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幕1925-第1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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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癞子逃离战场时,没忘记带走手枪,后来也一直随身带着防身。其他十来个逃兵,也没忘记带着枪跑,只是他们毕竟不是本地人,没钱根本待不住,转眼就把自己的手枪或步枪卖了,得了一些银元,也逍遥了几日。这些逃兵中,袁癞子资格不是最老,资历也不是最深,就因为他剩了枪没卖,又是本地人,就成了头,当了老大。
乞丐行也有把头,而且组织也很严密。
上海就有陆、周、钟、王、二沈、二赵八个著名丐头,这八人掌管着全上海的乞丐。他们可说是乞丐世家,父辈是本地的地痞恶棍,由管事或地保推选出来,充任丐头管理行乞者,为的是清净地方,不使生事。丐头可坐收渔利,调解争端,规范行乞,平均利益,每月每年都能从各商铺得些月规、年规,收入颇丰,且子孙相传并无限制。
这八个大丐头,每人手底下都有六个大头目,再往下又有三十个小头目。而每个小头目之下,又有一种领袖,称爷叔,负责组织具体的行乞活动。一般每个爷叔,控制大约十到二十个乞丐,又分老丐、残丐、丐童几种。
八个丐头把整个上海划分为东西南北四大区域,每两个丐头管理一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有无数个行乞者的小集团,每个小集团又都有一个颇有资历的爷叔为首领,下面管辖着十几二十个乞丐,占有一个大本营。
在八大丐头的管理下,上海的乞丐行,除分凤阳帮、淮阳帮、山东帮、江北帮、江湖帮和本土帮等派别外,还根据行乞方式不同,另分钉靶派、训子派、硬矗派、唱春派、哀党派等行,各拜释迦牟尼、朱元璋、赵匡胤、方卿、金松、百里奚之妻等为本派的祖师。
各帮各派各有地盘,又因利益倾轧,经常发生冲突,严重时还会闹出人命。
袁癞子哪知道这些。
他只见那些爷叔吃穿不愁、丐头足食丰衣,却从没见过爷叔向小丐头上供、小丐头向大丐头缴银,又感觉上海的乞丐多不胜数,哪里都能拢到一些,所费又不需几何,便急不可耐跳入了这个行当。
刚开始确如他想,收获还不错,凭在入沪各道口截到的两百多逃荒要饭的乞丐,每日他和十来个逃兵兄弟,都能各分半个到一个银元,足以让他们不愁吃喝,且隔三差五能找些私娼泄泄火。这些人本就没多大追求,有这样的日子过,已足称满足。
只是好日子没过多久,便接二连三开始出事故。因袁癞子不懂行规,悍然入侵其他丐头的地盘,非但他控制的那些乞丐,总是遭到其他乞丐的抢夺,几个逃兵兄弟也相继遭到了一些爷叔的殴打及恐吓。
袁癞子是有枪的,但这枪却只能用来威慑,而且他那支手枪本就是一支“善良”之枪,自分到他手中,就从来没对着人射击过,打靶成绩虽好,但晕血。
他算比较聪明,拿着这把善良之枪,陆续在弄堂堵住好几位爷叔,变着法地威吓。虽是虚张声势,但那些爷叔也是眼睛大见识小,被黑洞洞的枪口一指,就都吓得屁滚尿流,非但赔钱赔罪,连手下的乞丐也都被袁癞子毫不客气夺走。
麻烦终于来了。所谓“鱼有鱼头,蛇有蛇精,蚂蚁有主,蜜蜂有王”,就算沦落到成为乞丐,这些个爷叔也是既有窠又有头的。袁癞子得意没几日,便被爷叔上面的小丐头找上门来,双方大打出手,各有胜负。小丐头搞不定他,便找了再上一级的头目,这回人多势众的袁癞子这伙人便只剩挨收拾的份。
但是,上海势力最大的乞丐集团,恰恰是本乡本土的“老弟兄”丐帮。袁癞子探知丐行的规矩后,便想方设法疏通了“老弟兄”来调解。“老弟兄”上报到八大丐头,八大丐头怕人议论不照顾本乡人,便发下话,平息了袁癞子和其他小丐头的纷争。
“吃讲茶”过后,袁癞子不得不答应退出城隍庙一带,而且交出手底下所有乞丐,以补偿其他小丐头的损失。但作为平衡,恰好柳营路和八字桥一带的丐头,因不慎得罪青帮的大人物,被沉了黄浦江,王沈两位大丐头便商定,若袁癞子能出些“份钱”,便能接收死鬼丐头的地盘和其控制的三百多乞丐。
这些乞丐,正是吴安平在窝棚区遭遇的这一批。
袁癞子还想吃这行,便又是凑又是借,交了两百大洋的份钱,这才在几天前成了这里的新丐头,那十来个逃兵兄弟,也重又当上了爷叔。为此,袁癞子欠下八十块银元的高利贷,虽利滚利有些重,但是青帮的买卖,他不敢不还。
不过他算盘打得也算如意。这里有三百多人,每天的收获省下来,能有十几块银元,两个月也就能还清,到时候还是该吃就吃,想嫖就嫖,天天都是好日子。
袁癞子绝没想到,今天一早他满面春风来喊人开工,竟会遇到三百多乞丐要集体与他决裂这样的怪事。他自忖比起其他丐头,自己已算仁义,既没干为博取同情故意打折人腿脚的事,也没在规费之外另收这些人的敬奉,但这些人竟跟他来这一手,莫不是觉得他袁癞子当真可欺不成?
虽然上海永远不缺乞丐,但他这时已知道,就算收拢乞丐也是有规矩要守。凤阳来的要归凤阳帮管,淮南来的要归淮南帮管,况且,就算能找到些哪里都不犯忌讳的孤魂野鬼,要将之整合成高效率的行乞团队,也非朝夕便能成功。要饭不是技巧,但要钱就有技巧,而且想要得到更丰厚的施舍,更是必须经过一系列专业培训。爷叔就是干这个的。
要是搁在以往,袁癞子或许能退让,但现在不同,若隔段时间收不到钱,那高利贷就会越滚越多,直到他再也还不起。他还真不想有朝一日,竟不得不到黄浦江底和水草为伍,和王八鱼虾比试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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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八章 风云上海滩(11)
事关钱途性命,袁癞子无可退让,表现得很激烈。
所以吴安平到场时,便听他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们这帮赤佬,见阿拉脾气好,就蹬鼻子上脸,给阿拉来这一手?你们,你们,莫以为阿拉好欺负!阿拉从战场死尸堆里爬出来的,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你们拿些柴火棍、切菜刀,以为阿拉就会怕?告诉你们,想造阿拉的反,没门!弟兄们,上,我看谁敢动手?”
看场面,显然已经对峙一阵。郑大钧、骆春琴这边,老弱妇孺都已经退到后面,那些青壮虽很多不是乞丐,但都已经持着菜刀、棍棒、铁条及砖砾瓦块,成一个半圆围住了袁癞子,不让他威胁到衣衫更褴褛的乞丐们。而袁癞子这边,有十一个人,因为没准备没预料,都空着手,与好几百人对峙,不免有些形单势孤,双腿打颤。
但是,袁癞子终于掏出了枪。他虽然不是真癞子,但脸上确实有些麻子,此刻气急败坏,那些麻子也似乎一颗颗激动起来,尤其是鼻头上的几个,堪称粒粒通红。
骆春琴大声道:“你别逞凶!我们不欠你什么!也不怕你!”
袁癞子上前一步,拿枪指着骆春琴吼道:“就是你这娘们多事!你算哪个裤裆露出来的,这跟你屁关系,用得着你个婊子强出头?识相的,快点把老子的人叫出来,不然老子一枪打死你!看是你的命硬,还是老子的子弹硬!”
骆春琴气得浑身发抖:“你不是东西!来,有种的朝老娘开枪!朝这里!你要是不敢开,就不是带把的爷们!趁早夹起那条腿,滚回你妈的裤裆去吧!”女人若撒起泼来,个个都是高手。骆春琴是苏州河上的船娘,什么龌龊话没听过,什么龌龊话不会说?若真比起来,袁癞子还真不够看。
袁癞子已经怒火攻心,只是那枪举着,抖啊抖的,还真不敢开。旁边的兄弟胆战心惊看着他,生怕他一时激动,坏了善良之枪的名声。只是讨生活而已,战场上都没沾过血,这时更犯不上背条人命。
对面的人可不知道实情是这样,见那枪口黑洞洞的,似乎随时有子弹射出,都有些心惊。这时,那个拿着吴安平的左轮枪的当过猎户的男人,也战战兢兢掏出枪来,对准了抖啊抖的袁癞子。
袁癞子大惊。他是不敢开枪,也觉得对方不敢开枪,可他知道子弹这玩意不长眼,要是万一走火,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看对方持枪的样子,明显对左轮不是很熟悉,这他娘的,走火的风险更大。
他走些骑虎难下,无论是眼前的事,还是还高利贷的事。
一个逃兵兄弟见事情凶险,打起感情牌来:“你们扪心想想,袁老大比原来的‘孙大王八’如何?每天分账,该多少给多少,可克扣过?可向你们索要过敬奉?可折磨过那些小鬼?可让女人陪过睡?”
“奶婆子,谁都知道你**又大又白,你们自己人有时还动手动脚摸上一摸,袁老大可摸过你?还有你,溧水排骨,前儿个你婆姨被人弄进巷子,裤子都扒下来了,差点就干上,要不是袁老大赶到,你脑瓜子是不是就绿油油的了?”
“你们现在想过河拆桥,背良心哪!你们以为袁老大扒你们的钱?怎么不想想,不拿钱往上缴,你们上哪儿站着要饭,跪着要钱?”
他这话没说假,只是内情并不是袁癞子有多善良,而是这人以前从没当过头,现在有机会当几百人的头,哪怕是乞丐头,也生出一种特别的心理,愿意讲些身份,听别人的恭维,受别人的致谢。这大概是袁癞子三十来岁从没享受过的成就感,他很享受。而且还有一点很关键,那些招惹他手下乞丐的人,是比他更不如的瘪三,他惹得起。
这些事骆春琴不知情,郑大钧也不知情,但看身后一些人尴尬的样子便知道,袁癞子即便不是什么好东西,似乎也真没坏到哪里。
场面一时竟僵住了。除了袁癞子和那猎户,持枪的手越来越抖,脸上的汗越来越多,表情越来越紧张,其他方面的气氛竟有些缓和。
骆春琴、郑大钧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吴安平也没想到会上演这么一出,他觉得已经没必要再进行下去,刚要出声制止双方,就听袁癞子如被抽了脊梁骨,手臂突然软下去,浑身大汗淋漓,喘着粗气道:“你们有种!老子今天认栽了!可你们别得意!今天老子认怂,可老子是洪帮的,上海滩洪帮几万兄弟,可不会认怂,自然会给老子做主,咱们走着瞧!”
袁癞子是真怕了。
对面那人的手指头一直哆哆嗦嗦,随时都可能碰到扳机,就算不是故意,就算他也能开枪还击,可命是自己的,不管怎么样都是赔本的买卖。杀一个够本,在他看,那是纯扯淡!本都没了,还怎么计较“够”或“不够”!
他为人的第一原则,就是“保命要紧”,当然不愿意拿自己的命,来给别人定罪。况且,能不能定罪还是两说,上海每天死的人多了,上刑场的可没几个。感觉到危险,自然要撤,可就这么撤实在太怂,当然不免要说几句硬话,撑撑场面。实际自家的事自家知,要是洪帮待见他,也不至于混到现在这种地步了。
袁癞子想赶紧离开,但吴安平见他如此脾性,又自报家门入过洪帮,就突然冒出个想法。他记起张树声曾在他面前演示过一些江湖秘诀,便起意要试一试。
吴安平稍作回想,很快找了一只碗摆上车头,又把一双筷子横在了碗前。当然,这“摆”和“横”都有些特别,并非常见的式样。摆弄完碗筷,他便朝正往外走的袁癞子喊道:“袁癞子,你说你在洪帮,可懂这些规矩?”
袁癞子其实早就在注意他,生怕这个身穿洋服的人为乞丐们出头,之所以认怂离开,其实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正愁眉苦脸想着高利贷的事,突听有人喊自己的外号,他心里一抖,立刻转身朝着出声的方向看了过去。
见是穿洋装开洋车的吴安平招呼他,袁癞子有些心惊,但一眼瞅过去没注意,再瞅第二眼就看到了车头摆设的碗筷,这更让他心神大跳。这是洪门的切口,弟兄相认的招牌,没料到眼前这人竟挂了起来。
由吴安平的衣着、汽车、姿态,他知道这人来头一定不小,不敢怠慢,立刻照洪门的规矩,快步走到车头前面,对着吴安平正襟躬身道:“敢问这位老大在门槛没有?”
吴安平也中规中矩,起身同样正襟躬身道:“不敢,沾祖师爷的光。”
袁癞子接着对道:“贵前人是哪一位?”
吴安平答道:“在家,子不敢言父;在外,徒不敢言师。敝家师姓张,名上树,下声。”在洪门,一般徒弟是不能说师父名讳的,如确实有需要说,便须分三次说出,只有这样,才能表示对师长的恭敬。
袁癞子既然真入过洪帮,自然也在洪门香堂当过新马,听主香的香长介绍过洪门一些情况,知道身份最高的几位前辈龙头的名讳,而且张树声在上海开过山门,这件事洪帮也有传说,所以吴安平“声”字尚未说完,他已脸色大变,纳头便拜,口中不停念道:“小人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他没见过张树声,也没见过吴安平,但切口和暗语不假,眼前这人的身份也断不会假。洪门的切口和暗语,非在帮的人是绝不会知道的,也不大可能泄密流传,因为一百零八誓例之中,就有相关的大誓,若有人违反,是要受整个洪门追杀的。
不过他也想不到,吴安平的身份已经足以高到令张树声破誓的地步。况且,在张树声而言,他也不认为自己破誓,由西北的情形看,帮会势力是注定要没落的,吴安平以黑水公司统领一些帮会作外围组织,这恰恰是洪门的机会。当然,要适应变化,洪门也需要改制,他告诉吴安平洪门内情,就是为此提前张目。
吴安平只觉有趣,不过诀要既然灵验,倒没必要再和袁癞子继续纠缠,遂故意说道:“我早前得过这里人的恩,必要报答,你既也在洪门,当知我们的规矩,不用我再往下说了吧?”
袁癞子脸比苦瓜还苦,哭丧着脸道:“老大既有吩咐,小人自当照办。日后小人决不再来此地骚扰,也不再骚扰这里的人,若有一字一词不实不诚,便叫小人肚肠烂穿,化为恶鬼,永世不得超生。”
吴安平摇头道:“也无须发那样毒的誓,总归记下就是。这里的事也不必向外宣扬,嗯,你该知道我的意思吧?嘴上最好带上门闩。喏,这里是五十块的银元券,你拿去吃茶吧。”
袁癞子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喜出望外道:“谢老大赏!”这五十块银元如果立刻去还高利贷,虽还不够,但却能削去些本,剩下的虽还有些,压力自然要减轻不少。
袁癞子拿起银元券,稍抬起脸观察一下吴安平,见他没再说话,便小声试探道:“老大要是没什么吩咐,那小人就不在这里碍眼了。”
吴安平似笑非笑道:“怎么,这么快就想走?”
袁癞子忙挤出笑道:“哪敢?老大有事请吩咐!小人一定赴汤蹈火!”他也就是说说,并不以为吴安平这样的大人物,会用得上他赴汤蹈火。
吴安平点着头道:“说你坏,你还坏不到哪去,说你好,你也没什么好的。不过既是同门,又有缘相见,能帮衬,多少还是要帮衬一些。我现在正缺人使唤,你考虑一下,要不要加入。当然,前提条件是,必须要守我定的规矩,万一有所触犯,就不仅仅是逐出的事,小命或许也难保。”
袁癞子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愣,才傻乎乎地问道:“老大,小人没听错吧?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