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帝十五岁-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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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沉属于这一周被当头棒喝习惯了,早就抄起笔开始记要点,笔记本都用完了小半沓纸。
蒋麓坐在原地,像是被一桶醍醐轰得一下砸了个全身。
她说的是真的。
……怎么会??
积攒已久的傲气和自信,在这一刻变得极不真实。
他大脑里一瞬间幻灯片般闪烁出许多幕自己演过的戏,像是想竭力找出证据,跟她证明自己其实演得无可挑剔,任何人都说不出错处来。
闻枫轻飘飘几句话,完全把他打回原形。
蒋小少爷表情僵硬地举起手。
苏沉正写着后续的连环设计,瞧见大同学在举手,很欣慰地点点头。
“你说。”
“你是对的,”蒋麓再抬头看她,大概是底气消散的缘故,声音都有些涩:“我想问问,时戏院本科……跟你教的一样深吗?”
“深?”闻枫忍俊不禁:“我这个是启蒙,算前辈阿姨闲着没事,讲点敲门砖之类的小东西。”
“你们两现在啊,按名气过艺考绰绰有余。”
但真按全方位的能力,还真不好说。
“你才十五岁,着急什么呢?”她看向蒋麓,温和安慰道:“以前觉得自己懂很多,现在突然傻了?”
蒋麓没说话,终于把笔记本翻开了。
几百年没记过笔记,今天算头一回。
闻枫会意提笔,在白板上从容书写。
“那么今天,首先从角色的成长性和蜕变感讲起……”
这门课一讲就是三个小时。
到了结束时间,空气净化器的水都耗完了。
苏沉记完课后作业,心情很好地等着和哥哥一起走。
蒋麓还怼在客厅白板旁边有一堆问题要问。
“还有这里,”他哗哗翻了几页:“刚才你讲叔本华的时候……”
苏沉等了十五分钟,发觉麓哥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哥。”小孩试图催他。
又过了五分钟。
闻枫家的茶壶已经倒干了。
“哥!”
“走啦!”
“最后一个问题——”
“明天再来。”闻老师当机立断,把两孩子送出门:“做完作业再问。”
两人都乖乖地说了声闻老师再见,一前一后往电梯的方向走。
走廊昏暗,但每一步都走得充实又满足。
蒋麓很少有这样的感受,此刻刚刚发觉自己一直在笑。
他伸手摸脸颊上扬的弧度,还不相信般按了按。
“她很厉害吧。”苏沉感叹道:“而且什么都会,像教授一样。”
真难想象,闻前辈随便分享一些知识都够他们学这么久。
如果是严校长亲自教些什么,该需要多久来咀嚼啊。
蒋麓手里还握着笔记本,听到他的这句话,不假思索道:“我以后会比她更强。”
“你这好胜心……”苏沉莞尔:“比最好的演员还要强的,恐怕只有导演了吧。”
“那我就去做导演。”蒋麓并不觉得负担:“再过几年,你等着看。”
他们两就此有了新的习惯,就是天天一起赶作业写论文,外加去闻枫前辈那里上课。
三个人轮流都有戏,片场不一定重叠,但也不耽误。
闻枫单独表演时,他们就蹲在旁边看,一边看一边对照她提前讲解的要点,像是看现场实战教学。
蒋麓或苏沉单独对戏的时候,另外两人就站在镜头外,学生现场分析哪里符合或者背离预期效果,老师再逐一讲解。
如果每个人都能看得见经验条,他们两的增长速度至少快了两倍半,像海绵般不知疲倦地吸收着所有的知识。
楼上台球厅不去了,楼下游泳池不晃了,基本哪里都找不着人。
原先剧组呆得实在太闷,蒋麓没少撺掇潮哥带自己出去转转,单是开跑车兜个风也行。
现在人算是踏实下来,存在感都急速降低,不仔细找根本碰不着人。
卜老爷子看在眼里,连着给闻枫打了好几个电话,要请她吃饭。
闻枫沉迷于培养年轻下一代,自己还为了保持身材这些年连盐都要按毫克摄入,怎么可能去。
老导演过意不去,直接从酒庄挑了最好的收藏,亲自登门送了过去。
闻枫一个人讲课不够过瘾,又把堂亲也拉来,后者刚好沉迷拖稿,乐得躲过来放松。
“千万别跟那帮催债的说我在这!我好些天没写连载了!!”
“不会不会,”闻枫飞快锁门,跟地下接头一样隔着猫眼确认,拉着闻长琴跟两孩子打招呼:“来,今天我们全面学习下《重光夜》的阶级观世界观,分析表演的时候要注意什么……”
蒋麓闲散惯了,猝不及防被苏沉带入学习的深渊里。
至此一发不可收拾。
什么打游戏,什么看漫画,学习,我要学习!
苏沉表示非常满意。
以后过走廊再也不怕黑啦,麓哥一直在前面!
以至于有女生捧着情书表情羞涩地堵在楼梯间前的时候,哥俩都懵了片刻。
她是谁?
她找谁?
别抢电梯啊,等会上课要迟到了。
小姑娘其实是剧组的年轻演员,看见蒋麓时脸颊红红,手里抱着巧克力礼盒,还有一封粉色的信。
蒋麓先是按了电梯,半开玩笑地看了下苏沉:“找你的?”
小女生很少这样近地看到他,被少年的荷尔蒙迷得有些说不出话,鼓起勇气道:“蒋麓……我,我喜欢你!”
苏沉轻轻哇了一声。
“你哇什么,”蒋麓见怪不怪,平静道:“礼物拿回去吧,心意知道了。”
“我真的喜欢你!!”
“请你考虑一下!!我想做你女朋友!!!”女生已经红到耳朵根了,往前一步离他更近,鼓起勇气道:“你真得超帅!!真人比电视要帅一万倍!!!”
“我知道,”蒋麓郑重道:“我会好好珍惜自己这张脸的,这样吧,我们三个合个影怎么样。”
“也……也行!”
苏沉当电灯泡当了一半,没回过神就被麓哥抓到怀里,被半抱着跟那小姐姐一块合影。
“你也特别好看!!!”
女生趁着这个机会猛看他们两,强行把情书塞到蒋麓手里,超大声说了句谢谢你,抱着巧克力盒子扭头就跑。
“记得好好学习——”蒋麓随口高呼:“青春不再来啊——”
第50章
如果说颜值里满分十分; 上镜头前苏沉大概可以打个八分。
他生得清润灵秀,双眸大而有神,一看便是相当上镜的好胚子。
有顶尖团队的妆造一配; 描眉画眼时把面容优点逐一放大; 八分便能升至九分半; 叫人见之忘俗。
《重光夜》里群英荟萃,演员阵容堪称史上最豪华版本; 真要比一比,好些个八分九分的漂亮人物。
可苏沉还多了一项优势。
众人之中,只有他可以拥有熠熠银发; 以及极为贵气的血珀头冠。
单说亚洲人的偏黄色皮肤,但凡肤色发黄发黑,戴银发只会显得脏旧。
天生白皙的戴了; 又容易显得没有血色; 即便有殷红珠宝衬着,也会有几分病气。
正因如此,早在第一部剧情还没完全打开的时候; 发型师就特意拿着色卡对比苏沉的肤色,电脑里模拟了几回; 又做出好几个色号的银发出来; 就为了确认哪一款颜色配出来最为惊艳。
如今灯光一照; 周身蜕变一新的元锦走出来; 旁边场记看得都忍不住哇哦一声。
太……太好看了吧。
又冷又傲又美又酷……形容词已经完全没法形容了!
卜导撑着下巴在旁边看,没吩咐人马上开始拍。
妆造师也看了半天。
“好像太白了点?”
“他是没怎么晒太阳,主要都是拍室内戏。”卜老爷子抓抓头发; 感觉效果还不太对:“怎么说; 给他打点粉弄黑一点?”
“那也太糟蹋了……”
隋姐抱着保温杯站在旁边; 忽然道:“涂个指甲油怎么样?”
“会不会有点妖异了?”有人摇头:“男孩子涂指甲油显得娘气,小心观众说——”
“你懂个屁。”卜导演直接把帽子扣那人头上了,拔腿就走:“挑指甲油去!”
谁说只有女的才能涂指甲油了!
我就要挑个鲜亮的!最好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
化妆师颇为讲究,临时还从酒店把私用的紫光灯拿来,给他十指照了好一会。
苏沉长发披落,头顶还戴着血珀发冠,有些不安地抬头看。
“……真的可以吗?”
蒋麓原本在一旁凑热闹,被他瞥了一眼,没来由脸上发烫,含混应了。
“好看,”化妆师越涂越笑意浓厚:“哎,隋姐这主意好得很。”
真正的贵气,就要这样。
珠玉加身,指尖如沾血,同时流露出凛然神情,傲意尽显。
卜导演又确认一遍,吩咐演员道具录音师全部就位。
“准备——”
元锦醒来时,臣子医女跪了一地。
他张了张干枯的嘴唇,被侍女们小心地扶了起来,靠着软枕小幅度饮水。
沉梦三日,身体便是有参汤吊着,也虚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在梦境里跋涉雪原,终于找到了那扇门的位置所在,还去看了母亲的墓。
再醒来时,像是亲身越过千山万水,饿到直发冷汗。
医女钱阅跪在阶下,即刻吩咐道:“取肉粥来,伺候陛下慢服半碗。”
元锦眸子一转,戒备之意不加掩饰。
旁边大太监忙不迭介绍道:“这位是云游归来的首席医女,先前不仅救过难产的先皇后,还治好了太后的恶疾。”
这次得亏有钱医女主持大局,细心照料陛下直至醒来!
这一次日夜重光竟然选中了陛下,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上天在万千子民里,居然选中贵为天子的新任皇帝,予以至高无上的赐福!
陛下一夜之间长发如雪,连指甲都如血珀般莹润发光,莫不是——已得了长生?!
这是贵上加贵,注定不凡啊!!
钦天监没话说了,礼部也没话说了,一群试图对他下手的官宦们也都跟着吓了一跳。
所有人都亲眼看见群星如辇,送着那个少年天子青云直上。
他的长发旋散绽开,被星光染作流银般的颜色,今后更不知道要有什么世间罕有的本事!
待整碗热粥饮完,元锦的身体才终于暖和起来。
他一个眼神,训练有素的近侍便快速退下,独留钱阅与他单独相处。
饥饿感仍在腹中作祟,但尚且可以被压制不管。
元锦支膝而坐,圆润指尖挑了一缕披散的银发,由指腹缓缓捻过。
“谁派你回来的?”
能在这个节骨眼恰好出现,恐怕根本没有离开过京城。
钱阅起身行过拜见君王的大礼,眉眼和顺,气质内敛。
她周身有种奇异的笃定。
不仅仅是见识过瘟疫饿殍之后的泰然。
还有一种……知晓大局的安静。
元锦指尖微掐锦被,声音冷下来。
“朕在问你话。”
医女终于抬头,竟在并未得旨的情况下站了起来。
她站得太突然,并且不顾少年人的愕然,将外袍脱解而下。
元锦本能地后退一步,后背撞上身后的墙,厉声喝止:“你做什么?!”
那玄色黑袍半空一转,在长风里翻出内侧,随着她的动作被展示的一览无余。
炽烈阳光下,有字纹图案在黑袍内侧一闪而过。
元锦像是看见什么,竟不顾假意瘫痪的身体,踉跄着往前扑捉:“你拿过来——”
那是,那是!!!
钱阅向前一步,神色平静的双手递上。
“是先皇帝留给陛下的遗书。”
“卑职代管至今,不敢有所折损。”
元锦眼眶都红起来,惧意怒意混在一起,指节都攥得发白,死死握紧那血书在阳光下看过去。
不,这不可能。
是他把那疯癫生父赏给蛇骨婆婆,让后者被群蛇撕咬而死,听奴仆说最后连白骨都千疮百孔,不得全尸。
怎么会,怎么会——
“从一开始,这场厮杀就只可能有一个人活下来。”医女再度跪下,如是陈述:“哪怕是腿疾突发,废黜太子,也是先皇上同先皇后一致的决定。”
他们以命相保,求你能在党争里活下来。
元锦甚至没办法理解她说的每一个字,双泪本能地淌了下来。
“你已经犯了千刀万剐的死罪,”他声音干枯,像是血在从嗓子里淌:“竟敢戏言……”
不,母亲是被那个混账下旨赐死的……
萧家被放逐,还有数代族人被牵连为奴,不……
“先皇帝有言托卑职转述,”钱阅匍匐在地,声音不疾不徐:“吾儿衍锦,父伪饰至此,唯望与余母生死同寝,合葬一处。”
“若遗骨灰,倾洒其前足矣。”
阳光刺眼地可怖,将乌黑衣袍里的血字一行一行映衬出来。
讲出文党遍布全国的势力范围,讲洪党背后的军力分布,及戗杀洪氏之后会接续而来的世族之乱。
行行句句,深切至重,尽是父亲的手笔。
元锦看到最后,发出幼兽中箭般的怒吼声。
他不信,他决不能接受——
从前视为虫蚁的昏聩父亲,被他亲手赐死受尽极刑的父亲,用自己和母亲的一辈子去保他活下来?!
那般荒诞的逃亡猎杀,不过是引发文洪两党相杀的毒计之一。
如果没有这般设计,那两拨人早已分赃一致,齐架着下一个傀儡平稳登基。
那般奢靡疯狂的昏君行径,竟是将宫内财物保全大半,秘密借宴会赏赐之名移出宫外,供他取用。
如果没有文武群臣明知故纵的丑陋行为,国库都会被洪家设法掏个干净。
看似活得光风霁月、金尊玉贵的帝王之家,在世族面前好似门前石狮子,早就是个镇国的摆设罢了!
荒诞至极,荒诞至极!
元锦又哭又笑,把写满暗书的长袍披在身上,像是极力汲取血亲的半点温度。
他仍是稚嫩年轻,此刻长发如雪,十指如沾血,哭得痛苦凄怆。
医女静静抬头,抿唇等待。
她像是来自上一代的信使,此刻不多共情,只等他收拾心情,以再度交代后事。
元锦已经快要崩溃到如身坠深渊,恨声道:“所以你们所有人——每一个人,把最后的希望放在我身上,是吗?”
要我重振朝纲,要我收拾残局,把一切被夺走的要回来。
你们每个人都选了以死托付,然后就这么走了,一个一个全都走了?!
“陛下。”钱阅低声道:“再过不到半个时辰,文首辅就会过来看您了。”
哪怕有一百种办法杀了他一个,都没有办法彻底瓦解整股清流。
上下文官早已根系稳固,互相勾结。
前一代皇帝用尽气力搅浑了整盘水,设法勾得利益错乱,四处起火。
下一步尽数交代于衣带诏上,求他保得国家周全。
国家位列四国之间,若不是各方牵制着,早已有南北劲敌来犯。
此般情形,像是高塔悬于一根针上。
元锦裹紧外袍,哑声开口。
“父皇还说了什么?”
钱阅沉默片刻,如实以告:“莫罪己。”
少年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像是过早地置身于刀枪剑影里。
早到不记得平静的生活本该是什么样子,不记得伸直双腿在众目睽睽下行走时的情形。
“叫姬龄来。”
他很慢很慢地开口,五指仍紧攥着父亲的字迹。
一切都在变得足够清晰。
“卡!”
演到这里,苏沉累得直接靠床榻滑下去,哭过之后眼睛都有点胀痛。
“还得再来一镜,”导演招呼道:“刚才有几个地方没演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