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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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桌上,那个让钱渊眼热的蓝袍青年书生正嘲讽的对着同伴笑道:“哈哈,杭州城真不愧是人杰地灵,案首经商,真是奇谈!”
对面的同伴是个国字脸的青年,有一把漂亮的大胡子,是这个时代最典型的帅哥形象,连连点头,“我南下一路至杭州,苏松到杭州一带,农田大都改种棉花,桑园处处可见,要知道无农不稳……”
蓝袍书生语气尖酸的很,“都说浙江是科举大省,杭州更是翘楚,没想到却是遍地商贾,就连府试案首都肯放弃举业……”
特么商人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
没完没了了,吃个饭都不安生,楼上楼下都频频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虽然知道哪个朝代商人地位都不高,在明朝更是地位低下,但两世为商的钱渊做怒气勃发状,刻意拢起来的目光如针一般射向那位书生。
同桌的国字脸诧异起身拱手,“这位兄台?”
钱渊走近几步面无表情的一甩衣袖,“何不食肉糜!”
第8章 市舶司
正侃侃而谈的钱渊并不清楚,这是他这只穿越而来的蝴蝶第一次努力扇动翅膀进行某些尝试,虽然这仅仅是一次意外。
但这次突如其来的交谈却不是个意外,面前的蓝袍书生这是前世做过刑警的钱渊精心挑选的目标。
原本钱渊觉得自己放出府试案首的名声,又身怀两张重量级的名帖,其他的不说,足以自保。
但在知道张四维是金家背后靠山之后,钱渊觉得自己需要做更多的准备。
“士农工商,一个排在首位,一个排在末尾,这就是你们歧视商贾的理由?”
“当然不仅仅如此。”国字脸看上去有点气度,伸手拉开座椅,笑着说:“就我目睹而言,浙江已有大片农田种植桑树、棉花,甚至遭到遗弃,从嘉靖二十七年开始,浙江稻米价格节节攀升。”
一旁的蓝袍书生接口道:“虽国朝有税制,但实际缴纳税赋的商人非常少,特别是杭州城中,大部分铺子都挂靠在大户名下,那些大户谁家没个功名。”
钱渊嗤之以鼻嘲讽道:“所以他们都应该去种地,听天由命,缴纳税粮后数着米粒过日,明明看到路边有黄金也不能去捡……噢噢,两位都是申韩之士啊。”
国字脸的脸庞僵了下,路边有黄金也不应该去捡……这是法学中韩非子的一个著名观点。
蓝袍书生微微撇撇嘴瞄了眼同伴,这位在京中是有些类似的名声的。
国字脸重新打量了下面前的青年,换了个话题问:“刚才兄台说‘何不食肉糜’?”
钱渊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嘲讽的笑,“看看两位的打扮,非富即贵,说不定还是既富且贵,如何了解小民……”
话还没说完,蓝袍书生就尖酸刻薄的打断,“松江府的府试案首,如何算得上小民,就算你这幅打扮也算不上小民,光是腰间那枚玉佩,放到最苛刻的徽州当铺里也值个十两八两。”
国字脸神色一动,似笑非笑的转头仔细打量这个青年,没想到随口聊几句居然碰上了正主。
大户人家经商乃是常事,但有功名在身的亲自出面少之又少,而在江南一地,府试案首经商,而且还日收斗金,自然“名声大噪”。
钱渊心里暗骂不愧是在历史上留下名号的,都是些成精的货,眼光太毒了。
不过,钱渊并没有出言反驳,那只会将话题扯到自己不希望看到的领域,他平静的转头看向蓝袍书生,“国朝税制三十税一,但实际上运河上下那么多钞关,十五税一甚至十税一比比皆是,这还没算上集市税和店铺税。”
没等对方反驳,钱渊接着说:“今年或许情况会好一些,但会试三年一次。”
蓝袍书生立即哼了声,“全国除了运河以及两京并没有税关。”
国字脸嘴角歪了歪,这聊天聊的……明明下一步可以问问对方身份,现在反而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钱渊忍不住笑道:“你怎么不说金华一地嘉靖三十一年商税只有六两七钱?”
正在喝茶的国字脸好悬没喷出来,“六两七钱?”
钱渊点点头,抬手指了指窗外,“但实际上缴税的商家不在少数,就说杭州城内,除了海商,有多少商家是不缴税的,你看看楼下那挑着豆腐担的老汉,你问问他交不交税?”
“什么意思?”国字脸好奇的问。
“衙门自然是要收的,只不过账本上是没有的。”钱渊似笑非笑。
国字脸还想追问,那边蓝袍书生咳嗽一声打断了,他出身官宦世家,从曾祖开始每代都有出仕者,对这些污糟事清楚的很。
看对面两人不说话,钱渊皱皱眉强行将话题转移开,“浙江一带多山少地,但濒临大海,宁波通过余姚江、曹娥江直下杭州,这里是南北运河的起点,通过镇江,扬州往内陆,往南也能到徽州,所以客商云集,贸易非常旺盛,棉布、丝绸、瓷器等等货物也大都是从杭州起运。
大明农税是一年不如一年,不过每朝每代皆如此,如果有大量市舶税,朝廷财赋余地就大多了。”
国字脸轻叹一声,“的确如此,这次我一路南下所见,田赋不均,贫民失业,苦于兼并,朝廷财赋难以为继,入不敷出。”
蓝袍书生眯着眼问:“你希望重设市舶司?”
“当然。”钱渊摊摊手,“杭州宁波一带多少人都希望重设市舶司。”
“确实有可能。”蓝袍书生突然笑着说:“昆山朱隆禧,嘉靖十八年进士,今年初向朝廷上书重设市舶司。”
国字脸默然喝茶无语,钱渊心里暗骂,骗鬼呢!朝廷现在有可能重设市舶司?!
“两任海道副使都和海商交好,如今中丞大人亦如此,海商在宁波、苏州、杭州一带公然设草市,如果能重设市舶司……”
蓝袍书生说到这,国字脸插嘴道:“朝廷会同意吗?沿海一带海商众多导致倭寇频频劫掠。”
钱渊笑着招呼伙计又上了一壶茶,“恰恰相反,当年宁波争贡之役导致海路断绝,海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才不得已走私,但走私利润丰厚,风险也大,后来部分海商在无奈之下引倭人入寇,这才有了倭寇之乱。
当然了,现在倭国内乱,大量散落的武人求生于海上,而沿海一带军户败坏,毫无战力,倭寇入侵劫掠频频得手,所以短时间内,重设市舶司很不现实。”
对面两人用崭新的目光打量着这个青年,这番话条理清楚,说的头头是道,可不是普普通通闭门读书的秀才能说得出来的。
“能打方能和,就和前些年朝廷开设茶马市一样……”国字脸长叹一声,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态,“俺答围京师,就算迫使朝廷开设茶马市,最终也不过敷衍而已。”
钱渊知道这是在说嘉靖二十九年的庚戌之乱,俺答围困京师半个月逼迫嘉靖皇帝答应开设茶马市,史书上曾说徐阶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但实际上徐阶只是给嘉靖一个台阶下,朝廷最终是答应了俺答的要求的。
不过第二年朝廷在大同等地开设茶马市,但实际实施的时候却反悔拖延。
“所以,沿海必须有一支打的赢战的军队驻守,海上必须有一支能护航的船队,海上贸易才能正常化,否则重设市舶司只是镜中水月。”
钱渊说完最后几句话,心里懊悔不已,今天自己的表现大失水准,只能勉强打个60分。
第9章 两位大牛
钱渊表演结束,场面一时寂静下来,只有伙计小二的吆喝声不时传来。
好一会儿之后,蓝袍书生才放下茶杯,神情诡异的看着钱渊,“知道吗?刚才我一度猜测你是杭州织造府的……”
国字脸忍不住大笑着连连点头,“如果重设市舶司,杭州织造府的镇守太监是最高兴的。”
蓝袍书生伸手点点钱渊,“知道为什么吗?”
钱渊茫然起身摇头。
国字脸详加解释道:“市舶司被废之前一直为内宦把持,当初宁波市舶司太监赖恩收取贿赂处事不公才导致争贡之役,后来夏贵溪趁机弹劾裁撤市舶司。”
蓝袍书生笑着接口说:“所以市舶税入内库,和户部并不相干。”
钱渊扯扯嘴角,特么谁想得到这么复杂啊,这样看来,当初朱纨自杀还不仅仅是闽人所为,估计太监也插了一脚,对了,夏言的死估计也和这事有关联,世上就没有不记仇的太监。
朝中有人提议重设市舶司,于是就有了后来惨烈的东南倭乱?
有可能,因为市舶税和文官集团是不相干的,而且在他们看来,是那些太监从自家口袋里抢钱!
真是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
不要市舶司,只要别做的太过分,那些倭寇就算劫掠也很少抢到富商世家头上,禁海也无所谓,反正走私利润高,他们无非是打这些算盘罢了。
但这些人的如意算盘很快就破碎了。
谁都没有想到,在朝廷再次禁海之后,走私贸易虽然没有停止,但倭寇侵袭内陆越来越疯狂,到最后酿成那场东南倭乱。
钱渊脑子有点乱,事实和史书上差的也太多了点,他依稀记得《万历十五年》中描述这是一场资产主义萌芽和保守势力之间演化的战争,但没想到和朝中党争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还不仅仅是文官集团的内斗。
国字脸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钱渊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良久才轻声说:“还没请教?”
“在下松江华亭生员钱渊。”
“这位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王凤州。”国字脸指着蓝袍书生介绍道。
“啊,原来是凤州公!”钱渊大惊失色起身行礼,如今王世贞已经名扬天下,和李攀龙等人因推崇效法盛唐而合称七子。
王世贞微笑点头,从去年末离京之后,类似的场景见得多了,如果这小家伙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反而奇怪了。
一阵和风细雨却节节攀高的彩虹屁之后,钱渊看向那位国字脸,能和王世贞为友的应该也不是什么普通角色吧?
王世贞笑着伸手道:“这位是我的同年,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张居正。”
钱渊毫无预兆的打了个嗝,嘴角抽搐不已,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见到这个时代最顶尖的政治家,这让他心脏有停止跳动的迹象。
不过钱渊很快反应过来,拱手称了一句张前辈后将注意力集中到王世贞身上。
张居正很牛,非常牛,但对于目前的钱渊来说,王世贞才是他需要重点攻克的目标人物。
在仔细介绍了一遍家里情况,而且并不讳言父兄也曾参与海上贸易之后,王世贞开始仔细向钱渊打听内情。
对于一个文坛上有偌大名声的士子来说,这些算是俗务,但对于一个兼提督军务的浙江巡抚的儿子来说,这是理所应当的。
在这个时代,儿子入父亲幕府参赞机务是常事,如严嵩的儿子严世蕃,徐阶的儿子徐Ф际堑湫汀
王世贞的父亲王忬,嘉靖二十年进士,去年初出抚山东,后因为倭寇频频上岸劫掠,朝廷令王忬提督军务巡抚浙江。
这是首任巡抚朱纨自杀三年后,朝廷任命的第二任浙江巡抚,这也显示了朝廷对如今倭寇劫掠、海上贸易所持有的态度,不过这些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反应过来的。
比如,那位还在舟山试图再上一层楼的五峰船主,他就没反应过来,史书上记载,如果不是一阵大风,很可能就没了所谓的徽王。
当然,这也和王忬到任后大半年只顾着剿灭上岸倭寇,对海商贸易置之不理有关。
一番长谈之后,钱渊才施施然离开,走出酒楼的那一刻,他心里有着不为人知的雀跃,制定的计划虽然有变动,但总的来说问题不大。
早在一个多月前刚到杭州的时候,钱渊就让人盯着巡抚衙门了,原因很简单,他记得很清楚,大名鼎鼎汪直就是被王忬打得逃窜日本。
不过还想到如何和王忬搭上,反而等来了他的儿子,大名鼎鼎的王世贞。
王世贞是去年以刑部员外郎出使案决庐州、扬州、凤阳、淮安四地,在回京途中自扬州南下希望能会一面父亲。
王世贞的名气太大,一到杭州就引得文人墨客议论纷纷,这才引起了钱渊的注意。
钱渊并不奢望能攀上王忬,只希望找到门路在关键时刻递上那两份名帖,钱渊也不奢望能与王世贞相交,但希望能有所交集,说的明白一点,他希望将这种交集显露给某些人看看。
还在酒楼二层盘桓的张居正笑着低声说:“倒是看不出来有攀附的心思。”
王世贞点头赞同,“松江钱氏也算名门望族,这等事是做不出来的。”
原本两人都猜测钱渊是寄希望攀上浙江巡抚王忬这座靠山,但最后三人说的口干舌燥钱渊也没有透漏出这方面的心思。
呃,钱渊就算有这个心思也不会这么急着表现出来,什么时候开口说什么样的话,前世饱经商海锤炼的钱渊经验丰富,他目前只是想借助王世贞这个巡抚公子的身份摆脱可能的危险,比如那位张四维。
“也是,松江府的府试案首,考个进士难度应该不算太大。”王世贞笑了笑说:“你什么时候启程回京?”
张居正犹豫片刻后说:“我想再等等,再看看……杭州、宁波一带海上贸易如此旺盛,如果能将市舶司收归户部,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张居正辞官归乡后,今年初自荆州南下,所见所闻触目惊心,土地兼并之风大盛,如钱渊所说,农税越来越少,朝廷财赋余地也越来越小,据说翰林院已经几个月发的都是宝钞了。”
如今的张居正已经初步展现出他的政治眼光了,三年前他写下《论时政疏》,明确指出朝廷目前最大的五个问题,其中一个就是财用大匮。
明朝可能是中国封建历史中财政最糟糕的一个朝代,从开国之初到最终亡国,财政问题一直非常严重而且基本没有什么好的变化。
但张居正也很清楚,土地兼并是个大锅,一旦捅破身败名裂都是轻的,是不是能通过其他方式来解决财赋问题……
王世贞皱眉叹道:“那就分开走吧,我五日后启程,希望尽早入京,据说椒山在狱中重病。”
张居正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意的神色,在他看来,如杨继盛、沈炼上书弹劾严嵩并没有实际意义,保留有用之身以图后计才是正途。
第10章 一团和气
不大的铺子里挤得水泄不通,喝骂声、求饶声加上到处挥舞的手臂让门外路过的行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没办法,每天就那么点出货量,来抢购的二道贩子太多了,不过现在可没什么人敢在这家铺子里横行霸道,原因很简单,“应星洋糖”四个匾额大字是浙江巡抚的长子王世贞所题的。
王世贞本就因文才闻名天下,其父又是手掌一方重权的边疆重臣,这块匾额一出,铺子周围的地痞流氓一扫而空。
“售罄,售罄!”张三扯着嗓子嚎了声,将一块售罄的牌子挂出来,然后拼了命的将门关上,外面一片唉声叹气声。
后院舒舒服服躺在藤椅上的钱渊侧耳听听,笑着说:“供不应求啊。”
“库房里不是还有吗?”最近经常过来凑热闹的张居正好奇的问。
路过的马管事满头都是汗,咧着嘴插了句,“留着点,外面才抢的更疯。”
明朝人未必懂饥饿营销这个理论,但他们却敢去实践,在以小农经济为主体的国家,东南沿海的商人并不缺乏胆量和智慧。
钱渊爬起来将藤椅换了个方位躲开刺眼的阳光,又舒舒服服的瘫下去了,喃喃自语道:“真是风平浪静啊。”
何止是风平浪静,现在简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