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升明帝-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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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营封城查账,查守御千户所的屯田,屯官府的官田学田等,查历年税赋钱粮的账簿,这不是要人命吗?
虽说流水的官,但吏却基本上都是本地,甚至往往还都是子承父业世袭相传的,更别说地主豪强们更是雷打不动的。
现在查账,这拔起萝卜带起泥,谁屁股也干净不了啊。
“严州是个好地方啊,山清水秀。”
朱以海放下账本,终于开口,众人一个个额头冒汗,唯唯诺诺。
“可是这些年,严州的人却出了些问题。千户所的兵没了,田也没了,年年的籽粒粮、月粮都出问题了,府县也一样,百姓头上各种负担连连加码,交的钱粮一年比一年多,可奇怪的是,官府的账面上,却总还欠缴,越欠越多。”
“但是,地方的这些官吏们却是一个比一个过的滋润,一个县衙书吏都能纳七房小妾。”
“家有几千亩地的地主,却从不曾纳过粮服过役……”
“你们说这奇怪不奇怪?”
底下人一个比一个慌。
最后大家都望向方可直,他是方逢年的族叔,方家本是严州遂安县人,在当地仅是耕读传家的小地主,不过随着方逢年的发迹,方家自然也就起来了。
这也是大明以来的特殊风气,考上秀才,算是迈出第一步,而一旦考中举人,不仅有了作官资格,而且立马就变的炽手可热起来,因为举人开始享有许多特权,比如优免等。于是会有许多人投献、寄名,主动为奴,或是把地寄于名下,然后给一大笔钱。
这就跟后世朱以海没事时考些资格证,然后放到一些公司里去,什么也不用管,按月拿钱一样。
那些田主把田寄到举人名下,便可免役,拿些钱给举人,仍然还十分划算。所以从举人开始,大明的读书人就开始成为人上人了。
方逢年在天启朝考中进士,选庶吉士,授翰林院编修,可谓前途无量,虽然后来得罪了魏忠贤被削官,但崇祯朝立马得到重用,一路做到首辅。随着他官运亨通,方氏家族在严安那也是水涨船高。
名下的土地越来越多,投献、寄名的也多了,如方可直还在严州府城落户,在这里经营了许多田庄、铺面等。
“殿下,学生等愿立马填补各项亏空积欠。”
方可直咬咬牙,带头表态。
方逢年被免去辅臣之职,已经在邸报明发,方家的顶梁大柱也倒了,虽没定罪而是致仕,但明白人都知道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方可直也只能忍痛决定掏银子换平安了。
“亏空该补的都得补,往上倒查二十年,在府县衙门做过官任过吏的,都得填补亏空,这个账必须得平。就算没做官为吏的,可这些年逃税避役投机取巧,不仅投献、寄名等各种方式骗取优免,甚至在优免额之外应纳之税役,也逃避不服。”
大明朝的优免其实是个非常巨大的坑。
在洪武朝初定时,对于士人群体的优免政策其实不完备,适用范围和数额也没能统一确定。到了正统朝才开始确立‘止免杂差’的规定,但也未确定具体额度。
因为坑太大,所以后续不断有官员提建议,要用品级来界定数额。
在弘治朝,终于确立了免丁的具体数额,但未涉及免粮。
到嘉靖朝再次议定时,许多官员仍不满意,所以嘉靖十年,重定了优免则例,增加了免粮一项,但额度不高,仍不能让官员们满意,嘉靖二十四年,再次调整,也就是一直通行到了明末的通行版本,补充了丁、粮、田的互折算法,按品级优免。
可就算是这最终优免则例,也仅是额内限免,超出的部份,该纳粮的纳粮,该服役的服役。
一品免田粮三十石,免丁三十丁,至吏员免田粮一石,免丁一人。
假如一品之家有田粮四十石,人四十丁,则此十石十丁者,凡一切粮长、里长、水马夫、仓斗、库役重差、皆属编派,不准免除。
一个一品京官优免田额是一千亩,一亩准免三升,所以优免三十石,超出的额度仍得征,甚至仅是免田粮和正役。
止免均徭不免里甲。
比如说三饷,按理就不能免的。
举人和监生、生员都是一个额度,免粮一石二,免丁二人,比杂职、典吏等高一档。
致仕官则是原品七成额,闲住官原品五成额,外官是京官的五成额。
从洪武到嘉靖,这个士人优免条件不断修改,优免的范围和额度越来越高,但始终还不能让官员们满意。
甚至在朝廷的则例下,他们还想尽办法偷逃赋役。
比如一个举人,家里本就一个壮丁该服役,然后他接受亲戚或乡邻的土地和人,多一个丁,但也全免,甚至直接让有些人投献为奴,于是丁都不算,田地人口增加,粮役不增半点。
就算把亲戚族人数丁纳入户籍,已经超出额度,但他们往往也根本不缴纳。
反正就是这么牛。
地方的税赋大量拖欠,往往就是这么来的。
拥有许多田地的有钱大户们,想办法优免额度,甚至干脆就不缴纳,官府又只敢往死里逼迫穷苦百姓,于是搞的民不聊生。
第206章 巨额罚单
朱以海现在跟严州府的这些官吏士绅搞清算,倒也不是直接打土豪,毕竟面对的是一整个士人群体。
这也是朱以海如今坐在监国位置上的根本,他敢对整个群体乱来,那他也坐不稳位置,必须师出有名。
仍按嘉靖朝的最终优免则例通行版来说事,这也是能站的住脚的根本,然后以此来对这些士人开刀。
该免的免,但超额的必须得缴纳,甚至得补缴二十年的。
地方官府的亏空积欠,这二十年在任的官吏们都得自己补上。
但是朱以海特加了一条,就是有个免补征额,每丁十亩以下不征。
一家如果只有一个壮丁且田不满十亩,完全免征。
超过十亩,则也只补缴超额的部份,如果是两丁,就能免征二十亩。
这个额度,就能将绝大多数百姓,尤其是穷人纳入免补缴范围,不至于劳民害民。
方逢年是大学士,他的加衔是一品,所以有一千亩田的三十石田粮,三十丁均徭的优免,这些待遇,朱以海不动,不管他之前用什么办法,给自己名下凑这一千亩地、三十课丁,都不管。
朱以海只管额度外的,一年三十石粮给你免了,但一千亩地以外的你必须补上,三十丁均徭免了,但里甲、杂泛等这些役你还是得服或折银的。
至于说那些县中的吏员们,按则例,也就是杂职、典吏这些号称流外的才有资格免,比如一般的书吏、班头等都算不上流外,他们是没资格免的,所以一律得补缴。
至于说投献、寄名的问题,这属于钻空子,不是直接偷逃税,所以让他们自己自首清理,若是主动处理,在限期内完成,那以后就既往不咎。如果不主动处理,将来查到了,就从严处置。
方可直知道他现在是众矢之的,都盯着他呢,也知道自己靠山倒了,于是也只能积极清算。
名下有多少田多少地,家中多少丁,超额多少,历年欠缴多少,甚至名下的田地,有哪些原是军屯田、官庄田等,这次都要清算出来。
这是一大笔钱粮,但方可直知道自己没的选择。
以往名下大量田产人丁,却一点钱粮都没缴过,现在不行了,刀已经架到脖子上。
嘉靖朝的优免条例,朱以海认为有许多不合理之处,但也知道这些人毕竟是官僚阶层,想不给他们半点特权是不可能的,但这种特权不能滥,否则就跟如今一样,把整个国家都蛀空了。
必须严格按照优免的额度来监督,决不能让他们随意的超额,更不能任他们偷逃抗税。
朱以海现在不仅要他们补缴,还要罚,处罚银加滞纳金,滞纳金这玩意他们没听过,那就直接换个简单的名头,利息。
在方可直诚心诚意表示愿意补缴并接受处罚后,他如愿的接到了朱以海给他开出的罚单,
严州府按一条鞭法征收税赋,除田赋外,徭又有均徭银、里甲银、杂泛银三项,合并归一,部分摊入田亩,部分按丁征收。
田赋折银亩征正供银三分六厘三毫,杂办银一分七厘七毫,共银五分四厘,计亩征银。
另按丁征收部分,每丁一钱银。
另附加火耗一成二。
浙江的田赋标准属于中等偏上,以前平均亩征五升左右,比苏松地区的田赋低,一条鞭以前,全国平均水平是亩征粮三升三左右,浙江的五升也不算高。
一条鞭后,把各项徭役合并为一,部分加入田亩,部分按丁分派,田赋提高许多,丁役银则减轻不少。
严州一亩征银五分四,百亩五两四钱银,百亩地产粮二三百石,当下粮食每石二两多,而崇祯以来丰年时也是一两左右了,稻谷每石价格稍低,但六七钱银是要的,如此计算,亩收粮折银能二两左右,征银五分四,是不到三十税一。
按万历年每石粮四五钱算,实际当时税率定的是是二十税一左右。
所以一条鞭后头十年,百姓负担确实减轻了。
但天启崇祯,各种本来被合并为一的杂役摊派卷土重来,加上三饷,官吏贪污等等,百姓负担反而更重了。
朱以海现在要求大户豪强们补缴,以万历一长鞭时的税率补缴,直接按二十税一,也就是每亩一斗,但不折银要求纳本色,直接交粮。
丁银仍为一丁一钱。
附加火耗一成二,每亩加一升二,丁银每人加一分二银。
方可直名下有一万多亩地,有许多是投献诡寄等,但朱以海不管,超出额度一按万二千亩算,
如果征银,亩征五分四,加附加就是一共六分四厘八毫,一年是777。6两银。
朱以海要求纳粮,一年是1344石。
一年的并不多。
可如果追缴二十年的,就是26880石,现在粮一石二两多银子,这就五万多两。
而如果折银一年才七百多两,二十年才一万五千多两,这里相差几倍。
丁银倒可忽略不计,一丁一年一钱多银,一百丁一年才十来两,二十年也不过二百来两。
朱以海要求方可直补缴26880石粮,一百多两银子,然后处七的罚粮,加三成罚息,实际是加罚一倍。
总共便是53760石粮食,五百多两银子。
面对着这张天价追缴罚单,方可直感觉脑门子血管直突突,然后眼前一黑,昏倒了过去。
被众人扶起唤醒后,方可直忍不住哭诉,“万历朝后来,已经将士人优免则例提高十倍,一品京官可免田一万亩,未仕进士可免三千三百五十亩,未仕举人可免一千二百亩,生员八十亩……”
朱以海冷笑了两声,“你所说的这个是万历初年江南常镇苏松地方自己定的规矩,而不是朝廷订的,在万历三十八年应天巡抚已经处置过此事,予以废除了。之后各地府县,对于士人钱粮优免,虽暗里上下勾结欺上瞒下,但岂能黑白巅倒?”
方可直又哭诉道,“学生名下虽有一万余田地,但有许多都是近年才增添的,往上补缴二十年的,实在是不合理。”
“你跟孤说合理?”
“你们这些年枉顾国法,偷逃税赋,若是放在洪武年间,早就剥皮实草,摆在衙门里展览了,你们的家人也难逃抄家充军的下场,现在孤只是让你们补缴,再罚一点钱粮让你们涨点教训,你就跟孤哭诉说不合理?”
“你也说的出口!”
“殿下,学生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钱粮来啊。”
朱以海毫不同情,“没钱?那你这万亩田地怎么来的?没钱就卖地,一亩地随便都能卖四五,甚至十几两银子,一万亩地那最少也是四五万两银子。”
方可直无奈道,“那些地大多不是学生的,只是在学生名下而已,学生想卖也卖不了。”
“在你名下,如何不是你的地?缴税的时候,你说这是你的地,现在你又说不是了?没钱粮补缴不了?那孤给你个方便,直接以地折银,一亩地就折个十两银,或五石粮。”
“一万二千亩地,便折六万石,扣掉你该缴的五万多石粮,孤还给你六千多石粮,或者折银一万二千多两!”
方可直一听这话,直接又哭晕了过去!
一万二千多亩地都收走,找一两二千多两银子?这岂不是一亩田等于就卖了一两银子?这不是要他的命嘛。
第207章 火耗养廉
严州城楼。
哭天抢地,一群士绅豪强如丧考妣,人人都要补缴并处罚银,数目不小。
好些人是被抬着下去的。
“殿下,兹事体大,牵涉极广,是否再考虑一二?”徐石麒问。
沈宸荃更是直接道,“臣以为不认各地优免加倍的惯例倒可行,但追查二十年是否太过?而且各地亏空,本就是烂账,现在让官吏们负责填补,又要处高额罚息,此事只怕激起民变。”
朱以海反问,“民变?过去平头百姓被逼到什么份上了?军户被逼逃亡,民户、匠户被逼逃亡,为何逃亡?因为官府把那些势家豪强该交的税赋力役,都摊到他们头上了,他们辛苦干活,一年到头不仅得不到温饱,还得倒欠官府的,自然就只能逃亡。”
“那些势家豪强吸了朝廷,吸了百姓多少年的血,现在我不追究他们的罪行,只是让他们把吸的血吐点出来,他们就受不了要造反?”
“可笑,如果他们真要反,那我就等着,反一个我砍一个,反一个我抄一家,我正好连本带利通通都拿回来。”
一老一少两个宰相沉默着。
朱以海敲着桌子,“大明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孤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优免优免,孤当然也愿意优待士绅官吏,但也是有底限的,不是让他们趴在朝廷身上吸血,朝廷都吸干了,都吸空了,还不停歇,孤不出手,这天下就亡了!”
“既然都是要亡,那我还不如放手一搏,而不是等死!”
“就按嘉靖年定的优免则例额,超出的一例征粮征银,孤的御营将士等着发粮饷,朝廷百官还一直欠着俸禄,要恢复中兴,靠嘴说吗?”
“严州一府,账上一年才收几石粮几两银?千户所兵粮田皆不见,哪去了,你们跟我一样清楚。”
徐石麒道,“这些事情都是陈年积弊,还得一步步来。”
“没时间了,重症就得要猛药,否则不痛不痒起不了作用。这一次,孤来严州,就是要猛砍几板斧,要给天下做个榜样,如果连孤亲自来处置,这个头都开不好,那孤又如何指望官员们能够奉旨推行?”
大明到如今,各种弊政多如牛毛,种种汇聚起来,便形成了终极致命问题,财政崩溃没钱。
百姓之家,没钱都寸步难行,更别说维持一个庞大的帝国了。
大明没钱了,就各种加征摊派,然后还是老样子,加征最后又都征到了穷苦百姓头上,那些士绅豪强,高高在上,吃的脑满肠肥,官吏豪强甚至还要借机再盘剥百姓一头,什么火耗什么均输等等。
万历年间的一条鞭法,其实在早前已经有许多地方开始把夏秋粮折色纳粮,把徭役折银部分入田,部分派丁,本也是方便百姓,甚至减轻普通百姓负担的善民之法,可后来各地对火耗的加征无度,以及三饷等新的加征科派更加累民。
朱以海虽也知道,明朝财政制度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给地方留余不足,导致地方财政无钱粮可用,于是只能想办法再向百姓要钱。比如说地方明面上的编制官吏数量有限,特别是一个县仅几个官,经制吏员也很少,但要维持一个县运转,需要大量的人丁,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