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古剑]-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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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宫里宫外都热闹。后宫是各种嫡庶问题,争宠问题,宫斗问题,前朝是各种天灾人祸,兵荒马乱,权利争夺,当事人觉得头疼,闲人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
今上又添了不少子女。阿和排行第五,大公主已经出嫁,嫁的是李家次子。李家世代从军,一门父子四人皆为将,老将军与长子抚边驻守,今上嫁公主于李家以示恩宠。二公主也已定亲,定的是张太师的大孙子。后三位公主尚小,但已封了公主。
跟五公主例行沟通完感情,又去向杜淑妃请安问好。今日是随着长公主一起来的,要走自然一起走。可她娘似乎有什么要紧事要与杜淑妃谋划,不好让小孩子听,把她踢出去,关好门又接着说话。
她颇为郁闷得在外殿待了会儿,各人忙着做各人事,又不想再回去寻阿和,她就出了门沿宫墙慢慢走路散步。闲来看到杜淑妃宫外那棵高大的柏木。探手摸了摸,少时嬉戏掘出的坑洞竟还未生严。左看右看没有人,蹭蹭蹭就爬上去了。
虽然是高处,但视野还是不开阔,能望见的地方也挺少。一侧宫墙重重叠叠,另一侧还好些,亭台楼阁花草树木看着倒是舒适。
她的心中有种熟悉的感觉涌上来,细细密密的带点疼又带点痒。
于是缓慢得眨眨眼,她坐在枝桠上静静得等。
许久之后,望见不远处池中假山的回廊里缓步走来的少年身影。
身侧并没有人跟随,单独一人。水蓝色的衣衫,流水泼墨般的长发。面貌俊逸,高家一贯的凤眼微挑,唇极薄,脸容棱角分明,无端便有淡淡一股邪肆意,与阿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貌。
可在辰湮的眼中,他却从来都是这般模样。残缺仙魂的影响始终在他眼角眉梢勾勒,即使身体不同所带来的气质差异越发迥然,但在这双眼瞳中,所能见到的,始终是他。
少年似乎能觉察到旁人的注视,微微抬眼,大略一扫,没发现有谁人,顿了顿,然后视线往上移,便见着远远的,柏树上俏然坐着还轻轻晃着腿的明媚身影。
“三哥哥。”她作了个口型,舒眉笑了笑,还轻轻挥挥手。
视线那端的人一滞,似乎是叹了口气,然后便加快了脚步。
“海棠快下来。”他站在树下,抬头望着她,语气放缓,“女孩子怎能爬到树上去?要是摔着怎么办?”
她偏头望着他,眉眼柔柔,柳眉微蹙,这样的姿态总是带着一股天真迷茫的神态,红衣的艳色并不能掩盖那气质的秀雅,而且不知为何,哪怕她只是安安静静站着什么都不做,都带着几率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愁——明明是无忧无虑极聪颖活泼的女孩子,或许还带点超越年纪的小成熟,怎么都不该有那些许愁的。于是总让人疑心着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正如这笑,还是如此恬淡安然,甚至带着几许俏皮:“是三哥哥教的噢。”
打小,她与阿和便是跟着三皇子疯玩到大,莫说上树掏鸟蛋了,御花园那一池子的牡丹锦鲤也没少被他们祸害。
少年怔了半晌,似乎想起了什么,到底是无奈笑笑:“可海棠长大了啊。”
她就眨眨眼睛,歪着脑袋,静静得抿唇笑。
这个模样,总是安静得让人心尖都泛疼。他总与她们混在一起,自然知道这两个妹妹的真性情是什么。要他说,阿和才像是长公主的女儿,内里有着迎春一般的韧性野草一般的活力,而海棠则与他温柔纯善总是把人想得太美好的母亲,如同一个模子烙印出的那般。一不看着点,总忧心着她会出什么事。
莫看阿和一副柔柔弱弱白莲花的模样,实际上一肚子坏水,有什么损的或者招恨的主意全是她出的,但她就负责出主意,而整个详细过程从进行到善后就全是海棠的工作。要说海棠也极聪颖,比阿和乖巧懂事多了,怎的就会让人觉着不放心呢?
这总是让他想起那时回廊的顶端,那个拉着她的衣服结果带着他栽倒在地上的娃娃。
还是那样相似的眉眼。只是海棠太柔软。比阿和的外貌还要柔软得多。
然后就听她呐呐得开口:“三哥哥,怎么爬下来?”
她双手抓着枝桠,眼睛望着树干上坑坑洼洼的洞眼,似乎想翻身去够,可是又有些不敢,只是拿询问的眼神投向他。面上也看不出有任何害怕,一直都像是被动接受着什么,却不会因任何事物而动容。
是啦,就是这种明明处在险境还一如既往淡然的模样,让人觉着是不是连死亡都回那样安然不发一言得去触碰。若是处在悬崖边,阿和会拼命抓住能抓住的一切,逃离深渊,而她却还是会带着笑、或者不带着笑,只是安安静静坐下,似乎底下的深渊与平地是一样的。
……对她来说,存在好像只是存在本身罢了。
少年苦笑不得的拧起眉头,测量了一下树与她的距离,动作干脆利落上了树,把手递给她:“来,我背你下去。”
她于是很开心得站起来,把手放到他脖子上缠紧,窝在他肩上,看他小心翼翼往树下蹭。
“以后再不能爬树了!”教训不起来,只能语气略重得强调。
“知道啦三哥哥。”她的脑袋在他肩上胡乱点着。
他几不可闻得叹着气。
有时候他总是无法理解对于海棠的耐心从何而来。夺得他人的魂魄便总会或多或少继承些属于这个身体本身的情感,海棠并不如母亲与阿和般浓重,却不知为何,总割舍不掉。
就好像心脏本身就为她停留了地方,除了她,没人能填补。
与她一起回去,他去见杜淑妃,她与长公主一道出宫。
他不着痕迹得转头望了眼,身姿纤弱的女孩已经出脱了少女的线条,与长公主的妖冶全然不同的柔美。
……是他离开她太久了么,怎的总在他人的眉眼中见到她的影子?
一点遗憾,真的能够绵延如此漫长的岁月么?
※※※※※※
晴光正好的时候,五皇女突发奇想要去别庄小游。三皇子在边上跟着。
这样真的好么?
好吧,休沐日皇子没课,爱去哪去哪。
辰湮被从长公主府上拖出来的时候,两只眼睛还惺忪着。漆黑的杏眼水润润的,努力想撑大些,眼神还是找不到焦距。阿和扑上来就狠狠蹭了几把,笑眯眯将人丢进马车,直奔郊外别庄。
除了重大日子,不得不早起见礼外,她一向起得晚。被她娘带坏的。
公主出嫁就如纵虎归山、如鱼得水……大概的意思就是,普天之下,只要不做过于出格的事儿,没谁能管得她们了,就连她爹娘她兄弟,大多也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
驸马去后,长公主更是自由。什么纵意按什么来。她从小与这样的娘亲处在一起,习惯多多少少也沾了长公主的影儿。特别是,她打小便与她睡一道,长公主没起床前,她就别想起床。
“哥哥,车慢点,海棠又睡着了!”阿和冲着外面唤着。
已经长身玉立的少年骑着马,掀开帘子望了望里头,熟悉的人影蜷在那里,小脸睡得红扑扑,嘴唇略略嘟着,柔软的青丝松松垮垮挽的髻更加散乱,面上的神色却极为宁静。
她迷迷糊糊睁了睁眼,眼睑掀不开,又侧头倒下去了。
幸好阿和早有先见之明得在车厢里堆满锦缎柔毯,否则便又像上回那般,硌得睡不着,却偏偏又极困,眼睛含得水汪汪的,嘴巴抿着,拧眉坐得一声不吭,看着各种委屈。
她是在阿和滋吧滋吧吃了一大碗的缠条子之后才醒的。这个季节的山路边,灌木丛中长满了野生的樱桃树,一串一串指甲盖大小的果实,随手就能采到很多,甜甜酸酸的味道非常好。
于是接过碗也开始吃。
说是去别庄,阿和其实是看上了别庄外面这圈山野。
三皇子带着侍卫进山捕猎去了。山挺矮,虽然没有大型的猎物,但是山鸡兔子什么的倒是挺多。猎来正好烤了吃。
辰湮拿着鱼竿垂钓。阿和没这耐性,从边上的农庄里掘了些块茎吃食,烤着玩儿。
一条鱼还没钓上来,那些打猎的已经回来了。三三两两凑在河边拔毛洗血套内脏……他刚把手洗干净,回头便见她在边上抱着鱼竿默默望着,笑了。
“海棠喜欢吃野浆果呢,我在路上采了很多。”
她就丢掉鱼竿很开心跑过去接浆果了。
“哥哥偏心!”阿和笑着嚷嚷。
他无奈笑笑。
侍从那边新开了火堆烧烤。阿和很有劲头得摆弄了一番,结果能入口者寥寥。辰湮完全不会。于是两人正好眼巴巴见着他烤完分食。
“海棠要鸡腿,我要翅膀!”
看看安安静静小口吹气的海棠,再看一眼咋咋呼呼撕咬成一团的阿和,越来越觉得两人这颜貌与性子生错了对象。
这时的天很晴朗。
风光也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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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湮长到聘婷袅娜顾盼生辉的年纪的时候,朝堂后宫闹腾得更加厉害。
约莫这世道也都这样轮转着,十多年前刚中止的纷争经过这漫长时间的酝酿与准备,竟也该掀起新的一轮了。可总归,再大的火也烧不到长公主府上。
越长,她的小日子却是过得越来越舒坦。随着知事程度的不断加深,长公主有些事也不再瞒着她,甚至还有大多时候,特地将她拎着在身边围观,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得给她增加常识跟经验,将来也不求她多有能耐,至少能在她百年之后能护着自己一生逍遥安康便好。
说来她娘亲那双眼还真是犀利。旁人观着她聪颖从容只是性子软乎些,长公主却深谙那柔乎背后潜藏的底子有多深,不是没有,只是不愿表现出来。她终究不像长公主一样,有一个当皇帝的爹,有一个当皇帝的弟弟,受到的束缚总该是要更多些,按长公主的话来说,男人都是靠不住的,要靠就得靠自己。
自三皇子他们长大之后,长公主便置身事外作壁上观了。与杜淑妃的交情虽不错,但慢慢的似淡非淡也说不出好坏,原本搀和得就不明显,抽身而退就越加方便,而且放她进宫与阿和扎堆的次数更是少得可怜——索性人长大了,教养不一样,隔开的理由也是现成的。
只是到底有些伤感情。
她与阿和是从小玩到大的,感情自然不一样,莫说同吃同时,连闯祸都扎堆着来的。她虽比阿和稳重些行事稍微老道点,可有些时候,总是阿和护着她。天生生在这宫廷里的女孩子,似乎连那心窍都是九曲玲珑的,那些子本事与生俱来,每每都让她暗下里叹为观止。
现在被疏远了,似乎连多年的情分都有些损害。她不进宫,阿和也出宫好几趟寻她,她自然会高兴,只是阿和被长公主不着痕迹挡回去几次,后来似乎明白什么,过府得也少了……不,是极少。除了重大场合,或许长公主进宫时候顺带着也拴着她,便极少见到阿和了。
辰湮很敏锐,回过头好奇得问她娘亲:“阿娘不喜欢阿和吗?”
一定有什么原因……要不喜欢,怎么这些年才开始不喜欢呢?
长公主表情有些古怪,也分辨不出她是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嘱咐她:“离她远点。”
她硬要问出个缘由。不是真舍不得阿和,而是她还想着能多见他几面。苦就苦在他这一世渡魂对象是在帝王家,不怎么好接近,年少时两小无猜接触多些,年长了,碍于各种礼数与规矩,如今连远远站着看的机会都没有了。
长公主被她缠不过,这样回答她:“公主都是疯子。”
……公主都是疯子?那么长公主呢?
长公主恋慕上一个不该恋慕的男人。那个男人许是心中有一个不能逾越的影子,于是哪怕是旁人的真心捧在他眼前,约莫于他也不过一滩鲜血淋漓的肉块罢了。她原也是不肯罢休的,源自骨髓里的疯狂会趋势她做出一些根本无法被挽回的事,但她后来为什么没做呢?
因为太傅身体坏了,天一凉发寒,寒了偶尔还会咯血。她不想刺激他,就在原地慢慢候着。候着候着,却候到了他死。长公主彻底死了心。
长公主很快振作起来。一是性格使然,二是女儿真好玩。她捡着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娃娃在自己身边,原也是做宠物般养着聊以慰藉的,可是养着养着便入了眼进了心,也像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般,恨不得把天地下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她眼前。
因为看着她,仿佛阴霾的天空骤然间风光霁月一般,仅仅一个笑容,就能软化心脏中所有的坚冰。
比起那些行事荒唐的公主,长公主已经算洁身自好了。能跟女儿一起睡到她十岁多的人,平素里就算聚堆玩乐也有底限。有着公主一贯的奢靡享乐,却好歹是不太荒唐的。
她娘这样说,总义约莫是想让她避了所有公主。可她与其他人的关系并不佳,也就是说,避的人要是阿和。阿和在长公主眼中也是疯子,但阿和究竟做了什么事,让她这样看不过呢?
辰湮实在想不出来。
除了没法子看到三皇子之外,她也没什么遗憾了。现在寻日里就是与长公主一道的,听到的看到的范围也大了,就连某些未嫁女客不方便的场合,屏风一拉,照样赶场子。
她在一天一天迅速得长着,连长公主都已经开始为她私下里相看如意郎君。
她也不说什么。看样子,她该是在这里待上很久的,嫁人持家相夫教子也总免不了。这一世他并不在她身边,又有身份问题这条洪壑拉着,缘分这般浅,她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她也看得出来的。这回渡魂的身体与他魂魄的适应程度极高,两者也很融洽,许是老天爷也知道上一回理亏,那为他续上的未尽寿命都尽数加在这一世上,他活到而立之年很轻松,便就是不惑,或许也有可能。
不过她倒是有些少许体悟。原来做凡人并非是帝王将相荣华富贵才是好的。那无形的争斗,不明的倾轧,压力更是大。真不若平平淡淡安安乐乐匿迹山野,逍遥自在。就算要入世才能出世,那也不是定要帝王家才好。
她只是有些心疼他……不过转而又想,或许有的时候,只有痛苦与负担,才会让人觉着,自己是真实存在着的。
连她偶尔都会这样想,那……他呢?
她探不到他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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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在又一次随长公主进宫的时候,见到阿和与三皇子的。
长公主虽然与皇后不对付,但现在皇后病得快死了,总得意思意思那么来几下。
今上毕竟是对这位皇后颇为敬重,见得如此情状,也是很忧心的。于是不管后宫前朝有多少的小心思,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都得按兵不动。
根据她娘亲的说法,这场延续几年的太子之争马上就会落下帷幕,没见着中宫都快死了么,圣上重情,自然会有愧疚,哪怕为了让她安心,都得做些什么。而什么能减少今上的负罪感?自然是给她唯一的儿子——也是他唯一的嫡子——太子之位!
长公主有些幸灾乐祸:“今上还是壮年,太子性骄纵,终究不过一靶子罢了!”
那些早早瞄准这个位置的,哪一个会有好下场?而且就算将来太子本没有错,也会被出大错的。毕竟他既年幼没有太深的筹码,又有这样多的兄弟,毕竟朝堂有那样多的派系,毕竟他爹其实还会偏点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