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有妖气-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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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感觉实在诡异,让人怀疑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实。
“醒了?”魏行贞的声音传来。
冯嫣仍旧有些懵懂地望着头顶的纱帐,但这个声音……真是莫名让人感到安心。
她稍稍侧目,望见不远处摇曳的烛灯,意识到此刻又是一个傍晚或深夜。
魏行贞一直坐在床边等待冯嫣醒来,他伸手绾起冯嫣耳边的乱发。
冯嫣没有回答,只是闭上眼睛抱住了魏行贞的手,将脸颊放在他伸来的掌心上,轻轻地贴住了。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想要交谈的。
在这个前半夜,就在冯嫣因疲倦而沉睡的时候,魏行贞什么也没有去想。
先前冯嫣在高台昏过去的时候着实把他吓了一跳——那句“瑕盈就是梅十二”被冯嫣说得像是临终遗言,要不是再三确认了冯嫣的心跳脉搏,他几乎心碎当场。
至于此刻。
不论是瑕盈,梅十二,他宫中的差事,一直欲言又止的杜嘲风,还有在屋舍中来来回回忧心不已的李氏冯远道冯婉冯五郎……
所有的人和事都远去了,只有眼前失而复得的爱人。
只不过,当冯嫣睁开了眼睛,他心里的不安和对所有潜在威胁的敌意好像也慢慢开始苏醒抬头。
子时前后,有下人送来米粥,离开时又顺便将冯嫣已经醒来的消息带去给还在思永斋守着的李氏与冯远道,他们原本也想守在这边,但杜嘲风特意叮嘱,冯嫣需要清休,这边留一个人照看就好。
魏行贞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和手帕,乐在其中地给冯嫣喂食。
等放了碗,他又坐回冯嫣的身旁。
“还疼吗。”魏行贞问道。
冯嫣摇了摇头,她低头看自己的右手——伤口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圈淡淡的咒印图腾。
“杜天师傍晚的时候来看过了,这咒印看起来没什么邪气,但一时半会儿他也搞不清究竟是什么用途,只说伤口既然愈合了,你应该也不会再觉得哪里疼。”
说到这里,魏行贞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他这个天师还是趁早回家种地去吧,关键的时候永远派不上用场。”
冯嫣抬手望着手臂上如同荆棘的图案,忽然抬起头,“你告诉杜天师了吗?”
“是说梅十二?”
“对。”
魏行贞摇了摇头,“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我先等你醒来。”
冯嫣十分满意地叹了一声——好,没说就好。
当时情急之下,她怕自己闭上眼睛就再没了开口的机会,趁着神志的最后一丝清明,先把底给托了。
然而这毕竟是个需要从长计议的事。
望着魏行贞在烛火里的样子,冯嫣明明觉得想笑,却故意收起了温和的表情,她故作冷漠地靠近。
“你知道瑕盈再带我离开的那段时间,都和我说了些什么吗?”
“……什么?”
“说了半天你的坏话。”
魏行贞皱起眉头,“他都说我什么了?”
冯嫣往床的里侧挪了挪,空出一块地方。
“你躺过来,我和你细说。”冯嫣用极轻的声音说道。
魏行贞有些不明所以地上前,原以为冯嫣只是要他靠近说话,所以直接斜靠着坐去了她的身边,哪里知道还没有坐稳,冯嫣就揍了一下他的腿,轻声呵道,“把鞋脱了!”
等到他完全躺下,冯嫣的两只手迅速地绕过他的身侧,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额头也随即抵靠在了魏行贞的心口。
冯嫣的气息让魏行贞一时动情,他正要顺势抱紧她的肩膀,却突然被冯嫣呵止。
“别动。”冯嫣仰起头。
魏行贞怔了怔——他在阿嫣的目光里看见了几分审视,几分狡黠。
魏行贞隐隐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怎么了?”
“我有事问你。”冯嫣说道。
“什么事?”
冯嫣再次将头靠在了魏行贞的胸口,她低声道,“我知道你有的是障眼法,叫我看不穿你到底是在说实话还是谎话。今天……我就贴在你的心口听,不准再和我说谎了,明白吗。”
魏行贞笑了一声,“好。”
然而冯嫣抱着他,半晌也没有抛出一个问题。
两人安静地依偎在一起,魏行贞低下了头,轻轻吻着她的头发,额头,眼睛。
“你知道瑕盈今天试图用什么让我闭嘴,让我对他的身份守口如瓶吗?”
“嗯。”魏行贞应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他和我讲了一个你的秘密,还有半个我的秘密。”冯嫣轻声道,“他一早就知道你很快就会来带我走,在你出现那一刻,他说,如果我还想继续听下去,那么就等回到洛阳以后再直接去找他,他等着我。”
魏行贞停了下来,“……他知道我会来?”
冯嫣点了点头。
“第一个问题,行贞。幽都山上,确实有一个与长陵里相似的观星台吗?”
冯嫣感到魏行贞的身体稍稍僵硬了一下,于是心里立刻有了答案。
她没有等魏行贞回答,就接着问了下去,“你就是从幽都山的观星台上发现我在黄昏之域,所以才能够及时赶来,对吗?”
“……嗯。”魏行贞点了点头。
“那么……”冯嫣顿了顿,“你来到中土,也是因为修为一直停在最后一个境界,始终无法突破?”
听到这里,魏行贞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
“阿嫣——”
魏行贞试图起身,但冯嫣已经先一步起身,压住了他的肩膀。
这一次冯嫣没有再去听魏行贞的心跳,而是径直凝视着对方的眼睛。
她实实在在地扼住了魏行贞的脖子,指腹轻轻摩挲着他轻轻跳动的血管。
“我再问你一遍……当初,你究竟是怎么注意到我的?”
魏行贞喉中一滞,“……你听我解释。”
冯嫣轻轻哼了一声,好像又一次捉住了魏行贞的狐狸尾巴。
她俯下身,带着几分威胁的笑意,轻轻抵住了魏行贞的额头。
“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嗯?”
第六十九章 另一种同类
冯嫣保持着这个姿势。
看着魏行贞目光闪烁、百口莫辩的表情,她突然绽开一个微笑。
“白无疾说我十二岁有一场大劫……原来,是你吗?”
魏行贞的喉咙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
这到底要怎么解释……
解释不清楚了……
他们身下的床榻传来咯吱的声响,魏行贞感到冯嫣的手从他的咽喉处慢慢上移,最后没入了他的发间。
她右手的指尖和手掌颇有些力道地托着他的后颈,好像随时提防着他会错开脸看向别处,而另一只手摸索着伸向了魏行贞紧贴在身侧的五指,交缠地扣住了。
魏行贞有些苦恼地叹了一声,“阿嫣……”
“解释啊,我听着呢。”冯嫣轻声催促道,“为什么在神木下第一次遇见我的那个晚上没有下杀手?”
“一开始……确实是……有这个打算……”魏行贞有些磕磕绊绊地答道,“但……”
“但什么?”
一时间,魏行贞有些答不上来。
他仔细回想着那一晚的情形,印象里只有残月冷辉,白霜遍地。
许多当时的想法,到现在早就已经忘却了……即便此刻他迫切地想要为自己辩解,也无从开口。
但他仍然记得自己在听完冯嫣的祈求以后缓缓放下的利爪。
他说不清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他还记得,在刚刚踏入中土不久的时候,他一面惊异于凡人寿命的短暂,一面小心地观察着俗世的生活——他很早就有意想要了解人世,毕竟按照石刻录上的预言,在当时还未降生的冯嫣是他稍有不慎便会因之殒命的劲敌,如同尖矛对强盾,不能有半点掉以轻心。
如果不了解对手,又如何确保狭路相逢之时,一定能战胜对方?
为了理解人究竟是怎样的生灵,他尝试着化作人形,潜入村庄和城镇。
然而,令他无比费解的是,不管他如何努力,总是莫名其妙被人认出是妖邪。
明明妖气藏得好好的,但只要在人前行走或与人交谈,上到皓首老妪,下到垂髫稚童,人人都在见面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里迅速指着他大喊——“有妖怪啊!”
后来他才慢慢意识到,人世间流传着千奇百怪的志怪故事,无数除妖师在与妖物的战斗中积累下不可胜数的经验,但他对人类……近乎一无所知。
可是人间的烟火始终对他没有半点吸引力,俗世的热闹如同泥淖,即便怀着“接近人群”的心念,他也还是久住山林之间,不大愿意往人多的地方凑。
直到在竟陵城遇见了妙微道人。
每一代人里总有那么些个离群索居的怪人,但琴声能够动人到如此地步的,千百年间也只有这么一个。
彼时魏行贞还不懂音律,但在妙微抚琴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驻足聆听。
这个孤僻而傲慢的琴师与魏行贞先前遇到的人都不太一样——他身上没什么俗世的气味,虽然看起来文质彬彬,性情却像是山间的野人。
某天魏行贞又躲在山间听琴,妙微频频错音,听得魏行贞很是不爽,再次化作一个青年上前指点。
彼时,年轻的妙微冷笑了一声,说你这只狐狸天到晚蹭我的琴也就罢了,现在还学会班门弄斧,跟我指指点点。
魏行贞一怔,这才意识到眼前人不仅认出了自己,而且早就知道他在附近,只不过一直没有点破罢了。
自那之后,他与妙微亦师亦友,妙微视他为知音,将自己的琴技曲谱倾囊相授。
竟陵城外的西江水不舍昼夜地流逝,妙微在二十六岁那年罹患恶疾。
生死有命,即便是历世八千余年的大妖,也留不住他在中土第一个、也是当时唯一的一个友人。
“这样的世道根本配不上我的琴……”妙微在死前万念俱灰地与他交谈,“我要放一把火,把它们都烧了……你能帮我,最后一个忙吗?”
大火烧了整整三日,妙微的尸骨在烈火中化作灰烬,但魏行贞还是出于私心,护住了两架独幽。
那些前来救火和敛尸的人们,在灰烬中发现独幽琴时,纷纷露出了恍若目睹神迹的表情。
魏行贞在远处望着,心想如果妙微还在,望着这样的情形,他一定会刻薄地在一旁取笑嘲讽。
但妙微毕竟不在了。
在沉默地送别友人以后,魏行贞无法再在竟陵待下去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变得让他难以忍受。
妙微的死让他再一次被人的羸弱和易损震惊。
人间一切如露如电,他在妙微的身上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遗憾和伤感。
或许是因其寿命的短暂和他琴声里对永恒的赞颂促成了如此强烈的对比,仿佛妙微早就知晓自己在这广博宇宙之中微不足道的位置,但他忍受着卑茫,仍要抬起头直视骄阳。
在那之后,魏行贞行走世间,便很少再被人认出是妖非人——仿佛一夜之间,他明白了人的喜怒哀惧究竟是怎样的东西。
“行贞,在想什么?”
冯嫣的声音忽然将魏行贞再次拉回到当下。
他再次抬眸望向冯嫣的眼睛,突然想起了许多方才想不起的事。
他想起那年在岱宗山远远望着她,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子总是一个人在山野间出没,独自待在险峻的崖边,与深渊彼此凝视;
想起她寡言少语地坐在树荫下,和对人群的厌倦神情;
想起她赤着脚在幽深的丛林间飞奔,啜泣着跪倒在神木之前,低声说自己终于交到了第一个好朋友。
她还有许多话没有和那个好朋友开口,还有许多有趣的想法,想要与那个好朋友一起尝试。
他教给她的第一首曲子,她还没有学完。
然而夏天已经结束,她就要返回长安——
“求您帮我降一场雨,让我再在山上多待一段时间……”
那一瞬间,特意前来行凶的魏行贞,突然被一种无可名状的孤独击中了。
他站在树后,在暗夜中凝视着冯嫣单薄的身影,忽然觉得替这个小女孩下一场雨,似乎也无妨。
第七十章 相爱吧
魏行贞短暂地闭上了眼睛,呼吸之间,他忽然觉得心中涌起许多温柔的心情。
他迅即地反扣住冯嫣的手腕,趁她不备夺占了对峙的上风。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怎么还不怕呢?”
“哈哈,”冯嫣轻声笑了笑,“我可是——”
魏行贞拉过微笑着的冯嫣,没有等她说完,就将她抱在怀里止不住地亲吻。
他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了……
魏行贞有些放肆地想着。
瑕盈说的全都是实情——他无需隐瞒和辩解任何事。
他的手轻轻抚过冯嫣温暖的脊背,呼吸着她温馨而清冽的气息,慢慢地向她靠近。
过去,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冯嫣,但如今看来又并非如此。
此刻他醉心于冯嫣温柔的亲吻中,也在她静谧的微笑背后看见了某种危险而可怕的影子,好像一条静静流淌的大河,一旦命运的礁石在她流经的河道上出现,她会立刻暴起,不顾一切地冲撞上去,激起粉碎而晶莹的浪花。
——在冯嫣风平浪静的水面之下,始终隐藏着这样的激流之心。
她与自己一样,始终被危险吸引。
魏行贞忽然想起在那个夏夜结束之后,几次经过冯嫣的窗前,听她奏琴。
最初的一段时间她的琴音几乎是灾难,但冯嫣似乎学什么都很快,几个月以后,琴声就能入耳了。
与常人更加不同的是,冯嫣的琴声在拥有技巧前就已经有了某种引而未发感情,如同朝菌渴望晦朔,蟪蛄盼见春秋。
那时他站在寂静无人的小院之中,对着灯下的人影暗暗惊奇。
一个终日近乎被禁锢在一个角落里年轻人,何以有这样激越勇猛的琴音。
之后某一天,冯嫣突然开始弹奏妙微的曲子,这曲调魏行贞听了无数遍,那一刻却觉得非常陌生。
妙微的琴声是向外的,是虎狼在山野的咆哮,是飞瀑跌落寒潭的轰鸣。
冯嫣的琴声是向内的,是在空无一物的荒芜和幻灭之中,用尽所有的力气,孤注一掷地去抓最后一根稻草。
两人的内里相去甚远,气势却又如此接近。
那也是一个秋日,萧瑟的夜风中,魏行贞终于放下了所有的杂思,第一次真正静下心来听冯嫣抚琴。
那一刻,他忘却了过去的朋友,忘却了天边的故乡,也将自己当初来到这里的目的全部抛诸脑后。
所有的痛苦、困惑、纷杂的欲念……在琴声之中,好像都成了乘风而去的亡魂,不留痕迹地散去了。
魏行贞不得不对这位尚未相识的宿命之敌投去一些关注——
他心里隐隐感到,一个像妙微那样弹琴的人,是活不长的。
更何况冯嫣终日将自己锁在院子里,连寄情山水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念头让魏行贞有些矛盾,他犹豫了很久,始终无法下定决心——自己在做什么呢?他不是来杀她的吗?如果她自己都在生死之间游移不定,他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
直到十七岁的冯嫣在狮子园淋了一夜的雨,并在太初宫中喋血昏迷命悬一线之后,魏行贞终于意识到,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
屋子里的灯熄灭了,整个世界也随之一并熄灭。
窗外青白色的月光像水一样漫进屋子。
睁开眼睛,冯嫣感觉眼前的一切都被笼上一层淡淡的清晖。
闭上眼睛,又好像独自面对着一片一无所有的夜空,虚无而空洞。
究竟哪一个才是当下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