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鸾-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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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棺材脸的高善传话递东西,是宫正司公认的人嫌狗厌的活儿, 只有荔知才会这么轻易接下来。
荔知走到紫微宫, 向守门的内侍递了话, 没一会,一个瘦长的身影就从宫中走了出来。
高善极痩, 苍白的皮肤紧贴在深陷的眼窝和高耸的颧骨上,像一层可以脱卸的外衣。他面无表情走到荔知面前,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等待荔知道明来意。
荔知屈膝行了一礼, 将马宫正关于除夕夜宴的秩序安排转告高善。
她记忆极好, 说得条理清晰,一字不差。宫人都怕高善这张脸, 即便原本记得住的东西, 见了这张很有威慑力的脸也会忘记, 只有荔知在他面前能够保持镇定。
她将马宫正的安排都说完了, 高善点了点头,针对马宫正的安排又补充了几点。
“奴婢会转告宫正。”荔知再次行了一礼。
高善面无波澜,惜字如金。什么也没说便转身走回了紫微宫。
荔知对他这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已经差不多习惯了,也无所谓。
她选了另一条路,返回宫正司。
她想看看东宫,尽管如今东宫落着重锁,早已成封禁之地,她还是想透过高高的围墙,窥一窥杂草横生的东宫。
如果魏婉仪死前有留下关于前朝宝藏的线索,那一定是在东宫。
谢兰胥是最后的崔朝血脉,魏婉仪真的什么都没告诉他吗
沿着东宫的红墙漫步,荔知心事重重。
忽然,她停下脚步。
在宫道的正前方,谢兰胥长身玉立,风姿濯濯。
他抬头凝望着一棵长出东宫红墙的白玉兰树,神色似追忆,似迷惘。
玉兰花堆叠在红墙上,如积雪皑皑。一阵强风袭过,谢兰胥垂下的碧青色大袖如浪起伏。
他若有所察,转头对上荔知视线。
荔知压下一瞬间失了平常的心跳,微笑着走到他身边站定。
“阿鲤在这里做什么”
“赏花。”谢兰胥转过头,再次看向红墙上堆砌的白花。
“昨日你被敬王叫走便没了音讯,我很担心你。”荔知侧身站在谢兰胥的身旁,右手轻轻勾住他在大袖里的手。
谢兰胥没有回头,但反握住她的手,不轻不重地握了握。
“我在思考。”他说。
“思考清楚了么”
谢兰胥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道:
“敬王手里有当年飞书举报我父亲和荔乔年勾结的幕后之人的证据。如果我想查清此事,就要我转投他的门下,共同打击凤王的阵营。”
荔知吃了一惊。
换位思考,如果当年有人用双生姊妹的死亡真相来与她做交易,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答应。
她说不准谢兰胥对废太子是什么想法,但她知道,给废太子翻案,一定是谢兰胥计划里的一环。
如果不能为废太子翻案,即便他能政变成功,也名不正言不顺,坐不稳皇位。
“阿鲤打算怎么办”荔知谨慎问道。
谢兰胥却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
他望着伸出墙外的玉兰花,缓缓道:“当年谋逆事发,禁军围捕东宫。有太子詹事提前报信,让太子提前离开,先保住性命,再找证据证明清白。”
即便谢兰胥不说,荔知也知道结果。
太子并未采纳太子詹事的建议。
“禁军冲入东宫的时候,太子面色平静,一言不发,没有做任何抵抗便束手就擒。直到菜市口问斩,他也始终沉默。”谢兰胥说,“他知道是谁要杀他。理由不重要,证据也不重要,这个人要杀他,即便逃到天涯海角,身体还活着,心却已经死了。不若引颈受戮,好过受漫长的折磨。”
“我不会和他一样。”他说,“很早之前,我就下定决心,余生绝不会再任人摆布。”
“你要拒绝敬王”荔知讶然。
“他能查得出,别人也查得出。我不会傻到明知皇帝支持凤王,还上敬王的船。”谢兰胥说,“当年,飞书经由紫微宫前的螭首送到皇帝案头。会在雨天查看不泄螭首的人,只会是低等宫人。”
“我要你去查谋逆案发的那一年,有哪些宫人可能在紫微宫附近,目睹了有人往螭首里飞书。”
他的视线终于落到荔知身上。
“以你如今的身份,去查此事,正是合适。”
荔知身在宫正司,要查看各宫侍人的档案的确是易如反掌,顺理成章。
如果谢兰胥能够为废太子翻案,无疑他离皇位又近了一大步。
这对荔知同样有利。
如果谢兰胥登上皇位,她离后位也就只有一步之遥。
她略一思衬便答应下来。
“阿鲤放心,我会在近日将名单整理成册给你。”
荔知还有公职在身,不便久留。她同谢兰胥默默看了一会皎洁的白玉兰,离开了此处。
她刚回到宫正司,还没来得及进门,就见马宫正带着另一位司正急急忙忙而出,神色凝重。
“马宫正……”
“来不及解释,先跟我走。”马宫正一句话打断了她的问话。
荔知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连忙跟上马宫正的脚步。
三人通过锦瑞门,入了后宫。
一路疾走,来到鹿采女所在的静兰阁前。
院里传来的打骂声让荔知心中不安加剧,她加快脚步进了静兰阁。
一进院门,就看见鹿窈跪在地上,怡贵妃的贴身宫女正在狠狠地扇她耳光。不远处的树下有着刚刚掘开的痕迹,一个扎满银针的桐木偶人静静躺在坑中。
两名低等宫女跪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其中一名就是荔知上次教训过的宫女,另一名她没有见过,想来是安排给鹿窈的两名宫女之中的另一人。
怡贵妃穿着明艳的大红宫装,戴着华丽的点翠凤冠,受人前拥后簇,俨然后宫之主。
“娘娘……”马宫正上前,躬身道。
“马宫正,你来得正好。你告诉我,这后宫妃子行巫蛊之术,是不是该当死罪!”怡贵妃面有怒色道。
她的声音即便故作严厉,也有银珠落盘的清脆。
马宫正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恭敬道:“巫蛊之术乃后宫大忌,按燕律,制造、藏畜蛊毒者,轻则一人处死,重则罪及家人,抄家流放。”
“本宫念在采女年少无知,罪及家人便免了吧。”怡贵妃冷冷道,“杀她一人便是。”
“这……”马宫正犹豫了片刻,目光投向泪流满面,双颊红肿的鹿窈。
鹿窈含着眼泪,瘫坐在地上,瘦弱的还未长开的身体,像一节折断的柳枝嫩芽。
她几乎是乞求地望着这位一句话就可以断定她的生死的老宫女,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马宫正一人身上。
然而,荔知知道,马宫正就算有一丝怜悯,也不会为了鹿窈和一手遮天的怡贵妃作对。
再过不久,她就要出宫回家,颐养天年。
鹿窈与她,不过是素不相识的关系。
对荔知来说,鹿窈却不仅如此。
她不能对此袖手旁观。否则,她和那些她憎恨的人有何区别
在马宫正开头答应之前,荔知先站了出去。
她屈膝行礼,扬声道:“罪不及家人,娘娘仁慈。不过,为了留存此案的案牍,还需扣押鹿采女和她的宫女,将此事来龙去脉整理成册,才好应对将来的质疑。”
怡贵妃抬起眼,上上下下把荔知打量了一遍,此前她并未注意到站在马宫正等人身后的荔知,此时看清了她的模样,柳眉一簇:“你是何人”
“回娘娘话,奴婢是宫正司司正,新上任不久,还未有机会得见娘娘天容。”荔知弯下腰,头埋得很低。
“你说质疑是什么意思”怡贵妃说,“人证物证俱在,难道你想说,我冤枉了人”
“奴婢是为了娘娘的清誉,所以才斗胆谏言。”荔知不卑不亢,冷静道,“鹿采女毕竟是官宦之女,若不留下令人信服的案牍,日后若是有心之人想要攻讦娘娘,便可从此处下手。奴婢相信娘娘和皇上伉俪情深,皇上必定会相信娘娘公正无私,但众口铄金,娘娘恐会留下污名。”
怡贵妃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她听懂了荔知的言外之意。
如果她有意凤位,就不能留下诸如此类的小尾巴。虽说怡贵妃问心无愧,但她还是怕文官手里的笔,怕皇帝为此怪罪于她。
怡贵妃转了转眼睛,圆圆的脸庞上露出思索表情。片刻后,她说:
“好罢,就按你说的办。此女用巫蛊之术咒我,一定要严加处罚。等你说的什么案牍……好了之后,要及时禀报于我。”
荔知从善如流:“奴婢谨遵钧命。”
怡贵妃带着她的随从浩浩荡荡地离开后,马宫正意味深长地看了荔知一眼,也带着另一名司正离开了。
院子里只剩下荔知和心有余悸,抽泣不止的鹿窈,以及两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宫女。
荔知走到鹿窈面前,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荔慈恩还小的少女。
“哭是没有用的,要是有哭的力气,不如想一想可能陷害你的人是谁”
鹿窈抹着眼泪,巴掌大的小脸上尽是泪痕。或许是水光波荡的缘故,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格外水灵动人。
她是个孩子,也像孩子似的哭泣。
“入宫以后,我害怕宫中勾心斗角,所以日日门都不出。”她哭得打起了嗝,“根……根本不知道,有谁……谁可能陷……陷害于我……”
鹿窈可怜兮兮的模样让荔知好不容易强硬起来的语气崩落了。
她蹲下身,平视着鹿窈,像抚摸荔慈恩那样,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
她是奴婢,鹿窈是主子,尽管她官阶更高,但不应如此。
鹿窈呆呆地看着她,有些受宠若惊。
“别哭了,我会帮你调查此案真相。”荔知说。
“你……你为什么……帮……帮我”
因为她一见她,就心痛如绞。
因为,心中的愧疚无边无尽,倾覆在胸口里令她无法呼吸。
但她什么都没说。
她神色淡淡,轻声道:
“尽责罢了。”
第75章
荔知将鹿窈带回宫正司, 安顿在一间干净的牢房里。
鹿窈左看右看,神色不安。
“你先安心在此等候,如果想起什么,立即派人告诉我。”荔知说。
鹿窈紧紧跟在她身边, 不愿分开:“你要去哪里”
“我去静兰阁看看, 说不定会有线索。”
“你什么时候回来”鹿窈又问。
“尽量快些回来。”荔知问,“你吃过午食了么”
鹿窈摇了摇头, 红肿的脸颊和泪痕斑斑的眼睛让她看上去像只和母亲失散的小鹿。
“……我会给你带午食回来。”荔知不由放轻语气。
鹿窈点了点头, 睁着泪眼乖乖看着荔知走出牢房, 挂上锁链。
荔知走后,鹿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 走到牢房角落里蜷缩着身体坐下。
她抱着膝盖,盼望着时间走快一些, 好让刚刚那个温柔的女官快些回来。
没过一会, 牢房外的走廊忽然响起了脚步的声音。
鹿窈心中一喜, 刚要起身上去迎接。
一张板正冷漠的脸出现在牢房的栅栏外,鹿窈心生恐惧, 挪回了原来的角落。
门锁开了。
……
荔知经过宫正司官署的时候,署内的同僚都神色各异地看着她,显然已经知道了她为鹿窈出头的事情。
她视若未见,径直回到事发的静兰阁。
静兰阁寂静无声, 好像顷刻间成为了一座废院。荔知走进院内, 叫出了鹿窈的两个宫女。
“你们叫什么名字”
两名宫女相继回答。
一名宫女叫春梅,另一名之前被荔知教训过的宫女叫春兰。
“春梅先进屋, 关上门, 叫你名字的时候再出来。”荔知说。
两名宫女面面相觑, 片刻后, 叫春梅的宫女走进了屋。
只剩下荔知和叫春兰的宫女后,荔知问:
“知道我要问什么吗”
“……鹿采女诅咒怡贵妃的事情”春兰试探道。
荔知笑了:“案子才刚开始调查,你就知道是鹿采女诅咒怡贵妃了”
“那不是从鹿采女院子里挖出来的吗……”春兰小声辩解。
“鹿采女的院子也会有其他人进,如果说是住在静兰阁的人埋的,静兰阁也不止住了鹿采女一人。”荔知说,“我倒想听听,你觉得是鹿采女的说法。”
春兰眼神躲闪:“鹿采女惹怒了龙颜,又见怡贵妃天天承宠,她天天躲在自己屋里哭……奴婢觉得,这鹿采女嫉恨怡贵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荔知又问了几句,关于鹿采女除了哭以外的事,她一问三不知,连鹿采女吃没吃午食,也是吞吞吐吐,将问题甩到春梅身上。
“春梅应该伺候采女吃过了吧……”
荔知见问不出来什么了,便让她进屋去换春梅出来。
春梅年纪比春兰大一轮不止,一看就知是宫中的老人了。比起一眼望到底的春兰,春梅城府更深,不露情绪地向荔知行了一礼。
“荔司正。”
“看巫蛊娃娃腐朽的程度,应该埋下不到五日。这么短的时间里,怡贵妃就得到了消息,特来搜查静兰阁。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荔知问。
“这……”春梅面露犹疑。
“你且放心大胆地说,这里只有你我,不会有人知道你说了什么。”
春梅犹豫片刻,说:“奴婢不敢相瞒,前些日子……大约是一个月前,奴婢有时会被奇怪的声音惊醒。”
“什么奇怪的声音”
“奴婢也说不明白,像是……像是削东西的声音。”
“你觉得鹿采女和怡贵妃的关系怎么样”
春梅愣了愣:“我们采女总是闭门不出,连我和春兰都不甚熟悉,更别说瑶华宫的怡贵妃了。奴婢不相信采女会去诅咒贵妃。”
荔知又问了几个问题,让她们安分守己,这才离开了静兰阁。
她一边思考得到的线索,一边往宫正司的方向走。
路过宫正司的小厨房时,荔知进去要了个食盒,要了两份午食装在一起。
她刚走进宫正司的牢狱,就听见鹿窈的惨叫和鞭挞的响声。
荔知脸色一变,立即赶到鹿窈所在牢房。
鹿窈被绑在十字架上,一会不见,她的身上就多出十几条血迹斑斑的鞭痕。她哭得嗓子都哑了,只在鞭子落下的时候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荔知浑身的血液往头顶冲去。
“住手!”荔知忍不住厉喝出声。
行刑的女官诧异地停了下来。
马宫正的目光落在快步走进牢房的荔知身上,面色平静,毫不意外她会横插一脚。
见荔知出现,鹿窈的哭声小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似乎不再那么疼痛和恐惧,只是小声抽噎着。
“马宫正,事情还未调查清楚,为何要对鹿采女用刑”荔知压着怒气问。
“自然是为了调查清楚。”马宫正说。
“静兰阁巫蛊一案疑点重重,犯人应该另有其人。鹿采女身为后宫嫔妃,贸然动刑实属不妥。”
“荔司正,本官不需要你来指导我如何办案。”马宫正冷冷道。
“可是……”
“我知道荔司正年轻气盛,想要办个大案出人头地。”马宫正说,“后宫之中,什么脏事没有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个不小心就会溅在自己身上。荔司正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我再过两年便要出宫了,我不能不为自己的以后打算。”
荔知一愣。
她根本没来得及将问讯的结果禀告马宫正,马宫正却像是早已知道鹿采女并非真凶一般。
马宫正根本不在乎真犯人是谁。
她只是不想节外生枝,不愿牵扯到旁的贵人,所以怡贵妃认为谁是犯人,她就把谁变成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