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有妖气-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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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行贞一言不发地握着冯嫣的手,也看着她偶尔颤动的睫毛。冯嫣打瞌睡的样子总是带着一种对世事无知无觉的天真,好像只要闭上了眼睛,这世上的一切就被阻隔在外了。
……但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他皱着眉头,不得不小心克制住自己手上的力度,免得因为自己焦灼的心情把冯嫣弄醒。
一整个上午,他望着屋内渐渐移动的日影,脑海中似有千军万马,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大事小事悉数回忆。
怀中的冯嫣忽地笑了一声。
魏行贞再次低下头——在这个时候,阿嫣会梦到什么呢。
……
幕天席地的风雪中,瑕盈忽然驻足,望着远天与湛蓝天幕融为一体的云海与山峦。
夹谷衡也停住了,他顺着瑕盈的目光望去,并不能看出远处有什么特别之处。
夹谷衡抠了几下头皮,“先生在笑什么?”
“没什么,”瑕盈低声回答,“就是觉得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象了。”
夹谷衡微微缩起颈脖,煞有介事地重新端详远景,半晌,他眉头紧皱,“这是什么景象啊?”
“像晡时之域。”
说完这句话,瑕盈再次迈开步伐,向山顶的方向进发。
夹谷衡低低地哦了一声,又再次跟上了瑕盈的脚步。
没过多久,夹谷衡又开口,“瑕先生,我有一个问题。”
瑕盈目视前方,一语不发,但夹谷衡还是接着开了口,“为什么你要离开洛阳?”
瑕盈忽地叹了口气,脚步也慢了下来,“……要是匡庐还在就好了。”
“为什么?”
“他就不会像你这么多话。”瑕盈轻声道。
“哦……看来先生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夹谷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他又追上去,“那是为什么不想回答啊?”
瑕盈笑了一声,他忽然意识到今天要是不正面回应,夹谷衡那里的为什么似乎可以问到地老天荒。
于是他看向夹谷衡,“你为什么想问这个问题呢?”
“因为洛阳很有趣。”夹谷衡兴致勃勃地回答,“感觉在洛阳遇到的人,和我从前在金陵碰见的比起来,要有趣一百倍——不是,一千倍,而且洛阳城里名字好听的人也不少……”
说到这里,一直伸手比划的夹谷衡停了下来,“先生不这么觉得吗?”
“嗯。”瑕盈笑了笑,“我也这么觉得。”
“那为什么要走。”
“如果那里有一百倍的有趣,那就有一千倍的危险。”瑕盈轻声道,“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再留下去,就太任性了……”
夹谷衡刚想问那里有什么危险会让瑕先生也心生畏惧,近旁的瑕盈忽地眼前一亮,而后快步向前走去。
不远处的一棵倒地的松木底下,盛开着一片白色的小小花丛。
这些花并不高,但花瓣非常奇异,像是地下热腾腾的雾气在上升时忽然被冷风冻在了空中——这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果然要到靠近山顶的位置才能看见雾兰。”
瑕盈单膝跪地,一边低声喃喃,一边用戴着白纱手套的手指轻轻碰触花瓣,那些凝结在表面的冰晶簌簌跌落。
他先是在自己的白手套外又戴上一层粗布手套,然后取出小铲,尽量在不伤根系的情况下小心将几株雾兰带壤取出,装进早就准备好的布袋中。
夹谷衡左右看了看,很快发现离此不远的另一片土地上也有几处开着雾兰,他趁着瑕盈不注意,上前随手搂了两朵,丢进嘴里咀嚼。
一种类似薄荷,但又比薄荷甘甜的清凉味道在他唇齿间弥散。
“喔喔。”夹谷衡也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确实……是好东西!”
瑕盈专注于眼前的三棵雾兰,完全没有留心近旁夹谷衡正在对他身后的几片花丛进行惨无人道的粗暴扫荡,等到他这边摘下粗布手套,那边夹谷衡已经撑得打嗝。
“好了。”瑕盈轻声道,“我们下山吧。”
夹谷衡从地上随手抓了把雪丢进嘴里,“那瑕先生,我们以后就都不回洛阳了吗?”
“回啊。”瑕盈淡淡道。
“什么时候?”
“等阿予醒后,问问她就知道了。”
夹谷衡有些失望,“……那丫头过了立冬就一直在睡觉,不会是要等明年春天才醒吧?”
瑕盈没有接话,只是提着自己的三棵雾兰沿着来时路返回,忽地夹谷衡感觉近旁多了什么东西,才抬头,就看见青修出现在头顶不远的一棵枯枝上。
“先生!”青修高兴地从树上跳下来,“阿予醒了!”
第七十章 左与右
“是吗。”瑕盈脸上没有什么波澜,他点了点头,“知道了。”
青修跑跑跳跳地上前,“您手里拿着什么?我来帮您提吧。”
在青修伸手的一瞬,瑕盈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别动。”
青修怔了怔,两只手很快背过身去交握。
“雾兰的花瓣有剧毒,”瑕盈轻声道,“赤手碰一碰,你那只手就别要了。”
青修脸上立刻多云转晴,“明白了!”
“走吧。”瑕盈低声吩咐。
青修雀跃着跑在前面引路,瑕盈走了几步,觉察到夹谷衡没有跟上来,他回过头,见夹谷衡蹲在不远处,不停地用雪水搓手。
“你还在那里干什么?”瑕盈颦眉道,“该走了。”
“啊……先生……”夹谷衡表情复杂,“我刚才,不小心把这花……吃下去了。”
瑕盈先是一怔,而后冷笑,“和你说了多少次外面东西不要乱吃,你哪次听过。”
夹谷衡低头看了看自己似乎正在慢慢发红的右手。
“先生我……我应该……没事吧?”
“你是妖,身体又不像人那么娇贵,吃几朵不会有问题的。”瑕盈答道,“你吃了多少?”
“就……”夹谷衡打了个嗝,“应该没多少吧。”
……
山脚的一间屋舍内,阿予一身单衣,静静地坐在屋内的火堆前。
砂靠窗站立,她面对着阿予,余光却一直关注着窗外的山路——很快,青修的身影先出现在路的尽头,过了一会儿,瑕先生也走近了她的视线之内。
很快,门被青修推开,坐在炭火堆前的阿予丝毫不为所动,直到瑕盈也踏进屋内,她才像是觉察到了什么,有些恍然地朝着瑕盈的方向抬起头。
砂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归来的两人,她再次把头探出屋门,外面的山路显然已经没有人了。
“虹还没有回来?”瑕盈问道。
“今天结束之前,应该会有消息。”砂答道,“制琴师之前说了,今天能拿到新琴。”
“那就好。”
“先生,”砂又问道,“夹谷衡没有回来吗?”
“他肚子有点不舒服,”瑕盈答道,“我让他暂时走远点,十二个时辰内不许靠近方圆十里的地界。”
“他也会肚子不舒服啊……”砂有些意外,“您看到他是往哪个方向走了吗?”
“应该是北边吧,我没太注意。”瑕盈放下了手中装着雾兰的布袋,“你要去找他?”
“可以吗?”
“可以。”瑕盈低声道,“刚好,他回来之前,你押他去洗个澡。”
砂笑了一声,“好。”
砂出门以后,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阿予的目光始终落在瑕盈身上,她一言不发地望着瑕盈靠近,直到他走到了自己身旁。
阿予有些迟疑地站起——先是右手撑着地面,然后两只脚的脚尖翘起,脚跟稍稍用力,整个人也随之起身,像一只缓缓起身的鹤。
一旁青修微微睁大了眼睛,“站……站起来了……”
瑕盈望着阿予,“还记得我是谁吗。”
阿予摇头。
瑕盈又问,“那你是谁呢?”
阿予依旧摇头。
而后,青修看见瑕先生摘下了左手的手套——一向不能忍受触碰的瑕先生,向着阿予伸出的左手。
“好。”瑕盈低声道,“那我们可以来缔结新的契约了。”
阿予面无表情地将手放在了瑕盈的掌心,像是一只没有感情的人偶,在一段青修无法理解的誓约之后,瑕先生再次收回了手,像从前一样将手套戴了起来。
青修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诚然在瑕先生身边的这几年,他知道每年冬天阿予都会睡上一个长觉,等她醒来以后,就什么也不再不记得……
但今天的这一幕,他还是第一次见。
青修隐隐觉得瑕先生方才的左手似乎与平时有些不同,但又无法言明究竟是什么地方有了差异。但青修隐约记得,从前匡庐说过,瑕先生的触碰自有其规则,且左手与右手还有着截然不同的含义。
更具体的细节,匡庐没有说,那个老头子只是提醒过他一件事:如果有一天,瑕先生对你伸出了右手,一定要马上逃走,不要有丝毫犹豫。
但青修知道,倘若有一天瑕先生真的向他伸来一只手,不管那是左手还是右手,他一定会紧紧地、不假思索地握住。
他望着眼前的少女,目光中忽然充满了艳羡。
“今日可以占卜吗?”瑕盈问道。
“……可以。”阿予点头
“我可以问几个问题?”
阿予沉吟片刻,“……一个。”
“算一算,什么时候把琴给贺夔送去合适。”
阿予的眼眸再一次暗淡下来,过了许久,她再一次抬头望着瑕盈。
“正月……十六。”
……
冯家的院子里。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为爹娘都知道啊!阿姐和殷大人的事情我真的从来没有和外人讲过——五哥你别生我气了——”
“谁生你气了,我气我自己不行吗!”冯易殊甩开小七的手,用力地抓了几下头发,“啊啊啊等阿姐下次回来,娘肯定要问她,到时候她再顺着打听打听,全世界就都知道这风是从我这儿漏出去的了!”
近旁六郎扑哧一笑,“……这事儿真的算秘密吗?我也一早就知道啊。”
小七和五郎同时愣住,“你又是从哪儿听来的?”
“不记得了。”六郎云淡风轻,“但我看阿姐不太会是介怀这些小事的人,再说爹和娘也不是外人,知道了也就知道了吧,这又有什么了,你们俩都别太紧张……”
冯易殊瞪了小七一眼,“我现在有事儿得出去,回来再找你算账!”
小七摆了摆手,“您早去早回,我就在家等着。”
“七妹别送了,再往外就到街上了,万一被人认出来就麻烦了。”六郎望着她,“就在这里回去吧。”
小七点了点头,她站在原地,望着五哥和六哥一块儿翻墙而去,不由得叹了一声。
过去,出于某种对敏感话题回避的直觉,她很少和姐姐谈及与殷时韫有关的事。而有时候回想起那天夜里被她的眼泪打得措手不及的殷时韫,她又禁不住对此人怀上几分莫名的同情。
现在还对殷大人一片痴心的,大概就只有那个性格恶劣的岑灵雎了。
第七十一章 求情
自从上次纪然解押岑灵雎上山以后,她们之间几乎就再没有见过。
眼下已是腊月,算起来,往年这个时候,岑灵雎和她的几个小姐妹大抵是已经把出了年节的生日宴翻来覆去地讨论好几遍了。
每年的正月十六,长公主府永远热热闹闹,不过今年恐怕再难有这样的盛景——整个岑家现在都已经不在洛阳,只有岑灵雎,因为先前跟着长公主一同去了岱宗山,所以眼下还留在城中。
“小七?”李氏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到哪里去了?”
小七小跑回屋里,见李氏正坐着喝茶。屋子的另一头,冯远道正和狄成翁下着棋。
“我在这儿呢,娘。”小七在母亲身旁坐了下来。
李氏放了杯子,“一个人在外头发什么呆呢?”
小七摇头,“我就是突然想起来岑灵雎了。”
李氏看了小七一眼,“怎么啦?”
“也没什么,就是想起来她生日快到了,今年又是这个光景……”小七靠在母亲身上,“感觉大家都不太好过。”
李氏笑了一声,“你还操心这个啊,我看她就待在长公主府也挺好的。”
“但岑家人为什么要离开洛阳呢?”小七望着母亲,“娘知道吗?”
“估计是觉得最近洛阳城风雨太多,所以也想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李氏的目光又落在冯远道的身上,想起今早说起的几次出逃——不论是冯黛与冯远道的游戏,还是阿嫣过去一直被隐瞒着的私奔,忽地感到一阵心忧。
“等过了年,你也长一岁了。”李氏看着女儿,“都是一眨眼的事啊。”
……
一日又过。
至玄门外,朝臣们结束了今日的例会,三三两两地沿着砖石铺就的漆黑路面向外走。
洛阳城的雪早就积起来了,但宫门这一片走道始终一尘不染。地面湿漉漉的,人们在路面上行走,每一步都带起一层薄薄的水花。
每个朝臣在踏出宫门的时候,都忍不住侧目看向西面的空地——有人跪在那里,肩上头上都落着雪,显然是已经在那里等了许久。
不一会儿,有宫人行色匆匆地快步而来,为那人裹上厚厚的绒衣,只是跪地者似乎已经失了知觉,于是几个宫人一番配合,直接将人抬着往宫里送。
几个朝臣与他们擦肩而过,有人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又被同僚拽了拽衣袖。
“别看了。”
“……刚才抬过去的好像是郡君啊。”
“所以才叫你别看了!”
太初宫里,已经换下朝服的孙幼微皱着眉头等在那里,浮光很快回来了,连带着被抬进太初宫的,还有冻得已经有些迷糊的岑灵雎。
宫人门从外头铲来一些干净的雪,用它给郡君揉搓手臂和小腿,过了好一会儿,小姑娘才缓过神来,她睁开眼左右看看,等意识到这里是太初宫的时候,孙幼微已经喊了她的名字。
岑灵雎几乎跳起来,她推开身边的宫人,向孙幼微俯身而跪。
“陛下……求您,放我父兄……回城!”
孙幼微垂眸看着她,“你祖母竟也让你来求情?”
“是臣……是臣自己要来,没人能拦得住我……”
孙幼微笑了一声,“你这个性子……”
“我父兄的车马已经在城门之外,如今地冻天寒,求陛下——”
“被关在城门外的不止是你的父兄,”孙幼微打断道,“也是你祖母的儿子,孙子……但她没有来求朕放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岑灵雎稍稍抬起了头。
“……因为她知道,朕不会放人,谁来求都没有用。”
岑灵雎眼中流露出哀求的神色,“可是陛下,他们只是去金陵探亲,为什么——”
“他们不是去探亲,是去逃命。”孙幼微再一次打断了岑灵雎的话,“他们有告诉过你吗?”
岑灵雎怔了一下。
“但凡他们还有一点良知,想着带上你和你祖母一起走,朕都会饶他们一条性命,可他们没有。”孙幼微低声道,“他们把你、还有长公主,全都抛在了洛阳。”
“逃命……?”岑灵雎的眼中更加茫然,“为什么要逃命?”
孙幼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冷声道,“他们人在洛阳外,却有办法知会你来宫里见朕——他们是怎么联系的你?”
“臣……”
“说!”
“……有,有信鸦。”岑灵雎哭着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孙幼微看了浮光一眼,浮光明白过来,悄声退下。
“除了郡君,所有人都出去吧。”孙幼微低声道。
太初宫的宫人一一离去,殿宇中只剩一老一少两人。
孙幼微走到窗边,“别跪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