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有妖气-第1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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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里没有交代。
等到下一批人鱼降世的时候,谁知道同样的事情会不会发生?
在一众美人鱼之中,是否仍会出现一个被陆地世界所吸引的女儿,不计一切代价地想要上岸?
纪然突然打了一个寒战。
他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冯家女儿们克夫的诅咒和长陵下冯稚岩被刺穿的墓碑,尽管他还全然没有理清楚这两者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但这几件全然无关的事情就是突然同时闯进了他的脑海。
“啪嗒”一声,小七突然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她完全睡过去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镜子
纪然微微侧目,望着她。
小七睡得很安静,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她的两只手紧紧抓握着毯子的两只角,把自己裹得像一只春笋。
纪然听着她的呼吸,心里也慢慢觉得平静下来。
尽管此刻他也很累,但或许是因为往昔留下的习惯,越是到了现在这样的时局,他越是不敢有半分懈怠。
纪然凝视着烧红的炭块,思虑着接下来的行程,脑中竟是没有半点睡意。
现在想想,小七之前的直觉是对的,如果连六郎这种活在天家眼皮底下的人都有可能是瑕盈的爪牙,官道驿站里遇到的其他官兵岂不更加危险。
凭空暴露行踪,就像无端在自己身上撕开一条血口,只会引来远处的猎杀者。
现在最为保险的办法,就是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尽快回到洛阳。
冯嫣,魏行贞,杜嘲风——但凡和这三人中的一个重新取得了联系就好。
……或许,冯易殊也算一个,如果能单独碰见他的话。
不远处盛着粟米的瓮里渐渐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纪然轻轻伸脚拨弄了一下炭火,火势一下就小了许多。
窗外风雪如织。
……
“阿嫣又在想什么,看窗外看得那么出神?”
“没什么。”冯嫣放下车帘。
在从沧浪园伸向皇宫的道路上,冯嫣与魏行贞一道坐在车内。
杜嘲风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已经马不停蹄地出了城,去找纪然和小七的下落。尽管所有人都在担心他们俩的安危,但好在槐青仍好好地站在那里——这多少意味着,小七尚未遭遇性命之忧。
如果她还好好活着,那纪然也更可能还活着。
关键是,看谁先找到他们。
如今唯一的利好,是魏行贞捏出的那位杜天师已经被陛下处死在狱中,而杜嘲风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自投罗网——现在城内外的戍卫,已经把搜捕杜嘲风这件事给划去了。
“等一会儿从陛下那儿回来,行贞可以也出城看看吗?”冯嫣转头看向魏行贞,“我担心……”
“阿嫣不用急,找人是杜嘲风的最拿手的本事之一。”魏行贞轻声道,“今时不同往日,眼下陛下几乎把她所有的精力都转到了我们这里,我不能再像前几天一样把你一个人留下了——你也不要轻易让自己冒这样的风险。”
冯嫣又看向别处。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
关心则乱。
“我听说你姑婆现在也在宫里。”魏行贞又道,“不知道陛下现在是打的什么主意。”
“不管怎样,今日应该都会给我一个答复了。”冯嫣轻声道。
马车行驶的速度稍稍慢了下来。
破天荒头一回,载着冯嫣的车架没有在宫门处停下,而是直接驶了进去——在以往,这是封疆大吏才可能有资格享受的殊荣,然而今日因为孙幼微的一道旨意,冯嫣也阴差阳错地免于进宫后徒步前往太初宫的劳累。
但这样也好,她握着魏行贞的手,脑海中忽然浮现当年在长安第一次进宫的情形。
那年秋天,从岱宗山回长安旧居不久,孙幼微就召见了她。
是李氏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领着她向太初宫走去。
一路上,李氏对她千叮咛万嘱咐,但第一次独自面对宫廷之中扑面而来的沉郁与凶戾,冯嫣完全被吓坏了。
然而,她的惊惧和不安完全没有招来责怪,相反,在冯榷悄然将冯嫣的弱点告知孙幼微以后,女帝给了她前所未有的耐心。
后来的相处之中,冯嫣慢慢觉察到了这其中可能的原因,如果说人心之间确有一层壁垒,有些人坦诚,壁垒薄一些,有些人内敛,壁垒厚一些,那么孙幼微心上的那层壁垒大概已经足以将她自己与自己隔开。
民间常常有人盛传,说陛下喜欢敏感而胆怯的美人,但冯嫣不这么想。
如果说帝王心术就意味着不可琢磨,那孙幼微在这一点上可谓是登峰造极,然而不可琢磨本身又是一种牢笼。
或许孙幼微需要的只是一面镜子,一面能映照出她自己喜乐哀惧的镜子。
这种微妙的心绪有时让冯嫣感到疑惑,她不能确定事情究竟是真的如她所想的那样,还是说她把自己的想法一厢情愿地投射在了孙幼微的身上。
然而对于在漫长的人生里总是被困在一处小院的冯嫣而言,这种牢笼令她感到熟悉。
“公子,到了。”浮光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马车的车门被打开,冯嫣一个人安坐在那里。
“请下车吧。”浮光向着她伸出了手。
冯嫣接过浮光的手,脚步很轻地踩在地面上,她跟在这位年轻女官的身后,向着太初宫的石阶而去。
还不错。
冯嫣想着。
至少今天孙幼微没有让唐三学出来接她——这多少是个好兆头。
远远的,她已经能看见姑婆站在石阶的高处等候,老人家还像从前一样拄着一根和她一样高的手杖,目光凛凛地向下俯瞰着。
在姑婆的身上,冯嫣还是看到了很多复杂的情感,既有她一贯的关切和哀愁,但也有强烈的警惕。
因着这堤防,冯嫣心中骤然酸涩,却也第一次感觉到了某种势均力敌的自由。
“您怎么在外头等着?”冯嫣脚下的步伐更快了,她几步上前,走到姑婆的面前,“这里风大。”
“来了就好。”冯榷没头没尾地丢下这一句话,她转过身,“走吧,不要让陛下久等。”
不要让陛下久等。
这句话冯嫣也听过无数遍了,她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向前走去。
太初宫里一片清冷,孙幼微显然是为了这次谈话,提前清了清这里的宫人。她像往日一样坐在大殿的御座上,头发妥帖地梳理成髻,没有一丝乱处。
孙幼微闭着眼睛,但没有睡着,冯嫣和冯榷在御前同时俯身而跪,向女帝请安。
在冯嫣俯身的一瞬,她忽然感觉到一阵凌厉的杀意从斜后方传来,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听得一声兵器断裂的声音。
半截被斩断的袖箭跌落在离冯嫣不远的地面上。
孙幼微笑了一声,“我就知道魏行贞一定跟在你边上,既然来了,又何必遮遮掩掩,现身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云翳
“也不必。”在魏行贞出现之前,冯嫣先答了一声,她抬头望着孙幼微,“陛下知道行贞总在我左右就够了,至于他出不出现,也无关紧要吧。”
孙幼微也不坚持,她目光看向浮光,年轻的女官立刻转身取来一个木匣。
“……这是?”
浮光没有解释,只是将放着木匣的托盘放在了冯嫣与冯榷的面前,然后退去了一旁。
“这是当年白无疾留下的。”孙幼微轻声道。
冯嫣与冯榷都是一怔,但是没有孙幼微旨意,谁也没有动眼前的木匣。
几人就这样望着木匣,孙幼微淡淡开口,“当年白无疾在给阿嫣占卜之后,很快就去世了,时人以为是泄露了天机的缘故。”
“……难道不是?”冯榷试探地问道。
“是,也不是。”孙幼微轻声道,“他确实是因阿嫣的占卜而死,但天机却不是你当年拿走的那份卦辞。”
冯榷眉心微蹙。
孙幼微顿了顿,接着道,“亘古未有之机变……眼前有这样的变数,朕怎么可能放过?”
冯嫣稍稍明白过来,“您……去向白无疾讨教了。”
“对,结果就装在这个木匣子里。”
孙幼微面无表情地望着冯嫣。
“打开……看看吧。”
……
仍是北国的雪原,瑕盈怀中抱着一节装着热饮的竹筒,坐在山路上休息。
夹谷衡照例跟在他身旁。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夹谷衡一路上都没有乱来,两人昨夜凌晨时分从山脚出发,到山顶上等日出,而后又沿原路下山。
在山顶的时候,瑕盈见他望着东升的太阳有些出神,问了他一句,好看么。
夹谷衡答,好看。
日昳之域的太阳总是没有什么变化,所以既没有朝霞也没有晚霞,不像中土,每一天日升日落景色都不一样。
夹谷衡原本想问,先生你专门跑出来一趟,难道就是为了采采花爬爬山吗?但想到上次爬山时瑕盈嫌他话多的情景,他又将这个问题咽了下去。
一只黑色的信鸦从远天飞来,俯冲而下,瑕盈伸出手指,它扑棱着翅膀在瑕盈的白手套上停留。
夹谷衡站在一旁望着这一幕,他突然发现这次的信鸦和以往的有些不同它的脚上空空荡荡,并没有戴装信用的铜环,只有嘴里衔着一片嫩绿色的叶子,看起来新生不久。
“差不多,该回洛阳看看了。”瑕盈喃喃道。
夹谷衡耳朵一动,倏地转头看向瑕盈那边,“先生刚说什么?”
瑕盈放归了信鸦,站起身重新向山道上走去。
“该回洛阳看看了。”瑕盈重复道。
他将新叶随手丢在风中,轻笑了一声,“看起来……情况还不算太糟。”
这天下午,一辆向南驶去的马车中,阿予与砂相对无言地坐在车内。
车外,正在赶车的虹与夹谷衡一路都在争吵。
上午瑕盈在收到信鸦之后就一个人消失了,他让夹谷衡下山去找其他人,让他们先去长安待命,他有些事要单独处理。
为这件事,虹和夹谷衡吵得不可开交虹不能理解夹谷衡怎么能就这样放瑕盈一个人离开,也不问清楚先生让他们去长安待命是待什么命,大概要等多久。
夹谷衡表示这些事情先生如果觉得有必要说,他自然会说,既然现在已经说了是去长安待命,那么就去长安,然后等着。
两个人鸡同鸭讲,虹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以把马鞭摔到夹谷衡手里,她也进马车休息结束反正眼不见心不烦。
一路上,阿予一直闭着眼睛,像是睡了过去。
一旁的砂小声安慰着姐姐,两人聊起先前在洛阳的发生的事,很快达成共识:夹谷衡就是个一直给他们找麻烦的主,该习惯了。
“洛阳。”阿予突然说。
砂看了过来,“……你说什么?”
见阿予又不吭声了,虹补充道,“我们不是去洛阳,是去长安。”
话音未落,马车突然慢了下来。
虹与砂同时警觉有强烈的妖气从道路的前方传来。
她推开车门去看,仍不忘随口嘲风夹谷衡一句,“连赶个车都赶不好,到底还能指望你做什么?”
夹谷衡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远天那股不寻常的妖气那里黑云压城,浓厚的云翳之中,有一阵令他感到熟悉的气息。
云层之中,好像有什么巨大的躯壳隐于其中。
马车前的两匹马几乎已经停了下来,它们不安地嘶鸣着,不愿再往前一步。
“不得了……”虹皱起眉,“那都是……什么?”
夹谷衡没有回答,他又扬起手中的马鞭,重重地抽打在马背上,然而马匹并没有因此就变得听话相反,它们激动地抬起了前足,一副要用力挣脱缰绳的样子。
风从两侧的山谷吹来,一阵低劣的妖气从灌木丛、山洞与覆着雪的枝桠中升起。
对这些突然出现的小妖,虹与砂并不胆怯,值得注意的始终是远天的黑色云雾周遭的变化似乎正是由它的接近而带来的。
“坐回去。”夹谷衡漫不经心道。
“可是”
夹谷衡深深地吐息,在一呼一吸之间,他额头的犄角也散发出极淡的妖气。
原先还躁动不已的骏马顷刻间弯下了前膝,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嘶鸣变成了喘息,夹谷衡再次挥鞭,这次甚至没有抽在马身而是直接打在地上,两匹马几乎立刻重新站了起来,带着几分犹豫,它们继续开始在山道上奔跑。
于此同时,两侧山坡上的所有妖气也微弱了下去,马车内的虹与砂能感觉到原先环伺在她们身边的小妖似乎纷纷逃离远去了。
“……呵,难怪先生要带着夹谷衡在身边,”虹冷嗤了一声,“这是比打打杀杀要方便啊。”
两姐妹一左一右坐在阿予的身旁,随时提防着可能出现的袭击。
“砂,从这儿到长安要几天?”
“我看看……”砂取出地图看了看,“大概十天左右吧。”
虹叹了口气,“怎么这么久?要是我们弃车直接走,估计半天就到了吧。”
“反正也不着急,去了长安也还得等瑕先生的消息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砂看了看身旁面无表情的女孩子,“阿予不一定受得了冷风,我们不能弃车。”
第一百一十三章 诸恶莫作
马车往前不过走了一个时辰,整片天都暗淡了下来。
黑色的浓云笼罩四野,即便打着灯笼,也难以看清前路。
白昼如同永夜。
虹与砂算着时辰,在大约傍晚的时候,他们终于路过了一处村庄,在没能遇到小镇的时候,他们一般会选择一些附近的村落暂时停留,这主要也是为了阿予。
然而这一次,当她们和夹谷衡一道下了车,浓重的血腥气从每一户人家里传来。
村落的道路上有仰面而亡的枯尸,砂伸手捂住了阿予的眼睛,夹谷衡则上前将尸体移开。
眼前被屠村的景象突然勾起了夹谷衡几缕遥远的回忆,他整个人忽地低迷下来,在被咬开喉咙的死尸身旁,夹谷衡两手合十,再一次念起了超度亡灵的经文。
“你别在那儿耽误时间!”虹向着夹谷衡的背就是一脚,但旋即就被他躲过了,虹冷声道,“当初洛阳城外杀人的时候没见你发过慈悲,现在这些人都死了,你念经有什么用?赶紧看看这个村子里还有没有能用的东西。”
虹飞快地检查了附近的几间瓦房,屋内惨状环生,走出最后一间屋舍的时候,她向着砂摇了摇头,砂立刻理解了姐姐的意思。
——这些屋子都不太适合落脚。
砂守在阿予身边,夹谷衡在虹的指挥下在村子里取了一些干粮、炊具、水和衣物,而后四人乘着马车离开了被死亡笼罩的村庄。
直到空气中的血腥味随风散去,他们才再次停车,寻到另一处背风口生火煮米。
眼前篝火的声音混杂着风声,砂隐隐觉得少了点什么,等到阿予吃完了饭,他们丢下碗筷重新上路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种“缺失感”的源头——没有远处的犬吠与鸡鸣。
马车里,砂揭开车帘向着漆黑的旷野望去,远处的村落已不可见,天上没有星辰,地上没有灯火。
一时间,天地之中好像除了他们几个之外,再没有旁人。
“这到底是怎么了……”砂喃喃道。
虹两手抱怀,闭着眼睛靠在车里,“也许等到了长安就知道了。”
砂抬起头望着天空。
尽管此刻是夜晚,但她仍旧能够感觉到头顶的黑色云雾并不寻常——它们散发的强烈妖气是如此地令人不安,然而云雾又是如此浓重,以至于她凭借自己的眼睛,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她敲了敲车门,外面夹谷衡的声音传来,“干什么?”
“天上的东西,是妖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