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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重臣攻略手册-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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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卷云殿,臣犯下大不敬之罪——”
  姜鸾坐在床头,抱着蜜水杯子,精神瞬间警醒,仿佛沙场上看到对方拍马持枪疾冲而来,准备把她捅个对穿。
  她连蜜水都不喝了,紧紧地抱着瓷杯子,仿佛抱着防身的长木盾,瞄过去的眼神里带着满满的警惕和估量。
  裴显用的招数她学过。以退为进。
  以谦卑姿态先认罪,把自己身上的罪名一条条避重就轻地全说了,让她无话可说,就可以开始论她这边的罪了。
  有心眼的臣下对付君上,最喜欢用这招以退为进。
  “裴中书不要误会。”姜鸾不等他一条条地论他自己的罪,立刻打断说,
  “昨夜是个意外,我不用你负责,你也不要找我负责,我不追究你的过错,你也不要追究我的过错。我们就当没这回事,明白了,裴中书?”
  裴显每个字都听明白了。
  但合在一起的意思,他竟不明白了。
  “殿下的意思是,昨夜是个错误,不追究,不在意,就当没发生过?”
  他站在原处,神色淡漠,声音辨不出喜怒,“臣倒是以为,发生过的事,始终横亘在那里,容不得刻意忽视。”
  姜鸾牙疼地抽了口气。
  来了来了,不肯善罢甘休的人来追根究底了。
  “身子难受。”她把被子往头上一蒙,装聋作哑——直接睡下了。
  几个亲信大宫女起身赶客,“殿下累了。”
  夏至哼道,“劳烦裴中书避让一下。殿下还要上药。”
  春蛰拿过早上的药膏,旋开了铁盖子,咕哝着,“药没上完,人进来打搅两趟,什么人哪。哎哟!”
  姜鸾听到春蛰的惊叫,床沿同时往下微微一沉。她掀开被子的细缝,迎面瞥见裴显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春蛰的药。
  “殿下还要上药。”裴显摆弄着药盒,平静地复述了一遍,“劳烦几位女官退避片刻。”
  春蛰和夏至两个肺都气炸了。
  裴显不容置疑地旋开了药盒,指腹沾了点药膏,在自己手背上推开,试了试药性。
  性情最沉着的秋霜站在旁边,瞥了眼被窝里探出脑袋的姜鸾,姜鸾对她点了点头。
  秋霜低声和白露商量了两句,两人连哄带劝地把春蛰和夏至哄走了。
  寝间里出现了短暂而诡异的平和。
  裴显旋开铁盖子,挖出半透明的膏药放在掌心,以指腹推开。触感冰冰凉凉,浅淡的药香,是宫里常见的跌打伤药。
  他把姜鸾裹在身上的鸭绒软衾被往下掀开一点,露出了里面包裹的窈窕温软的身躯。
  她总算穿了件里衣。
  轻柔的丝绸质地,裹着更加柔软滑腻的肌肤。
  “哪里需要抹药?”裴显收回视线,提醒,“药膏有镇痛功效。最疼的地方先抹起来。”
  姜鸾最疼的地方不愿让他看见,把衣襟扯开了点,露出了肩胛部位的牙印。
  ‘刚才抹了下,不怎么疼了。现在可能药效过了,又开始疼了。’
  裴显挖了一坨膏药,敷在泛起青紫色的牙印周围,以指腹缓慢推开,轻柔地按摩周围淤青。
  “殿下不难过? ”他指腹推着药膏问。
  姜鸾诧异反问,“难过什么。 ”
  裴显不答。
  姜鸾猜出他想要问什么,嗤地笑了。她靠在床头木板,头偏过来一点,兴致盎然地看他。
  “昨夜卷云殿里的不是谢舍人,是裴中书你,你觉得我难过?不,我才不难过 。”
  裴显抹药的动作顿了顿。视线抬起,凝视了片刻。那是个表示催促往下说的意思。
  姜鸾理所当然地往下说,“因为……我喜欢长得好看的呀。裴中书虽然年纪大了些,长得很好看的。”
  裴显的指尖停在牙印处,半晌没动弹。
  他……长得好看?
  女儿家的寝间里当然是有铜镜的。他进来时就看到有个大铜镜放置在妆奁台边,他此刻只要偏一偏身,铜镜里就能照出他自己的侧影。
  但他之前几次进出,从未想起去铜镜里看看自己的侧影。
  自从他三月里入了京,京城里有政敌,有盟友,有暗杀他的仇家,有忠心耿耿的麾下,皇城里还有他认下的公主甥女。
  有人当面骂他,有人当面赞他。骂他的人说他跋扈狂妄,赞他的人说他胸襟广阔,也有不少家族试图和他联姻。
  轰然倒塌的范阳卢氏,倒台之前不也曾想和他联姻?
  看重的当然是他背后的河东裴氏大族,他自己立稳京城的锋芒毕露,他手下八万精兵强将撑起的赫赫权势的兵马元帅府。
  却从未有人当面说他长得好看。
  裴显的指腹蘸着药膏,缓缓涂抹在牙印周围,心里反复琢磨着姜鸾话里话外的意思。
  姜鸾夸他好看,他高兴么?
  不,他一点都不高兴。
  半个时辰之前,得知她肩胛上的牙印是他的,他心底被瞬间浇灭的熊熊烈火……短短一个瞬间,又烧起来了。
  但这回还是和从前有点不同,不再是嫉恨杀意遮蔽天地的淬毒火海,是被气出来的漫山遍野的大火苗。
  “殿下喜欢谢舍人,因为谢舍人长得好。”裴显压着嗓音,显得更加沉着冷静,顺着姜鸾的话往下说,试图理解她脑袋里的想法。
  “如今意外换成了臣,殿下不难过,因为觉得……臣长得也不错。”
  姜鸾果然连连点头,“过于谦虚了裴中书。你长得很好看的。”
  裴显把心底窜到半空的熊熊火团往下压了压。
  他重新噙起了淡笑,以格外寻常的闲聊语气询问,
  “假设昨夜意外进殿的是卢四郎呢。卢四郎也长得好,殿下也不在意?”
  姜鸾不以为然,“卢四郎还在哪个荒山野岭待着呢。别说这些不可能的事。昨夜就是个意外。”
  她潇洒地摆摆手,“我不吃亏,你也不吃亏,上元夜已经过了,今天都正月十六啦。别太计较了裴中书。”
  裴显:“……”
  心底窜上半空的熊熊火团点燃了漫天山火,他压不住火了。
  “哎呀,疼疼疼。”
  姜鸾哎哎地叫着疼,把丝绸里衣往上一拉,盖住了肩胛牙印。“抹个药而已,你用那么大力按什么呀。你别动手了,膏药放旁边,叫春蛰进来。 ”说着就要起身。
  “都是些未嫁人的女官,你叫她们做这等私密事?”裴显按住她的肩不让动,凉笑,“做事有始有终,臣伺候到底。”
  姜鸾被按在床上动不了,也恼火了。
  “行,你做事有始有终,那就劳烦裴中书伺候到底。”她唰得把被子给掀了。
  上头完完整整地穿了件丝绸里衣,下面什么也没穿。
  姜鸾趴在床上,“最疼的是下面那块儿,你本事大,非要抢着做,那你好好伺候着上药。”
  裴显对着面前的红肿淤伤,沉默下来。
  他的动作变得轻柔和缓,指腹抹了一大坨半透明的药膏,仔细地涂抹到伤处。
  “只是抹药只怕不够,需得请御医来,开些内服外敷的药方子。”
  姜鸾趴着不应声。
  寝间里突兀地安静下来。
  裴显细细地抹了一遍膏药,开口问,“殿下以后有何打算。”
  姜鸾趴在床头,头枕在胳膊肘上,乌发散落在身侧。她侧头看他,被仔细按摩敷药的部位又疼又酸麻,她的眼角泛起蒙蒙的雾光。
  她反问,“裴中书以后如何打算?”
  裴显坚持问,“殿下先说,未来有何打算。”
  “没打算。”姜鸾漫不经心地道,“老臣们拦着,能不能有驸马还是不一定的事。他们想我跟八十年前的女君那样,不嫁不娶,孤独终老,一辈子没有子嗣最好了。”
  裴显沉着道,“今时往日大不相同,不会的。”
  姜鸾侧了下身子,从胳膊肘抬起的缝隙里瞄他,话锋里带出细微的试探:
  “东宫皇太女的驸马可不好做。我朝历代的规矩,驸马不得担任中枢要职。裴中书,你身上中书令的二品高官职务要卸了。政事堂也不能待了。”她语气轻松地笑问,“舍得?”
  裴显几乎把整盒药膏都用上了,厚厚地敷了一层,仔细耐心地抹开。
  “臣若舍得如何,不舍得又如何。殿下也说了,臣年纪太大。殿下的驸马人选,中意的是京城里的鲜衣怒马少年郎,不是臣这样的吧。”
  “说话绕圈圈绕个没完了,裴中书。”姜鸾身上不舒服,说话也失了耐性,几句话来回地打太极,她轻易便恼了。
  “你年纪比本宫大了十岁,我又不是头天知道!”
  姜鸾早上不吵不闹,裴显觉得反常,百般试探,如今她当真气恼得跟个河豚似的,裴显看在心里,倒感觉安心了。
  他不再说话,专心抹起伤药。
  身上各处的淤青重新拿药抹了一遍,他的指腹落回细腻的肩头,轻轻抚摸着肩胛处的牙印。
  “殿下说说看,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臣并未拿错酒壶,为何中了那药。”
  姜鸾心里瞬间警铃大作。
  来了来了,他终于还是来追根究底了!
  她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不仅矢口否认到底,还倒打一耙:
  “我怎么知道。我按照裴中书的九章条陈,半夜进了卷云殿……谁知道谢澜人清醒着!他见了我立刻就告退,单把我留给了不清醒的裴中书。”
  裴显安静地听她说完,并未反驳。
  姜鸾趴着,怕他察言观色看出端倪,索性连眼睛都阖上了,只等着他开口试探,旁敲侧击。
  裴显却连一个字的质疑都未提起。
  也未提出彻查昨日的错误,揪出罪魁祸首之类的要求。
  他只淡淡地说了句,“殿下信不信四个字,叫做姻缘天定?”
  “嗯?”姜鸾心里微微一动,回身去看他,“什么意思。”
  裴显却不往下说了。
  他只和缓地告诫了一句:“殿下如今心性未定,说话做事都像玩闹似的,并不怎么当真。先好好休息,养好了身子再说正经话。”
  姜鸾其实很累了。脸上的疲惫不会作假,乌黑的杏眼下一圈隐约青黑。
  她不愿显露出她的疲惫,强行支撑着说话,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片刻后,寝间里响起了细微悠长的呼吸声。
  裴显的动作更加放轻,药膏细细地涂抹了各处。
  几个亲信女官在隔断外不放心地打量。怒目而视的视线如果有实质,早在他身上戳出了几百个窟窿,裴显也只当做没有察觉。
  细致地把淤青处全部涂抹完一遍,探查了最要紧的伤处,他盖好衾被,起身出来,对秋霜说,
  “还是要请御医过来开药。”
  秋霜提出了姜鸾的顾虑,“宫里的御医做事向来明哲保身,出诊都会记档……”
  裴显不以为意,“刀剑往脖颈上一架,他们就知道该如何做了。”
  走出寝堂外,今天是个好天气,煦暖的阳光从头顶映照下来,裴显的肩头沐浴在暖洋洋的冬日阳光里,他长身鹤立在寝堂外的汉白玉台阶处,心里反复地想一句话。
  这是天意。
  昨夜的意外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哪一步出了岔子,他已经不想追究了。
  上天注定的事,就该顺从天意。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姜鸾心性跳脱不定,今天喜欢清冷的谢五郎,明日喜欢明艳的卢四郎,后天或许还会喜欢上青涩的崔小郎。
  她心里喜欢哪个都无妨。
  随她喜欢上哪个,使些手段铲除了,让她身边始终只得自己一个,眼睛里只看到自己一个,就行了。
  走出几步,今日值守的禁卫有些躁动,不应该出现在东宫的薛夺居然在外面守着等他。
  裴显停下脚步,冲薛夺点点头,“现在得空了。有事找我?”
  薛夺疾步过来,脸色严肃,“督帅,出大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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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裴显看了眼靠墙等候着的薛夺; 挥退左右,清出一片安全说话的场地。
  薛夺立刻奔过来,“督帅; 宫里出大事了。”
  他简短迅速地回禀,“懿和公主的景宜宫昨夜走水了。”
  宫里走水并不稀奇; 御花园昨夜不也走了水。后宫走水的意外远远谈不上大事。裴显并不显得如何惊异,只追问; “可是烧死了人?”
  “烧死了一个。”
  “是昨夜的值守宫人?可查明了身份?”
  薛夺低声禀告; “离奇就离奇在这里。末将清点了景宜宫里的所有宫人; 一个没少。”
  “这么说来,烧死的不是景宜宫里的。”裴显沉吟着; 失火烧死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也谈不上是大事。
  “昨夜是哪边的人守景宜宫?”
  “惯例是谢大将军的人主守景宜宫。昨夜走水的事,末将过去盘问了几句; 他们守口如瓶。倒是有几个南衙禁卫出身的; 跟末将透露了两句; 说——”
  薛夺咳了声, “昨夜走水之后; 他们冲过去泼水救火。看见谢大将军抱着懿和公主从寝殿里走出来。”
  裴显不明显地皱了下眉。
  “牵扯到懿和公主的声誉,你叮嘱昨夜看到的那几个南衙禁卫封口,以后再也不要提。此事你不必再跟了,我过去问问。”
  宫里走水; 公主被值守宫禁的大将军抱出寝殿; 此事可大可小,压一压也能过去。
  但把她抱出去的人正好是先帝赐婚的谢大将军,事情就有些棘手。
  他需要知道谢征的目的。还要知道懿和公主的看法; 才好妥当应对各种可能的后续。
  懿和公主的情绪比裴显想象中要平静许多。
  她的宫里出了人命大事; 她自己从火海里被谢征抱出来; 在场救火的许多人眼睁睁看得清楚,女儿家的清誉受了损,懿和公主是个行事循规蹈矩的贵女,按理来说,她不应该如此的平静。
  裴显在门外通禀了来意,在姜双鹭面前坐下,开口前先仔细观察了她的面色。
  “公主,虽说我们单独会话的次数不多,但当日在汉阳公主府时,我们曾经论下了舅甥辈分,承蒙公主当面喊一声小舅。关于昨夜的事,到底发生了什么,火势如何起的,烧死的那人什么身份。公主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言。”
  姜双鹭正在喝镇定心神的药汤,放下瓷碗,缓缓开口道,“昨夜是我的寝屋里最先失的火。”
  裴显神色不动地听着。
  姜双鹭的第二句话石破天惊,“景宜宫烧死的那个人,就死在我的寝堂内间。他是顾六郎。”
  裴显的瞳孔细微收缩了一下。
  顾六郎,顾娘娘家里的幼弟,当今国舅。刚刚进京不久,在乡郡富有才名,家族赋予了极大期望,指望着顾六郎加官进爵,光大门楣。
  景宜宫半夜烧死的竟是顾六郎,算是了不得的大事了。难怪谢征至今守亲自在外面,不肯离去。
  裴显沉声追问,“顾六郎是如何死在景宜宫的?”
  姜双鹭难堪地咬了咬唇。
  “我也不知他为什么半夜会过来景宜宫。当时我已经睡下了,半夜听到簌簌的动静,我还以为殿里进了耗子,喊了几声值夜的女官,没想到是顾六郎满身酒气,翻进了寝堂后面的宫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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