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注定要位极人臣的女人-第1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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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礼部侍郎摇晃着?脚步颤颤巍巍地离开,赵泽胸口郁气难疏; 一抬手就砸了个杯子?。
史守成从朝堂绕来垂拱殿面圣之时; 正好就听到刺耳的瓷裂之声?; 惊得他一跳,一时不敢入内,只在门?外站立行礼。
赵泽现?在也就能?和史守成说说话了; 看到他; 就迫不及待地宣泄情绪道:“真?是?反了他们了!还有没有人把朕放在眼里?!今日朝堂上那么多事,有哪怕一件是?真?在征求朕的意见吗?!朕就是?个摆设!连花盆说话搞不好都比朕管用!”
“皇上……皇上息怒!”
这个时候,史守成其实亦惴惴不安。
整个朝堂; 只有他和赵泽的处境最岌岌可危。
赵泽和现?在的谢知秋,已经完全不是?君臣关系了。
谢知秋明面上尊他为君,实际上却我行我素; 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根本无需……也不打算经过他的同意。
哪怕谢知秋还与赵泽君臣相称,可只要?义?军的军队还在梁城外守着?; 她在事实上,就是?另外一个君王!
赵泽自不必说; 而史守成当年实实在在得罪过谢知秋; 他们都没有任何退路。
这时; 赵泽道:“史爱卿,谢知秋再怎么能?干; 终究是?个女子?,如今更欲以下犯上、一手遮天,满朝文武,难道连一个敢于说出实情的直臣都没有?!”
史守成有苦难言。
其实以前是?有的,齐慕先当权时期,他自己自认就是?这种直臣。
不过他自己直言上谏弹劾别人可以,一旦有人弹劾他,他就暴跳如雷、浑身难受。
任同平章事这几年,他就把那些口没遮拦的人断断续续都赶走?了。
眼下朝中?,还真?就大半都是?审时度势、明哲保身之人,别说谢知秋是?个女人,就算谢知秋是?个妖怪,他们可能?都要?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他自己的人里,倒还有一个以“棒槌”著称的严仲。
他也试探过严仲,想激发?严仲的怒意,让他在朝堂上对谢知秋发?飙,下一下谢知秋的锐气。
谁知严仲比那帮墙头草还没用。
他一提谢知秋要?举行新科举,严仲果然立即怒气冲冲、大为不满。
但他却道:“就是?啊,科举制度岂能?儿戏!关于这个改革,谢大人在朝堂上也讲得太不清楚了!竟然只定了一个主考官!那报名时间、文工科目比例,还有考试的书目范围呢?
“现?在这样让家里的小孩怎么复习啊!
“而且现?在进度这么慢,万一明年考不了延期了怎么办?
“不行,参知政事大人您说得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我这就上谢府去催催她。”
史守成:“……?”
想到这里,史守成不免头疼。
他本以为谢知秋身为女子?,如此逾矩行权臣之事,必定引发?不满无数。
可没想到,她竟真?有通天的本事,连十二州都能?弄回来,一下成了国之功臣,连严仲那种老顽固都没法说出什?么不好来。
然而,旁人可以妥协,他却不行。
史守成思虑良久,一咬牙,终于开口:“皇上,朝中?多是?胆怯忘忠之辈,指望不上,但皇上放心,老臣无论何时都对皇上忠心耿耿,哪怕那妖女横兵城外,老臣也绝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贪生怕死!”
赵泽苦笑。
他说:“可义?军的兵力已胜于朕,谢知秋在民间又极得人望,朕如今还能?做什?么呢?”
史守成一顿。
很显然,虽然皇上此时才问他,但这个问题,他私下已经考虑好久了。
他上前一步,郑重道:“皇上,到了这个地步,您已经不能?再手软了。再放任谢知秋下去,便是?一错再错!”
赵泽一愣。
史守成压低声?音,给赵泽出谋划策。
*
另一边。
谢知秋处理完当天的公务,想了想,从一个箱子?中?取出一封密信,打开,又读了一遍。
这正是?方国朝廷秘密寄给辛国皇太后,告知辛国她与义?军的关系,暗示辛国杀她的密信。
在她离开辛国前,李贞儿又笑眯眯地将这封信赠给她,说是?礼物。
李太后笑言道:“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我既然在你身上押了注,能?帮你的地方总要?帮你。
“你手上虽有军队,但还师出无名吧?有了此信,做事想来会方便很多。”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说:“这也算是?个提醒。我听说你与方国皇帝有些交情,当年感情也不错。不过,利益当前,友情可不太靠得住。
“当你还在心慈手软的时候,对方却未必如此。”
谢知秋凝视着?信纸。
宫廷密信材质特殊,类似于圣旨,不可能?仿冒。
而且上面,是?赵泽的笔迹,盖着?赵泽的印章,她与赵泽曾经是?亲密无间的君臣,不会认错。
谢知秋不由?想起承天皇太后当时之言——
“——你在梁城放了方国皇帝一马,没有攻城,可方国皇帝却想要?你死。”
“——方国军力或许不如你,但在这种不搏一搏就会被人取而代之的关头,方国皇帝无论如何也会死命一战。”
赵泽已经动过一次杀她的心思,这就意味着?,他很可能?会动第二次。
谢知秋早已不掩饰她对政治的野心,她与赵泽之间注定已是?针锋麦芒、你死我活的关系,这种剑拔弩张的氛围人人都能?感受到,朝堂上每日都弥漫了低气压。
一山不容二虎,一场两?人间撕破脸的最终搏杀,只是?时间问题。
谢知秋每天都在算——
今天赵泽还能?忍吗?
会是?今晚吗?还是?明日?
他会以什?么形式出手,她这边又该如何应对呢?
正当此刻,门?外传来三下敲门?声?,雀儿走?进屋来。
“大人,果然不出您所料!”
雀儿走?到谢知秋身边,对着?她的耳朵嘀嘀咕咕起来:“宫内的人传来消息说……”
谢知秋一顿。
她知道,时候到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宁德八年。
后世?史料记载; 方朝第十?二位皇帝方恒宗赵泽,于?此年五月中旬起,目睛昏黄、日?益消瘦; 时?而惊悸盗汗; 屡传太医。
半月之后,病情恶化; 卧床不起; 朝中事务交由大臣管理; 朝中谣言四起。
又?过月余,恒宗称自己?恐不久于?人世?,夜命重臣入宫; 交代后事。
时?; 谢知秋独掌朝势,权倾朝野,以女子之身为相; 虽有违旧纲,然朝臣或从其威势,或忌其私兵; 无敢言者。
谢相闻恒宗之讯,思衡半宿,召其夫、妹叮嘱诸事; 后赴宫廷。
*
七月十?四。
再过一日?,便是中元节。
赵泽独居深宫; 躺在病榻上; 猛烈地咳嗽了几声; 将药碗搁在床边,便挥退众人。
纱帐之后; 赵泽见宫人已经离开,便停止了咳嗽。
他这几个月来明显瘦了一些?,不过气色并没有外面传得那?么差,最多不过是连着数十?日?没怎么见太阳,肤色有些?苍白。
赵泽叹了口气。
他本不是个喜静的人,这么长时?间假装卧病,还要少吃喝药,难免煎熬,但他也知事关重大,不敢懈怠。
“皇上,谢知秋手里有兵,朝中民间都有不少支持,如今与她硬碰,已不是上策。”
那?日?,史守成如此对?他说道。
“当下明的不行,唯有来暗的。”
“老?臣手里有一纸药方,只要以荷叶泡水服用,便可使人消瘦、形同病色。”
“安宗当年突发急症而亡,皇上为安宗胞弟,若效仿安宗之病情,称为家族之病,是可信的。”
“皇上素来身体康健,时?下却忽发疾病,天下必认为是谢知秋独断专权、兵逼皇室,才?令皇上久郁成疾。如此,虽不足以扳倒谢知秋,但可以以不忠不义之名?,降一降她的声势。”
“待时?机成熟,皇上便可以疾病恶化为名?,召谢知秋进宫。”
“谢知秋野心甚大,若皇上真的病危,便是她取得天下的大好时?机,再加上外部言论之压力,她于?情于?理,都必会前来。”
史守成稍作停顿,才?继续往下说——
“臣以为,为皇上江山千秋万代之稳固考虑,谢知秋非杀不可。”
“但谢知秋虽是义军重要人物,义军却并非谢知秋一人之言,只怕谢知秋一死?,城外义军受到刺激,一举叛乱。”
“所以,这谢知秋既要杀,又?不可杀。”
“老?臣认为,可以杀了她之后,对?外营造她未死?之假象,之后借谢知秋之名?,控制义军。同时?趁机布局,若义军可以归顺臣服,便收为己?用;若义军觉察异状,立即先发制人,斩草除根!”
……
时?间回到当下。
赵泽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目色凝重。
直到这一刻,他对?谢知秋也谈不上是十?足的恨,更多的似乎是局势下的自保。
赵泽不由想到,他和谢知秋其实有很多不分?道扬镳的机会。
要是他没有心生畏惧,而是支持谢知秋进行军事改革……
要是他再努力将谢知秋的地位提高一些?,而不是在朝臣合力抨击谢知秋时?退缩……
要是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对?齐慕先网开一面,根本不发生齐慕先谋反之事……
要是……
只可惜人生没有后悔药,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能继续走?下去。
他是皇帝,想要弄什么药,当然随时?都能弄到。
等大臣们来了,他会以体恤臣子深夜来宫为名?,赐下夜宵,而谢知秋的那?一份中,自然额外下了“料”。
她若是中了药最好,处理起来一切方便。
若是没有中招,那?就只能来硬的。
他会单独召见谢知秋与史守成,这两个人分?别为同平章事和参知政事,他交代后事要单独见这二人,是合理的。
待谢知秋与其他人隔开,再动手,史守成可以作为烟雾弹,制造他和谢知秋一直在宫中协助皇上料理身后事的假象。
若实在不行,在宫中还可以寻找其他机会。
左右谢知秋进了皇宫,赵泽这边的主动权就大了许多,谢知秋想要再离开,可就难了。
……
赵泽正?思索着,忽然,小太监有福在外面敲了敲门,恭敬地道:“皇上,诸位大人已经到垂拱殿了。”
赵泽一凝神。
他忙熟练地咳嗽了几声,道:“先给他们赐膳吧,朕身体不适,要过一会儿才?有力气。”
“是。”
*
赵泽赐下的夜宵并非宴席,更类似于?平日?散朝后的“廊下食”,故包括谢知秋在内的五名?重臣,在廊庑用餐。
时?近中元节,皇上赐下的夜宵有蒸面羊、爊鸭,还有些?冷面汤饼水国之类的惯常菜色。
谢知秋作为同平章事,不但其他人都会敬着她,要等她先动筷子,她的菜品也比旁人更丰盛一点。皇帝知道她喜欢橘子,惯例会多给她上一份赣州蜜桔。
用餐的时?候,史守成一直有意无意地去瞥谢知秋。
而谢知秋看了看这丰盛的夜宵,静默片刻,然后缓缓拿起了筷子。
*
另一边,赵泽亦在屋中等消息。
尽管赐夜宵这事,已经尽量做得不让人生疑了,可谢知秋为人极为谨慎小心,不知道会不会拒绝用餐。对?其他官员来说,拒绝赐膳或许是大不敬,但谢知秋却真有可能做出来,也没有人敢逼她。
赵泽等了有近半个时?辰,小太监有福才?进来报:“皇上,诸位大臣都用过膳了,要请他们进来吗?”
赵泽问:“都用过了?”
“是。”
“……谢爱卿也吃了?”
“是。”
赵泽一惊,虽是他自己?设的局,却有些?不敢置信——
谢知秋吃了?
她居然真的这么容易就吃了?
赵泽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感受,但紧接着,他又?觉得奇怪起来:“……谢爱卿吃完,可有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同平章事大人一向少言,没特别说什么。”
有福似乎对?赵泽这个问题感到十?分?奇怪,但他还是如实回答:“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同平章事大人好像觉得这个季节新?上的蜜桔很好吃,自己?吃完,还把?参知政事大人放着没吃的要来吃了……?”
“……?”
赵泽一愣,觉得情况有些?不对?。
在谢知秋膳中放的药,照理来说最少两刻钟就该起效。
他等来等去没等到消息,还以为是谢知秋没吃,没想到谢知秋早就吃完了,却什么事都没发生。
——怎么会没起效?
是送膳送错了吗?
可是谢知秋的是独一份,等级上就和旁人不同,怎么也不可能送错才?是。就算真送错了,也该有别的官员吃出问题,现在已经倒下了才?对?,怎么会什么都没发生呢?
赵泽隐约觉得有些?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可都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既然这一步不成,那?么只能走?下一步了。
赵泽开口:“让他们过来……不过,朕有事要单独对?谢爱卿与史爱卿交代,让他们二人先来。”
*
须臾,谢知秋与史守成来到宫室外。
只是,谢知秋只到寝宫外,就不愿在上前了。
史守成已一只脚进了寝宫,见谢知秋定住,回头问:“同平章事大人怎么了,为何止步不前?”
谢知秋反问:“史大人一贯最看重伦理纲常,本官身为女子,纵为朝中重臣,深更半夜与两个男子共处一室,在史大人看来应该还是十?分?不妥吧。
“本官在想,怎么这种时?候,史大人反而一声不吭呢?”
史守成一顿。
说实话,谢知秋今日?吃了宫中膳食,却没有出现半点问题,他已经觉得十?分?奇怪,而眼下天上一轮圆月泛着冷色,宫闱夜灯阑珊,在夜幕之下,谢知秋那?双深邃的乌眸似乎比以往更为幽深,看得人背后生寒。
史守成硬着头皮“哼”了一声,回答:“我?是介意,但你是介意这种礼数的人吗?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
“何况,皇上危在旦夕,身为臣子,自是以皇上优先。
“同平章事大人素来特立独行,但这种时?候还迟迟不肯面圣,难不成真不知轻重主次吗?还是说,同平章事大人要等皇上拖着病体,主动到外面来见你?”
谢知秋道:“本官不过迟了半步,史大人便喋喋不休,倒像做贼心虚。”
史守成忍不下去了,直言道:“都到这里了,你以为不进寝宫就能没事吗?”
言罢,史守成一挥手。
寝宫之中,当即冲出数十?个埋伏着的禁军士兵,要擒谢知秋!
谢知秋只是静静地站着,如月下修竹。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他们捉住谢知秋,这些?禁军士兵里就有人反了水,前面人挡住后面人,后面人扯住前面人,自己?开始打了起来。
下一刻,不知从哪里又?冲出一群等候已久的义军士兵——里面还混杂着太监和宫女——帮着反水的禁军士兵制住其他人,并且将史守成团团围住,当场扣押在地,甚至毫无顾忌地冲进寝宫,去抓赵泽。
史守成全然呆住。
他这才?意识到,义军在梁城这几个月,他们与平民百姓并不是对?立关系,而皇上的仆人和侍卫并不会因为皇帝是主、他们是仆,他们就真的没有半点自己?的想法,乖乖巧巧地完全听命于?皇帝、为皇帝卖命。
谢知秋如今的声望、她为众人描绘出的未来,还有与义军同来的、真实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新?规则和秩序,如同一股崭新?的泉流,进入他人视野后,不知何时?将皇宫都渗透成了筛子。
他们自以为密不透风、策无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