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第3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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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懒得再敷衍了,反正已经下了床,还能怎么着,直接了当道:“外间之事,不劳夫人忧心。”
徐氏脸色惨白,半响后突然尖声道:“难道你不恨他?!”
张居正手一僵,成亲也有近四年了,夫妻情分却不深,很大程度就是因为那个“他”。
这是徐氏最难以理解的,你张居正的妻子明明还挂念那个人,为什么你那夜会选择他?
就算是径直去找高拱、李默、裕王都可以,为什么会去随园?
长时间的沉默后,徐氏冷笑道:“侄女婿有弄璋之喜,我拟明日去随园相贺。”
看着妻子离去的背影,张居正的脸色终于变了,显然,这位女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句话在张居正和钱渊之间刻下一道深深的,无法弥补的裂缝。
论控制欲,张居正、高拱、徐阶都是一等一的,他能忍受妻子如此明目张胆的给自己戴绿帽子?
别以为是开玩笑,就在去年,南京工部侍郎的妻子先后和小叔子、侄女婿偷情,最终那位丢脸的工部侍郎选择了辞官致仕。
想到这,张居正走出书房,向游七招了招手。
第844章 勾当
随园后院。
钱渊正兴致勃勃的逗弄着儿子,用已经算得上浓密的胡子一次次将婴儿逗哭,然后再一次次用玩具将婴儿哄好。
哎,前世没和婴儿相处的经验,前段时间又太忙,如今进了詹事府……呃,这个机构基本就是闲职,比在翰林院还闲。
裕王府旧臣还在詹事府的不少,但只有钱渊是没有兼职的,张居正、林燫是国子监司业,徐渭被指派陪着陶大临去校录《永乐大典》,诸大绶被隆庆帝塞去陪着林庭机重修《兴都志》。
《兴都志》,要不是徐阶、李默、吴山、孙升就连高拱都异口同声,隆庆帝真想干脆罢修。
想起《兴都志》,钱渊联想起了张居正,据说昨日终于是脸上带着抓痕去国子监……背弃岳家的名声一时响亮。
奇怪的是,同样和岳家不合,但从无人指责钱渊……究其根本,还是张居正的政治立场,他是求到徐阶门下的。
“噢!”
“噢!”
孩子的尖叫声突然响亮起来,手脚并用的向着刚走进卧室的小七爬去,脸上还挂着几滴泪珠。
小七抱起儿子,瞪着丈夫,“又欺负小多了?”
“不然他能爬这么快?昨儿还慢吞吞的呢。”钱渊干笑着起身,“你也别太娇生惯养……”
“这地界连疫苗都没得打。”小七牢骚了几句,嘴里吐出一溜的疫苗名。
钱渊听了几句打了个哈欠,也不脱衣衫就钻进被窝里,上眼皮下眼皮已经搭在一起了。
“又睡?”小七也是无语了,一觉睡到午饭,吃过饭还没半个时辰又要睡午觉。
没办法,现在闲的慌,一旦懒起来,钱渊一天能睡十八个小时。
被放到床上的小多好奇的爬过去,小小的脚丫子伸到钱渊脸上,却被浓密的胡子扎了下,又嚎啕大哭起来。
“要放在以前,你这叫邋遢!”
钱渊含含糊糊的回了句,“剃干净胡子,放在现在,那叫太监……你是不想过日子了?”
小七没好气的抱起儿子哄了哄,母子俩去了侧室,钱渊这一觉睡到夕阳都看不见了才醒来。
随便洗了把脸,钱渊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往前院去,手指还小心的扣着眼角……今天睡得太久,洗脸都没洗下来。
“展才。”
“展才来了。”
“睡眼朦胧的,这是又才起来?”
五六个人聚集在大厅里闲聊,孙鑨和吴兑正在对弈,陈有年、杨铨、陆一鹏等人观棋不语真君子,而徐渭在边上指手画脚……这厮棋艺高超,在随园没人肯和他对弈。
“对了,镇海、宁海税银账目已经入京。”陈有年笑道:“宁海每月税银稳中有升,但镇海停滞不前,砺庵公怀疑东南大户又群起走私。”
“走私难禁,但侯涛山一战砍下的脑袋,可保至少三年内,不至于走私船队蜂拥而起。”钱渊随口道:“宁海那边干的挺不错的,不过和镇海太近,难免分流,镇海税银略有下降都是正常的,而且泉州那边也已经设市通商了。”
“砺庵公那性子……”徐渭叹道:“用展才的话说就是……夺泥燕口,削铁针头,蚊子腹内剜脂油,鹭鸶脚上劈精肉。”
“你还有脸说!”钱渊一想起这事儿就来气,“你徐文长不是牙尖嘴利吗?却让砺庵公左一刀右一刀,钝刀子割肉……反正给荆川公的信里,我是全推到你身上了的。”
徐渭被骂得灰头土脸却回不了嘴,前几年,方钝那老头在镇海税银,以及宁波从海外购得的粮米中占了好些便宜,徐渭无力相抗甚至被嘉靖帝调侃过。
等钱渊回京,即使陈有年升任郎中,户部也再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了,反而是钱渊和唐顺之一次次逼着户部还债……被户部丢出来背锅的户部右侍郎赵贞吉这几个月日子就过的挺惨。
徐渭泄了气,那边孙鑨问起弟弟孙铤在镇海,陈有年赞许有加,杨铨说起宁海知县赵大河堪称能吏,一群互相吹捧之后,众人都提起在福建泉州的孙丕扬。
“孙叔孝在泉州大展身手,先放出风声,使货物聚集,引得小股倭寇来袭,借留守闽县的戚元敬余部一举剿灭,垒起京观,颇有展才之风。”
“叔孝兄南下之前曾言,囊中空空而去,两袖清风而返,其他也都罢了,居然扬州瘦马都能坚拒!”
“福建沿海仍有倭寇残留,戚元敬、葛浩尚在广东,叔孝并吴惟锡、汪伯玉率数十海船出战,一举荡平余寇。”
徐渭突然说:“吴惟锡、汪伯玉都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
一直默默听着的钱渊挥挥手,“惟锡兄不论,汪伯玉与张叔大私下有书信往来。”
随园中人对张居正的态度一直很纠结,说起来随园初建,张居正时常出入,与众人谈笑无忌,但后来分道扬镳……不料嘉靖帝驾崩当夜,张居正却站在随园这边。
其他人只觉得古怪,只知道张居正如今和随园的关系缓和下来,只有亲身经历那一夜的徐渭知道内情,而去他也知道,浙江巡按庞尚鹏、福建按察使汪道昆都是张居正的人。
“对了,听闻还要在漳州府设市通商?”
“嗯。”钱渊轻轻点头,“陛下已然许可……子直兄可愿走一趟?”
陆一鹏诧异的反手指着胸口,“我……”
“不敢?”徐渭嗤笑道:“镇海、宁海、泉州三地有先例,萧规曹随而已,只要管得住自己的手就行。”
“有甚不敢!”陆一鹏是随园中除了冼烔、钱渊外年纪最小的,登时跳起来嚷嚷,“泉州本就想去,还是叔孝兄抢去的!”
孙鑨皱眉问:“子直如今在都察院……”
都察院御史外放一般是巡按地方,但漳州府隶属福建省,巡按御史是孙丕扬,陆一鹏以什么身份去漳州府是个问题。
入仕三年的七品御史如果转地方官,升知府有点够不着,如果转入六部升到郎中,外放倒是够格,当年谭纶就是从职方司郎中迁台州知府。
不过钱渊已经考虑周全,“此事已经和高新郑商议过了,割沿海一部新设海澄县,专为设市通商,知县正六品,不受漳州知府管束。”
陆一鹏慨然道:“陆某愿一力当之。”
众人正要开口称颂,酒楼管事刘洪突然出现在门口处。
徐渭神色一紧,他是知情人,刘洪看起来只是酒楼管事,但实际上负责一些隐秘的勾当,当年钱渊南下,他就是在刘洪的安排下在酒楼和严世蕃、赵文华碰面。
钱渊大步走出门外,俯首听了刘洪的低语,不禁大为诧异,居然是胡应嘉。
第845章 选择
鬼鬼祟祟的钻出巷子,在巷子口拐角处等了片刻,没听到什么动静,胡应嘉探出头没看到人影,才松了口气转身急行敲开了家门。
今夜之行,看起来是胡应嘉突如其来,但实际上,他内心深处,曾经长久的为此思索。
当年南下查验红薯事,胡应嘉几度受到钱渊的羞辱,临行前的一席长谈,让胡应嘉知道了很多很多……
比如徐阶和李默之间的恩怨情仇,比如赵贞吉为党争试图乱浙江一省,至少,胡应嘉从李默起复之后对徐阶的态度能确定前一件事是确凿无疑的。
胡应嘉心胸算不上宽宏,性情算不上温和,但也有济世报国之心,也厌烦长久不散的政争阴云。
徐阶为了党争可以做任何事,他觉得自己的门生也应该秉持这种念头。
张居正为了党争也可以牺牲一些什么,但他有自己的底线,他的目的和徐阶一样是爬到金字塔尖,但他最终的目的和徐阶是不同的。
而胡应嘉没有爬到金字塔尖的野心……没办法,嘉靖三十五年进士里,猛人太多,但他也希望自己能做些什么。
所以,胡应嘉选择今夜冒险出府,在钱家酒楼后院见了钱渊一面。
低声问了几句门房,胡应嘉回到书房,端起中午留下的残茶一饮而尽,吐出几片茶叶,长长的叹了口气。
胡应嘉算是徐阶的心腹门生了,他承担着徐阶的重托,为什么做如此选择?
一方面,自从陆续因陶大临下狱、严世蕃被劫杀等事件后,徐阶声望大跌,胡应嘉至今还记得当年在镇海,钱渊冷笑着说出的那句话。
“严分宜,奸相也,然钱某所视,华亭更甚之。”
另一方面,对于张居正的所作所为,胡应嘉心有戚戚焉,如今裕王登基,正要澄清宇内,大展宏图,而徐阶还在蝇营狗苟。
张居正这个黑锅估摸着要扛一辈子了,做出的姿态将自己骗了不算,都将其他人忽悠瘸了。
拿起一块墨缓缓研磨,胡应嘉取过一张纸,提笔写下,请复核故三边总制曾铣案。
早就打好腹稿,胡应嘉一挥而就,将纸张放在窗边晾干,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他在心里猜测,自己今夜之举,到底能起到什么作用。
胡应嘉去年并钱渊巡视山西红薯事,曾经在城固县待过一段时日,徐阶来信要求他探视曾铣遗孀刘氏,埋下了翻案的伏笔。
嘉靖帝这么快就升天,徐阶埋下的伏笔已经起到作用,刘氏并二子正在徐阶的安排下启程入京,眼看着就要抵达了,而徐阶准备的后手也正式启动,科道言官上书请求为曾铣翻案,一举带出夏言案,最后摧枯拉朽的清算严党,平反冤狱。
这是徐阶计划中的重要步骤。
徐阶也能肯定,上至隆庆帝,下至普通京官,都是持赞同意见的,不说其他的,以鄢懋卿、赵文华、唐汝楫为首的残留严党还没滚蛋呢,光是大小九卿就占了三席。
胡应嘉觉得即使没有自己,徐阶也未必能如愿。
去年巡视山西,钱渊同样在城固县待了很久,却从来没有提起曾铣遗孀,胡应嘉总觉得这是欲盖弥彰,今夜他提起此事,钱渊泰然自若。
另外,胡应嘉试探过,徐阶并不知道城固知县周诗,当年随园一举高中十余人,之后孙叔孝、陆与成、潘允端、林贞耀、赵大河等人。
其中钱渊为核心,其次徐渭、孙鑨,吴兑、陈有年都受重用,陆一鹏、冼烔在科道言官中名望不低,杨铨更是名扬天下回京升任吏部郎中,而周诗是个不起眼的人物。
也是,徐阶是内阁首辅,至少名义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周诗,不过七品知县而已。
但周诗选官四川某县知县,正好在钱渊回京前后调任城固知县,胡应嘉猜测,应该是钱渊的安排……说不定早就和刘氏搭上线了。
也懒得去后院上床,胡应嘉就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不一会儿就昏昏睡去,等到仆人来叫,已是天色大亮。
手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因为姿势而酸疼的身躯发出咯咯的声音,胡应嘉面无表情的将那张纸拿起又看了一遍,才收拾好,径直出门往通政司而去。
看到胡应嘉手捧奏折而入,通政使钱铮含笑道:“克柔来了。”
……
西苑。
只是一栋普通的宫殿,隆庆帝虽然不勤政,但也有自知之明,自己没有前任那般深居不出依旧掌控朝局的能力和心计,所以在登基之后,虽然玩的比较嗨,但每日都要在这儿召见或内阁六部重臣,或潜邸旧臣。
这栋宫殿是距离直庐最近的地方,这让阁臣们给了隆庆帝一个宽宏待人的评价。
但实际上,只有一旁的司礼监黄锦、陈洪心里清楚,整个西苑,只有这栋宫殿是嘉靖帝从未踏足的。
黄锦站在角落处,让陈洪去服侍隆庆帝,前者已经得到承诺,可归乡养老,亦可在京城养老,这对于太监来说,是难得的待遇……这个职业很少有人能退休,而且隆庆帝还特荫黄锦侄儿为世袭锦衣卫指挥同知。
徐阶、李默、吴山、高拱、吕本陆续入殿,黄锦瞥了眼过去,暗想还是归乡养老的好,只是轮值直庐还没有正式入阁的高拱在吕本之前入殿,显然迫不及待……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季泉公呢?”
“孙志高今日不适,告假在家休养。”
说话的是李默,徐阶眼皮子都没抬,类似的情况这一个多月已经发生了很多次了,他有心理准备。
站在后面的高拱抬头看了眼李默,他们俩是心中有数,孙升并无雄心壮志,如今又身子不适,等着陛下放归。
而且孙升长子孙鑨是随园中仅次于钱渊、徐渭的首脑人物,次子孙铤知镇海事,也是随园中坚,八成是知道今天要发生什么,特地避一避。
“南京工部上书,运河山东段多有槽船漂没,请新开河道。”隆庆帝眉头紧皱,“这么多年黄河都安然无恙,朕登基就……”
隆庆帝没有继续说下去,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口气阴阳怪气。
下面众人就算是吕本都心里有数……这么多年黄河、运河都安然无恙,实际上是那么多年每一年都有问题,只不过之前嘉靖帝不肯给银子,朝中也拨不出银子,只能修修补补凑合过日子。
现在南京工部是看到隆庆帝在位……说白了,就是欺生。
能骗点银子来自然是好事,如果漕运真出了事,反正跟你打过招呼了。
呃,隆庆帝在资质上自然无法和嘉靖帝相比,但也不是那么傻的。
第846章 隆庆帝
登基一个月了,隆庆帝给臣子的印象有点复杂,平日里经常召见钱渊、张居正、陈以勤等潜邸旧臣,常有赏赐,不忘旧情,显得宽宏有度。
但另一方面,隆庆帝对西苑道士、方士下手之狠也让人瞠目结舌,光是下狱论死的人数都超过百人了,这是嘉靖一朝连百官哭门这种名场面都没有出现过的。
而且隆庆帝钦点李春芳就任礼部侍郎也让内阁的阁臣收起了小觑之心,虽然手段显得有点粗糙刻意,但至少是平均水准。
“昨日问过砺庵公,户部整理漕运,实在是不修河道不行了。”隆庆帝叹了口气,“上书是南京工部侍郎朱衡,此人可能担当重任?”
朱衡,嘉靖十一年进士,去年从南京吏部侍郎调任南京工部侍郎。
毕竟是两京六部的侍郎级别高官,在场的众人对这个名字说不上陌生,但也说不上多熟悉,对视几眼,眼光闪烁不定。
有的人是在考虑朱衡有没有这个能力,有的人是在琢磨朱衡的背景……上书的奏折多呢,为什么陛下点出这件事,点出这个人?
唯一无所谓的吕本无聊的打量着同僚们的神色,他和朱衡是同年,知道这位三甲进士先外放后入京,再外放再入京,走的路无比坎坷,还真没什么背景。
的确坎坷,六年知县,三年主事,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