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用刀-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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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道:“你很狂妄。”
薛兰令道:“我有狂妄的资格。”
他只好叹了口气:“这的确是把好刀。”
薛兰令道:“这不是你的刀。”
他心底一惊。
他目光定在那人昳丽的脸上,已下意识握紧了刀把。
因为那人说中了这个秘密。
它不是他的刀。
他确实不是刀的主人。
可这种秘密不该被第三个人知晓。
他提起十成的戒备,准备好随时出手。
那人却对他的戒备视若无睹。
甚至可以说。
在那人的眼里,他的戒备与不戒备本就没有任何区别。
——他赢不过他。
他有绝对的自信能挡住他。
他当然没有轻举妄动,他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
但凡他是那样的人,他做事就绝没有那么漂亮。
他握着刀沉默。
薛兰令又道:“我说这是一把好刀,因为我见过这把刀。”
他蓦然瞪圆了眼睛。
他惊道:“你认识他?!”
薛兰令道:“我不知道你所说的‘他’是谁,但刀的主人,我曾见过,也认识。”
他立时心如擂鼓。
这让他想起遇见那人时的深夜。
那人听懂了他的仇怨,也体贴他想要复仇的决心,所以赠下这把刀,让他尽展能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然而、然而,这把刀的主人,早就死在了七年前!
眼前的人却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左右。
若说是认识的,那他与他岂非是一样漂泊在世间的“鬼魂”?
他不由道:“你难道已经死了?”
薛兰令看着他满是震惊的神情,竟也真的笑着点头:“我已经死了。”
他奇道:“人若身死,又是如何从地府里走回阳间的呢?”
薛兰令道:“只要和你一样一直走,从下游走到上游,走三天三夜也不停歇,那就一定能走到自己想到的地方。”
他便信了这番话语。
因为他不知道除了鬼魂,还有什么人能这么清楚他做了什么。
他便又问:“你来见我,是想要为我伸冤吗?”
薛兰令道:“若你有很大的冤情,那我就会为你讨回这个公道。”
他犹豫片刻,终究道:“我姓庄,单名珏,家就住在浔城。”
“我爹为人很好,他在北地扶义城做生意,每天都很牵挂自己的故乡,等他赚足了银子,他就想着要回到浔城终老。”
“可是我爹却没有想到,浔城这座城太小太小了,小到这里的每个人都很愚昧无知。”
而所有剧变的起因,就在于他们都很愚昧、贪婪,也十分无知。
庄富商在扶义城的拍卖场里曾拍下一樽玉麒麟。
那不过是件再平常不过的摆设。
但通过拍卖场里绘声绘色的形容,玉麒麟即是祥瑞的象征。
任何一个聪明人都不会将这种讨巧的好话当真。
他们介绍类似的东西,总是用相同的话语来解说,好让有钱买下的人提起兴趣。
然而浔城的人们却当了真。
他们认定这玉麒麟是件宝物,奇珍妙绝,得到了,就有无数的财富。
否则庄富商为何要花那么多的钱拍下它?将它放在家中?
又为什么一个一穷二白的浔城人,能在扶义城里生意一年比一年红火?
愚昧的人总将自己的失败当作没有运气。
把自己的不成功当作没有获得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宝物。
他们总想走一个捷径。
哪怕是告诉他们被雷劈过一次就能长生不老,愚蠢又疯狂的人也还是会依言照做。
他们让庄富商交出玉麒麟。
整日整夜堵在庄府的屋前屋后,不见到玉麒麟誓不罢休。
然而等庄富商交出玉麒麟后,他们的愚蠢无知仍不能让他们得到财富。
他们又认定庄富商交出的玉麒麟并非真的。
庄富商不堪其扰,只能写信求助于浔城的城主,同时也决定带着妻儿离去。
然而浔城城主却上效其下,不仅同样愚昧无知,更阴毒狠辣。
城主回信暗示庄富商将真的玉麒麟交到他的手中,否则他将治罪下来,将庄府一干人等全部下狱。
庄珏当时只有九岁,他什么也不懂。
可当最后,那个深夜,乌压压的人群撞破了府门,欢呼、高叫、挂着喜悦的微笑。
那般让人心神惧裂的场景,他很多很多年都没有忘记。
每个人都被贪念嫉妒所裹挟,找遍了整个庄府,拿走了所有他们以为的“玉麒麟”,再欢天喜地、毫不留恋地离去。
直至现在他也仍不明白。
终其一生都不愿踏出浔城的那些所谓“乡亲”,为什么要将一生的不幸与失败都压在庄家。
也许什么原因也没有。
只因为浔城足够狭小,这里的人都很愚昧,他们每天赚着为了来往北地,过路时不得不留下的车马费,就觉得自己看见了整个世界。
不愿意出去,就只等在这里。
等有人出去了又再回来,便死死盯着那人比收取车马费更多的财富,看他的府邸光鲜亮丽,看他的衣着富贵精致。
贪欲与嫉妒最能毁灭人。
最后留给庄珏的。
只有那夜被压在木板下捡回一条命却跛了脚的自己。
还有两具冰冷的尸体。
作者有话说:
构思的时候我想,要不要把庄珏的故事设置成这个样子,会不会逻辑不通,但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个故事是必须要的,而且重中之重,它连接的不是一个悲剧,而是许多愚昧无知的缩影。正因为愚昧的人很多,所以形成一股力量时,大厦也会被其倾轧。
“玉麒麟”不是唯一被人视作“宝物”的物品,正如江湖上也有许多人为了所谓的传言而争勇斗狠、机关算尽。
浔城是偏僻又狭小的,只有别人通往北地回往灵门城的时候才会路过这里,城里人见识很少,所以偏听偏信,这个悲剧的构成是偶然也是一种必然。所以我还是这么设定了庄珏的故事,没有详细描述,所以也不代表当时的所有人都没有良知与理智。
但处于庄珏的角度,他只会深刻记得当初的伤痛。
第四十九章
这无疑是个不幸的故事。
可在这混乱的世道,却从不缺少这种因贪婪无知造成的悲剧。
薛兰令的目光还落在他的刀上。
庄珏的故事很值得同情。
可薛兰令却不同情他。
薛兰令只说:“所以赠你刀的人,又是否是教会你武功的人?”
庄珏摇头道:“我认识他,是在前些时日,并不算久。他知晓我的事情,所以赠刀于我,让我来报仇。”
薛兰令道:“这也就是浔城只可进不可出的原因。”
庄珏淡淡一笑:“不错,既然他们以前不想走出去,只想困在这里,那我现在就让他们一直留在这里,谁想出去,谁就要付出代价。”
这样轻描淡写的话语背后分明是极残忍冷酷的深意。
可庄珏的神情十分自然。
他没有任何抵触排斥,心里也不认为自己有多么疯狂。
他苦苦习武,练就这身武艺,本就是为了复仇。
一个满心都是仇恨的人从不想追究谁无辜。
对他来说,若要对无辜的人心软,那最开始,也没有任何人是对他们心软过的。
庄珏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就要做这样的事情。
或许死后会下地狱,背负无数骂名。
可他仍旧会这样做,不管过多少年,哪怕真的下了阴司地府,有判官要拿他犯下的罪孽来审他、定他的罪,要把他投进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
他也还是要做。
因为人的一生总会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有些事可以不做,但有些事如果他不去做,那就再也没有人能做。
薛兰令亦十分理解他的心思。
薛兰令道:“赠刀给你的人应该也是我的故人。”
庄珏道:“那是个男人。”
薛兰令便笑了:“或许是男人,或许是女人。因为他一定不喜欢以真面目示人。”
庄珏问:“那又是因为什么?”
薛兰令反问:“你觉得一个人不愿意露出自己的真正面目,会有什么原因?”
庄珏道:“也许他长得很丑,也许他长得太好看,也许他讨厌自己的脸,也许他有不想见到的人。”
薛兰令道:“你却是个很懂得举一反三的人。”
庄珏道:“如果我痴傻愚笨,那我在这世上就算是白活。”
薛兰令微微颔首:“说得不错。”
他手一推,架在火堆上的兔肉已被烤得熟透,庄珏慌忙接过,吹出几口风,极快地撕下一只兔腿。
庄珏的吃相很不文雅。
如果他在九岁那年没有经逢剧变,他还在爹娘的呵护下长大。
也许他会在这个年纪成为一个翩翩公子,人人艳羡,有数不清的人对他芳心暗许。
可这世上太多的事没有如果。
他已经历了这些事,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思考遥不可及永远没有可能的如果,还不如紧紧把握当下。
薛兰令唇角带笑。
目光依然落在庄珏身旁的长刀上。
他细细看它。
它很熟悉他,它如果有眼睛,也会去看他的。
因为他真的很认识它的主人。
它也真的非常想念他。
它的主人就是酒鬼。
庄珏很快就将这只兔腿吃完。
他糊上一嘴的油,用空出的那只手将垂下来的碎发往上捋,将明亮的眼睛露了出来。
庄珏其实也很年轻。
但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整理打扮自己,他甚至懒得刮胡子。
他吃得急,扯下第二只兔腿时,还忍不住打了个嗝。
这种很没有形象的事却没有让薛兰令蹙眉。
薛兰令甚至还在笑。
薛兰令说:“你让我很容易就想起我的故人。”
庄珏大口咬肉,含混问道:“送我刀的那个故人?”
薛兰令摇首:“这把刀的主人。”
庄珏道:“这把刀的主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赠刀给我的人很不舍得,你也一直看着这把刀?”
薛兰令叹道:“他于我,如师如友,如知己,如知音。”
庄珏问:“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薛兰令说:“他死了。”
庄珏眉头紧皱,道:“他为什么死了?”
薛兰令道:“为了救人。”
庄珏又问:“为了救谁?”
薛兰令道:“为了救我。”
庄珏一怔,他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诚然他的功夫不算天下无双,却也不难看出薛兰令周身涌动的气场。
那是绝世高手才会有的气势。
无形无声,不会武功的人尚觉察不出那般令人胆寒的压迫力。
然而这样一个人,却还会被人所救,甚至有人为了救他而死。
庄珏疑惑道:“这是为什么?”
薛兰令终究将目光收了回去,落在一旁潺潺流过的河水上。
薛兰令道:“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有些事情,总要发生在我无能为力的时候。”
庄珏道:“但现在你很有力量。”
他已不需要多做追问或再如何想象。
短短一句话,就足够让他明白这件往事有多沉重了。
因为他感同身受,他经历过一样的事情。
他也曾无能为力过。
无数次痛恨自己的年幼与孱弱,无数次恨天恨地,最恨的还是自己。
恨不得先一刀了结了自己。
因为从前太无能,才会什么都无法拯救。
这是挥之不去的梦魇乃至心魔。
越强大,越会痛恨自己曾经的软弱。
当拥有无可匹敌的实力时,更会怨恨这时光永远只会往前,而不肯回头。
庄珏又叹了口气。
他道:“说来,你方才叫住我,是不是因为看到了我的刀?”
薛兰令道:“我叫住你,是因为你在浔城做的事情。”
庄珏问:“那你又为什么敢叫住我?因为你的武功比我更高?”
薛兰令道:“就算我的武功不如你,我也仍然敢叫住你。”
庄珏奇道:“这又是为什么?”
薛兰令笑了笑:“因为你没有对黎星辰下杀手,这证明你杀人有一定的理由。”
庄珏挠头道:“黎星辰是谁?”
薛兰令道:“上一次与你交手的人。”
庄珏这才想起,他一拍头,惊道:“原来与我交手的人是白阳山庄的少庄主!我当时只顾着把他赶走,只觉得他眼熟,却没想过他是谁。”
薛兰令道:“你砍下的那一刀,只在于限制他的行动,最终也没有让他伤得多重,没有取他性命,也没有让他半死不活,足可见你并非残忍无情之人。”
庄珏问:“可是为什么你笃定是我不想杀他,而不是我杀不了他呢?”
薛兰令抬起眼帘看向他。
沉默片晌,薛兰令轻道:“一个用刀的人,如果能一刀劈中另一人的肩脊,那只代表他可以杀了他,而他没有杀他。”
庄珏悚然一惊。
“你也会用刀?”他问。
薛兰令道:“我会用刀,可我不用刀。”
庄珏道:“你来找我,是想要帮我?为什么?”
薛兰令道:“因为我觉得让断珑居覆灭的人,与你有关。”
庄珏瞪大了眼睛。
他正要否认,薛兰令已先一步开口:“我的故人,也许就是这桩悬案的真正凶手。”
庄珏便问:“你想要见他?”
薛兰令却摇首:“他不想见我,我也不想见他。所以我才会找到你。”
…
花吟正在写信。
她想将近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写给她的师父。
她的师父是天鹤府的长老。
浔城是她的故乡,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这里,去灵门城拜师学武。
可她不喜欢这里。
这些年里,她每每路过这座城,哪怕只是进来歇息一个夜晚,她都会感到很压抑。
沉重,让她难以呼吸。
因为这里的每个人都让她觉得很不可理喻。
她甚至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生在这里。
她只记得有一个人说什么也要把她送出去,让她逃走,去飞翔,要让她离开这里。
然后那个人再也没有来见过她。
她也没能再找到那个人。
花吟很有天赋,她适合学武,天鹤府的人也对她很好。
天鹤府不是她拜入的第一个门派。
但却是让她感觉最像家的地方。
师兄师姐们对她温柔,长老掌门对她也很和善,她就像是在娇宠里长大的一样。
她知道自己过得很好,很幸福。
在这江湖上能找到这样一处安身之所,本就是幸运的。
她也很知足。
如果没有她的朋友汤妙写信求她帮忙,她也的确是不想回到浔城的。
汤妙不是浔城的人。
汤妙是她前两个月在灵门城遇见的一位姑娘。
身世很苦,待人却很好,也极善良。
花吟喜欢交朋友,她也就和汤妙成为了朋友。
汤妙帮过她,她便随时准备报答。
所以她接到汤妙的来信后,便马不停蹄赶来了这里。
可她没有想过会遇到这些事情。
依照她在天鹤府所学的本事,她本该很快就找出凶手,解决完所有之后立刻回去。
但她没有见到汤妙。
甚至还赢不了那莫名其妙、神鬼难测的凶手。
花吟写信便是为了请师父帮她想出应对的方法。
她擅于提问,不会委屈自己,也不爱逞强。
她写着信,突然想起也是这样一个一灯如豆的深夜,那个人把她推得很远很远。
她想靠近,那个人却吼她,骂她,让她滚开。
那人是不是很恨她呢?
花吟不记得了。
那人为什么又要赶她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