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第45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记得钱渊如今在詹事府任职,南下居然敢收拢大军,显然是另有任职。
太阳高悬,营地里安安静静,只时不时传来号令声,有大批的兵丁正在收拢军械,搬上马车一路往南去。
董传策咽了口唾沫,他也知道钱渊在东南名望极高,根基深厚,击倭设市,将浙直总督胡宗宪都压得喘不过气来。
但今日,董传策才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钱渊在东南的分量。
身着银色软甲,披玄色大氅,腰间斜跨苗刀,单骑入营,卢斌尚未出面,三千大军俯首帖耳纷纷拜倒……董传策不禁暗想,封疆大吏、统兵大帅也没这气势,分明是东南王。
踱了几步后,董传策愕然的看见吴振脚步匆匆的过来。
“原汉兄,叫你也进去……”
董传策神色有点难堪,但看了看吴振身后的持刀武卒,只能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走进中军帐,董传策第一眼看到的是瘫在地上的徐瑛,脸庞上由上而下一条清晰的红肿印子,嘴鼻间犹有血迹。
看了一眼,董传策就偏过头去,你老子兄长都在那厮手里吃了那么多亏,你倒是有胆子直面相怼,还真以为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南下三个月而已,光是人命就闹出十一条,你这个府尹倒是称职。”
昏暗的烛火边,低头看着状纸的钱渊神色讥诮,“华亭周家,只因家在徐宅右侧,全家被驱逐,房屋被徐家抢占,周家先后递交状纸入华亭县衙、松江府衙,三日之后,一家五口均无影无踪,周知府判无首告撤状。”
周天瑞不敢坐着,战战兢兢汗出如浆,他难以想象,那状纸分明是自己亲手焚毁的,为什么还会有副本,而且还出现在钱渊的手中。
钱渊慢条斯理的缓缓说着,一路南下,舟马不停,日夜兼程,又连续收到诸多消息,对东南局势,他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
不能耽搁时间,钱渊恨不得现在就插一双翅膀飞到镇海去,一旦双方开战,就意味着自己之前多年的努力……不说化为泡影,不说从头再来,至少是前功尽弃。
但自己一个人去,是没有意义的。
原本钱渊的第一选择是戚继美。
戚继美麾下大军最早是以义乌兵为主,后在台州、处州、金华再行募兵,钱渊麾下护卫队多在其中担任把总、队长,后来戚继美南下入闽赣,也有护卫入军,也就是说,戚继美麾下大军是以钱家护卫为骨架的。
再加上戚继美在南下之前几乎每一战都是在钱渊的直接指挥下,钱渊甚至记得军中每一个将校的名字,所以,钱渊对这支军队有着很强的影响力。
但在嘉兴府,打算径直去处州找戚继美的钱渊遇见了回程的周泽,反复思量后才决定奔赴松江府,毕竟从处州府去镇海有点远,而从松江府出海至镇海是最快捷的一条路。
现在外面正在整理兵备,一时半会儿难以动身,再怎么快今天也到不了镇海,钱渊强自摁耐性子处理这些破事。
“揽地十五万顷,啧啧,严东楼还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呢!”
“丢人现眼!”
心里焦急万分,偏偏还要等待,钱渊心头火起,拍案低叱:“华亭徐氏的名声就是被你这等人糟蹋的!”
“元辅操持国事,难以分心家事,钱某心忧元辅身后事,不得不越俎代庖!”
下面的董传策、吴振都一副听天书的神情,这两个人都是徐阶门下,前者就不说了,后者是钱渊同年,非常清楚钱渊和徐阶之间的关系。
你替徐阶清理门户?
不说你有没有这个资格……你真的要脸吗?
吴振轻轻咳嗽两声,“展才……”
“嗯?”钱渊斜眼看过去,“松江知府不能秉公而断,江南巡按愿意接手?”
帐篷里立即陷入一片寂静。
“什么时候能启程?”钱渊侧头看了眼卢斌。
“部分军械已经送过去了,两个时辰后启程。”
钱渊正在细问,外间传来护卫禀报声,梁生拎着一个嘴里塞着破布的青年大步进来。
“少爷,这厮是董一奎派来的亲兵。”
钱渊皱眉瞪着梁生,这点小事难道还要我亲自处理?
梁生嘿嘿一笑,“郭三哥认得这厮,正月十五杭州府纵火案,此人就是其一。”
钱渊眉头一挑,郭远在镇海为四海商号副掌柜,镇海突变,孙铤命其北上入京,是在扬州撞上的。
为了杭州纵火案,郭远曾经亲自北上入京,得钱渊许诺……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就是他来通报靖海伯复叛的?”
“是。”
钱渊冷笑一声,昨日刚刚接到消息,董一奎居然敢搜捕洪厚下狱,真是个不怕死的货色!
“身为吴淞总兵,护佑苏松两府,董一奎身为浙江总兵,居然敢调拟南下,如何处置?”
“靖海伯复叛,自然是倭患再起,倭寇侵袭东南沿海,松江府也难逃厄运。”卢斌轻描淡写道:“董一奎倒是忠勇,派出亲兵护佑苏松,不料倭寇势大,难抵群狼,不幸战死。”
吴振和董传策对视一眼,都没吭声,前者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后者是想起正在起运的那些军械。
第1015章 警告
梁生手一松,一脚将那厮踹出帐篷,右手拔出腰间长刀追了出去,外间一声钝响,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渐渐传来。
周天瑞和吴振都是这两年才外放出京的,从未见识过当年东南击倭的惨烈,只闻了血腥味就有点神不守舍了。
“周知府,徐瑛巧取豪夺,揽地十五万顷,城内抢占民房二十户,前后坏九条人命,尚有十余人不见踪影,松江府当搜捕下狱。”
周天瑞腿一软,要不是董传策扶了一把就要跌倒在地。
“展才有真凭实据吗?”董传策盯着钱渊,“东南大变在即,展才还有这心思?”
“大变在即,大变在即……”钱渊喃喃低语几句,噗嗤笑道:“原汉兄也知道大变在即啊,想必元辅、冯应房、赵贞吉也应该知道……”
“党争十余年,每时每刻都想着党争,想着争权夺利,大变在即?”
“他们在乎吗?”
“当年分宜、华亭相争,将东南视为党争战场,何人在意东南沿海水深火热?”
“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
钱渊笑吟吟的说:“原汉兄,让松江府衙收押,实在是一片好意啊……卢斌?”
头也没回,钱渊接过卢斌递来的一本册子,翻开看了几眼丢给董传策,“十六艘大船满载货物走私出海,钱某南下巡视海疆,首要缉私……原汉兄,你说钱某是以他徐瑛巧取豪夺定罪,还是以走私出海定罪呢?”
董传策和吴振都听懂了这句话,若是因巧取豪夺下狱,官司总有的打,但如若是以走私出海定罪……当年侯涛山码头处,千余人头垒起的京观……“钱砍头”的绰号不仅仅是针对倭寇,也是针对那些被钱渊辣手缉私的海商。
吴振忍不住偏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卢斌,他现在才想通,那十六艘大船压根就没出海,只怕是被卢斌扣下来了。
而董传策想的更深,如今东南大变在即,一旦靖海伯真的叛变,钱渊将会背负如山一般的压力,奉命巡视东南海疆缉私……说不定很快朝中就会派重臣南下执掌平倭大事,所以钱渊短期内做事不会有太多顾忌,他需要快刀斩乱麻,尽可能在朝廷做出反应之前完成一切。
“好,松江府衙搜捕下狱。”董传策咬着牙点头,至少能保住徐瑛这条性命,否则现在就要被砍了……董传策猜钱渊不至于这么绝,但他不敢赌。
钱渊随意点点头,指着桌案上的册子,“翻到最后,周知府、吴御史都签个名……原汉兄是故交,就免了吧。”
董传策上前翻到最后,脸色一变,“展才,何至于此?”
“若东南大变,这有何用处?”
“若东南未有大变,这更无用处!”
钱渊没有理会,起身整理衣着,拿起苗刀悬在腰间,笑着对卢斌说:“可惜钟南兄弟回广西了,不然还想再讨一柄苗刀呢。”
卢斌突然转过头去,“钟南去年已然过世。”
“什么?”钱渊身子一僵,神情落寞,右手微微用力抽出半截苗刀,长叹一声昂首道:“自嘉靖三十二年至嘉靖三十六年,五年内多少忠勇之士埋骨东南,才换得太平世间。”
“朝有奸党欲祸国殃民,钱某如何能容忍?”
“当年苗刀之下半百倭寇首级,此次南下,钱某愿以此刀斩奸党头颅以保东南之安。”
那边一直在出神的董传策突然开口问:“展才斥何人为奸党?”
“靖海伯在镇海县城内饮酒,突遭官兵持刀搜捕,不得已狼狈逃窜出海。”钱渊笑吟吟道:“天下何人不知是钱某招抚汪直,设市通商,谁逼得靖海伯逃窜,谁就是奸党!”
董传策沉默片刻后走到桌案边,亲自磨墨,拿起毛笔递给了吴振。
董传策听懂了这句话……我钱渊南下是为了东南大局,是为了通商事,更是为了我钱展才自己。
甚至董传策听懂了钱渊没有让自己在卢斌举报华亭徐氏大肆走私的账本后签名,就是为了让自己去信京中告诉徐阶,只要不捣乱,一切都好说。
那十五艘大船上的走私货物,有徐家的,有周天瑞的,有吴振的,也有董传策的。
我不管你徐华亭和高新郑如何撕咬,但你徐华亭在背后针对东南事捣鬼,就不要怪我钱渊对华亭徐氏下手……反正徐家罪状累累,像个到处都是裂缝的屋子,随意一脚就摇摇欲坠。
而徐瑛的下狱不过是个幌子,这份松江知府周天瑞、江南巡按吴振都签了名字的账册才是关键。
自从和徐阶撕破脸之后,钱渊就暗中派人在松江华亭搜集各种人证物证,甚至那周家五口人都在他手中,加上这本账册,这是钱渊向徐阶递出的警告信号……不要来招惹我。
董传策听得懂言外之意,所以才将毛笔递给了吴振、周天瑞。
徐阶很快会接到董传策的信,想必会权衡期间利弊得失,在高拱之外,要不要再招惹一个强敌?
高拱无法接受政争的失败下场,钱渊更不能接受东南大乱的下场。
看着吴振、周天瑞都签了名,钱渊收起账册,随口道:“都回去吧……原汉兄还请留步。”
片刻后,帐篷里只留下钱渊和董传策两人。
“坐吧。”钱渊露出疲惫的神色,“原汉兄,往日之事随风而散,弹劾严嵩父子理所应当,带上陶虞臣……钱某知晓,非原汉兄本意。”
董传策苦笑拱手,“多谢展才谅解。”
“朝中华亭、新郑党争已起,但这些我都不管……”钱渊摇头道:“但原汉兄也知晓,东南税银对朝廷意味着什么……”
“若是东南大乱,不管华亭、新郑谁胜谁负……朝廷都是输家。”
“当然,钱某更是大输特输,东南税银乃随园根基,这一年多来华亭、新郑陆续伸手,钱某也知通商事不可能长期持于手中……但谁知道会惹出如此祸事?!”
“商路断绝,税银枯竭,户部再行拆了西墙补东墙之举?”
“而靖海伯复叛,战事一起,朝中科道言官必然群起而攻之……哈哈,说不定明年此时,钱某能与原汉兄在松江饮酒闲谈呢。”
第1016章 启程
董传策神色微动,长长一揖道:“不论朝中党争,如董某、与绳兄虽是师相门生,但也敬服展才为国之心。”
钱渊神色冷淡,“今日之事,还请原汉兄详尽上禀,钱某欲补天裂,还请元辅稍稍松手。”
“有那份账册在,徐世兄又下狱论罪,想必师相亦有权衡。”董传策点头道:“高新郑来势汹汹,师相当不会不智于此。”
钱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那就拜托原汉兄了。”
“当竭尽全力。”董传策慨然应诺,“东南传闻靖海伯复叛,还不知其中详情?”
“对了,请原汉兄信中提一提浙江总兵官董一奎。”钱渊突然飞起一脚将凳子踢开,“真想一刀一刀剐了他,毫无缘由搜捕汪直,以至于镇海大乱,商路凋零。”
听钱渊详细说了一遍,董传策也吃惊于王本固、董一奎兄弟的所作所为,太不靠谱了。
钱渊随口瞎扯,将黑锅全砸在王本固、董一奎头上,反正郑若曾、孙铤是完全没责任的。
送走董传策,钱渊冷笑着把玩着手中的长剑,他知道,徐阶就算睡着了,两只眼睛也是睁开的,一只盯着高拱,另一只盯着自己。
东南大乱,靖海伯复叛,意味着随园根基动摇,意味着钱渊很可能被科道言官弹劾,在这种情况下,徐阶也未必相信钱渊会对其怀柔。
毕竟之前那些年的事实证明了钱渊对徐阶的态度是如何的决然。
但如果加上这本账册和徐瑛下狱,钱渊相信,徐阶是有可能相信的……这也符合钱渊本人的行事风格。
强硬、不退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埋下伏笔后手,等等……
那本账册重要吗?
账册本身是不重要的,只是钱渊为了安徐阶心的工具而已。
的确,钱渊是有着怀柔之心,战事不起还好说,如若战事一起,自己接下来在东南会待上一段时日,如若徐阶在后头捣鬼,还真挺难受的。
钱渊需要的是时间,因为他知道,高拱、徐阶的政争已经拉开了序幕,现在已经是六月份了,但还没有开始京察。
怀柔,不意味着联盟,也不意味着钱渊会对朝中政争熟视无睹,如果非要从高拱、徐阶中选一个的话,钱渊一定会选高拱。
如果董传策送入京中的信能起到作用,那么钱渊将在短期内无后顾之忧,更有可能在关键时刻刺出最关键的一剑。
钱渊摩挲着手中长剑,心里暗想,也不知道到时候徐阶能不能认得出这柄剑……
深深吸了口气,钱渊将这些都抛之脑后,现在首先要确定,会不会打起来……至少今天接到护卫来报,昨日诸军的将领抵达镇海,除了戚继美之外的官军正在向镇海进发,暂时还没打起来。
卢斌举着粗壮的蜡烛步入帐篷,身后跟着的是前浙江副总兵卢镗。
“龙泉公……”
“卢世叔这是做甚!”钱渊赶上两步挽起卢镗,“为其父而离,乃是孝行,若不是东南大变在即,钱某也不会逼着他上梁山。”
“这是龙泉公给小儿的机会。”卢镗瞪了眼儿子,“背信弃义,乡梓地也多有乡人鄙夷。”
钱渊叹了口气,虽然到现在还不知道谭七指那边出了什么变故,但可以确定是台州府太平县。
在原本的布局中,杨文、张三驻守宁波府,戚继美驻守绍兴府,台州府有卢斌、侯继高,葛浩率水师南下之后,张元勋调入温州,侯继高南下驻守太平、黄岩之间。
但卢斌投入徐阶门下转任吴淞总兵后,侯继高为护卫通商调驻宁海周边,使得黄岩、太平两县缺少护卫。
“梁生,地图!”
片刻间,一张巨大的地图铺在地上,钱渊手持长剑点在地图上,“舟山虽是一岛,但占地颇大,虽未设县,但聚众数万,半数都与靖海伯旧部有关。”
卢镗常年在东南沿海征战,当年攻陷沥港对舟山也颇为熟悉,指着舟山岛的西侧说:“此为岑港,山岭逶迤,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又有水源,若靖海伯龟缩坚守,官军攻之不易……”
钱渊嘴咧了咧,难道这一世还要打个岑港之战?
历史上的岑港之战,胡宗宪、唐顺之、戚继光、俞大猷拼了老命,嘉靖三十六年正月结束就开打,一直打到嘉靖三十七年春节前才收兵……战损比一比三,而且还有相当部分的倭寇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