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天歌-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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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着她绝望地投入。
银丝绕结,将那女杀手裹在其中,邓梦空悠然笑道:“我说过了,杀我没那么容易,这杯酒却与姑娘无缘了……”便在此时,那瑟瑟发抖的青衣童子突然仰身,双手齐扬!
蝴蝶镖,铁蒺藜,飞蝗石,打穴珠,梅花针,柳叶刀,枣核钉!七种暗器轻重不一,形状不同,发射的技巧更是天差地别。江湖上能同时发出七种暗器的人寥寥无几,几乎都是暗器宗师。可如今,一手七暗器的绝技却被一个青衣童子轻易地做到了!近距离的暗器攒射,即便是绝顶高手也难以闪避!
若是离发在手,邓梦空自然可以轻易破去这拨暗器攻势。可如今他的离发却用在了银衣女杀手身上。两名杀手之所以身着华丽的银衣,正是为了吸引邓梦空的注意力,两人又以身试险,限制他的绝招,为青衣童子的致命一击铺路。
如今邓梦空手中只有断魂箫,可这奇门兵刃虽然诡异莫测,却只能用于攻击。青衣童子自信,以那区区寸许粗细的玉箫,绝无可能挡下这场暗器雨!
邓梦空断然放下玉箫,伸指拨、点、挑、拈、弹、捏、夹,瞬间竟将这七种暗器一一化解。他双手一合,将青衣童子刺来的匕首锁在其中。青衣童子拼命拉扯,邓梦空的双手却纹丝不动。
“等等,我认得这双眼睛……”他望着青衣童子的双眼喃喃道。
那是一双清冽而愤怒的眼睛,无尽的恨意在其中灼灼燃烧着:“你当然认得,我是澹台天镜的女儿——澹台青夜!”
“原来是纤罗坊的余孽,如此说来,这两位便是澹台银月和澹台野火了……”邓梦空嘴角微微一撇,“你父亲在上届琼山瑶海会中输给我们蛱蝶缎庄,他自己想不开病死了,又为何把账算到了我的头上?”
“放屁!若非你使用卑鄙手段,我爹又怎么会输?我们家的绸庄又怎么会被你们长洲打行吞掉!”澹台青夜叉用力地挣了一下,发髻凌乱着披散下来,衬着霜雪般的肌肤,果然是一个容颜清丽的少女。
“商场如战场,商场手段便是破敌兵法。你若是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纤罗坊这百年传承怕也就到此为止了……”邓梦空冷冷地道,随即又一笑,“不过,你今日行刺失手,这个问题你已经用不着考虑了……”突然反手一拧,夺下她的匕首,探指掐住了她的咽喉。
“杀了我吧,只要我们澹台家的人不死绝,总会有人来取你的性命!白天黑夜,你一辈子随时都要面对澹台家的刺杀!”澹台青夜倔强地道。
“是么?”邓梦空眼中的杀意越来越浓。
“三少,手下留情,她还是一个孩子……”温雯忙喊。
“孩子?孩子才最可怕,尤其是身负仇恨的孩子……”邓梦空扬了扬下巴,指尖缓缓用力,澹台青夜喉咙咔咔有声,像垂死的鱼一般拼命挣扎,却依旧怒视邓梦空。
“三少人称小周郎,想必一定精通音律……”程临渊突然开口道。
“是又如何?”邓梦空瞥了他一眼。
“在下愿和三少在音律上一较高下。若是在下赢了,还请三少放过这位姑娘……”
邓梦空饶有兴趣地道:“哦?程兄倒是怜香惜玉之人,只是……我为何要放过一个一心要杀我的人?”
程临渊示意云澈将怀里的包袱解开,露出里面的古琴:“此琴名为‘太古遗音’,乃唐贞观年间所制,可值万金。若是三少赢了,在下愿将此琴让与三少。”
“有趣……”邓梦空微微一笑,“程兄想如何比试?”
程临渊望向温雯:“既然要比音律,自然要雅些……我看不如请温雯小姐默写一物,然后以琴鸣之。你我听琴辨物,看谁猜得准。三少意下如何?”
“好,今日咱们就来个雅的。”说着,邓梦空随手一甩,将澹台青夜扔在一边。
这倔强的少女剧烈咳嗽着,望着邓梦空咬牙道:“要杀便杀,明明是一只小蟑螂,又何必故弄风雅,弄这些虚伪手段!呃——”突然捂住了喉咙,原来不知何时,她的脖颈问早已牵了一根细细的离发,邓梦空指端微动,她便呼吸困难,说不出话来。她又恨恨地望向程临渊,似乎在说:谁要你这家伙多事……
“她性子真差,将来肯定嫁不出去。”豆包低声说。云澈赞同地点了点头。澹台青夜听到两人议论自己。又向他们瞪过来。
“你看她这样子,是不是很眼熟啊……”豆包又说。
云澈不解:“眼熟?”
“我那天拿草棍捅小毛驴的鼻孔时,它也是这么看我的……”澹台青夜气得差点晕倒。他们在这边打趣,温雯却提起笔来,开始思索。
听琴辨物,却不是什么事物都合用的,也得琴声能够表现得出才行。如果伯牙弹的不是高山流水,而是一只鸡腿,钟子期能猜出来才怪。古琴内合五行,外合五音,上山下泽,龙龈雁足,所奏之物自然也应是天地万象。她想了片刻,在纸上写了一物,又坐到琴案后,凝神静息,缓缓而奏。
琴声一响,豆包便开始向邓梦空撅鼻子,吐舌头,想用鬼脸战法让对方分心。云澈则闭目听那琴声,自觉琴声醇和悠扬,融融洒洒,于不经意间散懒地穿过旅人的心房。他微微一晒,心想:这种曲子如何难得住公子?
果然,琴声刚收,程临渊便微微一笺,提笔在纸上写了“春风”二字。抬头看时,邓梦空也刚刚收笔。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将答案亮出。邓梦空写的却是一句唐诗:“不知绿叶谁裁出?”同样猜到了春风,却答得更雅致些。
………………………………
第25章
温雯嫣然一笑:“这一次却是平手,三少和程公子都猜对了。”
既然胜负不分,自然要猜第二轮。这一次,温雯的琴声却晦涩了许多。
云澈皱眉听着,只觉琴声中既有奔流之势,又有寂寥空旷之感,更带着隐隐愁绪,却不好说这是何物,心中不由有些担心。澹台青夜原本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此刻见程临渊与邓梦空战成平手,心却不由悬了起来。她虽也粗通音律,却全然听不出琴中之意,只能空白焦急。
琴声一住,她便向程临渊望去,只见他提笔之后,微一犹豫,才写了“江皋”两字。邓梦空却又写了两句杨诚斋的一句诗:“大江欲近风先冷,平野无边草亦愁”。
两人再次战成平手。
邓梦空抚掌笑道:“有趣有趣!程兄果然是高手。我看不如我们再加点彩头。方才温雯说程兄擅奏大曲,此轮若是程兄赢了,这架‘独幽’便归程兄所有;若是小弟侥幸赢了,程兄则须在一年之内不得论琴,也不能听琴,不知程兄意下如何?”
不愧是小周郎……程临渊微微皱眉。这赌注看似公平,实则大有蹊跷。邓梦空若输了,只是输掉一架古琴。程临渊不能论琴,自然无颜再见温雯。此举不仅卖了温雯面子,更可除他这个情敌于无形,称得上一箭双雕。不过既然对方出招,那也只好接下了。他淡淡地道:“邓兄此言正合我意,开始吧。”
琴声再次缓缓响起,其音沉凝古朴,端然大气,又有磅礴之感。
这是什么?山岳?不,这琴声堂皇尊贵,分明有君临天下的王者气。难道是皇城?云澈疑惑之下,不由有些担心起来。
澹台青夜心中烦躁,她天性刚烈倔强,这种命悬于旁人之耳的感觉让她郁闷得直想张口大叫。但毕竟家门剧变后,她的性子沉稳了许多,强忍着没有发作,焦虑的目光在程临渊和邓梦空之间转来转去。只见两人都双目微合,面无表情,显然此物甚是难猜。
一曲既毕,温雯静候片刻,这才问道:“三少和程公子可猜出此物了么?”
邓梦空长叹一声,摇头笑道:“真亏你想得出,竟然拿国器来为难我们。”说完提笔一挥而就。
温雯脸色微变:“原来三少已经猜出来了,程公子呢?”
程临渊闭目不语,修长的手指在膝上轻轻敲打着,似乎仍旧揣摩着琴声。澹台青夜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澹台青夜正绝望时,程临渊缓缓睁眼,起笔如刀,镌刻般缓缓书了两字在纸上。澹台青夜心想:他写得这般吃力,定是没有猜中,真是没用。唉,我死便死了,连累了月姐和火哥却是不该。早知这邓梦空如此难缠,应该多用些手段才对。若是此次侥幸不死,倒要学些下毒的功夫才是……
这时两人都已写完,温雯不由先向邓梦空那边望去,只见这位小周郎的答案却是八个小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温雯点了点头道:“原来三少猜的是传国玉玺……”
再看程临渊那张白纸,上面却是两个古意盎然的金文——“九鼎。”
温雯长吁了一口气,嫣然笑道:“这次却是程公子猜对了。”
澹台青夜听了,先是一愣,顿时欢呼起来,却忘了颈上系着的离发,喊了半声,便捂着脖子咳嗽起来。
邓梦空脸色一变,随即笑道:“小弟只听出了此物应是国器,故此猜是传国玉玺,却没有想到九鼎,不知程兄又是如何猜到的?”
“温姑娘的琴声中确有王者气,可惜邓兄却忽视了她用的多是文武二弦和宫音。”程临渊轻抚着“独幽”,淡淡地道:“上古国器,五行又属金的,只有周鼎了。”
古琴原有宫商角徵羽五弦,内合五行。后来文王囚于羑里,思念其子伯邑考,加弦一根,是为文弦;武王伐纣,又加弦一根,是为武弦。程临渊以此二弦之音辨出此物是周朝之物,又以宫音识其为金性,猜得巧妙至极。
“有趣!有趣!”邓梦空大笑,“程兄果然高明,小弟败得不冤。澹台家的这几位,还有这‘独幽’都是程兄的了,小弟告辞。”收回离发,玉箫一摆,大笑而去。
澹台青夜一跃而起,瞪了程临渊片刻,大声道:“为何要救我?”
程临渊似乎有些倦了,闭眼道:“救便救了,何必又问为什么?”
豆包用力点头:“是啊,前些天我还救了一只小狗狗,它也没问我为什么要救它。”
澹台青夜俏脸一红,正要说话,那女杀手澹台银月突然道:“小姐,火哥怕是不行了。”
澹台青夜心中一惊,跑到巨汉身边:“火哥,你怎么了?”澹台野火虽然只是她的义兄,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在澹台青夜心中实与亲生兄长无异。
“他中了邓梦空的断魂系……”澹台银月黯然道。邓梦空的断魂糸蕴有奇毒,号称无药可解,澹台野火只怕凶多吉少。
“火哥,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勉强你的……”澹台青夜红着眼圈道。此次刺杀邓梦空,澹台野火并不赞成,只是他和澹台银月都是澹台天镜收养的孤儿,对澹台家忠心耿耿,所以还是来了。想到是自己的冒失害了澹台野火,她心中难过至极,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程临渊把住澹台野火的脉搏,眉头一皱:“逆经败血,循脉攻心,好阴毒的暗器……”
澹台银月潸然道:“这断魂糸是以冰蚕砂和雪蛇蜕练成,非金非石,入血即化为寒毒,中者身体僵硬,片刻间便会血凝而死,火哥怕是……”
“你若是能救火哥,以后便是我澹台家的恩人!”澹台青夜沉声道。
云澈冷冷道:“若公子救不了他,难道就不是你澹台家的恩人了?”
澹台青夜一窒,这才想起自己三人的命本就是程临渊救的,随即想起小时候澹台野火背着自己玩耍时的情形,心中一横,抹去脸上的泪水,绷着俏脸,一字一顿地道:“你若救了火哥,以后便是我澹台青夜的主人!”
“小姐不可!”澹台银月急道。
程临渊望着这个倔强的少女,平静地道:“无须为奴,以三月为限,三月之内你们三人须得听我吩咐。”
“一言为定!”澹台青夜断然道。
“小澈,备针!”
云澈取出针匣,将匣内打开,将里面的金针一一抹了蟾酥,用火折子灼红。程临渊先用尖如蚊喙的毫针封住澹台野火的心脉,又用粟粒粗的银针缓缓补其手少阳三焦经。片刻之间,澹台野火的右臂上便有血块蚯蚓般凸起,随着程临渊的针法,血块渐呈紫黑之色。
“这断魂糸毒性奇特,似寒实热,旁人确是难解。”程临渊微微一笑,“可我新安针法却以补气升阳见长,正是它的克星。右手阳经,为阴中之阳,穷源推本,可知其正是这断魂糸之毒的根源所在……”说着,用长达四寸的剑针溃脓,将毒血挤尽。又提笔写了个药方,交给澹台银月,“按方服药,每日用烈酒蒸身一个时辰,半月后即可痊愈。”
澹台青夜见澹台野火本已僵硬的躯体渐渐松弛下来,呼吸也趋于平缓,知道他有救了,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忐忑。心想:不知他会要我做些什么?其他倒也罢了,要是他让我做有辱澹台家清誉的事。我可不做,大不了将命还给他。当下咬牙道:“我们在坤维坊的运通客栈!没事别来烦我们!”说完扭身便走。澹台银月欲言又止,抱起澹台野火尾随而去。
“连告辞都这么粗野,无礼的丫头。”云澈小声道。
豆包点了点头:“是很无礼,那下次我们也无礼她好了。大家互相非礼对方,这样就平手了。”云澈狠狠瞪了他一眼。
“程公子小心了,三少从未受过这样的气,只怕不会善罢甘休……”温雯低声道。
“无妨……”程临渊淡淡地道,“姑娘可知,我为何要来见你?”
难道他不是被自己的琴声引来的?温雯心中奇怪,却还是答道:“温雯不知……”程临渊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
豆包的小眼睛顿时瞪得老大:“澈澈,你看!你看!”
“我看到了……”云澈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温雯心中一乱,又难免有些失望。难道我看错他了?莫非他也不过是个轻浮风流之人?
程临渊将她的纤手置于掌心,微一用力,温雯忍不住痛哼了一声。
“姑娘的肠胃和心肺都不大好吧?”程临渊问道。温雯不解,却还是点了点头。
“姑娘练琴太过,手太阴和太阳诸经都有损伤,若长此以往,不出三年,双手的经脉便要废掉了……”程临渊放下了她的手,微微一笑,“若是世间少此清音,岂非一大憾事?”
临栏目送程临渊三人远去,温雯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药方,轻轻叹了口气。她将那药方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塞在了香囊里,回到案边,正想调琴,又想起程临渊的叮嘱,不由停了下来,痴痴地发起呆来。
【惊鸿】
离开了氤氲雪,程临渊主仆三人便向新安会馆而去。
新安会馆在姑胥桥东堍、万安里之北,三人过了姑胥桥,已远远望见一片起伏错落的马头墙。沿街又走了百余步,眼前车马越来越多,往来之人都衣冠楚楚,举止有礼,神色矜持,似乎都在炫耀着什么。
转过拐角,眼前顿时一片开阔地,清漆大门上挂着丈许长的乌木巨匾,匾上“白云公所”四个古朴雄浑的鎏金大字。数十辆马车在大门两侧一溜排开,红髹玉辂,华丽至极。车夫们聚在一起,口操徽音,家长里短地聊得起劲。
三人刚一进大门,便有门子一脸笑容地上来招呼:“这位公子是徽人吧?可曾在社?”
程临渊摇了摇头:“不曾。”
“不知公子贵姓,台甫?”
程临渊报了名字。那门子得知他是程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