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升明帝-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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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赶来的还有绍兴行在的一众大臣们。
当他们听说了朱以海在严州一边提剑砍了方国安,又紧接着对本地豪强大户动手后,都吓的不轻。
宋之普刘宗周祁彪佳何腾蛟柯夏卿陈函辉陈盟等一众大臣们,还有内臣庞天寿李国辅等,红通通一片进来。
“各位爱卿,坐。”
朱以海面带着笑容,手里还捧着一卷书呢。
刘宗周眼神好,一眼看到封面,《兴革条例》。做为左都御史,都察院的领导,他岂会不知道这是海瑞海刚峰所写,这兴革条例是海瑞在这严州做淳安县令时,对县内政事的记载,完成于嘉靖四十一年,后来收录于海瑞集中。
这本兴革条例,把淳安县各个方面都记录的清清楚楚,甚至连地方例规陋俗等也都记录了,地方的贿赂成风,官吏们渔肉贪污,甚至是徭役的方方面面细节数据,全都有。
刘宗周是读过这书的,上面的数据非常真实,从上面可以看出大明在嘉靖年间地方吏治已经非常混乱,百姓负担极重。
暴露出来的问题极多,但没人能解决。
如海瑞说淳安县令的常例多达二十三项,常例一年总收入为两千七百二十三两,这还仅是灰色收入,不违法。
不算贪污盘剥克扣等的,一个县令一年贪上万两银子,很寻常。
海瑞在任时,大刀阔斧改革过,比如革除常例,不再迎来送往的给上官馈赠等等,但这些事情并不能得到朝廷支持。
其实细读这本调查报告,就能知晓为何明朝官吏们喜欢贪污了,实在是俸禄太低了,淳安县令一个月俸禄才七石半大米,典史三石,而县中的经制吏,也被强行规定每月只一两,不得超额。
手中有权,管着一个县,就这么点俸禄,养活自已都难,何况都当官了,那成人上人了,谁不雇佣几个师爷使唤几个丫环随从?谁不带妻儿,谁不纳妾,谁不养老娘谁不生儿子?
正如朱以海现在看海瑞的这本书,看的其实是他记录的真实原始数据,而不是他如何改革,因为他的改革是空中楼阁,不可能成功。
你把常例全都革除,连点合法的灰色收入都不给,那官吏们就靠这几石粮食一个月过日子?可能吗?
没灰色收入,那就必然直接就贪污了。
再比如那些吏员,工食银最高一个月只能一两,可能吗?
还有书里记录的那些瑶役,其中的不少役属于力差,后来虽可以折银,但是问题多着呢。比如你若是摊到守仓库的差事,若是折银代役,这差事雇个人一个月表面就一两,但问题是实际雇佣不止这数,这个守仓库役差还要负责买办的任务,就是得负责采购一些仓库里用的东西,这个也是由承役的人负担的。
然后这个采办的问题就更大了。
本来库子工食银一两,一年十二两,但是要负责采办,这项开支却高达四百两,这不坑爹吗?
但事实就是这么离谱,大量的役,都是非常害民累民的,你就算不折银,你自己去应役,一样负担极大,甚至可能更高。
衙门里各种各样的役,佥选点派,只有部份役是没耗银的,比如门子,但绝大多数都有耗银,耗银主要是来自买办供送,就是你假如当一个库子,一个月一两银,你点选到了这差事,然后你交银子替差,可采买任务是个坑,仍要你负担,耗银几十倍要几百两。
到后来,许多衙门的役,其实已经整合起来,就是统一计算,所有这些役雇人一年需要多少钱,然后额外的采买等需要多少耗银,全加一起,最后再均瑶摊派嘛,这样其实更先进一些。
负担也相对平均,不会你的役折几两,他的几钱,那个又几十两。
但明朝徭役害民,是相当变态的,他的役是非常复杂的,比如按户籍来分役,不同的户籍得承担专门的役,再比如各种役层出不穷是不固定的。
甚至可能一条鞭法里已经把这役统一征收了,然后没多久又恢复加征这个役。
再比如大户要承担的粮长等役,反正说到底,造成这一切的根本,一是明初朱元璋这个总设计师,设计时有问题,制度上有许多先天缺陷。然后更大的问题是,明朝表面上正税很轻,然后又把这地方收取的税赋,绝大多数都起运上缴了。
地方没有多少留余,而地方官吏的俸禄又定的非常之低。
不仅说官吏们靠俸禄养不了家糊不了口,连办公经费都不足,更别说要维持一个地方官府需要的一众人手,以及地方办一些工程项目等更是没半点钱。
于是不管干什么,都要征发百姓当差,这百姓去当差,免不了被官员剥削压榨,甚至影响农时生产。
于是后来搞折银代役,但官府又借机捞钱,于是瑶役更重于税赋,百姓苦不堪言。
朝廷不知道这些吗?
知道,但就是不改。
因为改就得从祖制开始改,而没有一个愿意动祖制,大家甚至也习惯现在这套糊里糊涂的制度,混水好摸鱼嘛。
均瑶役后又里甲役,里甲役外又杂泛役,银差力差无穷尽。
“诸公,我刚看到海刚峰记录说严州府富春驿馆有馆夫五人,每名工食银一年十两,总共五十两,然实际用银却要六百余两,馆夫本只负责答应奔走,并不负责驿站的各项开支,但实际却摊到他们头上,增加十多倍。”
一个民户若是轮到这馆夫的银差,一下子增加十来倍负担,可知道有多害民。
反正这种事情太多了,甚至明朝几百年来没半点变化。
“诸公,徭役累民,负担远远超过税赋的数倍矣,民不聊生啊。”
本来气势汹汹想来找监国讨教的一众大臣,没想到刚见面,就被抛了这么一个深底问题,把大明最后一点摭羞布都扯下来了。
“海刚峰嘉靖年间就把这些问题写的明明白白,可时至今日,不管是一条鞭法,还是什么法,都没能解决地方上的这些问题,孤来严州后,仔细访查,发现问题比这书上写的还要触目惊心。
“百姓都活不下去了,卫所也早没人了,你们知道严州府的田地,都在哪些人手上吗?你们知道现在粮价多少一石吗?又知道一个小丫头卖多少银子吗?”
“再不正视这些问题,并马上改变,不用鞑子来,我们自己也还得亡!”
他扬着兴革条例,“孤细读了七天这本书,字数不多,但里面看到了两个字,吃人!”
“每一页都没写吃人二字,但每页都在记着吃人的事。”
“百姓忍了二百多年,已经是非常能忍了,可孤看了都忍不下去啊。”
“改,必须得改,马上就改,不能再犹豫片刻,不能再等下去了,已经火烧眉毛了。”
刘宗周路上想好的无数话语,此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宋之普、祁彪佳等大学士也是一样。
“孤总结了一下,地方上的主要问题有几点,首先就是田地兼并严重,其次是士人滥用优免条例甚至抗税不缴,然后便是税赋起用过高留存地方太少,第四是官吏俸禄过低经制编额太少,”
“最重要的一点,是瑶役名目太多,征收过重,必须得简化,得减轻。一条鞭法才几十年,当年合并掉的瑶役杂税又出现了,甚至更多了。”
“问题孤提出来了,现在你们来告诉孤,如何解决?”
“说吧!”
朱以海望着众臣。
第213章 永不加赋
大家本来是要来制止监国在严州乱来的,尤其是他们听说监国在严州搞的民怨沸腾,士绅哀嚎后,都觉得监国在胡来。
士绅乃朝廷之根本,必须得优待,怎么能对士绅下手,那不成了闯贼?
当初闯贼靠着闯王来了不纳粮这句口号,席卷天下,打入北京,但后来因为逼赃拷饷而引的士绅一齐抗拒,甚至把降了的吴三桂逼反了,引清军入关,把李自成刚到位的皇位给抢了去,这不是前车之鉴吗?
逼急了士绅都投鞑虏怎么办?
可谁知道监国一来就抛下这么沉重的一个问题。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了。
大明这些问题,确实把大明的根子都腐朽了,没有李自成没有建州女真,也会有其它人来把大明推翻。
大明不是被闯贼、女真搞溃的,根本就是烂于自己,闯贼鞑虏不过是扯下大明的摭羞布,把一切暴露出来而已。
知府衙门里,一片寂静。
这问题虽然早就存在,可抛出来,仍是有些无解。
其实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只是牵涉过广,可以说必须得涉及大明制度的方方面面,哪怕是内阁大学士,也不敢说有这样的魄力啊。
想想张居正,当年权势多大,他推行的一条鞭法,其实也不是由上而下的改革,而是许多地方政府,经过多年的摸索,早已经开始试行的一些方法,张居正把各地的这些试行政策拿来总结、改善、推广。
但一条鞭法推行的并不顺利,甚至张居正死后被清算这么惨,不也还是因这些事,哪个当官的不得想想这个。
谁愿意最后落的如此下场?
再者说了,这改革改革,最后反倒削了自己利益,也没几个当官的有这魄力啊。
所以没几个人愿意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但今天朱以海说,再不改革就要亡国亡天下了。
何腾蛟站出来了。
“殿下,臣以为旧制积弊已久,确需要改革以适应形势,但就如一个久病之人,身体太虚弱了,此时用虎狼之药,这不是救人,而是害命也。
“臣在行在听闻殿下在严州清查账簿,令官吏们负责填补亏空,甚至倒查二十年,臣认为万万不可。各地亏空之事,也并不全是官吏贪污,而且就算有官吏贪污了,也不是所有人都贪了。”
“亏空原由多样,现在都把责任加在官吏身上,这不合理。再者,对那些有逃税欠缴的士绅,如此重罚,这岂不是要把他们官逼民反?”
“殿下,士绅是国朝根基,不可自砍梁柱啊。”
“请殿下三思,收回成命!”
陈盟等也紧跟着请求收回成命。
朱以海沉默了一会。
“严州府的情况特殊,孤以此为典型,故从严从重,其余各地只要自纠自查,及时填补亏空,退还侵占官田军屯等地,那么孤可以不加惩罚银、罚息。”
“但严州府这些,不可能再朝令夕改,这也是他们罪有应得。孤已经是从轻发落了,否则,都逃不过一个问斩抄家的下场。”
这杀气腾腾的正面硬刚,让大学士们有些不适应。
但朱以海确实寸步不让。
要想开个窗,你得先说要拆房,然后最终他才会同意开个窗。
陈盟再次请求收回成命。
朱以海瞧着陈盟,“陈卿今年多大?”
“臣明年便是花甲之年。”
“哦,我记得陈卿好像是万历四十年举人,后来两试不第,出任新安教谕,天启二年再应试中进士,选庶吉士,任翰林院检讨,崇祯元年升任国子监司业,正六品官,典试南畿,获罪罢居南京。
南京立国,起经筳讲读、吏部左侍郎,南都亡,在杭州还落发为僧,后还归绍兴嵊县,孤监国后,出山相助,对吧?”
陈盟点头。
他做官的资历其实一般,虽然跟阮大铖、方逢年等年纪相当,但在崇祯朝也只做到了正六品而已,在弘光朝算是镀了下金做了吏部侍郎,朱以海创业之初,他来投奔,于是特拜他入阁襄赞。
但他在内阁也没办出几件实事,却跟方逢年唱和,攻击首辅宋之普。
现在又不能领会监国旨意,关键时候还唱反调,那这样的阁臣留着就没有半点意义了。
“陈卿,时局危难,内困外患,这个时候装睡有何用?必须抒缓民困,祖宗制度,已经用了二百多年了,天下形势也是天翻地覆,该改就得改。”
“再不改就亡国亡天下了,所以必须背水一战。”
“陈卿怕被士绅骂,怕担责,那卿便回去继续出家当和尚,继续念经求佛,看能不能救世,能不能再装睡下去。”
陈盟被朱以海如此指责,也无脸再留在朝堂。
当即只得跪拜请辞。
朱以海也很不客气的直接就同意了,一点场面都不给留,没必要假意挽留,现在需要的就是效率而不是假客套。
“请许臣归。”
“授卿国子监祭酒,负责在绍兴重建国子监吧。”
陈盟犹豫了下,领旨,然后朱以海摆手,陈盟狼狈退下,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在这里议事了。
朱以海称监国以来,先后拜了十四位内阁大学士,但已经连罢方逢年和陈盟。
“诸位,民不聊生,则国将不存也,大明的根基不仅仅是士绅,士农工商,皆是大民根基,孤为监国,不能只重士绅而不顾农工商,手心手背皆是肉,必须一碗水端平。”
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可如何改,大家却也没头绪。
毕竟如果仅仅是修修补补,也没有什么太大意义。
陈盟被罢,也算是再次表明了监国决心态度,一时间,君臣倒是能够专心的想解决问题的方法,而不是再争论要不要去做。
“孤有一个想法。”
朱以海见无人吭声,只好自己继续开口。
“天启崇祯两朝战乱频繁,中原动荡,税赋瑶役加征严重,百姓负担很高,孤打算以万历年间的赋役册籍为根本依据,着各地以此征收税赋。”
用万历年间的赋役册籍,来征几十年后现在的税赋徭役?
大家都觉得这思路很清奇。
可朱以海接下来一句话,却把他们震惊的更加不轻。
“便以万历四十六年之赋役总册,定为鲁监国元年赋役之数,颁诏天下,自此以后,永不加赋。”
好些个还没反应过来呢。
什么意思,永不加赋?
正常来说,税赋数那并不是固定的,而是变动的,因为田地数量也是变动的,甚至人丁户口也是变动的。
朱以海给大家细细解释。
万历年间相当安定,所以赋役册籍比较全面,保管较好,比近些年各地动荡导致的混乱相比,这是个相对可靠而全面的数据库。
直接拿来使用,既相对可靠,又省时省力。
至于说这二十多年有变化,也变化不太大,是可以接受的。
啥叫永不加赋?
首先以府为单位,按万历四十六年的朝廷征收的各地方诸府的征赋数,当时每亩征多少,仍增多少,这些年增加的罢除。
另外一条鞭法实行时,合并了各项徭役并折银,然后部分摊入了田亩中,但仍有部分是按户丁摊派征收的。
朱以海计划把万历一条鞭法没摊入田的那笔丁银,也全摊入田亩,与田赋一并征收。
一条鞭法以后的各种新的徭役加派等全取消,不再征收,比如三饷,捐输等。
比如之前严州府每亩田赋折银是五分四厘银,丁银每丁征一钱。
但实际上这几十年各种新增摊派不断,比如辽饷一亩加一分二,后面又有练饷剿饷,这是朝廷加征,地方又有许多加征,真算起来,已经是正供的几倍。
百姓的丁银也如此,本来当初徭役合并折银,并将部分摊入田赋,剩下按丁征,严州府每丁每年一钱银,但到如今,是好几两银子,翻几十倍。
现在朱以海说要按万历四十六年的地丁银标准征,也就是一亩征五分四银,
每丁的一钱银,把万历四十六年全府的总丁数固定,按每丁一钱银计算总丁银,并全摊入严州府的所有田亩中,彻底摊丁入亩,地丁合一,以后就不再单征丁银这种人头税。
比方说假如严州府有三十万丁,一百万亩田,则丁银三万两,摊入田赋,每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