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天歌-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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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静湖嫣然一笑:“静湖晓得了,公子珍重。”又向谢东庭深施一礼,多谢先生相助。”
“范姐不必客气……”谢东庭微一沉吟,向范静湖道,“若是有缘,还请小姐代我新安一脉向令兄问好。”
范静湖微微一笑:“是是、非非谓之知,静湖当会谨记先生的忠告。”说完起身便待离开,忽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转身问江夔,“江公子,当年三秦一战,我本有信心让来犯的新安一脉全军覆没,只是后来你方有高人指点,破了静湖筹谋已久的布局,才能全身而退。这些年来静湖日夜所思,便是渴望得见那位高人,当面请益,只是一直无缘。不知公子能否告知静湖那位高人的姓名?”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惊异万分。当年洛神菊一战成名,新安两大世家铩羽而归,却终于未伤筋骨。旁人只道是山右卖了新安一个面子,想不到其中还有这样的缘故。方才范静湖令人眼花缭乱的一番交换后得偿所愿,众人心中佩服得五体投地,却不曾想到新安中竟然有人能为她所推崇,一时都望向江夔。
江夔摇头道:“二叔从未和我说起此事。”
范静湖神色失落:“是吗,那是静湖无缘了。”
江夔见了她失望的样子,心中不忍,拍掌道:“是了,有一事或许和小姐所说之人有关。”
“哦?不知何事?”范静湖秀目一亮。
江夔缅怀道:“二叔这几年心思一直很重。若身边无人,便常常独自在湖边徘徊,有时一站就是几个时辰。每每有雷雨之日,他便会一个人到亭中作画。画完了看上半天,便又撕了,画的是什么,也不让人看。后来有次他作画,我心中好奇,便偷偷跑到他后面一看,原来他画的竟然是一片云雾?”
“云雾?”范静湖微微一愣。
江夔点头道:“正是!只是一片茫茫云雾而已。我心中奇怪,便问二叔他为什么只画这些乌云?二叔当时神色很奇怪,他说那不是云,是一个人。我再问他那人是谁时,他却不肯说了。现在想来,说不定便是小姐所问之人。”包括谢东庭在内,在场的新安众人都低头苦思,却怎也想不起有以云雾为号的人。
“云雾……云雾……”范静湖若有所思,忽而一笑,转身走向帷轿,清吟道,“舒卷意何穷,萦流复带空。有形不累物,无迹去随风。莫怪长相逐,飘然与我同。”清音如雪,渐渐消散。
琴声铮铮,帷轿已去得远了。黄师昊失望地摇摇头,转过身来,突然惊道:“方姑娘,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被刺了一下。”方雅羽低声道。
黄师昊关切地问:“可还痛么?”方雅羽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谢东庭暗暗叹息一声,向江夔等人喝道:“还不快些散开,堵在这里为家门丢人现眼么?”众人闻言,忙作鸟兽散,谁也不敢多留片刻。
一直到众人散尽,谢东庭才向池慕飞笑道:“我正在烹茶,小友若是走得乏了,不妨去亭中小坐片刻。”
池慕飞双手一拍,笑道:“刚才便闻得松萝茶香,原来是先生在烹茶,那可好了。晚辈这里刚好有一套新得的紫砂,正好拿来一用。”
谢蔓儿在一边笑道:“离得这么远,你怎能闻到茶香?还知道是松萝茶?莫非是斗之精①所生的不成?”池慕飞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谢东庭却斥道:“蔓儿,不许胡说!”又向池慕飞让道,“小友,请。”
【枭龙】
清旷的小亭内,绿雾沾衣,苍苔侵地。一个红泥小炉内燃着炭火,青铜兽头壶内鱼眼正开,水汽四溢。数瓣梨花落在青石上,黑白分明,让人心中为之一静。
池慕飞从包裹中取出一只檀木匣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却是一把供春壶和四个古瓷茶盏。他笑道:“这是为晚辈的义弟准备的,他平生最爱紫砂,我每次出门,看到好壶就要为他买一把。他若见了这把供春,定然开心得不得了。”
谢东庭捋须笑道:“想必你那义弟也是个雅人,可惜他不在,否则也可和我们共饮。”见水汽已然消散,便开始注水以祛汤冷气,一边又道,“小友可是去苏州行货?”
池慕飞笑道:“正是,天下财货莫不聚于苏州,若要求财,这东南郡首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地方。”
谢东庭净壶后投茶少许,再次注水,将壶盖盖好,这才正色道:“苏州东走吴越,西涉淮汴,进可逐齐鲁,退可守钱杭,确是一处商家要地。可正因如此,苏州城内势力林立,一个不小心,赔钱亏本还是小事,动辄还有性命之忧啊!”
池慕飞微微一笑:“这个晚辈自然晓得,苏州是两山洞庭的势力所在,就算是新安一脉的商贾,也不见得个个都能在苏州立得住脚,不过晚辈经营的只是小本生意,与人无碍,料也无妨。”
“哦,不知小友到苏州做何营生?”谢东庭又问。
池慕飞向壶中一指:“晚辈经营之物,尽在先生壶中尔。”两人相视一笑,相知之意,尽在不言。
谢蔓儿心中想:原来池大哥经营的是徽茶,我们新安所产的松萝茶味甚至犹在龙井之上,但是苏州本地也颇产名茶,尤其是碧螺春,叶底柔匀、清香幽雅,并不比松萝逊色……她对池慕飞颇有好感,便问道:“池大哥,你可曾饮过苏州本地的‘吓煞人香’么?那可好喝得很呢!改天有空,我沏给你尝尝。”
池慕飞笑望了她一眼:“多谢小妹提醒,碧螺春么,自然是好的。而且我此次来苏州,为的便是这‘吓煞人香’……”
“怎么,慕飞所贩的不是松萝茶么?”谢东庭奇道。
池慕飞摇头道:“不瞒先生,晚辈的茶号生意多在泉州,经营的正是松萝茶。只是近年‘吓煞人香’在闽南大卖,晚辈的生意颇受影响。此茶香气奇特,更有少女以怀藏之得香的艳闻,闽人爱之更胜松萝。百思无计之下,便问计于人。你们猜,那人说了句什么话?”
谢东庭想了想,摇头道:“吴人好茶,天下皆知。可正因如此,苏州城内才会茶肆如林,相争尤剧。不瞒小友,我在苏州也开有一家茶肆,经营多年,也只是勉强维持而已。苏州茶事向来难为,外人来苏州贩茶,更是艰难。松萝自是好茶,可若想胜过这碧螺春,却是难了。”
谢蔓儿眼珠一转,拍手笑道:“我知道啦,他定是让你来购碧螺春!”
池慕飞点头笑道:“正是如此,小妹心思转得好快。只是我并非独力购买碧螺春,而是和苏州本地的一家茶号合作贩卖。”
谢东庭略一思索,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此计大妙!简直妙不可言!”
“那是自然……”谢蔓儿扳着手指数道,“其一,碧螺春产量有限,池大哥买得多了,其他人买的势必就会变少,还可以抬高碧螺春的茶价;其二,池大哥在泉州多年,门路自然要广,而泉州茶馆买了池大哥的茶,自然不会再买旁人的;其三,还可以顺路将松萝茶贩至苏州另赚一笔!
我说得对么?”
“还不仅如此!”谢东庭由衷地赞道,“苏州商帮林立,外来商人难以立足,可若是和本地商家合作贩茶,不至引人注目,也不愁松萝茶卖不上价。这釜底抽薪之计看似简单,实则目光远阔,大有深意,普通人绝难想得出,只不知是哪位高人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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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池慕飞淡然道:“先生过誉了,那是慕飞的一位兄长。”此时茶已泡好,谢蔓儿起身为二人倒茶,雪白的瓷盏中,翠绿渐满,盈盈可爱。
池慕飞啜了一口,一点馨香直入肺腑,意兴大发下举杯吟道:“叶里酩酊灵芽美,草内意气白云香。数饮亭前一株雪,几度云间清梦长。”
谢东庭抚掌赞叹:“小友的诗随口吟来,虽有瑕疵,却不减清新峻拔之气。好久未见似小友这般脱俗的人物了。来,我们再饮一杯。”
池慕飞笑道:“若论脱俗,谁能和洛神菊媲美?先生谬赞了。”
谢蔓儿也赞叹不已:“确是如此,不过片刻之间,范姐姐便换得了自己要的两味药材,还是以二换一!真是神乎其技。”
“以所多易所鲜,山右洛神颇通回易之术啊……”谢东庭叹道。
“回易?那是什么?”谢蔓儿问道。
池慕飞笑着解释道:“新安商人,最是精通五种取利之法。一曰走贩,二曰囤积,三曰开张,四曰质剂——也就是放利生子母钱,这第五么,便是回易,也就是以所多易所鲜、以所工易所拙之术。洛神菊在新安才俊面前以此术取药,也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最难得的是她片刻间便理顺了杂乱无章的关系,既换得自己所需药材,又防止他人得全药材。”
谢东庭叹息道:“我倒是担心她的兄长。我方才劝她少做争讦,是怕她回去和兄长说起今日方家丫头的无礼,惹出是非。现在想来,却是杞人忧天了。如此冰雪聪明的奇女子,却可惜红颜薄命……”
“她的兄长是谁,竟连先生都要担心?”池慕飞问。
谢东庭缓缓地道:“池小友听说过大旗联么?”
池慕飞点头道:“鼎鼎大名的山右第一商号,晚辈如何不知?大旗联专门贩运中原货物至西域诸国和塞外,在西北称得上手眼通天。”
谢东庭沉声道:“若我所料不错,范静湖的兄长便是大旗联的魁首凌沉岳。”
“山右之虎!”池慕飞惊呼一声。
“原来小友也听说过此人。凌沉岳一代霸主,雄才大略,麾下三千震斩军悍勇善战,破哉刀下无坚不摧!这些年山右势力膨胀如此之快,大都站了凌沉岳的光。只是他的身份特别,江湖一直传言他是范家的私生子,所以山右的人很少提起他。若非我发现阿鲁扎的用刀和传说中的‘破哉刀’一模一样,也想不到他竟是范静湖的兄长。凌沉岳为人狂傲霸道,睚眦必报,若是真惹了这样的人,那这几个小辈还会有命在么?”
池慕飞劝道:“洛神菊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先生大可放心。”
“是啊,是我小瞧她啦……”谢东庭叹道,“看看这范家丫头的风范,再想想那些新安子弟,连个山右的女孩子家都不如。若是山右霸主凌沉岳挥戈南下,真想不出我新安八大世家中有谁能与之抗衡。”
池慕飞道:“先生大可放心,据我所知,新安便有二人之能不在洛神菊和那凌沉岳之下。”
“哦?”谢东庭一愣之下,大感兴趣,自己连一人也未想出,池慕飞竟然说有两个!便问:“不知是哪两人?”
池慕飞神色一正,郑重地道:“这第一人么,他的大名想必先生也听说过。方才我吟诗以颂太公,当初武王伐纣前,太公便曾经持黄钺白旄,以一神兽为名誓八百诸侯于盟津。”
谢东庭脸色大变:“你说的莫非是那东海的……”
“苍兕苍兕,总尔众庶,与尔舟楫,后至者斩!”池慕飞缓缓念完这几句话后,面色沉重地向谢东庭道,“不错,我说的这第一人正是拥兵二十万于东海之上、人称‘苍兕’的东海巨擘王执王九峰!”
谢东庭缓缓摇头:“王九峰乃世之枭雄,虽说也出身新安,可他多年来雄踞海上,不服王法,行事肆无忌惮,这样的人……”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尽是失望之色。
池慕飞将茶杯放下,款款地道:“先生别急,不是还有一人么。若论此人之能,还在王执之上。”
“哦,我新安有谁能和苍兕媲美不成?”
“当然。其实此人先生刚才已经听到了。当年两大世家惨败于洛神菊手下,虽然险些全军覆没,却终于能全身而退,靠的便是有高人指点。我说的便是此人。”
谢东庭眼睛一亮:“哦,小友认识这位高人?等等,莫非……”
“不错。他便是我方才提到的那位兄长,只是他行事一向低调,不欲为人所知,所以暂时不便透露他的身份。”池慕飞向谢东庭歉然一笑,随即傲然道,“若说王九峰是苍兕,那我兄长便是苍龙,一条潜藏变化于江河之间,能搏风雨、掣惊雷的大泽苍龙!”
茶可通仙灵,更是可结缘的妙物。自从在六龙盘和池慕飞闲亭对饮后,谢东庭便和这位略显神秘的青年商人结成了忘年之交。池慕飞更在谢东庭的别业附近找了间茅舍,欣然住下。这些日子来两人往来不断,或联诗对句,或携茶清谈;清风霁月,好不风雅。其间谢东庭几次旁敲侧击,想问出那个高人的身份,可池慕飞总是微笑着把话题转开,让谢东庭心痒难耐。
近日苏州雾气大作,冥冥不见天日。谢东庭兴致大发,便约了池慕飞去天平山饮茶。天平山山势高峻,山中的白云泉水质醇厚甘冽,被茶圣陆羽誉为“吴中第一水”,池慕飞闻名已久,欣然赴约。
尽情赏玩了杂山烟遂、惊雾流波的山景后,二人对坐在白云泉边的竹林内,烹茶静饮。谢蔓儿也一改平日的顽皮慧黠,神色端庄地为两人斟茶。
谢东庭指着四周的山色陶然道:“徐渭曾言,饮茶有十一宜②。今日我二人倒一下占了清流白云、绿藓苍苔、竹里飘烟这三宜,可谓不虚此行了。”
“先生莫忘了还有蔓儿的素手汲泉这一宜。”池慕飞笑道。
他轻啜了一口香茗,赞道:“好茶。阮公溪畔是仙家,山上旗枪带石霞。这是正宗的紫霞莲芯吧。蔓儿的茶艺大有长进,很有了点‘道清真和’的意味了。”
谢蔓儿瞄了他一眼,调皮地问:“是吗?那在池大哥眼中,到底是茶好,还是我的茶艺好?”
池慕飞一愣,尴尬道:“都好,茶和茶艺都好。”
谢东庭笑道:“这丫头,就喜欢说些刁钻话,难为你池大哥。”
谢蔓儿嘟起小嘴,暗想:亏爹爹这么说,这些日子他哪天不是想着法儿套问池大哥那高人的身份?这好问的性子本就是他传给我的,娘生前总是说,女孩子家该文静娴雅,可嘴巴不听管却不是我的错,怪也只能怪爹爹。只不知我这多问的性子让池大哥厌烦没有?
谢东庭又举杯向池慕飞道:“那日慕飞曾吟道‘叶里酩酊灵芽美,草内意气白云香’。今日我们在这白云泉快饮,这茶才真真正正称得上是白云香。”
池慕飞拔剑吟道:“白云从东来,万里山河开。天下见英杰,红日出沧海!”诗意豪迈,谢东庭父女不禁叫了一声“好”。
谢东庭笑道:“说到天下英杰,我们在这里不妨也学学曹孟德青梅煮酒,将天下的英雄也论上一论。不知慕飞意下如何?”
池慕飞满饮了一杯香茶,笑道:“难得先生这般好兴致,慕飞敢不从命?”
谢东庭叹道:“乱世出英雄。如今天下吏治腐败,官府多为贪官蠹吏把持,英杰之辈报国无门,加之民间重商,天下才俊十之七八都成了商贾之辈,也不知是福是祸。”
“先生多虑了。虽然商人重利,却也并非尽是逐利之徒。”池慕飞放下茶盏,正色道,“以新安为例,因其是程朱阙里,经商的多是左儒右贾的读书人,每至一地,便会修桥筑路,以安乡邻。江南乡镇富庶,多有新安之功,以至有‘无徽不成镇’之说。如此行商天下,又怎见得不是利国利民之道?”
谢东庭苦笑:“若真如慕飞所言,那倒好了。可惜,这些年新安一脉英才备出,在朝野间的势力越来越大,在有心人的眼中渐成尾大不掉之势。这一次素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