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道天下-第2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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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负责记录的裴俊说,他听说父亲说过一些。实际上这也不奇怪,并州近边塞,民风尚武,文武全才的很多。
刘协也是大开眼界,受益匪浅。
他也意识到,总的来说,虽然出身阉党,曹操还是对党人的好感更多一些。他努力向袁绍靠拢,未必全是因为仕途,很大程度上和精神有关。
毕竟以他的出身和能力,抱宦官大腿更容易升官,反倒是追随袁绍受了不少挫折。
——
狼骑与虎豹骑的游击战不分胜负。
虽然狼骑的优势很明显,但曹纯采用了集积战术,充分利用自己的兵力优势,没给狼骑一点机会。
上林苑虽大,毕竟不是一望无际的草原,狼骑长途奔袭的优势发挥不同来。几次接触之后,吕布主动表示平手,不用再比了。
到这时候,大家才明白吕布为什么坚持要先比突击。
吕布非常清楚狼骑的优势是什么,知道他们最擅长的游击很难取得实质性的成果,所以才要在突击中取胜。
当天晚上,刘协留宿上林苑,与诸将一起复盘,探讨战术,仿佛又回到了巡边的时候,心情格外舒畅。
商议之后,刘协做出决定,调曹操去美稷,代替杨彪,主持北疆的防务。虎豹骑加入狼骑,曹纯也转为狼骑长史,作为吕布的副手。
曹仁指挥的骑兵也转由吕布指挥。
吕布不再仅仅是狼骑督,他将指挥美稷的所有的骑兵,曹纯反倒成了狼骑的实际指挥官。
曹操另组亲卫骑,由曹仁指挥。
夏侯渊、程昱等人随曹操北上,集合各部步卒,以万人为限。
考虑到西北诸苑渐有规模,战马数量充足,这一万步卒将全员配备马匹,以提高机动能力。
一万三千步骑,就是美稷的主力。加上张杨、马超所部,总兵力共三万人。数量不多,却足够精锐,在曹操、吕布等人的指挥下,应该能负责起东至雁门,西至浚稽山一带的安全。
兵权在一直在刘协的手中,这样的事可以自行决定,和三公讨论只是礼仪性的程序,不会改变结果。
曹操非常满意,再三谢恩。
——
月上柳梢头。
刘协背着手,沿着小道缓缓向前。
今天心情好,酒喝得稍微有点多,虽不至醉,却也微醺。
他斥退了形影不离的散骑,让他们远远的跟着,自己一个人独行。
他想静一静。
还有几天就是新年了。随即袁绍撤回河北,山东的战事告一段落,明年的主要任务不再是作战,而是朝争。
这个结果比他预料的来得早了些。他本以为还要再打几年,没想到现在就太平了。就算以后还会有小规模的冲突,但那也是一州一郡的事,不会动摇整个山东。
除非他刻意推动。
要不要这么做?他想过,但反复考虑之后,还是将那个选项往后排了排。
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动刀。
邓公说过,发展才是硬道理。
要想解决路线问题,杀人并不是最好的办法,发展才是。
让百姓富起来,过上好日子,才是证明路线正确的最好办法。
刀,还是藏在鞘中的时候最有威力。
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带着些许忐忑。
刘协转头,看到一个矫健的身影,不禁嘴角轻挑。
他招了招手,马云禄缓缓走了过来,离他三步时微微欠身。
“陛下。”
“过来。”刘协再次招手,示意马云禄再近一些。
马云禄有些迟疑,却还是走了过来,与刘协对面而立。
几个月不见,刘协又高了一些,已经比马云禄高出半个头。
刘协伸手,拉起马云禄微凉的手,轻轻抚着。
马云禄有些胆怯,还有些不好意思。
她的手并不细腻。每日持刀握弓,留下了厚厚的茧子,与普通女子的手截然不同。
“急着见我,是为孟起鸣不平?”
马云禄一愣,螓首轻摇,嘴唇微挑。“才不是呢。”
刘协“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道:“那是……催婚?”
马云禄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想抽回手,却被刘协握得紧紧的,脱身不得。
她有些急了,结结巴巴地说道:“在陛下眼中,臣……臣是这样的女子?”
刘协皱起了眉,有些失望。“原来不是啊,那倒是我自作多情了。”他松开一只手,牵着马云禄转身前行。“你这次东行,我可是天天盼着你回来。”
马云禄被刘协拽着,原本有些抗拒,听了刘协这句话,顿时没了力气,顺从地跟着刘协前行。
“陛下是……真的吗?”
刘协停住脚步,转头看向马云禄,神情不悦。“你是怀疑我的感情,还是怀疑我的身份?”
“臣岂敢。”马云禄吓了一跳,本能地要下跪请罪,却被刘协拉住,跪不下去。她抬起头,正迎着刘协含笑的眼神,才知道刘协在逗她。
“这么急着拜天地,还说不是催婚。”刘协笑着,将马云禄拽了过来,搂在怀中。
第六百九十二章 他乡故知
孔融和祢衡出了上林苑,却没有直接回城,漫无目的地转了半天,直到天色将晚,才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到城中。
杨彪正在吃晚饭,听说孔融、祢衡回来了,派人来请他们一起用餐。
孔融有点不想去,生怕杨彪问起张喜传记的事,不好回答。
祢衡反倒坦荡些,拉着孔融去了。
杨彪一看孔融的脸色,就笑了起来。“文举,我猜你的传记没敢呈给天子看。”
孔融嚅了嚅嘴,欲言又止。
他给了,但又等于没给。
“太尉何以知道?”祢衡大大咧咧的入座,拿起筷子。
“若是天子看了,只怕文举就不会回城,直接出关,从此不再见我了。”杨彪打量了祢衡片刻,突然说道:“正平,看到你,想起一件事,与犬子杨修有关,你想不想听听?”
祢衡在太尉府住了几天,自然听说过杨修,知道那是一个聪明不下于自己的少年奇才,如今出任汉阳太守,与荀彧一样担任着兴王道的重任,是当之无愧的天子心腹。
“愿闻其详。”
“华阴之战前,犬子应征为郎,初见天子。”杨彪放下手中的筷子,一边擦手,一边说起了杨修与天子相见的故事。
一晃,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
但他却记得非常清楚,而且越来越清楚。
他常常想起天子的那个问题。
他越想越觉得,与其说是华阴之战扭转了颓势,不如说是天子得到了上天的启示,有了截然不同的想法。华阴之战的胜利,只不过是这个想法指导下的必然结局而已。
正如之后的几次大捷。
这个想法具体是什么,他还没想清楚,但他相信其中必然包含一点。
百姓与万民。
百姓的本义是指贵族,并不包括平民,平民是没有姓的。代指平民,是春秋以后的事,是礼崩乐坏的结果。
与百姓的变迁类似,民的含义也有了不小的变化。
最初的民是指战俘。上古时,战俘要被刺瞎一只眼睛,然后当作奴隶。后来民的含义渐广,才开始指代平民,但仍然含有一定的贬义。
百姓下降,民上升,现在混为一谈,却仔细分辨,实际上还是有些区别。不明白这些区别,就很难正确理解经义。
天子想做的,可能就是将这些区别彻底抹去,实现天下大同。
“杨公是说,六国之所以亡,不是因为秦残暴,而是因为他们该亡?”
祢衡眼神疑惑,筷子上夹着一片肉,却没有往嘴里送,直到滑落在粥里,依然不觉。
“我不知道。”杨彪站了起来。“你若想知道答案,不妨去一趟汉阳。你与犬子年龄相当,或许更能谈得来。”
祢衡歪着脑袋想了想,认真地点点头。
“听说汉阳治绩与河东相当,却又有特色,我的确应该去看一看。”
杨彪点点头,不经意地看了孔融一眼。“正当如此,趁着年轻,游历天下,看看不同的风土人情,才能真正理解圣人的学问。夫子不过函谷关,那是时代所限。如今大汉的疆域直至葱岭,岂能画地为牢,故步自封,做井底之蛙。”
孔融低着喝粥,一言不发,心情却有些低落。
——
用完晚餐,回到住处,孔融从袖子里取出已经被汗水浸得模糊的文稿,一声叹息,走到灯前,拨开了灯罩,将手伸了过去。
纸张靠近火苗,上面的汗气被蒸发,有丝丝白雾。
孔融迟疑了,有点下不了决心。
“为什么要烧?”门外传来一声轻笑。
孔融回头一看,不禁吃了一惊,连忙将文稿塞回袖子,转身赶了过去,紧紧握住王朗的手。
“景兴,你何时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王朗哈哈一笑,看向孔融的袖子。“不会是张季礼的传记草稿吧?”
孔融讪讪地笑了两声,却没有将文稿拿出来的意思。
虽然他不觉得王朗会反对他的意见,可是他已经不打算将这篇传记公开了,自然不想多一个人知道。
王朗见状,也没再说,转身从侍者手中接过一个大纸包和一壶酒。
“早就听说你来,营里事务多,一直脱不开身。今日得空,连夜进城,来找你叙叙。”
说着,他走到屋子中央,将手中的纸包打开,摊开案上。里面有盐豆,有梅饯、果脯,还有一些肉干。
“尝尝这肉干。”王朗说道:“燕然山的牛肉,味道与中原大不同。还有这酒,也是塞外的羊奶酒,你肯定是没喝过。”
孔融一边命人准备酒杯,一边在案前坐下,看了一下那些香气四溢,外观却有些简陋的下酒菜,心中狐疑。
“你平时就用这些下酒?”
“军中一向如此。”王朗笑道:“一开始有些不习惯,适应就好了。”
“你的确很适应。”孔融盯着王朗说道:“连说话的语气都有西北凛冽之气了。怎么,和西凉人很谈得来?是不是相逢恨晚?”
王朗嘴角轻挑。“的确如此。若能早生五十年,我也许能教化董卓,为大汉化解一场灾难。文举,有没有兴趣去军中做个教习?你是圣人之后,学问也非我能及,若能到军中行教化,效果当胜我十倍。”
孔融盯着王朗,眼神惊讶。
他听杨彪说过,王朗对到军中做教习并不满意,他刚刚还以为王朗会诉苦,没想到王朗不仅甘之如饴,反过来还劝他一起去。
“景兴,你就算好为人师,也不至于这么积极吧?”
“不是好为人师,而是有教无类。”王朗拈起一颗盐豆,放进嘴里,慢慢的嚼着。“每个人都有为恶的本能,也有向善的天性,所以才需要教化。我教化一个西凉士卒,这世上就会减少一分恶,增加一分善。大汉就少一个敌人,多一个精锐。”
侍者拿来酒杯,王朗倒了两杯酒,自己端起一杯,举向孔融。
“给我十年时间,我至少能教化一万人。我虽然不能亲自上阵杀敌,却有一万受过我教化的精锐守边,保一方平安。将来如果有人想对我动粗,先得想一想能否承受我这一万门生的愤怒。”
王朗扬扬眉。“他们就是我的子路啊。如今我走在长安的大街上,只要亮出军中教习的身份,谁敢不敬我三分?”
第六百九十三章 不破不立
孔融打量着王朗,亲切之余,又有些陌生。
眼前的这个王朗与他相别不过数月,眉眼依旧,但脸上的神情、眼中的神采,都已经有些陌生。
他记忆中的王朗绝不会因为教几个西凉士卒读书就自鸣得意,甚至将他们称为子路。
这太过份了,哪里还有士大夫的体面。
孔融看着案上的肉干、盐豆,以及杯中的羊奶酒,心生厌恶,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真是荀日新,又日新,日日新啊。数月之间,景兴竟有如此领悟,令人望尘莫及。”
王朗也是饱学之人,岂能听不出孔融的讽刺。他哈哈一笑,也没放在心上。
他刚刚接受杨彪的安排,去做军中做教习的时候,抗拒心理比孔融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说你见了天子?”
孔融点点头,心情更加恶劣。
今天真是太狼狈了,来回二十余里步行,让他腰腿僵硬,现在还没缓过劲来。可是比起心理上的打击,这点辛苦不值一提。
他从小就以聪慧著称,四岁让梨,十岁登李膺龙门,与人论战无数,从未像今天这样憋屈。
难道因为他是天子,所以我懦弱了?
我为什么不能像当年在大将军何进门前一样,将名刺扔在他的脸上,大骂一通,扬长而去。
分明他比何进更无礼。
“骂战输了?”王朗忍着笑。
孔融瞪了王朗一眼。“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自然不是。”王朗摆摆手,示意无意与孔融对骂。“就我所知,你和祢正平算是士大夫中口才最好、胆气最盛的两个。听说你们来了,我便想,如果你们两人都不能取胜,恐怕就没人能胜过天子了。”
王朗收起了笑容,神情严肃起来。“既然如此,那儒学一定有什么破绽,而且被天子抓住了。”
“儒学能有什么破绽?”孔融脱口而出。
话说出了口,底气却有些不足,声音越过越小,最后直到沉默。
王朗静静地看着孔融,眼中带着一丝同情,一丝不安。
“文举,你我都是儒门中人,以圣人子弟自居,你更是圣人后裔。可是你我都清楚,眼下之儒学早就不是圣人所传之儒学。眼下之儒门,也被今文、古文、师法、家法闹得四分五裂。要说没有破绽,你相信吗?”
他一声叹息。“反正我是不信的。”
孔融欲言又止。
王朗喝了一口酒,又道:“很多人都说,天子欲行秦法。就我在关中数月的看法,我觉得这种说法有失偏颇。如果说这天下还有人相信儒学,相信王道,天子应该是最坚决的那一个。”
“他?”孔融不以为然。
“是的。”王朗郑重地点点头。“他之所以出言不逊,只是觉得现在的儒学无法实现王道,现在的儒生只能坐而论道,却不能起而行之,无法托以重任。只有年轻人能行王道,所以他将希望寄托在年轻人的身上。荀文若,杨德祖,都是他寄予厚望的年轻人。他们的做法或许有所不同,但他们的目的却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实现王道。”
孔融眼神闪烁,想起了天子攻击他的言论,不禁有些脸热。
他在北海的战绩实在无脸见人,尤其是在天子面前。
“你刚才说得对,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汉兴,有叔孙通、陆贾、贾谊辈提倡儒学,直到董仲舒上天人三策,而儒学独尊。如今三百余年过去,儒学需要再来一次变革。这样的事,马季长(马融)已经开始着手,诸弟子中,郑康成(郑玄)学力最为深厚。但他能不能完成这项大业,我不敢太过乐观。”
王朗用酒杯碰了碰孔融的酒杯。“知道为何么?”
孔融眼皮一抬,没好气的说道:“正当请教。”
“他只是个书生,没有治理地方的经历,只能做纸上学问。”王朗笑了一声:“难道儒学只是纸上的王道吗?叔孙通、陆贾都是做过官的人,贾谊也曾为孝文智囊,他们的学问都是有根基的,要解决实际问题的,绝不仅仅是纸上论战。”
孔融咂了咂嘴,微微颌首。“景兴,你这么一说,的确有些道理。”
“所以我说,你比他更合适。”
“什么?”孔融愣了一下。
“你比郑康成更有机会改革儒学。”王朗说道。“不要将精力浪费在那些口舌之争上了,做点有益于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