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客栈-第5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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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政脸色动容,有了片刻沉默,然后说道:“地师也好,圣君也罢,还有宋政,他们居心不良,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如何当得万世青名?而紫府甘冒奇险孤身远赴金帐,全无为己之私念,只有为天下苍生之公心,如何当不得此等赞誉?紫府勿要过谦了,若无紫府从中合纵连横,只怕此时金帐已有新汗,万无今日东西交战的局面。所以这‘公’之敬称,非你莫属,你就要莫要谦让了。”
说罢,赵政抓住李玄都的手腕,抬高了嗓音,“我已经派人设下筵席,既是为紫府接风洗尘,也是为紫府庆功,紫府,请!”
李玄都苦笑无言,只能随着赵政登上他的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总督衙门行去。
到了总督衙门,有铳炮齐鸣,又有乐师奏起古曲《将军令》。
正堂上早已设好筵席,皆是巨大圆桌,因为来客太多,甚至
屋内摆放不下,摆到了院子里,李玄都自然要入正席,一番谦让之后,李玄都与赵政分别坐了宾主之位。
李玄都不耐这种应酬,可随着他的身份不断拔高,这种应酬也会越来越多,还推脱不得,李玄都只能耐下心来与席上众人推杯换盏,而且频频有人主动向他敬酒,他也只能来者不拒。
一番觥筹交错下来,李玄都不曾化解酒力,故意带了几分醉意,这才得以脱身。
李玄都独自一人来到总督府的后院,看着未化的白雪,怔怔出神。
就在这时候,有人从后面伸手蒙住他的双眼,手掌微凉。
李玄都抓住来人之手,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了许久,身后之人轻声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李玄都回答道:“没想好要说什么。”
平心而论,两人之间的感情,并不像书中的才子佳人那般海枯石烂,也没有什么海誓山盟。在外人看来,两人定亲,不是因为感情,而是双方长辈为了利益而促成的一桩联姻。
事实上,李玄都有点说不清两人这么快就定亲到底是因为情势更多一些,还是因为爱恋多一些,还是那句老话,没人能抛开利益只谈感情,也没人能抛开感情只谈利益。所以李玄都很少去想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忽然又浮上心头,李玄都不禁有些感慨。
就在两年前,他何曾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会与秦素结为夫妻,那时候的秦素对他来说,是一个很遥远的陌生人。到了今朝今日今时,竟是有些忐忑。
情之一字,不知从何而起,不知从何而终。有时候喜欢一个人,与这个人是好是坏并无绝对关系。白玉微瑕,秦素也不是完人,而李玄都见过的其他女子,各有各的优点,可她们只有一点,不是秦素。
纵有千般好,只因你不是她。这便是一个“情”字的无解之处了。男女之情,不是亲情,也不是友情,所以不需要长时间的沉淀和积累,有时只因一眼、一言、一笑,就可定情,就算时间长些,也不过数月年余的相处,这便是缘分。
有些人看不透这个道理,觉得数年如一日的死缠烂打、一片痴心就能换来对方的真心,殊不知这等作为只能换来怜悯和不屑,不喜欢的还是不喜欢,就算最后委身于你,也不过是没有更好选择的凑合罢了,换而言之,骑驴找马,找到千里马之日,便是一脚踢走驴子之时。
秦素对于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却体恤李玄都的奔波辛劳之苦,舍不得说半句重
话,“你的伤势好些了吗?没有复发吧?”
李玄都笑了笑,“已经彻底解决了,不仅如此,我还因祸得福,再上一层楼。”
秦素轻轻“嗯”了一声,露出浅浅的含蓄笑容,为李玄都感到高兴。
李玄都接着道:“这次金帐之行,遇到了地师,地师把我的心魔拔除,也带走了我的一身修为,可在机缘巧合之下,澹台云又把国师的‘长生石’丢到我的手中,我由此练成‘太平青领经’和‘逍遥六虚劫’。对了,你知道吗,澹台云其实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很霸道的女人。”
秦素不喜欢在两人久别重逢后且是独处的时候提起别的女人,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然后把手抽回。她本以为李玄都会抓住不放,可这次李玄都却是松开了,这让秦素吃了一惊,又有些不安。
李玄都转过身来,望着她,慢慢靠近。
秦素开始脸红,不安如潮水一般退去。
李玄都忽然笑道:“我这次去金帐见到了老汗,那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老人,他给我讲了一个道理。”
秦素问道:“什么道理?”
李玄都伸出手,“沙子就在手中,越想紧紧握住,沙子越容易从指缝间溜走。”
秦素红着脸问道:“我是沙子吗?”
“不。”李玄都重新握住她的手,“我是想说,那是因为一只手不够大,两只手合拢便可以将沙子包裹住,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秦素先是一怔,然后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李玄都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们定亲了,接下来就是成亲,成亲之后就是一家人,夫妻本一体,所以就要相互扶持,同舟共济。你不是我手中的沙子,我也不是你手中的沙子,我们不要担心谁会溜走,而是合起手掌,同进共退。”
秦素觉得耳朵发痒,越发羞涩,却没有躲闪,“我还以为你又要胡言乱语,做登徒子呢。”
李玄都感慨道:“转眼之间,我已经快要而立之年,为人夫、为人父、为人师、为人主,总是轻佻可不成。”
秦素对于“为人夫”早有心理准备,可听到“为人父”,却是连耳根子都变得通红,本想说你哪有儿女,可转念一想,李玄都肯定会顺杆往上爬,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于是便闭口不言。
算计落空的李玄都也不气馁,上前一步,把她拥在怀里,轻声道:“素素,我想你了。”
秦素的身子微微一颤,脸不红了,眼圈却是有些发红,“我也想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关内形势
两人的小意温存并未持续太长时间,就听有脚步声和说话声远远传来。秦素下意识地要离开李玄都的怀抱,可李玄都偏偏在这个时候不松手了,秦素大羞,轻轻捶打了下李玄都的胸膛,小声道:“快放开我。”
李玄都玩笑道:“都要成亲的人,还怕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吗?”
秦素面红过耳,不敢高声斥责,只能低声哀求,“别闹,如果让小玉那个丫头看到,我就别想在她面前抬起头了。”
李玄都终于舍得放开秦素,秦素赶忙整理了下其实并不凌乱的衣衫,仔细地抚平每一个微小褶皱,又用手理了理头发,最后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脸不那么红。
李玄都忽然明白以前的秦素为什么喜欢戴面具了,戴上面具之后,就没人能看出她在脸红。
不多时后,胡良和赵玉一起走了过来,隔得老远,就听赵玉就说道:“我早就说了,秦姐姐肯定是来见未婚夫了。”
秦素偷偷瞪了李玄都一眼,显示自己的先见之明。
李玄都拉起秦素的手,主动迎了上去。
方才太多外人在场,李玄都甚至来不及与这些亲近朋友说上几句话。见到胡良,李玄都取出“大宗师”丢还给他。
胡良接住“大宗师”,有些惊讶,因为他把“大宗师”交给李玄都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了这把刀多半是回不来了,如今完璧归赵却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李玄都知道胡良在想什么,解释道:“这把刀的确是差点就人带走了,不过我帮人家做了一件事,又换回了此刀。”
胡良问道:“宋政?”
李玄都摇头道:“是澹台云。”
胡良愈发震惊。
李玄都将王庭争斗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听得几人惊讶连连,尤其是赵玉,在听到国师竟然就这么死了的时候,不由问道:“国师为什么不飞升呢?”
若是以前的李玄都,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过如今的李玄都晋升了天人造化境,距离长生境就只剩下一步之遥,对于天道的无形规矩感悟更深,明白其中缘由,回答道:“飞升,不是一种法术,也不是对敌的手段,而是一种仪式,就好比道士设下法坛驱邪、超度、祈雨,不能被干扰打断。长生地仙想要飞升需要一段时间的准备,在这个过程中,飞升之人必须要专心致志感悟天道,身与天地相合,道门将这个过程称呼为‘开天门’,当然,并非打开一扇真实
存在的门,就好似金丹大道不是修炼出一颗金色的丹丸,只是一种比喻。当时双方交战,如果国师选择飞升,且不说能否身外旁骛地‘开天门’,就算能,也无异于束手待毙,只会死得更快。”
秦素好奇问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李玄都犹豫了一下,“有,比如说提前设下阵法,让别人无法伤及自己。或是直接引下天劫,我听澹台云说过,天劫降下之时,旁人不能插手,否则就是引火烧身,如果国师在天劫还未散去的时候选择飞升,旁人谁也阻拦不得。不过话又说回来,国师如果只是为了飞升,也没必要引下天劫了。”
赵玉摇了摇头,“又是天道,又是飞升,听着都是神仙。”
李玄都笑道:“神仙和凡人也没太大区别,无非是力量更大一些,可神仙一样贪慕权势荣华,要不怎么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
说话时,几人来到一座水榭之中,周围的湖面已经结冰,还未化冻,冰面上又覆盖了一层白雪,白茫茫一片,并没有什么景色可看。
不过李玄都并不在意,望向水榭外的白雪,问道:“最近中原有什么变化?”
胡良已经接替景修成为补天宗的北辰堂堂主,对于许多事情知道更多,回答道:“主要压力还是来自于儒门,儒门已经不想再忍了,可又缺乏彻底开战的勇气,于是他们用了惯用的手段,造声势,泼脏水,切断中原与辽东的生意往来,严禁各地商人向辽东出售火器、盐铁、粮食,要彻底孤立辽东,围困辽东。”
李玄都沉思了片刻,说道:“看来儒门是希望辽东服软,重归朝廷的统治。正好辽东富庶,可以剜辽东的肉,补朝廷的疮。”
胡良点头道:“硬刀子怕伤到自己,只好用软刀子割肉。”
赵玉问道:“要说富庶,江南是为天下之最,儒门为什么不去割江南的肉?”
李玄都反问道:“儒门弟子都是什么人?”
赵玉一怔,回答道:“都是读书人。”
李玄都点点头,又问道:“哪里的读书人最多?”
“当然是江南的读书人最多了。”赵玉一下子明白了,“是了,剜肉补疮,怎么能剜自家的肉?当然是要别人多出血了。”
李玄都沉声道:“当年朝廷要开海,士绅反对,于是补天宗、清微宗、慈航宗等地方豪强坐大。朝廷要收商税矿税,士绅仍旧反对,理由是与民争利。可国库
要戍边平乱,要抵御金帐大军,无钱怎么办?他们说只好再苦一苦百姓。好一个再苦一苦百姓,小民百姓辛劳一年不过勉强糊口,又加征赋税徭役,再有天灾,顷刻间就是家破人亡。于是有了流民遍地,西北五宗和青阳教趁势而起,席卷半壁江山。朝廷为了镇压流民,只好放权给地方总督,让他们自行筹粮募兵,这就导致了地方总督与各地豪强联合,成自立之势,不听朝廷号令,尾大不掉。到头来,天下无论辽东、西北、江南、中原,百姓皆苦,朝廷只剩下一个花架子,试问,谁人得利?”
赵玉有点心虚,因为她家就在地方总督之列,而秦姐姐家则是被李玄都点名的地方豪强之一,当然,李玄都本人也是出身自地方豪强。
胡良摇头叹息,秦素沉默不语。
李玄都缓和了语气,“我之所以相助正公,就是因为放眼天下,正公治下的辽东算得上世间的一块净土,最起码没有流民遍地,也没有饿殍遍野,使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房,这便是太平。”
李玄都又问道:“关于儒门打压辽东一事,东海和江南那边,都是什么态度?”
这次换成了秦素回答,“老李先生和大天师都拒绝了儒门的拉拢,不过他们也没有与儒门翻脸,在表面上,还是尊重儒门,毕竟儒门才是三教之首。”
李玄都道:“师父和大天师都不愿意给儒门做嫁衣,而且没了辽东之后,儒门就要反过头来打压他们了,这个道理很简单。合纵连横,从来都是弱者联合对抗强者,强者最多就是分化弱者,毕竟谁都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秦素道:“儒门的势力很大,可是自从那位心学圣人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一个领袖人物,使得儒门就像一盘散沙,纵使这次迫于外界的原因联合起来,内部仍旧是争执不断,有些儒门弟子为了打击异己,甚至不惜为辽东说上一两句好话,只为凸显对手的不堪。”
李玄都笑道:“这是儒门弟子的风格,党争更在国事之上。”
赵玉早就对那个远在中州的万象学宫十分厌恶,此时听得李玄都出言讥讽,不由笑出声来。
秦素如今也是忘情宗的宗主,却没有赵玉那般乐观,说道:“所以辽东诸公才会如此推崇紫府,紫府这次可是帮了大忙,没了金帐的威胁,辽东就能专心应对关内,如果被金帐和关内两面夹击,辽东只怕要元气大伤。”
李玄都叹息一声,“任重道远。”
第一百三十章 比剑
李玄都应付完总督府的接风宴和庆功宴之后,在晚上还有一场家宴,既然是家宴,自然就是秦李两家了,除了李玄都和秦素这对主角之外,还有李非烟、张海石、秦道远、秦不一、秦不二,以及陪着李玄都从金帐返回辽东的宁忆、石无月、也迟三人。
李非烟对于石无月的改变十分惊讶,这让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年轻时光,在她像秦素这个年纪的时候,那是她一生之中最美好的时光,用话本中的说法就是快意恩仇、逍遥自在。那时候的她,上有老父宠爱,下有姐姐和姐夫看顾,还有两个好朋友兼跟班,一个是李道师,一个就是石无月。如果人生有四季,她在三十岁之前,都是春天。
如果一个人前半生太过顺遂,后半生就有可能步步坎坷,老父离世之后,李非烟遭受了一个又一个的打击,最重身陷囹圄之中,而她当年的好姐妹比她更惨,不管怎么说,李道师还是对李非烟心存畏惧,李非烟从未在夫妻相处中受过半点委屈,姐妹二人自始至终也是姊妹情深,至于被困镇魔台,好歹能看风景,还有一个张非山解闷。可石无月就不一样了,与师姐萧时雨反目,又被情人抛弃,最终落入暗无天日的玉牢之中,没人说话,只有一片黑暗,最终在各种打击和折磨之下,心智失常。
李非烟脱困后再见到石无月时,对她的怒意并非仅仅因为当年她的一意孤行,还有些怒其不争,尤其是看到她疯疯癫癫的样子,李非烟总会生出一种复杂心绪,似是石无月总在提醒着她,让她回想起美好与痛苦并存的过去。
不过到了今天,李非烟再见到恢复部分清明的石无月,却是忽然有了放下的念头。她的侄子李玄都,曾经跟随在她的身后,可现在已经不再需要长辈的照拂,反而使得长辈们逐渐变为他的附庸。他常说一个道理,人要往前看,不要总停留在过去,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无论痛苦美好。
相较于李非烟,张海石更在意李玄都身上的变化,张海石是世上为数不多的天人造化境高手之一,对于同境之人的气息更为敏感。所以就算李玄都不说,他也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李玄都的境界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