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客栈-第4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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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站在萧时雨身侧的周淑宁偷偷瞧着李玄都,李玄都状若无意地看了他一眼,小丫头赶忙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在这等场合之下胡闹。
李玄都道:“请萧宗主入太平宫,白宗主、海石先生、万寿真人、太微真人、三玄真人俱是已经到了。”
萧时雨不由脸色一肃。正所谓“四六之争”,除了白绣裳之外,这四宗的首脑人物竟是都已经到了,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至于李道虚,不来也在情理之中,与其说李道虚是清微宗之主,倒不如说他是四宗之主,再者说了。哪有师父给徒弟道贺的。虽然清微宗的宗主是李元婴,但论及在江湖上的分量和交游之广阔,却远不如张海石。从这一点来说,相当于四宗之主齐至了。
萧时雨在陆夫人的引领下,往太平宗行去,而李玄都则是继续等候其他客人驾临。
不多时后,又有一位僧人登山,袈裟锡杖,正是金刚宗的悟真大师。自从静禅宗的方静方丈圆寂之后,悟真就成了佛家的魁首人物。江湖上说地师有十指,分别是十殿明官,又有左膀右臂,分别是牝女宗冷夫人和皂阁宗藏老人。若说大天师也有左膀右臂,那就是慈航宗的白绣裳和金刚宗的悟真。
李玄都相迎上去,道:“悟真大师亲临,李玄都有失远迎。”
悟真笑道:“李先生,那日你我在北芒县的客栈中说父子君臣,过去才不到一年,可就在这一转眼的工夫,你已经是一宗之主,都说世事无常,莫过如此。”
李玄都连道不敢当。
就在二人寒暄的时候,一名太平宗弟子快步过来,禀道:“金陵府钱家大长老钱青白和家主钱一锦到了。”
钱一锦就是大名鼎鼎的钱锦儿钱大家。
钱家三代人,辈分分别是:“青”字辈、“一”字辈、“玉”字辈,如今的钱家家主钱锦儿按照辈分来算,本名应是叫做钱一锦,只是后来去帝京时,为了方便行事,便将那个“一”字去掉,改为如今的钱锦儿,姑且算是一个假名。再到后来,钱大家钱锦儿的名声响彻帝京,“钱一锦”这个本名却是逐渐被人忘却。只是在正式场合,还是要称呼本名。
这些年来,太平宗与钱家在生意上紧密合作,关系深厚,钱家来人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没想到是钱青白和钱锦儿一同前来。
李玄都请郁仙引着悟真入太平宫,他留在原地,不多时后,就见山道上百余名汉子抬了二十口金漆大箱上来。每一口箱子都由四名壮汉抬着,各人脚步沉重,可见箱子中所装物事着实不轻。走在最前面的两人正是钱青白和钱锦儿。
李玄都拱手道:“钱老、钱大家,多日未见,近来可好?”
“有劳李先生挂念,一切安好。”钱锦儿道。
钱青白微微一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老夫与李先生相别三季,李先生就摇身一变成了太平宗的代宗主,若是三年不见,李先生岂不是要踏足老玄榜上?”
李玄都赶忙道:“钱老玩笑,李玄都万不敢当。”
钱青白道:“老夫上山时,刚好遇到了正一宗的几位有道高真,这会儿应是也要到了。”
便在这时,遥遥可见山路上行来一群道人,当先之人是个身材矮小的道童,左右随着两名中年男子。
李玄都请与钱家关系深厚的沈元舟引钱青白、钱锦儿入内,他则是主动迎下山去:“大天师亲临,李玄都何以克当?”
来人正是大天师张静修,虽然不是本尊亲至,而是身外化身,但也极为骇人了。至于跟随在张静修身旁的两人,也算是熟识,分别是张岱山和张岳山。
张静修淡笑道:“别人当不得,紫府却是当得。”
李玄都将张静修一行正一宗道人迎入太平宗中,太平宫中人见大天师亲身驾到,无不骇异,纷纷起身行礼。太平宗一众弟子个个喜形于色,均想:“本来以为是小天师道贺,没想到竟是大天师亲至,代宗主的面子可真是大得很了,放眼偌大一座江湖,有几人有如此殊遇?”
不过李玄都想的要更深几分,暗忖:“按照大天师的本意,只是派出一位张氏子弟前来道贺,他本人并不亲至,为何大天师会改变主意,难道是又有变化,还是别有用意?”
在大天师张静修到来之后,登山的宾客络绎不绝,小到江湖上声名显赫的豪客散人,大到掌门、帮主。真言宗的宗主因为闭关而无法前来,法难师太代为前来道贺,还有法相宗的一位长老。唯有静禅宗因为封山闭寺之故,仍旧没有参与此事。
最后略一统计,这次前来观礼之人,足有千余人之众。虽然太平宫占地广阔,勉强能容下这么多人,但此乃太平宗重地,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进的,所以待到吉时已至,众位宗主离开太平宫,来到太平宫前的圆坪广场之上。
旭日东升,越过天屏峰顶,霞光照在太平宫上,映射出瑞彩千条,交错生辉。站在太平宫前的圆坪广场上极目四望,周围已是白云环绕,云霞绚烂,如同置身于人间仙境。此时圆坪广场已经布置完毕,居中是一方高台,台上有一宝座,在周围三面是十余张座椅,供诸位宗主入座。
李玄都缓步走上高台,躬身抱拳,向众人行礼,朗声说道:“太平宗宗主沈大先生不幸遭人暗算,此前托付李玄都接掌太平宗门户。承众位前辈、众位朋友、众位同道不弃,大驾光临,太平宗上下,同蒙荣宠,不胜感激。”
话音落下,有玉磬声响,然后就见太平七老也行上台来,七人手中各捧有一样物事,走到李玄都面前,躬身行礼。李玄都长揖还礼。
而后由沈元重开口道:“太平宗立宗之初,有‘八部神通’,八部各有一件法器宝物,由宗主执掌,请代宗主收领。”
李玄都脸色郑重,应道:“是。”
只见七人手中所持的七样物事分别是:一柄长剑,一件法衣,一卷竹简,一柄云扫,一块玉佩,一支玉簪,一支毛笔。再加上李玄都手中已有的“太平无忧”令旗,刚好凑齐八件物事,对应“八部神通”。
除了沈元重之外,另外六人依次上前,将手中的物事交予李玄都手中。
李玄都全部接下之后,将法衣披身上,长剑负身后,玉佩悬佩腰间,玉簪束于发冠,右手持毛笔,左手持云扫。
沈元重缓缓展开手中竹简,开始宣读太平宗的二十八条大戒和三十六条小规,然后问道:“传太平宗代宗主之位于你,可知受承否?”
李玄都答:“我宗门规戒律,李玄都率众弟子受承之。宗门上下众同门共督之、持之。”
沈元重合起竹简,双手捧着高高举起。
李玄都收起毛笔和云扫,郑重接过。
至此,升座大典便算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众弟子拜见新任宗主了。
第九十六章 大祭酒
沈元重高声道:“李玄都代宗主,请升座受拜!”
李玄都手持竹简,走向高台上的宝座。
与此同时,又有千余太平宗弟子鱼贯进入广场之中。
千余名太平宗弟子,千余名观礼客人,加起来将近三千人,齐齐望向李玄都。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李玄都站在象征太平宗宗主之位的宝座前有了短暂的停顿。
除了李玄都之外,没有人知道,李玄都在这个时候想了什么。沉思片刻之后,李玄都回过神来,便要登上宝座。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从天外传来一个苍老嗓音“且慢!”
“且”字刚出口时,这个声音似是还在极远之外,可“慢”字响起时,已经近在耳边一般。显得来人境界修为极高。
在座之人无不诧异,今日太平山上群雄云集,十二位宗主来了大半,这是何等阵势?就连小天师颜飞卿的大婚都不能与之相比,甚至地师也送了贺礼前来,哪个不开眼的胆敢在此时生事?难不成是四位长生境地仙中的最后一人澹台云?
想到这儿,许多人心中不由一惊,长生境是何等威势,从地师奇袭云锦山一战中已经能看出一二,若是澹台云亲至,在大天师和大剑仙都未曾本尊亲至的情形下,胜负殊为难料。
就在这时,开口说话之人已经来到太平宫前的圆坪广场之上,却是三名老者。为首一人,须发皆白,高冠博带,长髯及胸,手中拄着一根等人齐高的拐杖,气态威严。另外两位老人,须发花白,不怒而威。
三人缓步向前,在数千人的注视之下,面不改色。要知道今日能来到太平宫观礼之人,无一不是修成有成之辈,这些人一起注视之下,哪怕不曾故意催动气机,无形之中也是一股莫大的威严,更何况其中还有白绣裳、张海石、萧时雨、悟真、三位真人、太平七老的视线,寻常先天境高手都要承受不住,就算是归真境高手也要凝神屏息。可这三人却完全不为所动,可见其境界修为最少也在天人境之上。
不过这三名老者十分面生,有些不合情理。
既然是天人境大宗师,那应该是江湖上人尽皆知,就算是阴阳宗的十殿明官,也只是少有人知,绝少像这三位老者这般,没人认识的。莫不是哪位长年闭关的隐世高手?只是道理上又说不通了,就算是隐世、避世之人,也不会是凭空冒出来的,总要有根脚来历,总要在江湖上留下些许痕迹,一人不知道,两人不知道,十人百人不知道,总不能上千人
都不知道。
李玄都也不认得这三人,只是隐隐觉得这三人来者不善,不由在心底里提高了警惕。
便在这时,张静修从椅上跳下。
之所以是跳下而非起身,是因为稚童模样的张静修实在太矮,坐在椅上,脚不沾地,后不靠椅背,实在有些滑稽。
不过在场之人却无一人敢于小觑这名稚童,随着张静修离开椅子,众人的视线全部都落在了稚童身上。
然后就听张静修开口道:“文帝崇道,武帝尊儒,自武帝之后,道门便离开庙堂,归于江湖,今日是江湖盛事,不知三位所来为何?”
寻常人还未回味过张静修此话的意思,在座的众位宗主长老已是明了。张静修说的是当年儒道相争之事,中古时代,百家争鸣,最为兴盛的无外乎是儒家、道家、墨家、法家。墨家讲兼爱非攻,有悖于大一统的大势,故而墨家先于儒家之争中败下阵来。祖龙用法家,后因法度过于严苛且穷兵黩武,也不得不亡。后赤帝斩白龙立国,只剩下儒家和道家,赤帝死后,惠帝即位,惠帝早亡,外戚作乱。众勋贵平定外戚之乱后,迎文帝入京继承大统,文帝崇尚太上道祖,重用道家。文帝之孙即是武帝,太后信道,武帝宠信儒生。太后驾崩之后,武帝独掌大权,听信儒生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从文帝到武帝,儒道之争持续了近百年,直到此时,儒道之争彻底落下帷幕,庙堂归儒家,江湖归道家,故而江湖宗门皆是供奉太上道祖,与信奉至圣先师的儒家弟子不是一路人。
李玄都立时明白,这三位老人并非道家中人,而是儒家中人,难怪江湖上从未听说过此三人,只因这三人根本就不是江湖之人。
为首老者冲张静修拱手一礼,道:“大天师所言谬矣。有道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江湖也好,庙堂也罢,皆是天下。”
李玄都闻听此言,转身走下高台,朗声道:“好一个天下事,还未请教尊驾高姓大名?”
老者望向李玄都,道:“老夫姓温,单名一个‘仁’字。”
李玄都立时知道这位老人的身份了,在万象学宫有三位大祭酒,其中有一位大祭酒便是姓温。李玄都抱拳道:“原来是温大祭酒亲临,失敬,失敬。”
温仁略微打量李玄都,道“阁下便是李玄都李先生了吧。”
李玄都点头承认道:“正是,不知大祭酒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温仁淡淡道:“只是想要请李玄
都不要做太平宗的宗主,不知李先生能否应允?”
李玄都虽然早有猜测,但没想到温仁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心中暗忖儒家不愧是为天下订立规矩之人,果然霸道。
自从儒家独尊以来,道德规矩,五伦礼教,哪一桩,哪一样,不是出自儒家之手?上至帝王公卿,下至升斗小民,哪个不是在遵守儒家的规矩?从这一点上来说,儒家的确是胜过只能避居江湖的道家太多太多。
李玄都虽然受儒家影响颇深,但并不意味着他就会盲从儒家,就如他既不完全认同李道虚,也不完全认同张肃卿,他有一条自己不断摸索的道路。
于是李玄都说道:“做不做太平宗的宗主,乃沈大先生所托,是太平宗的家事,大祭酒虽然德高望尊,人所共仰,但也不应在此事上过多置喙。”
温仁对于李玄都婉拒并不意外,能做到学宫大祭酒的位置,都不会是读书读傻了的书痴,自然早有应对说辞,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当年在万象学宫,老夫还不是学宫的大祭酒,只是一名普通祭酒,来了一位先生到学宫求学,三年之后,他拿着一本书问道于当时的大祭酒,请教救世治国之道。事后大祭酒让他做了学宫的祭酒。他凭借的不是境界修为,而是一句话,他说:‘天下之事,不难于立法,而难于法之必行。’”
李玄都默然不语。
温仁望着李玄都,缓缓说道:“这位先生就是齐州人士,叫李道虚,是位人杰,想不到四十年之后,让老夫在太平山上又遇到了另一位李先生。老夫想以老李先生的话问一句小李先生,如何才能法之必行?”
李玄都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温仁加重了语气,道:“关键就在于‘规矩’二字,将规矩置于人上,不得逾越半步。李先生出任太平宗宗主,却是不合规矩。”
李玄都反问道:“不知哪里不合规矩?”
温仁道:“李先生并非太平宗弟子,如何能继承太平宗的宗主之位?”
李玄都道:“我虽不是太平宗弟子,却与太平宗同出一脉,共奉太平道。”
温仁淡然一笑,道:“《大道家令戒》有言:‘……于蜀郡临邛县渠停赤石城造出正一盟威之道,与天地券要,立二十四治,分佈玄元始气治民。诸公不知道之根本,真伪所出,但竞贪高世,更相贵贱,违道叛德,欲随人意。人意乐乱,使太平黄巾作乱。知太平何人?自是以来,死者为几千万人邪。’”
第九十七章 巾帼不让须眉
温仁望向张静修,道:“大天师,你应知晓这《大道家令戒》是谁所作吧?”
张静修脸色略微凝重,道:“是系天师所作。”
当年太平道与正一道一南一北并立于世,太平道祖师自称大贤良师,正一道祖师自称大天师。为区别后世,第一代天师称为祖天师,第二代天师称为嗣天师,第三代天师称为系天师,又合称“三师”。
温仁道:“方才大天师已经说了,这是江湖事,也是道家之事,那老夫便用道家的规矩,《大道家令戒》说的明明白白,太平黄巾乃是作乱为贼,蛊惑人心,死者几千万人,不容于世,早已覆灭,李先生借着太平道的名头出任太平宗宗主,难道是要重立太平道吗?”
张静修深深望了温仁一眼,默然不语。心中暗道儒家中人的嘴上功夫果然厉害,搬出了张氏祖先,虽然略有牵强附会之嫌,但他也不好反驳。
就在这时,忽听得山道上又有太平宗知客弟子禀报:“秦大小姐到!”
所有人都是一怔,这才想起一事,李玄都出任太平宗的代宗主,于情于理,秦大小姐都该到场祝贺才是,却迟迟不见人影,还以为是她另有要事在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