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沙雕克反派-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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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说色彩各异的衣裳,哪怕她提出更过分的要求,江白砚不会拒绝。
只要施黛的视线,能够更多更久留驻在他身上。
“平日里除了办案,”施黛问,“你还做些什么?”
她对这个问题好奇已久。
江白砚神神秘秘的,有时独自离开施府,不知为了查案子,还是别的什么。
江白砚:“练剑,看书。”
施黛眨眼:“其它的呢?”
杀妖杀人。
百无聊赖时,他常常搜寻长安城内外作乱的恶妖,将其诛杀解闷,看它们尸积成山,被剑气碾作齑粉。
江白砚柔和轻笑:“偶尔种花。”
冬天百花凋敝,施黛记起在他院子里,养着翠生生的嫩竹。
江白砚不愧是镇厄司里的佼佼者,搁二十一世纪,堪称模范尖子生。
施黛没见过如此健康的生活方式,露出叹服之色。
江白砚一笑:“是否觉得我无趣?”
“怎么会。”
施黛不假思索:“你这是心性澄明、正身清心,比起那些花天酒地的纨绔公子哥,要好多了。”
被她抱在另一只手上的阿狸:……
心性澄明,正身清心。
它很想问问江白砚,整天听施黛夸出诸如此类的形容词,他心里作何想法。
这是一点儿边不沾啊。
“不过,一个人待着是无聊了些。”
施黛嘚瑟一笑,露出虎牙:“你有空的话,我以后带你出去玩儿,怎么样?听曲看戏品茶……长安城处处是有意思的地方。”
江白砚颔首:“好。若你不嫌弃。”
他答应得快,让施黛生出古怪的错觉。
这对话听来听去,她简直像是引诱尖子生不务正业的狐朋狗友,欲图把他带成废物点心。
得亏江白砚性子随和,由着她的意思应下。
很温柔,大好人。
西市快被行人挤得水泄不通,施黛领着江白砚从小路离开。
街边尽是相携而行的男男女女,江白砚被她牵着手,一遍遍观察彼此相接的地方,不厌其烦。
鲛人体凉,握住施黛左手时,她曾颤了一下,不知是惊到还是冷到。
而今两手交握,在他皮肤漫开灼热温度,一颗心像被浸在温水里,浮浮沉沉,沉重鼓胀。
江白砚想,这只手上,沾染了施黛的梅花香。
逐渐远离西市,灯火暗淡,街巷不再拥挤。
施黛紧了紧左手,松开江白砚掌心:“终于出来了。”
不必担心被人潮分散,她没理由继续拉着江白砚走。
收回手臂,施黛居然有种古怪的感受——掌心空空荡荡,不太习惯。
江白砚神情未变:“多谢。”
明面上霁月光风,在施黛看不见的长袖之下,他合拢五指,轻捻被触碰过的手心软肉。
“我看看,这里是……长寿坊。”
施黛环顾四周,朝星罗棋布的巷道里探头:“长寿坊多是民宅,也有不少小吃摊点。我们先从巷子出去,到繁华点儿的主路吧。”
她兴致很足,说话的当口,怀里的小白狐狸转动眼珠。
阿狸其实只准备不经意地一瞥。
视线掠过江白砚,它眼角抽了抽。
他们走了小路,这地方位处偏僻,不似西市明灯千盏。
近处的楼阁覆下倒影,在江白砚身侧罩出阴翳。他面对施黛时的笑意散去,一袭红衣,清癯如鬼魅。
更令它悚然的是,江白砚悄然抬手,嗅闻半晌,继而将指腹贴上唇边。
阿狸:?
阿狸:???
你小子……不会打算尝尝味道吧?!
是甜的。
舌尖轻点,无声舐过被她触碰过的皮肤,江白砚掀起长睫,恰与白狐狸四目相对。
黑眸如漩。
江白砚扬了下嘴角,弧度堪称柔和。
救……!
熟悉的冷意卷土重来,阿狸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凭借强烈的求生本能,佯装懵懂眨眨眼。
看不懂人心险恶,它只是一只不通人性的狐狸。
施黛转身之前,江白砚放下手臂。
“走吧。”
她眼底映着月光:“朝有灯的方向去。”
视线从白狐身上移开,江白砚乖巧应她:“好。”
巷子里行人稀少,施黛与江白砚并肩而行,在雪地里留下两串脚印。
玩雪是冬天的一大乐趣,她闲不下来,一边饶有兴致地挪动脚步,往雪上踩出花鸟虫鱼各种形状,一边四下张望。
红裙少女身形纤瘦,脚步轻盈,裙摆在夜风中逶迤摇漾,如同展翅欲飞的鸟。
看清她的动作,江白砚轻哂:“好兴致。”
施黛正在雪地上画火柴人,闻声仰头,咧嘴笑道:“因为心情很好。”
江白砚没嘲笑她的幼稚,探出脚尖,在火柴人边勾出一只蝴蝶。
显而易见有作画功底,看得施黛喜笑颜开:“哇。”
这儿不在中央地段,巷道狭窄,两侧是百姓们居住的小楼。
楼榭年岁已久,斑驳破败,好在花灯盈亮,处处是笑语欢声。
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门边看月亮,几家窗前飘来元宵香,五六个孩童手捧花灯,小跑着穿过巷口,惹来缕缕轻风。
施黛瞅了眼,挑起眉梢。
这些孩子手上的灯盏工艺不算出彩,是最常见的四角绢灯。
每盏灯上,皆绘有不同画作。
有的是风流写意山水图,有的是黄发垂髫阖家欢,还有的画了几个小孩聚在一道嬉戏玩乐——
俨然是有人专门为孩子们所作的画卷。
“这画……”
施黛说:“好漂亮。”
她有基本的鉴赏能力,看得出作画之人技艺不凡,落笔行云流水,栩栩如生。
这种灯价值不菲,并非寻常人家负担得起的。
施黛尚在纳闷,听一个抱着灯的孩子扬声道:“阎哥哥,我们回来了。”
紧随其后,是似曾相识的清越嗓音:“跑回来的?快把汗擦擦,当心着凉。”
施黛:咦?
这声音——
她心有所感,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不出所料,对上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阎清欢也是一喜:“施小姐、江兄!”
见到镇厄司众人时,施黛特意问过,为什么阎清欢不在其中。
得到的答案是,他与别人有约。
以阎清欢的身份,施黛原以为他和富家子弟们去了纸醉金迷的东市,没成想,居然在这里遇上。
阎清欢身着白衣,坐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身前是张摆有笔墨纸砚的木桌。
他手持毛笔,看姿势,正在绘图。
施黛恍然:“这些孩子手里的灯,是你画的?”
阎清欢点头,起身相迎:“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身边坐着个健硕的年轻汉子,双手攥紧竹篾,在编花灯。
见此情形,汉子朗声笑道:“二位是阎公子的朋友?不嫌弃的话,进来坐坐吧?”
“阎公子的朋友?”
一个妇人从屋子里探出身:“嗳呀,好俊的公子和小姐。吃点我们自家做的米酒汤圆吧?”
小孩们抱着灯,眼巴巴看着她和江白砚。
施黛朝他们打了招呼,好奇问阎清欢:“这几位是?”
阎清欢道:“新认识的朋友。”
“阎公子心善,治好了我家孩子的恶病。”
汉子直言不讳:“若不是他,我家已把房子卖了,倾家荡产去筹药钱。”
阎清欢是摇铃医。
这类郎中不为求财,日夜走街串巷,寻访贫苦人家,每次诊治,只收取寥寥无几的钱财。
简而言之,和无偿治病没太大差别。
“二位到这儿坐。”
汉子站起身:“我去灶房,看看娘子做的饭。”
他一面说,一面快步走入屋内,出来时端着两个瓷碗:“看两位都是贵人,没什么好招待的。这是我们自家酿的米酒,还望莫要嫌弃。”
这是上元节的惯例吃法。
施黛笑盈盈道了声谢,低头瞧去,果见汤圆团团莹润,与细碎桂花屑一起,飘浮在清香四溢的米酒里。
不便推辞,施黛坐上桌边:“你来了这儿,所以没和柳如棠他们一起?”
阎清欢:“这家人听说我从江南来,在长安没有亲人,早早就邀我一同过上元节。”
他双眼微亮,晃了晃手中画笔:“你们要花灯吗?我给你们——”
等等。
阎清欢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上元佳节,理应与家人同过,为什么……
施小姐和江兄单独出行?
他们还穿了非常相配的红衣!
一个猜测涌上心头,阎清欢握笔的手微微颤抖。
上元是有情人相会的日子。
莫非施黛和江白砚携手同游,结果被他一声招呼,叫来了院子里头?
阎清欢,你造孽啊!这和话本子里棒打鸳鸯的家伙有什么区别!
“你的画工好厉害。”
施黛低头,看见纸上一幅落梅图:“学了很久吧?”
“嗯。”
阎清欢正神:“我爹娘都爱丹青,托他们的福,我练画已有九年。”
他是典型的江南阔少。
略懂诗词歌赋,会点琴棋书画,十指不沾阳春水,最擅风花雪月。
“这幅画,是送给最左边那孩子的。只有他没灯了。”
阎清欢说着笑笑,朝院门招手:“过来,看看哪里要改。”
孩子们见两个陌生人到访,站在门旁探头探脑,满脸新奇。
左侧的男孩闻言走上前来,拘谨挠挠头。
这孩子衣着老旧,是不甚厚实的料子,身量瘦瘦小小,不敢看施黛和江白砚的眼睛。
紧紧盯着桌上的画,男孩眼底溢出光亮:“很漂亮。”
咬了咬唇,他小声道:“可以加一只小狗吗?”
阎清欢明白他的意思,弯起眼:“你家的阿黄?”
男孩小幅度点头。
“没问题。”
阎清欢柔声道:“想让阿黄用什么样的姿势?”
这个问题他没细想,男孩一时语塞,答不上来。
施黛在一旁提醒:“打盹,玩花,还可以扑蝴蝶。”
“扑蝴蝶不错。”
阎清欢笑笑,问身边的男孩:“你喜欢哪一个?”
男孩抿唇,轻扬嘴角:“就这个。”
阎清欢撩起袖摆,手起笔落。
他形貌清远,五官柔和,平日里眉眼噙笑,是一种人畜无害的软。
此刻仍勾了唇边,目色却是专注,一派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的倜傥。
纸落云烟,不消多时,梅树下出现一只小狗,头顶蝴蝶飞旋,惹它抬起前爪跃起扑腾。
灵活生机跃然纸上,仿佛能随时从画里跳出来。
施黛不由惊叹:“好厉害。”
“小伎俩罢了。”
阎清欢失笑,望向身旁的男孩:“这样可以吗?”
见男孩点头,他想起什么,又问:“你奶奶的病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阎哥哥。”
提起亲人,男孩总算鼓足勇气抬起脑袋,笑出小小的梨涡:“她今早还说,等病好了,要去你家拜访你,谢谢你的药。”
“别别别,老人家身子骨弱,要真有事,我去看望她便是。记得叮嘱她按时喝药,别受凉。”
阎清欢揉揉他脑袋,左手晃晃自己腰间悬挂的铃铛:“记得听铃铛声。它响,就是我来了。”
摇铃医很少主动敲响某家某户的大门。
行走在街道上,当他的铃铛叮当作响,任何人都能循着铃音,请他前往家中看病。
男孩小心翼翼接过画纸,像捧起珍惜的宝贝,进里屋找男人编灯。
施黛睇着小孩离去的背影:“他们很喜欢你。”
大人是,小孩也是。
和阎清欢谈话时,他们眼中有明显的笑意。
“他们都是好人。”
阎清欢摆好一张新的画纸,动作娴熟:“我初来乍到,对很多事情不熟悉。他们知晓后,常邀我做客吃饭,带我熟悉长安城。”
他来长安之前,看惯了行侠仗义的话本子,想着要惩歼除恶,诛灭大妖。
来了才发现,世上的大妖寥寥无几,最多的,是平平无奇人间烟火。
没有波澜壮阔的跌宕起伏,阎清欢见到的,是琐碎的柴米油盐,是勤勤恳恳的昼夜操劳奔波,是家徒四壁、求医无门,贫苦的人们每天为生计发愁。
这才是话本之外真实的世界。
阎清欢一日日行遍街头巷尾,得见众生百态。
有时他心生怜悯,为穷苦人家赠予银钱,遇上死缠烂打的病人,一次又一次守在他家门前,祈求再多给些。
有时他随手治好一例病症,第二天路过街头,得来一笔对那家人而言不少的诊金。
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们不想亏欠大夫,变卖了家里唯一的牛。
阎清欢当然没收。
“今夜上元,我本打算给他们送礼物,大哥大嫂嫌贵不要。”
阎清欢挠头:“所以我就来画画了。”
这地方的孩子,大多没得到过精巧华美的灯。
说来神奇,身处江南时,他的这双手折过花逗过鸟,抚摸过价值千金的鲛绡,给予他的愉悦,竟不及今夜。
仅是握着普普通通的画笔,看孩子们因他露出笑意,心底如被春潮充盈。
阎清欢很开心。
说到这儿,他有些不好意思:“我画技平平……你们要来一幅吗?”
“好。”
施黛来了兴趣,转过头去问江白砚:“你想要什么图?”
应该是错觉,回身的瞬间,她似乎觑见江白砚眸色黝暗。
等施黛凝神,他依旧是平静无波的神色。
“都可。”
江白砚想了想:“画今夜的烟火吧。”
心里止不住发慌,阿狸往施黛怀里钻,耳朵一抖。
好可怕。
凭它敏锐的第六感,江白砚不太高兴。
为什么?因为施黛和阎清欢相谈甚欢?
这是很正当的好友谈话好不好!
阎清欢应一声好,静思半晌,思考构图。
施黛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打搅,端起汉子送来的米酒,探到嘴里尝了口。
自家酿造的酒,酒意比街边浓。
米酒香而不腻,入口清甜,伴随淡淡桂花香。咽下喉咙,酒味带着回甘,带来一瞬微醺。
听说大昭的米酒分清酒和浊酒,这一碗应该是酿造工艺更复杂、酒精浓度更高的清酒。
很好喝。
施黛一饮而尽,疲惫之意散去大半。
“味道很好吧?”
忽而想起什么,阎清欢手中画笔一顿:“江兄是不是酒量不太好?尽量不要贪杯——有小孩喝了这个,变得醉醺醺的。”
江白砚的酒量再差,不可能跟小孩似的吧?
虽说这样想,施黛还是决定防患于未然,对江白砚提醒:“你少喝点儿。”
江白砚笑笑,端起瓷碗:“无碍。”
指腹抚过圆碗边缘,他不知在想什么,神情疏懒。
看他把米酒一饮而尽,施黛托着腮帮问:“怎么样?”
比起酒,更像桂花汤。
江白砚浅浅回味:“好喝。”
“等会儿把烟火画完,我给你们再添一碗。”
阎清欢下笔如有神:“我今天整整喝了五大碗。话说回来,你们两个来这地方——”
他收笔抬头,忽地笑意凝固:“江、江兄?”
江白砚怎么了?
施黛侧身,也是一怔。
一整碗清酒下肚,江白砚竟是面色绯红。
察觉二人投来视线,他长睫颤了颤。
完了完了,早知道就不让他喝米酒了,这下子,江兄还怎么和施小姐同游?
上元节可是一年一度的!
自认罪大恶极,阎清欢在心里把自己胖揍一通:“江兄,你还好吗?”
江白砚:……
江白砚沉默须臾:“头晕。”
“这……”
阎清欢急得抓耳挠腮,转身走向里屋:“我去问问解酒汤。”
施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