是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而消弭隐患,两害相权后,牺牲了豫王的自由与抱负。
站在两人各自的立场上看,谁都没有做错。
世界其实本就如此,很多事并不是非黑即白。
苏晏为难地叹了口气,觉得到了这一步,有些话哪怕对不住皇爷,也非说不可了。
他干咳一声,吸引了在场四人的注意后,斟酌着说道:“其实……也不全是皇爷的决策。有些事儿吧,虽然有思虑有预谋,就像个火药筒子,但如果没有引线与明火,也许永远炸不起来。”
豫王敏锐地追问:“清河此话何意,是指这个决策背后的敲定者并非我皇兄?”
苏晏期期艾艾地说出了自己当时躲在御案的桌幔底下,所听见的太后与皇帝的对话:
“——你是替我担了这份埋怨,母后心里清楚。”
“当年大同险些兵变,我唯恐城儿被军心挟持,干出糊涂事,也担忧你疑心他、防备乃至制裁他,这才装病,让你召他回来侍疾的。”
“朕还记得母后当时说的那句话。记了十几年。”
“是,我说过——我不要一个死了的名垂青史的亲王将军,只要一个活着的儿子。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默,豫王面色铁青,有些难以置信:“真是……我母后的意思?是她要留我在膝下尽孝,却把一切责任都推到皇兄头上!
“我曾经几次拜托母后向皇兄求情,母后却说‘隚儿是我儿子,却也是所有人的君主,往大里说,君命难违,往小里说,夫死从子。母亲心疼你,但也无可奈何。’
“她……怎能如此对待自己的亲儿子!”
豫王握拳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苏晏知道他此刻心里难受极了,也知道这事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皇爷放心不下他手里的兵权,但若非太后如此强烈的态度,皇爷最后会做何决定,谁也不知道。
太子也受了些打击,并不是因为太后玩弄的手段,而是因为她竟能以母爱为枷锁,牢牢绑住了两个儿子几十年。在早失母爱而渴慕母爱的太子看来,这种手段自私至极,简直堪称龌龊。
一股义愤直冲天灵盖,太子咬牙道:“我放四王叔离开!”
苏晏心底咯噔一下,觉得小朱还是太年轻,太容易被一时的情绪影响。有些事可以试着去做,但话不能这么直接说。
亡羊补牢,他只好接着太子的话继续说:“但前提是,王爷不能再召集曾经的六万靖北军。”
豫王霍然望向苏晏,眼中有悲愤与受伤之色。
苏晏袖手垂目,冷静地说道:“靖北军被打散编制,融入其他队伍业已十三年。打个比方,就像二婚的女子肚里怀了后夫的娃。此时前夫若是要求她回来,她左右为难该如何自处?尽心待她的后夫又怎么会服气?到时各军将领闹起来,王爷反成了众矢之的,而其他被削了兵权的藩王,也会趁机跟着起哄。骑虎难下的一方便成了小爷与王爷。”
太子听了,默默点头。豫王眼中的悲愤、失望与无法接受也淡了许多。
苏晏接着道:“将来王爷若有机会回封地,我建议你先好好操练王府的五百侍卫,循序渐进,不急着立刻上战场。久病初愈的人,尚且要清粥小菜慢慢调养肠胃,若是一停药就山珍海味凶猛进补,再强壮的身体负荷不了。王爷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两个比喻,有理有据,且全是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考虑,这下豫王就算再强硬,也免不了听得入耳,在心里斟酌权衡。
太子则想:清河说得都好有道理,他怎么就这么会说话呢……不行!小爷可是将来的明君,不能老是被他几句话牵着鼻子走,显得我多没有威严魄力似的!我得想法子破了他的话术……不过,唔,这回就算了,还是下次再说。
豫王思索片刻,最终点了头:“就按你说的,循序渐进。”
太子也没有异议。这个交易就算是初步达成了。
但坏就坏在,苏晏不甘心似的,咭咭哝哝地又补充了最后几句:“只要皇爷还在位,这事儿就轮不到太子拿主意。反正皇爷长命百岁,搞不好太子还没有亲政,王爷就已经廉颇老矣提不动马槊了,现在说这些有啥用?不如省点力气,多睡几个年轻貌美的小书生。”
豫王气得一口血要喷出来,简直不知是该先辩解“我再老也不可能提不动马槊”,还是“我再馋也不可能再去睡小书生”。
但又转念——苏晏以前从未干涉过他的私生活,如今却拿他的风流旧账来说嘴,莫非是一种自己无知无觉的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