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客栈-第8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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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稍作寒暄之后,其他四人也与司空道玄见礼。其中兰玄霜和上官莞都是一宗之主,虽然阴阳宗和皂阁宗已经不复当年鼎盛,甚至可以说只剩下个空架子,但从身份上来说,还是与儒门大祭酒齐平的,所以三人是以平辈论交。而陆雁冰还不是清微宗的宗主,面对师父的故交,自
然是行晚辈礼数。至于张白昼,他的伯父是张肃卿,就更要行晚辈弟子礼了。
见礼之后,司空道玄将一行人请进了齐州会馆,因为陆雁冰已经来打过前站,所以齐州会馆中很是安静,并无其他人等下。
来到大堂之中,分而落座,司空道玄并没有谈及儒门和道门的事情,只是闲话了些琐事,诸如李玄都的婚期、陆雁冰的婚事、李道虚的近况等等,然后便起身告辞。
李玄都亲自将这位大祭酒送出会馆大门,然后转身望向身后的四人,先是对上官莞和兰玄霜说道:“你们辛苦了,早些歇息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议。”
兰玄霜和上官莞点头应下,一起离去。
然后就只剩下张白昼和陆雁冰。
如果说李玄都将兰玄霜、上官莞视作盟友、属下、同僚,交往的时候会保留彼此的体面,那么陆雁冰和张白昼就是切切实实的晚辈了,所以只剩下三人之后,李玄都的脸色就变得严肃起来。
最是了解陆雁冰已经察觉到不妙,眼观鼻鼻观心,张白昼还一无所觉,然后就听李玄都说道:“白昼,你来帝京城是做什么的?逛窑子么?”
张白昼一怔,随即涨红了脸,并非不服气,而是羞愧。
李玄都加重了语气,“如果没有必要,以后不要去那等不正经的地方,把心思多用在正事上。”
“是。”张白昼低着头应道。
李玄都明白响鼓不用重锤敲的道理,挥了挥手,说道:“你这次是被旁人裹挟了,我就不计较了,去歇息吧。”
张白昼偷偷看了眼满脸茫然好似完全不知情的陆姐姐,赶忙转身离去。
最终就只剩下兄妹两人,陆雁冰还是满脸茫然,似乎根本不是她把张白昼领到满春院的,而是另有他人。
李玄都知道自己师妹的脾性,早已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也不想浪费口舌,只是说道:“以后不要领白昼去行院,就算是见世面,也要循序渐进,那些世家公子也是有了房里人才会去这等地方,白昼还是个不通男女情事的孩子,知道些什么?”
陆雁冰悄然松了口气,知道师兄不打算计较太多,连连点头。
李玄都转身向大堂走去,“我有事问你。”
陆雁冰赶忙跟在李玄都的身后,两人重新回到大堂,李玄都没有坐在居中主位上,而是与陆雁冰一左一右相对而坐。
李玄都沉吟了片刻,问道:“师父他老人家……最近如何?”
陆雁冰想也不想就回答道:“老爷子还是老样子,整日在八景别院闭门不出,想见他一面可难了。我就想不明白了,那座八景别院有什么好?还不如青领宫。”
李玄都自动忽略了陆雁冰的后半句,又问道:“那么宗内最近可有什么异动?”
陆雁冰一怔,她不是蠢笨之人,意识到李玄都的问话大有深意,迟疑道:“师兄应该问二师兄和师姑的,毕竟现在是他们当家。”
李玄都道:“如果真有异动,
必然要瞒过他们的耳目,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陆雁冰的脸色凝重起来,轻声问道:“师兄是觉得老爷子会有所动作?”
李玄都反问道:“如果让你来做清微宗的宗主,或者更进一步,你坐在老爷子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做?”
陆雁冰又是打算想也不想就直接回答,不过被李玄都提前打断,“如果你想要做清微宗的宗主,就要学会担起担子,有一个宗主该有的担当,不要说什么‘我自然是支持师兄’这样的话,这样会让我对你很失望。”
不得不说,陆雁冰了解李玄都,李玄都同样了解陆雁冰,这句话刚好打在陆雁冰的三寸上,言外之意就是如果陆雁冰想要做清微宗的宗主,就收起那些小聪明。陆雁冰便不得不收起自己的小心思,真正设身处地站在李道虚的位置上去考虑这件事,并以这个角度来回忆这段时间以来的所见所闻。
李玄都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等待。
过了许久,陆雁冰才开口道:“若说异常,也不能说没有,我们那位师叔李道师,最近有些过于安静了,就算师姑重回宗中,以他的性子,也不该如此沉寂才对,少不得要与师姑闹上几场。再有就是司徒玄略有些神秘,常常外出,师兄你也知道,无论是谁做宗主,其实清微宗中真正做主的还是老爷子,司徒玄略又是直接听命于老爷子,我觉得可能是出自老爷子的授意。另外……我听说三师兄时常会以问安的名义往蓬莱寄送家书……”
李玄都问道:“家书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雁冰压低了声音,“此事是由天机堂负责的,不过自从江湖上传出师兄要做大掌教的消息之后,天机堂中也是人心浮动,倒不是说他们敢对老爷子的命令阳奉阴违,也不是老爷子的威望不能压服他们,而是他们打量着老爷子在世的时间已经不多,开始谋求后路,毕竟他们不是老爷子,以后的路还有几十年要走,一朝天子一朝臣,未雨绸缪也在情理之中。托师兄的福气,有许多天机堂弟子暗中向我示好,想要走我的门路,这种事情,司徒玄略管不过来,也未必想管,我便顺势在天机堂中安插了些钉子。”
不必陆雁冰把话说尽,李玄都已经明白了,陆雁冰的手段说好听些叫作顺势而为,说不好听些就是狐假虎威,不过不管是顺势而为,还是狐假虎威,都起到了相当的作用。
李玄都问道:“这些异动发生在老三寄回家书之前,还是之后?”
陆雁冰十分肯定道:“之前。”
李玄都脸色凝重几分,最后问道:“如果你是老爷子,一手扶持了太后谢雉,而我现在要对谢雉出手,你会怎么办?”
陆雁冰道:“如果我是老爷子,我会保下谢雉。”
李玄都又问道:“为什么?”
陆雁冰迟疑了一下,回答道:“为了清微宗的未来,如果辽东入关,补天宗就会像当年的皂阁宗那样一家独大,而首当其冲的就是与辽东隔海相望的清微宗,一山不容二虎。”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夜话
虽然李玄都整合道门已经有了极大的进展,但因为时日尚短的缘故,如今的道门仍旧只是一个松散的联盟,李玄都也仅仅是将明面上的反对声音打压了下去,道门内部仍旧是派系林立。
在这种情况下,道门中人不会有深刻的道门的概念,不会认为道门如何如何,而是自己出身的宗门如何如何。以清微宗的角度来说,辽东入关的确不是一件好事,不仅让清微宗在帝京城中的多年辛苦经营毁于一旦,而且会由补天宗开填补这块空白,如此一增一减之间,原本稍弱于清微宗的补天宗会反超清微宗。
如果辽东能够立国,龙城秦的地位就会类似于今日的钟离徐,那么在日后的许多年中,清微宗可能会持续衰弱下去,而补天宗会不断强盛,毕竟树底下是长不成树的。此消彼长,终有一日,清微宗会成为补天宗的附属也说不定。
这种可能不能说必然,却也不是杞人忧天。
也许会有人说,李玄都不会坐视这种情况发生。
可李玄都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有李玄都自己知道。在外人看来,李玄都被逐出师门是真,成为秦家乘龙快婿并借秦家之势东山再起也是真,在这种情况下,李玄都偏帮补天宗几乎是必然之事,甚至会为了扬眉吐气并证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道理,刻意打压清微宗,那么清微宗的处境将会雪上加霜。
与其等到清微宗没有胜算的时候再去垂死挣扎,倒不如趁着还占据优势早做打算。
与其将命运放在不可预料的李玄都手中,倒不如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这就是许多清微宗之人的真实想法。
这也是从没有人在李玄都面前提起此事的缘故,谁知道李玄都到底是怎么想的?谁知道李玄都到底是偏向于清微宗还是补天宗?若是说错了话,忤逆了李玄都的心意,岂不是自找麻烦?就算李玄都不在意,还有一位秦大小姐,会不会被秦大小姐记恨?这东南西北风,可都不如枕边风。此风虽小,但却袭人骨髓,使人成也此风、败也此风。
陆雁冰观察着李玄都的脸色,轻声道:“有一句话,叫作:‘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师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能给我透个底吗?”
李玄都皱起眉头,知道陆雁冰能问出这句话,一定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也说明不止她一个人想要这么问,他便不能不回答了,于是徐徐说道:“所谓江山,是名江山,而非实指江山。古人称大江为江,长河为河,并称‘江河’。大江水清,长河水浊。古谚云‘圣人出,长河清’。可长河什么时候清过?一条长河千古泛滥,多沙善淤,变迁无常,改道多次。某个地方原来在河的东面,若干年后,因长河水流改道,这个地方会变为在河的西面。这句话比喻人事的盛衰兴替,变化无常,有时候会向反面转变,风水轮流转,世事变化无常
,所以不要现在看少年穷就欺辱他。也就是此一时彼一时。”
陆雁冰静待下文。
李玄都继续说道:“所谓‘莫欺少年穷’,这其中的‘少年’自然就是指我了。且不说我不是少年,就算我是少年,我也不觉得我受了谁的欺辱,更不需要去报复谁。正如我今日来到帝京,不是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而是要为当年的张家讨一个公道。这件事与我被逐出师门不可一概而论,当初师父将我逐出师门,并不违反清微宗的规矩,我也是认可了的,没有愤愤不平之意,所以你现在问我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只能回答你,我不会偏袒清微宗,我也不会偏袒清微宗。”
陆雁冰忍不住问道:“虽然师兄说两不相帮,但既然师兄支持辽东入关,那么师兄不帮补天宗也是帮了补天宗,不打压清微宗也是打压了清微宗。”
李玄都听了这番话,不但不以为忤,反而还赞许地看了陆雁冰一眼,“这就像一宗之主该说的话了。的确,我支持辽东入关不帮也是帮,其实不管我帮还是不帮,补天宗想要扩张,必然会与距离辽东最近的清微宗产生直接冲突。都说远交近攻,所以补天宗交好远在江南的慈航宗是必然,与清微宗产生冲突也是必然,现在双方之所以维持态势平和,只是因为还有朝廷这个遮挡,还有西北五宗这些外敌,还有儒门这个大敌当前。如果这些阻碍都不存在了,在因为正一宗式微而不能维持三足鼎立的情况下,清微宗和补天宗双方必然要来一个两强相争。”
陆雁冰道:“原来师兄想得如此明白,倒是我多嘴了。”
李玄都摇了摇头,“你让我印证了一件事,师父可以不在乎其他事情,唯独此事例外,可是清微宗是他老人家的毕生心血,是他老人家将清微宗带到了如此高度,他对清微宗的感情可能比我们所有人都要深。”
陆雁冰沉默了。
李玄都轻声道:“这是一个难题,师父也许还在观望我的态度,看我是偏向老父呢?还是偏向岳父呢?”
陆雁冰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李玄都看了她一眼。
陆雁冰说道:“这让我想起了婆媳之争,做丈夫的是向着媳妇?还是向着老娘?向着老娘,媳妇会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她是个这个家里的外人,母子合起伙欺负自己。向着老娘,老娘就会觉得自己这个儿子白养了,有了媳妇忘了娘,是个白眼狼。如果两不相帮,便是两头不讨好。所以为难的是夹在中间的男人,左右为难,怎么都是错的。”
李玄都也笑了一声,“这个比方倒是有些意思。的确,我两不相帮,是个两头不讨好的局面,可我并非是害怕得罪谁,我自有我的考量和想法。”
陆雁冰好奇问道:“师兄打算怎么做?”
李玄都说道:“进一步整合道门,让道门不再是一个花架子,而是一个真正掌
握了宗门生杀大权的道门,一位大掌教,三位大真人,三十二位真人,一起承担起道门的重大决策。”
陆雁冰不由怔住。
李玄都继续说道:“你方才说了,这就像婆媳之争,我不否认。我的办法也很简单,用规矩来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地方上都有宗族,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可家务事总要有个说法,谁来断?宗族来断。补天宗和清微宗是婆媳之争也好,兄弟之争也罢,道门就是宗族,由宗族来维持秩序,谁也不能逾越规矩行事。”
陆雁冰沉默了好久才说道:“这不是宗族,各宗就是各州,道门就是朝廷,道门一统便是一统天下,大掌教便是皇帝。”
李玄都并不否认,“正邪之争绵延千年,就好似天下四分五裂,各地豪强互相征伐,连年征战,生灵涂炭。应对这种局面的最好办法就是实现大一统,结束这种四分五裂的局面,政令一统。”
陆雁冰忽然有些明白为何三师兄李元婴会说四师兄李玄都的心思太大,的确是太大了,这等事情,便是过去的圣君、大天师们也不敢付诸于行,至多就是做个正道盟主或者邪道盟主,可再联想到李玄都的年纪河成就,又不是那么大胆,倒像是水到渠成。
不过也正如李元婴所说,步子太大,一个不慎就要伤到自己,却是不可不察也。
陆雁冰知道李玄都不仅仅是给自己透底那么简单,可以说得上是交心了,多年的兄妹感情涌上心头,也不再藏着掖着,直言道:“师兄的想法不错,更是利在千秋,可如今的关键是,道门真正做到上下一统,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而帝京的事情已经近在眼前,师父他老人家也就还剩下二十年的时间,而且这种事情,先发制人,而后发则制于人,一步慢则步步皆慢,师父不会等到师兄彻底整合了道门上下在做决断,所以师兄必须在短时间就给师父一个态度。”
李玄都叹息一声:“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难也。我说的这些,现在还只是空口白话,师父不会仅凭我的几句话就改变自己的想法和决定。”
陆雁冰道:“那么……师兄已经有了决断。”
李玄都道:“不做决断其实也是一种决断,没有态度也是一种态度。”
陆雁冰已经什么都明白了,不过她并不太过在意,她出现在齐州会馆之中,又与李玄都深谈一番,同样说明她已经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李玄都接着说道:“师父不会因为我的态度而改变自己认定的事情,同理,我也不会因为师父的态度而改变我深思熟虑后作出决定,这便是我们两人上次冲突的由来。”
陆雁冰默然。
李玄都慨然道:“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臣不可以不争于君。故当不义则争之;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乎?”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万事开头难
没过子时,清平先生下榻于齐州会馆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帝京城。不过从子时到寅时,再从寅时到辰时,却是没有任何一个人造访齐州会馆,只是在齐州会馆周围出现了许多身影,远远观望,不敢靠近。
这些人大多没有高深修为在身,其身份也不难猜,多半是帝京城中各大权贵府中的家生子,世世代代为奴为仆,最是可靠,也最是忠心,与主家休戚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