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古剑]-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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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弱肉强食,大荒的法则,她自比大荒更早的时代走来,有太多的认知烙印着那时代的痕迹。在渡魂之术都成禁术的现世,自然难以想象千万年前,那广袤又辽阔的天地间衍生出的三千道门。
辰湮生而为神,得混沌青莲传承,诸神生时她已存在了亘古,生灵未得教化前她已在此世得了法则无数,开天辟地万物依仗而生的功德大半都在她身上,这无涯的寰宇之内有什么能令她动摇呢?是非善恶有她自己的评判方式,即便是化身为人轮回千年,也不会因此而改换了人的标准。世人感慨仙神无情,可这所谓的情之一字也多只是凡人的臆断罢了。
就像她看那些凝固的花魂,纵然以为原生态随四季谢落之美更值得赞叹,也不觉得将生机断灭永远维持盛放的姿态有何不可。神看人,不过像人看花草、人看牲畜,无甚两样。
“阿湮又在想什么?”温柔而安静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道。
她眨了眨眼,不知何时起厉初篁已经合上丹炉布好禁制,站在她面前。她乖顺得张开手,被他笑着单手抱起来,袖风一扫偏殿大门扇开一道缝隙,随着两人的离开又自行合上。
“你这样,找得到……方法吗?”
厉初篁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没有回答也没有停顿。偏殿沿过道走到另一边,便是一汀面水的小阁,辰湮喜欢那里一株扶桑,他便专门叫弟子将这木阁休整过,罗榻软衾,木几香炉,阁前引了水,随细竹假山辛夷芜草建构出一套活景,处处透着股精致文雅。
他把她抱到扶廊的塌边放下,解开系帘的珠坠掩去一面凉风。青玉坛上层既是永夜,受不到光照,温度虽是恒常却总有些清冷若水的凉意。她如今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躯壳,也避不过凡人的疾痛,所以他一向都将她看管得格外仔细。
辰湮捧着新沏好的茶,看他焚完香,摘下墙上挂的琴,“初篁”——小小得唤了声。
他看看她,顿了顿,还是起身把他抱下来放在腿上,拥着她再垂眼校音。
一丝不苟得将那张琴校好音,却像是骤然失了兴趣般索然无味得将其撇开,辰湮看出他心情不好,想了想,把暖手的茶递给他然后张开手环抱住他脖子,将脸埋在他肩窝里。这种类似于依赖的安慰举动叫他有些哭笑不得,随手把茶杯搁下,下巴放在她头顶轻轻蹭了蹭。
低沉婉转的声音透着一股不明的意味:“阿湮,在为我担心?”
闻言,她把头抬起来望着他,微微抿了抿唇。
“这天地间,万物有灵,却不是所有灵都有魂魄。”厉初篁道,“当年的凤来不过一个琴灵,籍地皇牵引命魂之术而得完整的魂魄与生命……这是一种怎样的术法,阿湮不好奇么?”
他微笑道:“世间传说,伏羲造神,神农造兽,女娲造人,魂魄这种东西,真的各族同一么?命魂牵引之术成,太子长琴为仙,可出自同一双手,这人的魂魄,与太子长琴又有何不同?”
辰湮知道,他一直为曾历经血涂大阵魂魄分离而耿耿于怀,却不知晓,他竟为此钻研了那么深。
“不是这样的,”她闷闷说,“三皇之后众神,皆是法则所诞,伏羲所谓造神,便是依据天命自那三十三天外寻找出此世应有的神祇,神农、女娲,又何尝不是天道之下一枚棋子?天要女娲掌握牵引命魂之术,便是因为一个太子长琴——天命乐神,她看到凤来的第一眼,已明了天命要她做什么,所以太子长琴得以存在。”
人族只是应运而生,背负的唯一天命便是取代各族成为天地间的主角。芸芸众生泛滥,又哪里需要究极到个体?你与他们生来不同,为何偏要纠结这些。
“可魂魄,真是一件奇妙的东西啊。”他低低笑着,表情似乎是愉悦而欢欣的,可幽深的双眼沉谧无波,静得可怕。
“阿湮,这世上的命魂轮转之地,只有地狱轮回,可有那般残缺的魂魄,无法迈入黄泉,只能化成天地间游走的荒魂,没有记忆,没有思想,只能等魂力散尽消失于此世。你看那荒魂可是无奈?如我有朝一日便为荒魂,又会是个什么模样?”
他缓缓道:“人间有同殇之阵可分离活人完整魂魄离身存活于幻境梦中,道家有术法可分离魂魄入物件中且维系有法力,人族新生之初有禁法夺生魂入剑而成神器,甚至于我所用渡魂之术,亦是强夺魂魄以沿生机……阿湮你看,是不是很有意思?”
她呆呆望着他,然后缓慢得摇了摇头。
她想说,你有凤骨命魂,若是能将它唤起与你相融,你永远不可能化为荒魂的……可那样,他就不是人了,而是妖,甚至是妖中至尊,永无回转的余地。她明白,他正是因为执念于做一个人而再回这世间,这想要从人身上得到不变之情的执念是因她而生,而他现今却是因为荒神之墓失去太过记忆,才能允许她留下,所以她什么都不能说。
他实在聪明得可怕。她连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别怕,阿湮,我只是看看,”他说,“天要我变成魂魄分离的怪物,我只是想要看看这天地间的魂魄究竟都是怎么个模样。”
所以他丝毫不忌讳以人畜魂魄入丹药,对他来说,只是研究魂魄之余的废品回收利用之举。
辰湮沉默了一会,轻轻道:“那你答应替金庭山炼丹,因为你已经猜到忘忧的娘……是妖?”
“原先不能确定,听到几句你与她的交谈,才能肯定。”他低低得笑道,“确实有趣,是何种妖,与人诞下的混血竟与常人无异,探不出一点妖气?”
定然是妖魔其一。魔不可能。纯粹的浊,生来便与人有着本质区别,若是人魔混血,那魔有强势血统在,无论如何都脱不出浊体。而妖的种类各异,哪怕是妖族自身,也说不明白有多少异种、变种,有这等奇怪的表现也不足为奇。
“你想借此研究研究妖?”辰湮很了解他。
“三界封闭,人间单独存在,要寻到一只合格的妖也不易。”厉初篁淡淡道,“更何况,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其实辰湮觉得,他更感兴趣的,不是妖的魂魄,而是那妖与金庭山玄辉长老的因果纠缠。玄辉做了金庭那么多年的执剑长老,剑下斩过妖魔鬼怪不计其数,为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也是一贯的风评,多年相处,纵然那女子再特殊,叫他不曾发现她是妖的可能太低了,可他们到底是有了个女儿,而且他如此上穷碧落下黄泉得为一只妖求药,这又是因何?
两个月后,在某一日睡得迷迷糊糊时,被抱起来,穿衣绾发打点妆容。窝在熟悉的肩头,一路出了青玉坛。然后慢慢掠回神智。
“我们去哪?”软软的腔调。
“金庭山。”
辰湮知道他计划要开始了。到底目的是因那妖本身,还是那妖与人之间的纠缠,她也说不清。
当时阿湮还没料到自己才是这段故事里最大的变数。
作者有话要说:7。3
说好了这章得把这一世完掉的,白天在学校没法码字晚上光折腾别的事了差点不能更……嗯就先放这些吧,明天这一章内至少还会补上两三千字,先买的人就当福利了~嗯92更还会有的,明天开始正式暑假,很多空闲可以慢慢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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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人世间可有不变的真情?’
辰湮在轮回境外找到那一魂一魄的妖魂时;这样问道。
‘你问的是人;还是妖?’记川边静坐的身影抬起头望着她。
比起它此刻在人世间为妖心吞噬血衣白发的妖化颜貌,这残缺的魂魄却更像是它为人时的恬淡静美。更远处满是素白剧毒的曼陀罗华,可这河岸边却生长的是略带墨色的荻花;黄泉阴沉沉雾煞煞的寒气弥漫不断;那荻花也便瑟瑟飘扬;连绵往返。
‘是人如何,是妖又如何?’她在这残魂身边坐下;一叶荻花落于发间;又顺发丝滑开。
‘真情渺茫,确实存在;但如此短暂;只因凡人的生命如此短暂,能付出的永远只是人生限度中的其中一部分,又怎能以天长地久去定义。’她淡淡道,‘而妖,我曾见得痴傻小妖为凡人所欺,穷尽所有却只落得个身死魂灭,漫长的生命静止而无趣,看人世光色绚烂于是心炫,却终究不过指尖花火,过眼云烟。’
‘所以你能弃他弃得这般痛快。’她想了想,道,‘不痛么?’
‘纵然痛彻心扉亦不过眨眼时光,当年的我只差一步便坐到一方妖主,见过那般至尊之景,如何甘为一段虚无暧昧的情缘舍弃一切?’妖魂淡淡道,‘因他而深陷人世,出乎我之意料,该庆幸我终究选了正确的路,一场轮回了却一段因果,赚的是我,他不过是我之长生中一段劫难。’
‘所以,根本不该妄想从人身上得到不变的真情。’
‘岁月的场合中,你无止尽伫立千万之年,而他终会是你生命中一个路人,人与妖之别便在于此,终你所有,你亦无法从宿命手上夺走一段命数。’
‘很久以前我便明白这个道理。’辰湮说,‘可我无法说服一个人放弃。’
妖魂静静看了她片刻:‘生魂怎能下得九幽?’
‘因为轮回永远也不会拒绝我的到来。’
辰湮微微舒眉:‘你即是草木大妖,可识得徒离?’
‘我名芜荻。’它说道,‘当年草木一族夺得一个名位,我弃之,妖主便定是徒离。’
‘故友这般自在,我也能稍许安心。’她轻轻道,‘如此,你便在这里等待那二魂六魄到来?’
‘她会来的。’
‘她已经失去了理智。她为妖的大部分认知都在你身上。’
‘纵然屠尽天下又何妨,”妖魂冷淡一笑,‘我曾为善的所有功德杠在这里,我便不信天命要将她陨落。’
‘所以注定我会死在她手上。’
妖魂略怔:‘你……’
‘便当做……我代他还罪。’
青玉坛以人畜魂魄入药一事败露,受各派围攻之时,厉初篁毫无动容;门下弟子尽数忠于他者,却死伤惨重之势,厉初篁连眉宇都不曾皱一下。
可当阿湮为她挡下那致命一击时,他在那里,愣了好久,手足无措。
曾经的温香软玉顷刻冰冷,他犹如被一颗巨大的钉子死死打进胸膛,整个世界也随之昏天暗地,于这一刻,才陡然明白,荒神墓究竟带走了什么。
那样深刻得可以叫人肝肠寸断的苦痛啊,比之渡魂还要折磨千万遍的离别,又这么,活生生的,从他生命中剐去一角。曾被夺走的东西排山倒海般涌来,几乎要将他窒息,几近于绝望的东西充塞在心房的部位,在短暂的木然之后,他却仍是犹如千帆过尽之后的从容不迫。
就算是最后,也只是缓慢得笑了笑:“呵,你看,又是这样。”
因为忘记了很多东西,所以冥冥中只想再给自己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他想留下她的,他也不忍再亲手送她走,所以想要留下她的,可天命连这样卑微的请求都不允诺。
厉初篁只觉得那扭曲拼凑的魂魄深处,有什么在蠢蠢欲动,自己浑身上下都像是要爆炸一般连每个细胞都鼓痛难言,无法忍耐,痛不欲生。
“你叫芜荻?”他低低得笑道,在那疯狂的大妖又一次向他袭来的时候,几乎炸裂的手狠狠刺穿了她的腹腔——那已经不是手,而是五只尖锐锋利指甲疯长甚至覆盖着鸟羽的指爪。
只差一步便晋升天妖的大妖,却连那看上去轻描淡写的一爪都无法避过。一种难以想象的威压砸得她骨骼都似乎在痛苦哀吟,那是种从魂魄深处从骨血更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战栗,避无可避,难以抗衡。
“这个时候你出来了。”他微微讽刺道,声音低沉而柔和,“可还有什么用呢。”
他就这么温柔而缓慢得,拆了整个大妖。
青玉坛血流成河,厉初篁站在阿湮毫无生命迹象的身体面前,凤骨悄然冒头带来的反噬已经叫他的身体好像散架一般,动弹不能。
他在山门口坐了良久,把掌门令与福地机括丢给了弟子,还是祭出了天之锁。
他曾渡魂数千载,为天所弃,为人所弃,妄自颓废,冷眼观世,发现她在他生命中的存在时,才觉此番苦痛,实难忍受。想脱命轨而不能,妄图得到人世不变之真情,却又被天命玩弄无数场,因她为自己所累,尝遍诸种苦痛,而想将她逼离自己命轨。
杀她一次,便更痛一分。这世偶入荒神墓,得天之锁,因墓中混沌,丧失重要记忆。再见她时已无前尘之算,只觉这是无比重要之人,于是奢求将其留下,孰料,终究不过烟花一场。
无形的锁链在虚空中流窜,张开到一个难以想象的广度,倏然向远方探去。
“我是不想你走的,阿湮,我其实不想你走的。”
她是刺痛他生命的利刃,也是给予她最后曙光的救赎。爱她至深,才不舍她随他苦痛,连最后的这一次奢望又为不变宿命打破,他该死心的,他该如先前一样,来一次,便再杀她一回,这天地不舍得她此般苦痛的,定会将她逐出人间界……可他,不愿阿。
尝过有人陪伴的毒药般的甘甜,得到过不计较任何事物的无怨无悔,纵她不在他眼前一瞬,那念想已能将他逼疯。
不甘。如此不甘。凭什么他永远得不到所想,凭什么这天罚永无止境,凭什么她一次一次到来,又非得一次一次远离?
宿命如此阻拦,那便毁了那命轨可好?天道这般折磨,那便乱了那法则可好?
哈哈,他从一开始就走了偏路是不是?谈何从人身上得到恒久不变的真情,有那该死的命轨在天地间,无人能与他沾上一点因果,唯有一个阿湮,唯有她啊!
锁链盘旋而上,他在衡山之间游离。
身体里的血都像是要流光了。
这躯壳似乎有崩溃的预兆。他循着天之锁,找到了衡山之巅。
无形的禁制布着那一面莲塘,厉初篁在满池的青莲边,看到凤凰流了满面的泪。
锁链一端,系着残魂,另一端,系着阿湮,无论分离多远,都能循着一方找到另一方的位置。可厉初篁从来没想过,她就在衡山。离他如此接近又如此遥远的距离。
莲塘的花又在缓慢得生长,中心那朵花苞中,有一个灵体静静蜷睡着,只一眼,便叫他心悸骤停,痛彻心扉。
天之锁无视禁制,笔直窜入莲塘,连带着他也直接步入其中。他想再靠近几步,便为一个身影拦住了去路。这世上最后一只凤凰此刻以道体出现,白衣冰眸,眼睛肿得退都退不下去。
“凰君。”他轻轻道。没有看错,凤凰眼中是极深的恨意。
“我等你来此好久了,”她说,“可我只能站在这里看着,看着,等阿湮一次次回来又愚蠢得一次次再入轮回。”
她哭得太用力,都开始打嗝:“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能明白,她到你身边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怎么就能如此狠心,看天命一次又一次拿她作伐,以毁灭她来惩罚你!”
“我后悔的!后悔当初为何非让她去救太子长琴!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拦着她下界!”雪皇喃喃着,“这一世一世过后,我甚至想亲眼看着你去死,彻底消亡魂飞魄散!可我怕啊。”她的眼泪似乎流不尽一般在流,“我怕你一死,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