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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逐鸾-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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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挫败万俟传敏的试探,战事便不会截止。”谢兰胥说,“我是谢家子孙,也是燕朝百姓之一。若战事起,我会身先士卒,战斗在最前方。我将为保卫每一个人而战斗到最后一刻。”
  “烽火不息,决不罢休——”
  强风卷席,少年云色的大袖在风中如军旗簌簌作响。他以少对多,以弱对强,仍然神色坚定,语气沉着。
  宛若松风水月,亦或仙露明珠。
  谢兰胥的每一个字都凝练有力,他和城门前的数百平民遥遥对望,直到他们脸上的神情被敬畏取代。
  “诸位若是信我,便请返回住处静待都护府安排。我也会和大家一同留在城中,绝不会独善其身。”
  在谢兰胥的以身作则下,围堵在城门前要出城的百姓终于退让了。
  他们渐渐散去,留下城楼上瞠目结舌的将官们。
  余敬容灵光一闪,对梁预说道:“大人,民心不稳的时候,有个皇室中人坐镇无异是件好事。不妨让他一同参与军议,也好稳定城中民心。”
  “让他参加军议他是被发配过来的,不是来当监军的!”梁预一脸的不赞同。
  “只是让他参与军议,行兵布阵当然还是由将军们来。”余敬容说,“大敌当前,鸣月塔经不起再来一场内乱了。他是废太子之子,又是皇帝嫡孙,有他坐镇军中,也好展示我们死守之心。”
  余敬容的话说的在理,很快便有人附和。梁预虽然不太高兴有个身份尊贵的人过来压自己一头,可也没更好的方法,最后只得敷衍地点了点,让左右手去城楼下请谢兰胥上来。
  谢兰胥听完前来传话的将士的话,沉稳走上城楼。
  如他计划一般,他顺利获得参与军议的资格。
  也如他计划那般,狂妄自大的梁预对他成见和敌意颇深,根本听不进他提出的任何建议。
  军议在都护府官衙召开,结束时,已经夜色浓深。
  余敬容邀请他在官衙住下,谢兰胥借口要回去收拾东西,乘马车连夜返回马场。
  “殿下可有什么东西落在马场”余敬容说,“若是不太重要,可让小吏代为取来。”
  余敬容本是好心提议,却见谢兰胥略微愣神,似乎并未想过这个问题,且一时也想不出答案。
  “……有一些私物。”谢兰胥回过神,微笑道,“还是我亲自跑一趟的好。”
  余敬容压下疑惑,揖手道:“也好。”
  谢兰胥离开后,余敬容也去和他在官衙中的好友会和。两人秉烛夜谈,商议如何御敌,同时也说到刚刚离开的谢兰胥。
  “……没想到殿下年纪轻轻,便颇有崇论闳议,不仅三言两语平息了民乱,让人大吃一惊,还对行兵布阵也很有研究。实乃昆山片玉,桂林一枝,让我等老人也自愧不如啊。”
  余敬容叹了口气,说:“最要紧的,是胸襟宽广,高风峻节。”
  “哦敬容你可是鲜少夸人,我倒好奇殿下做了什么,让你给出如此评价——”
  “若不是我几次三番谏言,殿下也不至于去往蓬溪马甸养马。可他对我,竟是丝毫没有怨怼之心。”
  “这一点,不得不让人想起他的父亲……传闻果然说的没错,殿下有其父之风。”好友也叹息道,“若太子没有出事,顺利登基,不知会是怎样的一个盛世……”
  “慎言——”余敬容严色道,“此事圣上已经盖棺定论,你我不要多谈了。”
  两人复又谈回如何镇压翼州反叛。
  另一边,谢兰胥所乘坐的马车,已经抵达溪蓬草甸。
  马车在小院前停了许久,久到马车夫忍不住出声提醒:“殿下,到了。”
  片刻后,车门才被推开,谢兰胥缓缓下车。
  车夫还要返回城中,向他告退后,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谢兰胥看着近在眼前的小院,双脚却一动不动。
  余敬容的问题始终在他心中回荡,马车上的一路,他一直在搜寻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迫切地想要返回溪蓬草甸的原因。
  他的理智仍懵懵懂懂,脑海中的本能却勾画出一幅少女画像。她披着火红的狐裘,站在满树欲燃的杜鹃花下,背对洁白的雪原雪山,似喜似哀地望着他。
  答案清晰后,他转身离开。
  即使心之所向,就在咫尺之遥。


第52章 
  “阿鲤, 你看。”
  东宫四处低垂的紫纱在夜风中摇荡,太子妃取下廊道上的一盏灯笼,拿走灯罩,微笑着问道:
  “阿鲤可知这是什么”
  此时的他, 尚没有母亲腰高。
  虽是正妻嫡子, 母子二人却生活在一座只有两个老仆的寂静宫殿。父亲已鲜少露面。
  “火。”他说。
  “对,是火。”
  太子妃将食指置于火上。
  火苗在风中蹿腾, 舔舐着她苍白的指尖。
  谢兰胥凝目观看, 发现母亲神色痛苦, 额头和鼻尖渐渐渗出热汗。
  尽管如此,她依然没有将手指收回。
  直到火苗舔舐下的那一块皮肤明显肿胀起来, 她才将手指从火焰上移开。
  在空气之中,炙烤过的指腹很快变色, 一个肉眼可见的水疱鼓了起来。
  太子妃脸色苍白, 额头和鼻尖上全是汗水, 但她还是冲谢兰胥安慰地笑了笑,取过一枚在火上烧过的银针, 挑开了水泡,将鲜红湿润的手指递给谢兰胥看。
  “母亲受伤了。”谢兰胥讶异道,“为何我没有受伤”
  “因为你在火里待的时间还不长。”太子妃忍痛笑了,“若再迟一些, 你的手可能就废掉了。”
  “可庶弟说……”
  太子妃脸上的哀伤让他止住了口。
  这哀伤无关他人, 因他而起,也因他而伤。似哀悯, 也似无望。
  他总是不经意间伤害他人, 他甚至分不清是哪一句话, 哪一个字令人所伤。
  “阿鲤, 世上有很多危险的东西,尽管不会让你感到疼痛,但依然能让你丢掉性命。你一定要记住这些东西,然后避开它们。”
  “如果有人告诉你,置身火海就能温暖全身,那你就让他先你而去。”
  太子妃笑了起来,但他觉得她在哭,之所以眼里没有泪,不过是因为内心的业火将其烧干了。
  “阿鲤,你是特殊的孩子,你若轻易将人言当真,迟早丢掉性命。”她说,“……想要你丢掉性命的人,太多了。”
  “你要记住,人们往往言不由衷。行必由道,察其言,观其行,无人能够在行动中隐匿自己。”
  谢兰胥问:“母亲说的话,我能相信么”
  “……不要用耳听,要用心去听。即便是我也一样,阿鲤。”
  回忆戛然而止,因为他不知不觉走到了几次和荔知相会的山头上。
  他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山坡上那个熟悉的身影。
  夜风吹过,草甸上的一切都愉快起来。
  草叶摇曳着尖端,婀娜地摆动,汇聚成碧绿的波浪,一波又一波地打向山头。
  枝头的杜鹃花如雪花纷纷扬扬,漫天飘洒。花香如丝如线,飘荡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荔知坐在山头,足衣和布鞋都在身旁,一双雪白的赤足浸入树下蜿蜒而过的溪流,出神地望着远处朦胧的夜色,连头上不知何时落了杜鹃花瓣也浑然不知。
  那一刻,他像是涨潮被淹没的河畔,整个胸膛都鼓胀起来,而口舌却又被淹没,他的所有魂灵,都因这股莫名的悸动而柔和起来。
  兜兜转转,阴差阳错。
  他还是回到了原点。
  “阿鲤”
  荔知先发现了他,急忙站了起来,却忘记脚下就是溪水,裙摆浸入水中,水痕很快向上蔓延。
  谢兰胥穿着皂靴踏入溪流,一步一步向她走去,最后停在荔知面前。
  荔知抬头望着他,眼神惊讶不解,似乎并未料想今夜他会回到蓬溪马场。
  他也未曾想到。
  荔知等着他先说什么,但他放任自己随心而出的第一句话竟是:
  “你为何不想嫁我”
  荔知先是诧异,然后哑然失笑。
  “不是阿鲤先说,绝不可能娶我么”
  谢兰胥抿住嘴唇,无话可说。半晌后,他才缓缓道:
  “我不想娶你,有我的原因。你不愿嫁我,又是为何你说心仪于我,难道并非真的”
  “因为我不想让你为难。”荔知说,“殿下是王孙贵胄,我只是罪臣之女。殿下娶我,非但没有助力,反而会成为殿下的阻碍。”
  “我知道殿下宏图远大,所以我甘愿只做一个常伴殿下身边的婢女。不问名分,不算前路,只要和殿下在一起的每一个时刻。”
  “我不作此想,并非心中无情,恰恰相反,因为至浓至深,所以除了情之外的一切,便都可以舍弃不要了。”
  她的话,每一个字都直接进入他的血脉,顺着滚烫的鲜血,流遍体内每一个角落。最后集成潮汐,在他胸口起落。
  “……证明给我看。”
  荔知一愣。
  “那就证明给我看。”谢兰胥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证明你留在我身边,只是为了我。”
  他期望着荔知能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能驱逐那生长在他胸口中,如荆棘一样深深扎根血肉的怀疑。
  但要如何证明,他并没有答案。
  当荔知神情渐渐坚定,低垂的手慢慢伸向他的腰带时,答案的模样忽然清晰起来。
  他要占有她的一切。
  她的贝壳手链,她的弟弟妹妹,她所珍视的一切。
  当她珍之重之的一切都在他股掌之中时,她除了自己身边,自然无处可去。
  他一动不动,身姿笔直,仿佛还是那个芝兰玉树的贵公子。炙热的眼神却牢牢钉在荔知脸上,听之任之地让腰带和玉佩一起落入溪水之中。
  荔知在他眼中看到了野兽一般的神色。
  她慢慢脱去自己的外衣。
  谢兰胥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注视着她将两人的衣物都渐渐褪去。
  他似乎在期待什么,就像野兽正在等待发现的猎物做出逃跑还是反抗的选择。
  终于,两人身上都只剩里衣。荔知深吸一口气,伸手向他的最后一片衣襟。
  谢兰胥略有抵抗,荔知看得出他在克制自己的本能。有那么一刻,她以为他最终退缩,终于要说出那句“可以了”——但他没有。
  里衣落入清澈的溪水,谢兰胥的胸膛袒露出来。
  无数青色的驱邪消魔咒文,密密麻麻地刺在他的每一寸皮肤。
  荔知如寒蝉般哑然无声,在她褪去两人衣物时,她像是从万仞高处坠落,而此刻,她已然坠到谷底,双脚踩上了踏实的地面。
  比起对接下来的事情的恐惧,她的心被另一种感情所取代。
  她的手指不再颤抖,像唯恐使他疼痛那样,轻之又轻地落在他胸口上。
  她的指尖下,是一行用烧烫的铁烙出来的咒文。
  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阿罗诃帝三藐三菩陀写。
  她触碰着这行咒语,莫名感到内心宁静。使她不再害怕的,是眼前这个从摧残之中幸存下来的谢兰胥。她望着他,感到一阵熟悉,仿佛是在对镜自照。
  她忽然强大起来,心中充满爱悯和怜惜。
  她对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一切,都已做好准备。
  她并不知道,自己眼中盈溢着温柔。
  “你不怕吗”谢兰胥沉声说。
  荔知没有回答,只是踮起脚尖,吻上他冰冷的嘴唇。
  片刻后,她得到更强烈的回应。
  不知不觉,两人倒在水中。浪花在四周溅开,荔知仿佛陷入奔腾的漩涡,头晕目眩,语不成句。
  她左手抓的,是天地自然,秽炁分散,右手扶的,是八方威神,使我自然。
  数不清的驱邪咒文镌刻在他身上,意图封印这个正在亲吻她的邪魔。
  她心中却并无惧意。
  丝丝缕缕的鲜血在水波中荡开。她在短暂的白昼中用力咬住了他的肩膀,她的齿痕,覆于南无之上。
  数不清的繁星宛若萤火虫飞舞在天空,一条银色的天河像宿命的巨剑,竖在辽阔的天地之间。不远处,孤高神圣的仙乃月神山正静静地俯视着这一切。
  当浪潮平息,两人都气喘吁吁。
  她靠在他的肩窝里,手指抚摸着一行咒语,轻声道:
  “这些咒文从何而来”
  谢兰胥仰头看着天幕,许久后开口道:
  “在我小的时候,我常常骨折而不自知,往往是宫人见我走路姿势不对,才发现我不知何时折断了骨头。而在更小的时候,因为照看的宫人走开了一会,我便险些吃掉自己的指头。”
  “东宫的神官认为我在出生时招致邪祟,无痛无惧,是遭受邪魔附身所致。父亲一开始不信,但接连而至的河西大旱,疆南洪涝,束河以北大地震,让父亲逐渐相信了神官所言。”
  “东宫的湖心楼,是为镇邪而建。楼中遍布神像和符文。我的每日课业,便是接受一个又一个的驱魔仪式。我的老师,有和尚,有道士,有萨满,有生而知之者。”
  无痛无惧,非人也。
  为了唤回他的人性,他们用水淹,火烧,鞭挞,剑刺,无数人将他围绕起来,念诵各种咒语。所有方法,都不能驱走他体内的邪魔。
  但躺在这里,在她身旁,无人拿着铁锁和烙铁威胁他,他的胸口却在隐隐作痛。
  这是他生平初次,亲身感受到疼痛一词的意味。
  原来,痛是千丝万缕。
  是她唇间的温度,是她蜷缩的指尖,是她温热的胸口,是她情难自禁的声音。
  是从心脏到指尖,牵一发而动全身。
  风那么静,吹过花树却无声无息。只有红花飞扬满天。
  谢兰胥哑声说:
  “……我所有的信任,都给你了。”
  “般般。”


第53章 
  天色微明, 湿透的衣裳已经晾在小院外,一壶煮了多时的茶汤正在炉子上翻腾。
  荔知提起热茶,走回小方桌前,给两人分别倒了一盏。
  院内的人陆陆续续起床, 门外传来打水洗脸的声音。荔知听见荔慈恩和荔象升的小声说话, 隐约听见“不在房中”几个字。
  热气扶摇直上,茶香充盈飘散, 谢兰胥将昨日白天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梁预狂妄自大, 独断专行, 否决了我提出的所有意见,不过, 这在我意料之中。”他说,“万俟家主率家兵加入守城行动, 倾向同翼王进行和谈, 他的儿女们为了证明自己对燕国的忠诚, 倒是激进的主战派。我已将他们笼络到我这一边来,如今, 只欠两样东西。”
  谢兰胥从容不迫,唇边露出一抹微笑。
  “哪两样东西”她问。
  “其一,擅翼州话,能够以假乱真的机敏之人。其二, 力大无比, 威风凛凛,有将军之志的勇悍少年。”
  这几乎是点名道姓的话语, 让荔知脸色微变。
  “我听说, ”谢兰胥微笑道, “小荔姑娘说得一口地道翼州话, 而小荔兄弟又恰好天生奇力——”
  身体的不适依然残存,溪水飞溅时的温情却已消散不见。
  荔知沉默片刻,试图让谢兰胥改变主意:“殿下计高谋深,这才筹谋来了此次机会,象升刚刚十四,慈恩尚才十三,我恐两人年幼,担当不起如此重任。”
  “你太小看自己的弟弟妹妹了。”谢兰胥说,“他们十一二岁时,便走完三千里流放了。如果没有超人的毅力,如何能够活着抵达鸣月塔”
  “可……”
  荔知还欲斡旋,谢兰胥打断她的话,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
  “既如此,我们便问问本人的意见吧。”
  他起身推开房门,和门外犹豫不决的两兄妹打了个照面。
  荔象升放下正要叩门的手,目光落向坐在桌前的荔知。
  “殿下——”荔慈恩尴尬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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