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道天下-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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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上吊着陶釜,水已经烧开了,翻着白沫,侍女们将煮熟的马肉捞出来,切成小片,送到各人面前的盘子里。
“吃吧,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伏寿淡淡的笑着,扬了扬手。
“谢殿下。”宋都躬身施礼。
“谢皇后。”唐姬与蔡琰也行了礼,捧起盘子,夹起马肉,蘸了些酱,送入口中,慢慢的嚼着。
“嫂嫂,你多吃点。”伏寿一手挽着袖子,一手夹起一块肉,送到唐姬的面前。“听说这一次能取胜,嫂嫂提供的信息至关重要。若嫂嫂是男子,此刻就要坐在陛下面前,与诸将一起庆功了。”
唐姬淡淡地说道:“皇后言重了,臣妾不敢当。此战能胜,是陛下临危不乱,公卿们运筹得当,将士用心,与臣妾无关。”
“嫂嫂客气了。”伏寿又挟起一块肉,送到蔡琰面前。
蔡琰连忙接过肉,又放下盘子,离席跪地拜谢。
“夫人不必拘礼,这里可不是宫里。”伏寿浅笑道。
蔡琰轻声说道:“圣人曰,诚于中,形成外,故君子慎独,不敢逾矩。又曰,祭如在。身虽不在皇宫,礼不可忘。”
伏寿轻叹,放下筷子,伸手扶起蔡琰。“夫人所言,令人惭愧。自朝廷西狩以来,诸事荒乱,还能像夫人这般守礼的人可不多了。”
唐姬黛眉微皱,咽下了嘴里的肉,放下碗筷。“谢皇后赐肉,臣妾已饱,请先告退。”
伏寿惊道:“嫂嫂,这才吃几口,怎么就饱了?”
唐姬淡淡地说道:“臣妾量小,请皇后见谅。”说完,款款一拜,起身离去。
伏寿神情尴尬,本欲发作,又不愿在蔡琰面前丢了体面。
蔡琰也没料到这个情况,进退两难。她想了想,也拜谢道:“谢皇后赐肉。妾刚刚脱困,不宜进食太多荤腥,恐不能受,请告退。”
伏寿心情不好,讪讪地摆了摆手,示意蔡琰自便。
蔡琰离席,来到一旁的小帐里,却没看到唐姬。出来一看,见远处塬边有一个人影,像是唐姬,便走了过去,借着月光仔细一看,果然是她。
“夫人?”
唐姬转身,见是蔡琰,便招了招手,示意蔡琰走近。
蔡琰走了过去,欠身施礼。“请夫人恕罪,妾并非……”
唐姬无声地笑笑,挽着蔡琰的手,轻轻抚了抚。“无妨,我出身寒微,又有阉竖之名,岂能和世代高门的琅琊伏氏相提并论。且身在其位,有些事不得不然,她也是习惯成自然,无心之失。我不怪她。”
蔡琰打量了唐姬一眼,沉吟片刻,转头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中军大帐。“其实皇后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夫人有丈夫气,若不是女子,此刻也是可以坐在天子面前,与诸将一起庆功的。”
唐姬诧异地看着蔡琰。“你都听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妾只是听侍郎杨修说,夫人以大局为重,气度甚大,就连陛下也是感激的。”
唐姬笑了一声:“这杨侍郎……”她说了一半,又闭上了嘴巴,看向远处的大营,嘴角挑起一丝温馨的浅笑。“蔡夫人,听说你想去杨家借住?”
“举目无亲,眼下也只有杨家能有我容身之地。”蔡琰苦笑道:“先父昔日曾与太尉为同僚,在东观修史,相交甚契。我蔡氏与袁氏也是姻亲之家,想来袁夫人也能看在旧日情份上庇护一二。”
“令尊与袁氏亲近,我也略有耳闻。不过此时此刻,我却不建议你去杨家借住。”
“为何?”
“我若记得不错,令尊仿佛只有你一个女儿,并无其他子嗣。”
“诚如夫人所言。”蔡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中酸楚。
父亲蔡邕虽以她为傲,她毕竟是个女子,蔡邕一直想生个儿子,继承家业。如今人都死了,自然也就谈不上了。
这一脉,便算是绝了。
“令尊因一时失言,为王司徒所杀,未竟之事业,除了夫人,还有谁能继承?”
蔡琰眉心微蹙,不明白唐姬想说什么。
“陛下有志于中兴,接下来这十余年,必是风云激荡,英雄辈出,不亚于高祖开国、光武中兴之时。陛下一言一行,皆当载于青史,传于后世。夫人若能留在陛下身边,做一女官如班昭,记录陛下言行,功绩岂在令尊之下?”
蔡琰一时心动,不期然地想起了天子温暖的眼神。
但她随即又自惭形秽。
自己身陷贼营数年,名节尽失,如何堪作天子身边的女官。
至于说班昭,更不是她敢奢望的。
但唐姬所说也极有吸引力,不由得她不向往。
于她个人而言,这是继承先父蔡邕遗志的好机会。
于史家而言,这很可能是一段极其精彩的历史,如能亲身经历,一一记录,将是何等有幸?
就算是班昭也没这样的机会。
“夫人所言甚是,只是我……”蔡琰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她听杨修说过,唐姬对天子的影响比皇后伏寿还要大,如果唐姬提议,天子有很大可能答应。
可是那样一来,她就不得不置身于唐姬与皇后的纷争之中了。
“你不必急着答应我,可以慢慢考虑。”唐姬笑笑。“反正这场大战也不是一天两天能结束的,李傕,可不是李式,没那么好应付。”
想起李傕、李式父子,蔡琰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裹紧了衣服。
——
“你还有脸回来?”李傕冷笑着,将手中的金杯捏扁。
李式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你这是做甚?”胡氏怒目而视。“阿式虽然不胜,却也尽力了。都是那些天杀的蛮夷不听将令,见死不救,这才导致阿式后力不继。你不去处罚他们,却来为难儿子?”
李傕气不打一处来。“尽力了?他的力气用在哪儿了,你心里还没数?”他站了起来,走到李式身后,一脚踢在李式的腰上。“你看他这腰,软得像汤饼似的,还坐得稳马背吗?”
李式痛得“嗷”的一嗓子叫了起来,倒在地上,缩成一团。
胡氏大急,张开双臂,趴在李式身上,怒喝道:“你要杀,便将我母子一并杀了吧。年轻人,有几个不好色?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当初看上了弘农王夫人,不也是像是发情的狗似的……”
第九十二章 再给你一个机会
“我……”李傕恼羞成怒,气得伸手就要拔刀。
唐姬的事,是他心里永远的痛。
他没想到自己低声下气,竟换不来唐姬看他一眼。
更让他生气的事,贾诩明明知道那是弘农王夫人,却不告诉他,反而偷偷告诉了天子,请天子下诏,将唐姬讨走了。
都在欺骗我,都在鄙视我。
都该杀!
胡封一见,连忙上前抱住,苦苦哀求。
李傕虽然生气,真想砍人,但他毕竟不如胡封年轻力壮,纠缠了好一会,也没能挣脱胡封,反将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见自家侄儿给力,胡氏更加气壮。“阿封,你是亲历之人,你倒是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胡封很无语。
他虽然觉得李式活该,可是当着姑姑的面,他还真不敢说李式一句不是。
于是,战况就变成了胡氏所希望的,一切都是飞熊军不听指挥造成的,是他们不肯力战,坐视李式被步卒所困,没有及时增援,突破阵地。
李式不仅没有责任,而且力战到最后一人,重创了士孙瑞的阵地,离成功突破阵地仅有一步之遥。
李傕也有些疑惑起来。
胡封说得合情合理,不由得他不信。
飞熊军不服李式指挥,他也是清楚的。从返回的几个百人将的叙述来看,在李式率部杀入士孙瑞的阵地后,他们面对步兵营区区数百人的截击,没有一鼓破阵,反而撤退了,也是事实。
至于他们为什么撤退,又是什么时候撤退的,几个百人将各执一词,明显有人在说谎。
仔细想想,反倒是胡封、李式说的情况更接近真相。
即使如此,李傕依然余怒未消,骂道:“出发之前,老子是如何与你说的?让你掠阵而已。你倒好,让郭多在一旁歇着,自己跑去拼命。现在好了,郭多不知该怎么笑话老子呢。老子这脸……”
李傕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脸,口水喷了李式一脸。“都被你丢光了。”
“阿爹,不是我想拼命,实在是郭多推辞,不肯用力啊。”李式哭得稀里哗拉,委屈极了。“我本想做个样子给他看看,让他用心一些。谁曾想,他竟无动于衷,一兵不出,一箭不发啊。”
胡氏心疼不已,一边命人取水,为李式洗脸,一脸骂道:“真要说,也是你的错。那郭多就是个狡猾无耻的马贼,阿式还是个孩子,能和他斗心眼吗?你和他斗了那么久,又何尝赢过?最后不是只能让女儿去做人质。”
胡氏的声音尖利高亢,如穿脑魔音,令李傕更加烦躁。
他不自觉的将胡氏与弘农王夫人做对比,越比越生气。
这凉州女人就是不如关东女人贤惠,凶得像母狼一样。
“别吵了!”李傕用力一拍案几。“明日发兵,老子亲自与士孙瑞打一场,看看他有什么能耐。”
胡氏一听,连忙拍了拍李式的脸,猛使眼色。
李式会意,一跃而起。“阿翁,这一次,我一定一雪前耻,砍下士孙瑞的首级。”
李傕瞅着李式看了半晌,咬咬牙。
“好,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还不成,别怪老子不客气,军法从事。”
——
庆功完毕,回到塬上。
不少人还没睡,三三两两的围着篝火说话、讲故事,轻声笑语,不绝于耳。
虽说只有立功将士能分到半斤肉,但所有人都能吃上一顿饱饭,对连日来只能吃一顿饭,一直处于半饥饿状态的这些人来说,这一大碗麦饭比什么都香。
有的小孩可能是吃得太多了,肚子胀得难受,躺在母亲的怀中哼哼唧唧。
当然也可能只是撒娇。
吃了饱饭,女人们的心情也不错,明知小儿无赖,还是将他们抱在怀中,帮他们揉肚子,唱儿歌,哄他们睡觉。
刘协走过丁冲的帐逢时,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心知可能是丁冲从郭汜营中带回来的孟氏,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郭汜营中还有大量被俘的百姓,什么时候能救回来,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孟氏正在侍候丁冲夫妇喝茶,丁冲的妻子脸色不太好,低着头,看着怀中的儿子丁仪,刻意不看孟氏一眼。
丁冲却频频向孟氏点头致意,极是客气,一点也不像对待妾或者婢女。
刘协多少有些奇怪,转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杨修嘿嘿笑了两声,吸了吸鼻子。今天庆功宴上,他喝了不少酒,有点过量。
“陛下可知这孟氏是何出身?”
“难不成是洛阳高门?”刘协知道,沛国丁氏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除了洛阳高门大户,他想不出什么样的家族能让丁冲这么客气。
“高门谈不上,却也不是小门小户。她的祖父孟郁是中常侍孟贲的胞弟。丁幼阳初入洛阳时,受过不少冷遇,唯独在孟郁门下受到礼遇。陛下可知这其中原由?”
刘协看着卖关子的杨修,哭笑不得,心里替他记下一笔帐,届时一定要在太尉面前告一状,让他抽杨修一顿大嘴巴子。
“为何?”
“因为孟贲与曹腾交好,与故司徒丁宫丁元雄也有些交情。”
刘协“哦”了一声,有些印象了。
孟贲是中常侍不假,却不是张让那种名声很坏的中常侍。他和曹腾一样,很注意提携士人,口碑还算不错。因此还与曹腾一起遭到同僚的诬陷,险些送了性命。
好在当时的皇帝汉顺帝是个明事理的君主,孟贲、曹腾逃过一劫,诬陷他们的人却送了命。
至于孟郁,他一点印象也没有。但有孟贲这样的兄长,孟郁想来也差不到哪儿去。
“德祖,你对宦官如何看?”刘协随口问道。
“宦官嘛,残缺不全之人,大多心理变态,不可以常理计。”杨修一边走一边甩着袖子,摇头晃脑的说道:“纵有个别人良心不泯,也不过是不作恶而已,与士人不可同日而语。”
“侍郎此言,恕妾不敢苟同。”一个略显沧桑的声音响起,蔡琰从一旁的小帐里走了出来,躬身一拜。“见过陛下。”
杨修站住,定定地看了蔡琰一眼,哈哈一笑,拱拱手。
“愿闻高见。”
“宦者固然有为恶之人,士人又何尝不是良莠不齐?别的且不说,你外家袁氏满门五十余口被杀,难道也是宦者所为?”
“呃……”杨修顿时哑口无言,原本微红的脸胀得黑红。
刘协很诧异。“袁氏满门被杀,不是董卓所为吗?”
蔡琰看着杨修,却不说话。
杨修咂咂嘴,躬身施礼。“陛下,臣醉了,告辞,告辞。”
第九十三章 好黑
杨修落荒而逃,令刘协大感意外。
他第一次看到杨修这么狼狈,像是被人捅了肺管子似的。
他很好奇,本想问问蔡琰袁氏被屠满门的内幕,蔡琰却躬身一拜,退回了小帐。
刘协无奈,转头去了贾诩的帐篷。
贾诩还没睡,正在案前读书,见刘协进帐,起身相邀。
“先生吃得还好?”
刘协本打算邀贾诩一起去庆功,却被贾诩婉拒了,最后派人送了一些酒肉来。
贾诩含笑说道:“谢陛下挂念,臣诗书下酒,吃得极好。”
“先生雅致。”刘协笑了两声。“本当与先生秉烛夜谈,奈何明日还要练兵,就不打扰了。我只是想打听一件事,不知先生能否告知。”
贾诩眼神微闪。“陛下莫非是想问刚才蔡夫人所提之事?”
刘协点点头。
袁氏被杀时,他知道一点消息,只当是董卓下令,却不想这背后还有故事。
“袁氏被杀时,臣在陕县,具体详情,不得而知。”
“啊……”刘协有些失望,却不好勉强,只好打了个哈哈,准备告辞。
“仔细说起来,臣与陛下一般,有些许不解,存疑至今。”
“先生有何不解?”
“陛下还记得袁氏被戮时,董卓在哪里?”
刘协在记忆中仔细搜索了一番,忽然有所领悟。
具体细节他记不清,但他记得袁氏被灭门的时候,董卓不在长安。
当时主事的人是司徒王允。
难道说,蔡琰认为是王允在这件事中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倒是有可能,蔡邕就是被王允杀掉的,蔡琰恨王允,情有可原。
可是看杨修的反应,以及此刻贾诩的态度,蔡琰的指责又似乎并非凭空捏造。
“莫非此事与故司徒王允有关?”
“臣不清楚其中细节,不敢断言。”贾诩淡淡地说道:“只是臣以为,以王允与袁氏的亲近,若是想放走几个人,应该是轻而易举。这满门屠灭,小儿也不能幸免,着实不合情理。”
贾诩出神了片刻,又道:“对了,杨侍郎的阿舅袁基时任太仆,亦被其祸。”
刘协想了想,突然问了一句。“王允亲近的袁氏,不包括袁术吧?”
贾诩笑笑。“路中悍鬼袁公路的名声一向不太好,与他亲近的人的确不多。”
刘协明白了,没有再问,拱手道别。
逻辑链通了。
要杀袁氏的是董卓没错,但杀得这么干净,这里面绝对有王允的功劳。
亲舅舅一家被杀,杨修再袒护士人,也不可能为王允辩护。
面对蔡琰的质问,他只能醉遁。
至于王允为什么这么做,那就说不准了。他本来就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否则也不至于因为一句话就杀了老朋友蔡邕。
刘协对王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