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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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他又隐隐觉得丁先生此举还另有深意。正思索间,忽发现对面黑衣女子那一双灵动而深不见底的眸子正盯住自己,目光奇异,又或夹杂着调侃与嘲弄,不由脸上一红,连忙拿起茶杯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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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刁蛮公主
许惊弦转念一想,今日才与丁先生照面,于情于理他都不会信任自己,何况自己知道了那么多秘密,怎可不防?派叶莺跟随多半有监视之意,与其另换别人,倒不如与她同行。任她武功再高、出手再毒辣,最多也只是一个小姑娘,想当初追捕王梁辰都被自己耍得团团转,又岂会怕她?便改口道:“既然丁先生如此吩咐,在下自当从命。”
哪知叶莺见许惊弦坚决不愿与自己同行,态度如避蛇蝎,心头大不服气。又想到他在船上骂自己是“又老又丑的女魔头”,更是恨得牙痒,一路上倒可好好羞辱他一番,也可报眉梢月被显锋剑所损伤之仇……她瞪了许惊弦一眼:“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么?我偏偏要和你一起走。”
两人同时拒绝,又同时改口,许惊弦忍不住对她莞尔一笑。叶莺却是白他一眼,气鼓鼓地转过头去。
丁先生笑道:“吴少侠莫急,我派莺儿与你同行自有用意。此去焰天涯事关重大,须得机密行事。明将军发兵在即,滇蜀境内必定多有耳目,吴少侠初入江湖自然无人认识,而莺儿来擒天堡不久,平日皆以黑纱蒙面,亦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容。你二人不妨假扮一对游山玩水的兄妹,一路小心行事,以免被敌人察觉,坏了大计。”
叶莺哼一声:“不行,要扮也要扮姐弟。”
许惊弦气不过:“一看你就是个小姑娘,哪有做姐姐的样儿?”
叶莺连珠炮般反击:“你模样很老成么?你有兄长的模样么?你武功有我高么?路上能由得你做主么……”
“停停停。”许惊弦举手投降,“你那么老,做姐姐好了。”
叶莺大怒,伸手欲打。丁先生将两人隔开,轻咳一声,不怒自威。叶莺悻悻住手,暗咬银牙。
龙判官大笑:“便如此定了。事不宜迟,明早就出发吧。”
许惊弦却想到丁先生种种手段,心头发憷,只想早日离开涪陵,以免夜长梦多:“涪陵城龙蛇混杂,不如今夜就走,也可避人耳目。”
“如此也好,且等龙堡主修书一封,由莺儿转交封女侠。”丁先生微侧过头,斗笠遮住他半边面容,只见到口唇微微颤动,却不闻其声,叶莺在一旁极不情愿地点点头。
许惊弦知道丁先生必是暗中传音,却猜不出是什么内容,竟然连龙判官也要一并隐瞒。暗忖莫非是嘱咐叶莺见机行事,等到完成任务后就杀自己灭口?心里忐忑不安,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
龙判官发出一记短啸,召来几名擒天堡的手下,命他们连夜准备船只,丁先生心思缜密,特意吩咐多替两人备下几套衣物,也可令叶莺女扮男装。随即也不避开许惊弦,就由丁先生口述,龙判官执笔写下一封书信,内容无非是劝焰天涯与擒天堡修好,联手共成大事云云,言辞郑重而不失诚恳,对封冰与君东临等人尽显尊重,却一点也未提明将军之事。
许惊弦知道这封信只是幌子,丁先生真正想说的话皆由叶莺当面转达,暗笑自己刚才疑神疑鬼。
等一切安排妥当后,已至二更时分。许惊弦、叶莺两人告别丁先生与龙判官,上了一只小船,沿江逆流而行。
许惊弦唤来扶摇,此刻叶莺方知那袭击自己的大鹰竟是许惊弦所养,眼中颇有羡慕之色,却也不多说一句话。许惊弦懒得理她,自去舱中休息。
许惊弦和衣躺下,想着那“刺明计划”,脑中翻江倒海,哪里睡得着?他虽然听丁先生口若悬河说了不少,却只知泰亲王在乌槎国蠢蠢欲动,明将军不日将会挥师南下,滇蜀境内的几大武林势力将会配合泰亲王,合力阻击明将军……但对于“刺明计划”的核心内容却是一无所知。到底是丁先生也没有具体的谋划,抑或是有意隐瞒?算来擒天堡、媚云教、焰天涯加在一起也不过近万人马,纵有一些小帮会相助,也断然无法与朝廷大军相抗,何况这些人马不过是乌合之众,与久经战阵的百战之师决不可同日而语。如果趁大军立足不稳、明将军毫无防范或有可能偷袭成功,如今凭天行回到京师,明将军有备而来,偷袭实难奏效,这其中一定还另有阴谋。
龙判官假意放走凭天行以释明将军之疑心,是否以此设局诱明将军入伏,然后伺机暗杀?毕竟龙判官位列六大邪派宗师,足有资格与明将军一战,只要设计得当,再加上几名高手相助,确有可能一举成功。唯一的问题是,明将军会不会给他这样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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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十毒搜魂
叶莺长长吸了一口气,情绪渐渐缓和下来,继续她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的叙述:“对于一个只有五六岁、还不懂得什么叫危险的小女孩来说,最大的恐惧,不是外来的侵袭,而是一种可怕的陌生。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房屋,陌生的面孔……他们说着天南海北的方言,长着奇形怪状的模样,有的人没有眼睛,有的人没有鼻子,有的人甚至只有萎缩成树枝一样的膝膊和腿,五官残缺,四肢不全。我被吓坏了,闭上眼睛不敢看他们,我想自己一定是死了,来到了地狱。”
“他们并没有伤害我,而是小声地谈论着。从他们模糊不清的话语中,我渐渐明白自己是在一家马戏团里,而他们都是用于取悦观众的小丑。从他们的争论中,我听到了更加可怕的事实:这些人并非天生残疾,两是被马戏团的主人故意砍去四肢、剜掉五官,用来博取观众的同情。”
“然后,我被带到一群正常人中间,被不怀好意的目光来回扫视着,在他们毫不掩饰的谈话中,我知道了等待自己的命运将会是什么……像这样一个粉雕玉琢般可爱的小女孩将是招揽观众的新招牌,争论的焦点只是失去眼睛或是失去四肢!”
“突然,我感觉到有人捏了我的脸一把,我吓得高声尖叫,他们却哈哈大笑起来,像望着一种奇怪的动物一样望着我,然后更多的手又摸到了我的脸上和身上,似乎我的愤怒给他们带来了意想不到的乐趣。”
“后来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恶梦。因为意见无法统一,残酷的刑罚并没有立刻落在我身上,我被关押在一间不见光亮的黑房子里,由一位只剩下半张脸的小丑看管着。大概是为了保持我的健康,他们给我配备了足够的食物与清水。那几天是我生命中最难熬的日子,我无法逃脱,只能彷徨无助地等待着未知的审判。我不断地告诉自己,我被坏人绑架了,只要父亲得知了我的情况,一定会来救我,就像母亲的故事一样:在公主最危急的关头,一定会有一位英俊的剑客骑马而来!我用最虔诚的心乞求上苍,祈望父亲早日打探到我的消息,救我离开这个地方。”
“到了第三天,我被关在一个铁笼子中,与马戏团的车队赶往另一个城市。直到这时,我才有机会见到外面的世界。突然,在路边的人群里我看到了父亲。我高兴极了,拼命摇晃着铁笼,对着他大叫,满心以为他一定会立刻前来救我,谁知他只是默默地望着我,脸上肌肉抽搐,神情可怖,就那样望着车队远去,带走了他曾经呵护备至的独生女儿。”
“我简直要发疯了,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这样对待我?难道是我被施了魔法换了模样,以致于他根本认不出来了么?我抱头痛哭,苦思不解,直到那个好心的半脸小丑悄悄告诉了我真相:父亲把我卖给了马戏团,为了区区二两银子而已……”
“那一刻,天空崩塌了。我所有的骄傲都被无情地击得粉碎,我不再是一个公主,而是变成了人世间最卑贱的生物。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头撞在铁笼中尖利的铁齿上,在额头上留下了那道耻辱的伤疤……”
悲惨的故事就此戛然而止,叶莺已无力再讲述,许惊弦也无心再去追问。没有愤怒的呼喊,没有凄凉的眼泪。他们两人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并肩静坐在茅屋之中,任时光一点点从身边溜走,怔怔地望着满室飞扬的细小尘埃在阳光的映射中慢慢沉落,如同期盼着那些残酷的记忆在心灵之海慢慢沉淀下去,不再留下任何痕迹。
许惊弦沉浸在叶莺的回忆中,过了许久方才缓过神来。他侧头去看她额间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想到她那时才五六岁,孤苦无依,又被父母遗弃,落入那丧尽天良的马戏团班主的手里,生无可恋,唯有一死,要怀着怎样决绝的心情才使出这用尽全力的一撞。他心底隐隐疼痛,仿佛那个受尽人间苦楚的小女孩就是他自己……
“这是我不愿意回忆的过去,从没有对别人说起过,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叶莺喃喃道,接触到许惊弦同情的目光,脸色突然一变,恶狠狠地道,“臭小子,要是敢把我的事情告诉别人,我一定杀了你!”
许惊弦涩然一叹,也不与叶莺争辩,暂时放下胸中的种种疑问。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说到底她仍是一个未长大的小女孩,只不过用一张凶神恶煞的面具掩盖她脆弱易碎的自尊。
叶莺兀自叫嚷不休:“都怪你这个臭小子,骗我来到这个荒郊野岭,害得我讲了这么多话。现在我们既没有马,其没有钱,你说应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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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论道天涯
许惊弦不知封冰口中的“他”是指楚天涯还是魏公子,本想问个清楚,忽又觉得意兴索然,毕竞这都是局内人的事情,旁人再着急亦无意义。
一直闷不作声的叶莺突然开口道:“我不喜欢封女侠了。”一言既出,满座皆惊,君东临连声咳嗽,许惊弦则是恨不得去捂住她的嘴。
封冰泰然自若:“叶姑娘可以不说出你的理由是什么。因为无论你喜欢与否,我都仍是封冰。”
叶莺气冲冲地道:“我偏要说、哼哼,我本以为你是个爽利的女子,谁知竞是如此拖泥带水,枉我以往那么喜欢你。”又回头瞪着许惊弦弦;“你拽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话。”许惊弦被她弄得满脸通红,哭笑不得。
君东临打个圆场:“叶姑娘大概不清楚那段往事,所以有所误会吧。”
叶莺不吃他这一套,连珠炮般地嚷道:“别以为我不清楚就不能说了,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只要两情相悦,一切本来就是简简单单,何必搞得那么复杂?人生不过百年,就图活个痛快,心里想什么就去做什么,扭扭捏捏可不是咱们江湖儿女的姿态。本姑娘从来都不信什么来生再续前缘的鬼话,若是等到快要入土的时候后悔,那才真是冤枉透顶……”自古女子都讲求三从四德,纵然有此想法,也必是深埋于心间,只是自己说给自己听,哪有像她这般口无遮拦,公然诉之于众。言语虽非大逆不道,态度却足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不过这番话倒是恰合许惊弦的心意,若非于封冰在场,必是拍手称快。
封冰转过脸来,咬唇扬眉,黑白分明的眸子盯住叶莺。“叶姑娘说得好,可算是讲出了天下女子的心声,当可引为我的知己。”
叶莺与封冰对视,假公主遇见了真公主,倒也丝毫不落下风,她撇撇嘴道:“你何必表面上假装认可,内心里却对我不屑一顾?”
封冰淡然一笑:“叶姑娘忘了一件事。”
“什么?”
“你那番话的前提是——两情相悦。”
“难道你对楚天涯……”
封冰截断叶莺的话:“目前为止,我这一生只爱过一个人,那就是魏公子。至于楚公子,或许有欣赏,但并不是爱。魏君临死前,我曾立下重誓:此生决不再有第二个男人。不错,我已报了杀父之仇,天湖老人又已死,一切恩怨尽可了断,时隔数年,当初的誓言也未必一定要遵守。但是,至少还需要遇见另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能够让我忘记魏公子,能够让我真心实意地去爱慕、去敬重。我不介意像个普通女人一样为魏公子守节尽忠,也不会在面对真正的幸福时拘泥于昔日的誓言裹足不前。但我可以肯定,我决不会委屈自己嫁给一个对他没有足够感情的男人。”她望着叶莺,眼里闪动着女子才能够领悟的目光。“从某种角度来说。其实我们是一样的。都是宁愿背天弃地也要忠于自己感情的人”
满室皆静,甚至连君东临都惊得膛目结舌,或许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真正听到了封冰的心声。他的眼中隐隐泛起泪光,既为了当年的主人——太平公子魏南焰,也为了现在的主人——封冰。
叶莺难以置信地望着封冰,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我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嘻嘻,好姐姐千万莫要怪我莽撞。”这声姐姐一出口,显然宣布封冰重又回归她“喜欢”的名单中。
许惊弦看看封冰,又看看叶莺,同样是有着高贵气质的“公主”,可谓各擅胜场,一个让他觉得可敬,另一个让他觉得……很可爱。
君东临长叹一声:“有机会我去找楚兄弟好好谈一谈。”
封冰摇头道:“彼此相忘于江湖,何须挂念?或许他早就明白了我的心意。”她轻轻一拍手,冷静地扫视全场:“好啦。吴少侠与叶姑娘远来是客,可不能为了我一点私事扰了大家的兴致,还是说说正题吧。”那个因杯念而伤情的女子转眼间已重新成为焰天涯的主人。
叶莺尚未从方才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呆呆道:“谈什么正题?”
封冰微微一笑:“吴少侠的任务已完成。叶姑娘在长江上力毙罗氏双雄,琵琶峰上独战黄家七杰,涪陵城三香阁一招断臂技惊四座,身法飘浮,内力阴绵,腕间一对银环灵动犀利,变幻莫测,以武功而论,在擒天堡恐怕仅次于龙堡主一人。叶姑娘身为擒天堡帐下重将,丁先生的左膀右臂,来到焰天涯决不是只负责护送吴少侠吧。”她言笑盈盈,说得不疾不缓,自信而不张狂,褒扬而绝无夸张,仿佛叶莺就是她的下属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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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相煎何急
陆文定微微一震,许惊弦坦荡的神情与真诚的目光让他无法再口出讥讽之语。他佯作镇定,目光闪动,上下打量着许惊弦。
陆文定的父亲乃是媚云教开山教主陆羽的同胞兄弟,十年前妮云教叛乱,陆羽夫妇被手下杀害,唯一幼子下落不明,教主之位由陆羽的侄儿、陆文定的同胞兄长陆文渊接替。陆文渊性格多疑,优柔寡断,媚云教管理无方,渐呈颓势,被死敌擒天堡压制,教中长老对陆文渊颇有微词。其时陆文定年方弱冠,但极有城府,处事果断,表现出极佳的领导才能,媚云教的青蝎左使邓宫联合五大护法中的雷木、费青海、景柯三人有意废长立幼,扶陆文定墓位,但赤蛇右使冯破天与五大护法中另两人依娜、洪天扬坚决反对,两大派系闹得不可开交。直到四年前宁徊风率擒天堡叛徒大战媚云教,陆文渊与费青海、景柯皆战死,陆文定才终于坐上了教主之位。经过几年的励精图治,媚云教元气已复,势力已隐隐在擒天堡之上。
十年前媚云教那场叛乱中,一位使女带着陆羽年仅六岁的幼子逃离大理,沿途被叛徒追杀,来到清水镇时被许漠洋无意中救下,使女伤重身死,许漠洋便将那个孤儿收为义子,取名许惊弦。四年前许漠洋随冯破天来到大理,阴错阳差之下得知许惊弦原来正是陆羽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