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1158-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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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给的饭是干饭,干饭和腌菜,还有一些看起来就清汤寡水的汤——有就不错了,至少有饭有菜有汤。
对于苏家老人们来说,这样的伙食不算什么,他们当私盐贩子的时候吃的可比这些好多了,苏咏霖拿他们当人看的。
但是对于刚刚投靠的农民兵们来说,这样的伙食那是针不戳,更重要的是,一天给三顿啊。
实实在在的三顿饭,顿顿都能吃饱啊。
早知道当兵是这个待遇,早就盼着主家造反了不是?
午饭过后,有一个时辰的午休时间。
军规是必须要回到宿舍里睡午觉,养足精神以备下午的训练,这个很容易接受,本就累得慌,睡个午觉更是求之不得。
午觉睡起来,伸个懒腰,神清气爽。
但是迎接农民兵们的不是他们想象之中更加辛苦的训练,而是全体集合在大操场上,以一个班为单位坐成一团,班长教他们认字。
一个班一般不是只有一个识字的,往往有六七个,打手出身的和制盐工人出身的士兵都认字。
所以有限的三四个农民兵一看——欸?怎么都认字?就咱们几个不认字?
南边宋国的文化人那么多吗?
农民兵们十分郁闷。
所以一个班里,往往六七个人一起协作,两三个人教一个,带着这帮老实巴交的农民兵一个字一个字的认。
这群苏家老人们都还记得当初苏咏霖是怎么手把手教他们认字、帮他们摆脱愚昧的。
他们也记得苏咏霖的话。
“只有认了字,有了文化,才算是个真正的人,上等人不把咱们当人,当然不会教咱们识字,但是不要紧,咱们自己教自己,总要把咱们都教会了,都认了字,有了文化,都做堂堂正正的人。”
苏家老人们告诉农民兵们这句话,农民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惊讶和不解。
但是不要紧,认字是强制性的,想不认都不可以,认得多了给赏,偷懒耍滑不认字的还要交给军法处去惩罚。
这个规定公布下来,畏惧惩处的农民兵们立刻瞪大了眼睛看着写在白纸上的黑字,笨拙地跟着苏家老人们一遍又一遍的念着这个字的读音。
一个时辰过去,认字课结束,下面又是新一轮的队列训练。
苏咏霖把队列训练当做首要工作来抓,不单单是听令的士兵,敲鼓吹号挥舞旗子的士兵也要了解这一切,方便在战场上传递准确的命令给一线指挥官。
总之就是各种练。
士兵们一排一排的前进后退前进后退,被折腾得苦不堪言,号声鼓声响成一片,传令兵们也累得够呛,整个练兵大营里热闹非凡。
好容易熬到了晚饭时间,别说农民兵们,苏家老人们也饿的前胸贴后背,抱着粥碗狼吞虎咽,吸溜吸溜的声音此起彼伏。
当然,粮食管饱,说一天三顿就一天三顿,绝对不坑人。
晚餐和饭后休息时间有一个时辰,吃过饭后,士兵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消食,走走晃晃,互相之间讨论着今天的奇妙经历。
自由活动时间结束之后,就是这一天最后的活动了。
说是增进战友之间的互相了解,增进大家的感情和信任度,但是农民兵们自我介绍之后,却是听着自家班长和那些苏家老人们讲述的他们贩私盐的时候的那些故事,入了迷。
他们第一次知道他们的这些上司和战友们都是贩私盐出身,在南宋贩私盐、制作私盐,冒着生命危险赚钱,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紧张刺激。
在紧张刺激的生活之中,他们增长了很多见识,见到了很多人间惨剧。
于是他们就把这些人间惨剧一个一个的说给农民兵们去听。
就和当初苏咏霖把这一个又一个凄惨绝伦的故事讲给他们听的时候一样。
这样的故事实在是太多了,在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不需要杜撰,甚至不需要怎么增添艺术修辞手法,只要说出来,这故事本身就已经可以震撼人心。
做牛做马的老百姓们是怎样背负着残酷的压榨供养那些奢侈度日的读书人老爷们的呢?
他们所背负的压迫和剥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由浅入深,从最凄惨的故事开始讲起。
所以第一个晚上,这样的故事就让整个军营里的人们都哭成了一片,还有人抱头痛哭的。
不得不说,这个军营里面所有的人,除了苏咏霖本人以外,都是穷苦出身,对这种事情特别容易产生共情。
苏咏霖虽然出身官宦家庭,但是爷爷苏定光去世以后,他没有参加科举考试去当官,社会阶级已然滑落,成为平民。
他是属于真正的除了钱啥也没有的人,而且稍有不慎,财产就会被剥夺,性命也难以保住,也已经是他们的自己人了。
大家都是一样的人,拥有一样的遭遇和情感,面对这些卖儿鬻女却依旧不得饱腹甚至惨死的故事,谁又能忍住情绪的决堤呢?
整个军营哭成一片。
在哭声中,苏家义军第一天的整训结束了。
第20章 逐渐消失的沟壑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套模式不曾更改。
起床,训练,吃饭,训练,吃饭,认字,训练,吃饭,哭,然后睡觉。
其实苏咏霖也觉得他们每天都哭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但是细细一想,又觉得这可能也是正常的。
农民心里的苦,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的多,一旦有了倾诉的途径和发泄的途径,恐怕不是哭那么几次就能满足的。
但是,生活里不能全是苦,军旅生活也一样,总要有点甜。
每五天一次吃肉的日子就是最甜的时候。
炖的香香烂烂的肉,不管是苏家老兵还是那些农民兵,见着肉,个个眼睛放光。
除了极少数奇葩,又有谁不喜欢吃肉呢?
虽然数量不多,终究能吃一顿肉,香香的,油油的,平时饭菜里也多少放点油水,一段日子下来,气色好了不少。
菜色渐渐消退,多了一丝血色,感觉比原来那黑黄枯瘦的模样更像是个真正的人了。
对于他们来说,参军,就等于进补。
如此循环往复,在所有人的军事技能逐渐走向熟练的道路之上,苏咏霖观察到士兵们彼此之间也少了很多隔阂,多了一些亲近。
打手出身的精锐们、制盐工人们还有本地农民们,因为共同的经历和凄惨的过往,越走越近,渐渐融为一体。
整个军营就像是一个家境贫寒的大家庭,在寒冬腊月风雪交加之日抱团取暖,虽然觉得寒冷,但是只要紧紧拥抱在一起,总能靠着各自身上的温度弥补取暖物品的不足。
那些麻木的农民兵们看上去也有所改变了。
他们的面上少了几分死气沉沉,多了几分活跃,眼睛也变得有些清澈、灵动,不复往日的呆滞浑浊,他们开始变得活泼起来,而不是最开始的畏畏缩缩战战兢兢。
面对苏家老人们和上司们,他们也变得敢说、敢笑,休息的时候甚至会主动说些玩笑话惹人开心。
训练的时候因为严格的军法而一丝不苟、一言不发,休息的时候便聚在一起有说有笑。
苏咏霖凑过去听的时候,往往能听到一些很恶趣味的颜色段子。
似乎男人之间很容易就靠这些段子把关系拉近了。
稍微打探一下,就知道又是苏勇这混人在军中散播满是颜色的段子。
这家伙不仅自己思想不健康,还要带着大家伙儿一起思想不健康,经常说一些汉成帝和赵飞燕、唐明皇和杨玉环之间的运动段子。
苏咏霖有些时候真的想要把苏勇这个人形自走黄色颜料桶给人道毁灭了……
但是很莫名的,这家伙的存在给整个军队在严格枯燥的训练生活之中添加了一丝快活的空气,起到了放松的作用。
罢了,罢了。
随着时间推移,或许是苏家义军内部严厉禁止军官私自打骂士兵的规定把士兵和军官的距离拉近了。
或许是同吃同住同用的规定又让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差别。
又或许是夜晚篝火堆旁的互诉衷肠和共同的经历让彼此之间的沟壑逐渐消失。
哪有人生来就是麻木不仁死气沉沉呢。
总归是大环境造成的,大环境让他们如牛马一般机械且麻木。
而在苏家义军的训练营里,大环境是宽容的,是温暖的,是互帮互助的。
苏咏霖不断宣讲,告诉大家,军官指挥士兵是职责,士兵服从军官也是职责,都是职责所在,所有人应当谨守职责,遵守军法。
大家不该是泾渭分明的两种人,而是在战场上生死相依的战友,是同一种人,是可以互相托付后背的存在。
在这样的氛围促进下,农民兵们的精神面貌有了很大的改变,夜晚篝火旁的活动也不单单是苏家老人们的讲述,农民兵们也开始讲述自己的不堪过往。
农民兵们所遭受的苦难,都是在孙家、刘家和赵家的时候所遭遇的。
他们原本哪里敢说呢?
可是这段时间以来,苏家义军的氛围带给了他们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让他们逐渐敞开心扉,敢于诉说自己不堪的过往。
比如辛苦耕作一年到头也难以吃饱肚子,比如家人生病的时候求医问药是个老大难题,比如主家恶奴欺男霸女、横行乡里,而他们无能为力,只能忍气吞声。
最难为的还是时刻担忧主家提高租子,让他们本就困难的生活雪上加霜、难以为继。
苦啊,就是一个苦,但是为了一口吃的,又能如何呢?
不忍气吞声,连一口吃的都没有了,挨打挨骂和挨饿比起来,实在不算个事儿。
越来越多的农民兵开始诉说自己的心里话,把过往的委屈和不满缓缓倾诉,一点一点的倾诉,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
同时他们对苏咏霖的感觉也逐渐改变。
一开始看着苏咏霖肤色白净牙齿白亮,一看就是个富家贵公子的模样,还以为这又是个喜欢做恶的衙内,是专门来折腾他们的。
结果却意外的发现苏咏霖和他们同吃同住,一点也没有贵公子的样子。
指导训练的时候一丝不苟,甚至非常严厉,有人偷懒,他就干脆的喊来军法官,军法从事,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犯错,绝不姑息。
休息的时候却常带着笑容,对他们非常和蔼,有人受伤,他会关照,有人生病,他也会关照。
一天三顿饭顿顿让他们吃饱,有人在训练中做得好,达到了他的标准,他也不吝赏赐。
晚上篝火晚会的时候,苏咏霖也会随机挑选一个班组的队伍,和他们坐在一起,与他们谈论过去的事情,谈论自己所见到的那些惨剧。
时间一久,大家都觉得苏咏霖是一个公私分明、外冷内热的好长官,非常愿意听从他的号令。
苏家义军的凝聚力渐渐形成,朝着一个非常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被田珪子敏锐地发现了。
于是在巡视营房的时候,田珪子向苏咏霖提出了这件事情。
“阿郎,有个事情,咱们要提前考虑一下。”
“你说。”
苏咏霖动手摇了摇一扇木门,测试了一下这扇木门的强度,感觉很满意。
“那些农民兵现在虽然归咱们指挥,但是他们都是有家室的,家室还在赵开山和孙子义他们那儿,只是他们人给咱们用,打仗战死也就算了,赵开山和孙子义都不会太在乎,但是如果这些农人有了对于他们本人的反意……”
田珪子的话没说完,但是苏咏霖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第21章 咱们终有一战?
没错,苏咏霖就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收他们的心,获取他们的信任,进而鼓动他们造反。
但若只是单纯造金人的反,也就算了,关键在于苏咏霖并非仅仅是在造金人的反。
现在只是第一步和第二步,还没到最后的第三步。
第三步才是最要紧的。
苏咏霖就像是给秦王献上地图的荆轲一般,正在缓缓展开地图,尚未露出最后的匕首。
尽管如此,长期受到欺压辱骂和残酷剥削的生活所产生的不满一经挑起,就再也不能压制下去。
稍微经历一些人过的生活,就再也不能回到那种暗无天日的环境当中去了。
他们身上就是带着光的,除非灭杀,否则不管怎么折辱,都不能让那光熄灭。
当年,田珪子等人也是如此。
他们接受了教育,被苏咏霖激起了不满和勇气,摆脱了宋廷的精神枷锁,随他一起北上造反来了。
要是这些农民兵也一样摆脱了精神枷锁的话……
起义军的领导者们可都是地主豪强。
他们反抗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土地和佃户,保住自己的剥削地位,并不是为了让普通百姓吃饱喝足。
所以,苏咏霖这样做,就是在挖他们的墙角。
要是叫他们知道了这件事情,怕是不好解释。
田珪子对此产生了担忧。
苏咏霖拍了拍手。
“珪子,你说,咱们北上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田珪子抿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
“驱逐金人,夺回中原,再以此为根基,解救南宋的老百姓,把那群吃人的上等人碾碎。”
“那不就可以了?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标,只要是为了这个目标,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能去做的?”
苏咏霖看着田珪子,开口道:“如果赵开山他们成为我们目标的阻碍,我们是妥协,是放弃我们的目标,还是坚决抗争呢?”
田珪子一愣,没说话。
“上等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丧心病狂,而我们若要抗争,就要比他们更强,争取更多的人站在我们这边,哪怕不择手段,也要这样去做,因为他们有退路,而我们没有!”
苏咏霖把手放在了田珪子的肩膀上,捏紧,紧盯他的眼睛。
“记着,你的每一次犹豫,都会让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咱们正在走的,是一条除了胜利,就必然是死亡的路,明白吗?”
田珪子咽了一口唾沫。
“明白。”
苏咏霖点头,微微笑了笑,松开了自己的手。
“当然,在最终决裂之前,我们也不能放弃争取的可能,至少在眼下,咱们共同的敌人是金人,赵开山他们是咱们的朋友,所以我才没有进一步的打算。
在金人的高压面前,咱们内部的些许分歧是不会有什么危害的,大家都知道轻重缓急,可一旦金人的压迫感没有那么强了,而我们本身越来越强了,这个问题才是真的问题。”
田珪子眼睛一亮。
“阿郎,你的意思是,咱们终有一战?”
“我希望没有,我希望他们会在这场斗争中发现自己的良知,毕竟,不论出身如何,有良知和勇气的个人还是存在的。”
苏咏霖往前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子看着田珪子。
“当然,有良知的人、会反省自我的人是极少数,绝大部分人还是高高在上的上等人心态,所以,咱们终有一战。”
田珪子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
他走到了苏咏霖的身后,单膝下跪。
“阿郎,若有那一日,我愿舍弃此身,任凭驱使!决不让任何人阻挡阿郎的前路!”
苏咏霖笑呵呵的伸手扶起了田珪子。
“若有那一日,我也愿意舍弃此身,为咱们的目标而驱驰。”
田珪子终年没有一丝温度的脸上破天荒的出现了一丝带有温度的笑容。
身处饿死边缘而被苏咏霖用一块饼一碗粥救回来的乞儿田珪子,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有温度的表情了。
是的,赵开山等人,是苏咏霖他们目前唯一的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