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客栈-第5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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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都看得分明,心中暗自警惕:“这便是权势的滋味了,却是比心魔还要厉害,不知不觉就要沉溺其中,被其腐蚀而不自知分毫。想那世宗皇帝,孤身一人入帝京,一个少年人便斗倒了三朝元老,又革除弊政,裁抑宦官,使得朝政为之一新,使得大魏有中兴之相,是何等英雄人物。可到了晚年,却也没敌过‘权欲’二字,明为无为而治,实则暗操独治,又一意玄修,日求长生,不闻朝政,使得吏治败坏,边事废弛,这才有了金帐汗国攻陷西京之事。我如今也算是手握权柄,少不得要有人奉承逢迎,若是不能谨守本心,反而飘飘然忘乎所以,只怕也要步了世宗皇帝的后尘。”
李玄都心中想着这些,面上却是不显,与一众宾客把酒言欢,众宾客的各种奉承吹捧言语也被他一并笑纳。
筵席一直持续到深夜才算散去,众多客人纷纷散去,作为主人的景修要前去相送,秦不一未曾露面,秦不二、秦不三、秦不四等人另有要务在身,也没有久留,最后就只剩下李玄都和秦素这两个闲人。
李玄都身怀“漏尽通”,虽然饮酒极多,但却没有半分酒气,来到院中,安静不语。
秦素站在他的身后,也不言语。
李玄都忽然问道:“素素,你觉得我在酒席上表现如何?”
秦素笑了一声:“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李玄都道:“自然是真话。”
秦素妙目一转,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孝悌忠信礼义廉。”
李玄都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笑骂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忘八;孝悌忠信礼义廉,无耻。你这是拐着弯骂我呢。”
秦素笑道:“你还知道啊。”
李玄都道:“我当然知道。”
“我这不是骂你,我这是秦素讽小李先生纳谏。”秦素半是玩笑道:“我真怕你变成老剑神或是我爹爹那样。”
李玄都摇了摇头,语气坚定道:“不会的。”
第二百零一章 旧事重提
如今的秦家上下都透着一股喜庆意味。
一则是因为大小姐马上就要带着意中人回来,二则是大小姐的亲事若是顺利定下,待到大小姐嫁人,老爷也要续弦娶妻。对于秦家中人来说,新姑爷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青年才俊,未来的主母也是女子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这一来二去,秦家的声势只怕要赶超有老剑神李道虚坐镇的李家和有大天师张静修坐镇的张家。
双喜临门,焉能不喜?
胡良这段时间都在辽东,就住在秦家的大宅中,自是也感受到了这股谁也不曾明言却又确确实实存在的喜庆意味,便由衷地为自家兄弟感到高兴。在他看来,李玄都是自家弟兄,一起出生入死,相交莫逆,秦素又是自己的师妹,师妹嫁给了兄弟,那便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过换个角度来说,自己才是最可怜的,师妹跟兄弟跑了,若是老李有良心,他不是也有个师妹吗,把师妹介绍给自己,这就算是扯平了,亲上加亲嘛。
这段时日以来,胡良一直跟随在秦清左右,学习刀法。他的情况和李玄都类似,都是离开了师门,但是师徒恩义不断,如今他已经不算是补天宗的弟子,却还算是秦清的弟子,在秦清的指点下,已然跨过归真境的门槛,虽然比不得李玄都从先天玉虚境直登归真境九重楼的壮举,但也有归真境八重楼的修为,与陆雁冰相差仿佛,只是年岁太大,注定与少玄榜无缘。
就在昨天,胡良曾经向师父旁敲侧击,询问师父对于李玄都的看法,可惜碰了个软钉子,不过他听说景修已经前去接应,他也知道这位师叔对于李玄都的印象极佳,由此来看,秦清应是不会太过反对这门亲事。
秦府占地广阔,自然少不了引水入府的手笔,在后宅建成一个占地十余亩的大湖,波光粼粼,碧波荡漾,可以泛舟湖上。湖心处又填土造岛,岛上建有三层高楼,原本是秦清独居修身所在,不过在发妻亡故之后,他因睹物思人之故,不在府中居住,搬到了补天宗中,便将此地送给了独女秦素。
换而言之,这座三层高楼便是秦大小姐的闺阁重地,等闲人等不可踏足。
胡良百无聊赖地来到一条廊道上,倚栏而立,望着湖心的三层高楼,想着:“老李啊老李,你若娶了秦师妹,少不得要随她称我一声师兄。”不过他又转念一想:“如果老李真是个有良心的,把他的师妹许给了我,那我岂不是也要称他师兄?”正在胡良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时,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胡良转头望去,只见一人走来,赶忙起身,正色道:“二叔。”
只见来人相貌清癯,与秦道方有几分相似,正是秦道远。
本代的秦家嫡系大宗共有兄弟三人,大哥秦道正,自幼拜入补天宗门下练刀,三十岁时成为秦家家主,只是秦道正并不喜欢家中俗务,遂将家中大权交予二弟秦道远,他则是改名秦清,一意练刀,终是成就“天刀”美名,也是如今的太玄榜第一人,号称老玄不出,举世无敌。
秦道方在家中排行第三,与尚武的大哥不同,他自小崇文,喜欢读书,也因为身体的缘故练不得武,十年苦读,十五岁中秀才,十七岁中举人,二十五岁中进士,被授官为翰林院编修。后又宦海沉浮二十余年,如今已是秦州总督,封疆大吏,大权在握。
相较于大哥和二弟,这位秦家二老爷声名不显,这些年来也不曾离开秦家,除了代替大哥操持家业之外,就是担任辽东总督赵政的谋士幕僚,无论是哪种身份,都无法与另外兄弟二人相比,可对于秦家中人来说,最少不了的就是这位二老爷了。
秦道远不是补天宗的弟子,所以一众补天宗弟子也不好称之为师叔,或是称呼为二老爷,若是亲近些的,干脆按照排行称呼为二叔,与李玄都等人偶尔也会称呼李道虚为老爷子是一样的道理。
秦道远较之秦清多了许多烟火气,较之秦道方又少了许多文人的傲气,不像江湖武人,也不像文士大儒,倒是像一位和气生财的富商大贾。他摆了摆手,示意胡良不必多礼,道:“天良,听闻你与小李先生是知交,可是属实?”
胡良笑道:“自然属实,不过什么时候又出来个小李先生。”
秦道远笑了笑:“以前自是没有的,可自从李紫府就任太平宗的代宗主后,就有了这个说法,盖因江湖上的李先生太多了,若只称呼李先生,难免混淆,于是按照年龄区分,分别是:老李先生、大李先生、小李先生。”
胡良玩笑道:“我听说紫府还有个师弟,叫做李太一,在江湖上也是不小的名头,恐怕不是池中之物,日后若是他也名满天下,又该如何称呼?难道是小小李先生?”
秦道远笑道:“那就是日后之事了,再者说了,也未必有日后,当年司徒大先生何等人物,还不是落得那般下场。”
胡良没见过司徒玄策是何等风采,可他的师弟张海石和兄弟司徒玄略都是江湖上成名多年的人物,可想而知,若是这位大先生能活到今日,必是不逊于宋政、秦清的人物,说不定还有机会与澹台云一较高下。
胡良道:“我听说紫府与当年的司徒大先生甚为相似。”
秦道远道:“这也是二先生如此喜爱这位师弟的缘故了,再进一步来说,老李先生给他取名带有一个‘玄’字,未免没有感怀这位大弟子的意思。只可惜……”
胡良见秦道远住口不言,问道:“可惜什么?”
秦道远犹豫了一下,道:“这位小李先生,不对,这位四先生还是走上了当年大先生的老路。可见这个‘玄’字,倒真是一脉相承了。”
胡良不是蠢笨之人,只是微微思索片刻,便明白过来:“司徒大先生也与老剑神不和?”
“不是不和,而是意见不同,道理不同,脚下的路不同。”秦道远摇头道。
胡良忽然涌出一个极为可怕的想法,试探问道:“那司徒大先生的死?”
秦道远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叹息道:“这些年来,二先生和老李先生不睦,不是没有原因的。”
胡良失声道:“是老剑神杀了司徒大先生?”
秦道远加重了语气:“慎言!不是老剑神杀了司徒大先生。不过……有些时候见死不救,算不算杀人呢?”
胡良身子晃了一下,显然是因为极为震惊之故,喃喃道:“如此说来,老李这家伙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秦道远唏嘘道:“老李先生大约是对司徒大先怀有愧疚之意的,所以在处置小李先生这件事上,他还是心软了许多,若是换成当年还未退居幕后的那位大剑仙,小李先生就算能留下一条性命,恐怕也离不开东海半步。”
胡良道:“老李,紫府知不知道此事?”
秦道远轻声道:“大约是知道的,也可能不知道,这取决于二先生,待他来到辽东之后,你可以当面问他。”
胡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二叔,你怎么忽然提起此事?我听说师父与司徒大先生交好,难道这是师父的意思?”
秦道远笑而不语。
胡良摇头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他还能为了师兄找师父报仇吗?再者说了,也不是师父亲自动手杀人,只是见死不救……而已。”
第二百零二章 冬雪
霜降一过,寒蝉凄切,落叶满地,大雁南飞。夜风中的凉意变成了彻骨的寒意,转眼间已经是十月中旬,立冬过后,距离腊月过年就只剩下三个月不到的时间。
李玄都等人在河间府稍作停留之后,就前往距离渝关最近的武城。
渝关素有天下第一关之称,此地紧扼要隘,成为河朔通往辽东要冲。古人称为“锁钥无双地,天下第一关。”确也当之无愧。
辽东铁骑之所以能虎视天下,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掌握了这座雄关,进可入关南下,退可割据一方。按照朝廷最初的设想,渝关连同幽州都应在幽燕总督的掌控之下,那么朝廷进可掌控辽东,退可据关自收,可惜幽州失守,渝关易主,攻守之势互易,辽东铁骑成了悬在帝京权贵头顶上的一把利剑。
出了武城,还要再往北走三百里才能抵达渝关。在这三百里的路途中,除了几个只供朝廷使用的驿站之外,只有零星几处人烟,根本没有客栈。而且还没到关外,这边的天气就已经十分寒冷,差不多比得上江南的数九隆冬了。
先天境以上的高手就能寒暑不侵,自是不怕,不过寻常弟子却是不成,早早换上了厚实的皮毛衣裳。
李玄都见此情景,便向秦素问起关外的情形。
秦素自小长在辽东,自是熟悉,道:“虽然刚刚入冬不久,但关外已经很冷,若是再往北走,草原上差不多已经开始下雪。”
便在这时,秦不二接口道:“大小姐说的是,这两年草原上白灾不断,雪大压死人,从草原上逃荒过来的牧民着实不在少数。”
李玄都奇道:“金帐汗国的牧民怎么会逃往辽东?”
秦不二道:“牧民们放牧就像咱们种田,我们要从今年的收成中预留出明年的种子和口粮,牧民们也要预留出明年的羊羔子和吃食,可一场白灾下来,牲口冻死无数,就算熬到来年开春雪化,牧民还是要喝西北风。所以牧民们就只有两条路,要么跟随金帐大军南下,要么就逃往辽东,这几年赵部堂组织人手开垦荒地,地多人少,只要来了,就有一口饱饭,不至于饿死。那些不愿意打仗的牧民知道这个消息后,便拖家带口地往辽东来。”
秦素赞同道:“近两年来,金帐汗国屡屡犯边,不是想要攻城掠地,就是为了过冬。可赵部堂整军经武,辽东铁骑不逊于金帐骑兵,他们往往占不到什么便宜,那些普通
牧民也不想白白送死,自然就跑到辽东来了。”
李玄都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他虽然没有去过草原,但也知道一二,那里都是以放牧为生,若是大雪磅礴,将牧草都深埋了,牲畜吃不饱,要饿死一部分,没有饿死的也是孱弱不堪,抗不得冻,天气严寒,势必又要冻死一部分,牧民们自是损失惨重。
想到这儿,李玄都不免心中唏嘘,这种战事,无关乎什么替天行道,就是为了生存而已。而两国相争,无论谁胜谁负,底下百姓都是处境凄惨,当真应了那句古人之诗:“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秦素见李玄都沉吟不语,又道:“你想去草原上看看吗?我小时候的随着爹爹去过草原,那真是天地之间一片雪白,没有半点杂色,阳光照下来,白雪耀得眼睛都睁不开,我那次从草原回来,好几天都看不清东西。”
李玄都道:“如果有机会,我倒是不介意去看一看塞外风光。”
他们一行人辰时从武城出发,直到申时才走了一百余里,到了此时,众多没有先天境修为的补天宗弟子已经不再骑马,反而是下马徒步奔行。用秦素的话来说,若是一直坐在马背上,很快就要被冻得手脚发麻,倒不如下来活动一下,反而能暖暖身子,少受点苦头。
如此行了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抵达预定的宿营地,补天宗弟子们开始扎营,忘情宗弟子则负责将已经凉透的吃食重新热上一热。
都说屋漏偏逢连夜雨,到了夜半时分,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雪飘摇而下,很难想像,前些日子的晋州还是秋雨飘摇,如今的幽州已经是下起了大雪。
第二天起来,雪已经停了,除了湛蓝的天空之外,入目便是茫茫雪白,好像天地间的万物都融为一体似的,连脚下的驿路也变得界限模糊。
李玄都心头只有四个字来形容此情此景:“惟余莽莽。”
天地高阔,他们这一行人就像白纸上的一条细小黑线,缓缓而行。因为路上有了积雪,愈发难行,走起来也有些吃力,偶尔还要看着日头辨别方向,免得走了岔路。
秦素见李玄都满是稀奇,笑道:“这还算好的,因为有驿路,可以勉强辨别方向,若是到了塞外草原,本就没有路,风一过,什么马蹄印、车辙印通通都被掩盖了,天大地大,一马平川,放眼望去尽是白茫茫的,连棵树、连个丘陵都看不到,更没有半个人影
,那才是不知路在何方。第一次去草原的人,多半要迷路,不见去路,也找不到身后归途,待到干粮吃完,便要饿死在白茫茫的草原上,这就是白灾的厉害。”
李玄都咋舌道:“与中原果然大不一样。”然后又道:“听你话中意思,你是对草原很熟悉了。”
“熟悉谈不上。”秦素道:“只是去过几次。你也知道,我是个喜欢游山玩水的,又怎么能放过这塞外风光?你这是赶上了冬天,若是夏天,草原上又是另外一派风光。”
李玄都道:“冬天是白色的,夏天便是绿色的了。”
正在说着的时候,风又起了,天色渐渐黯淡下来,眼看着又是一场大雪。
李玄都没有换上过冬的衣裳,身上还是穿着春秋时节的鹤氅,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也不以为意,堂堂天人境大宗师,与天地交感,呼风唤雨也是寻常,岂会害怕严寒。
他伸出一掌,默运玄功,想要以“五行借势”之法驱散这场大雪,却发现有些艰难。按照借势之理,在这种情况下,他引来一场大雪,那是顺应天时,就如提前开闸放水,自是轻松无比,可想要将一场本该落下的大雪驱散,那就不是借势,而是逆势而为,就好似以大堤堵住湍急河流,花费气力甚大。天人境界终究是顺天而行,远远谈不上逆天而动,那是长生地仙才有的威能。
李玄都很快便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