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客栈-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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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鹄紧紧握住腰间的“歃血”,有不服之色。
宫官猛地转过身来,望向他。
孙鹄毫不退让,与宫官对视。
宫官缓缓行至他的面前,用手中合拢的折扇挑起他的下巴,微笑道:“你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紫府剑仙已经时过境迁,且不去说他,颜飞卿是如今少玄榜上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你真以为少玄榜就是个摆设?你觉得只有你这个从最底层一步步走上来的江湖散人才是真正的俊杰,那些出身宗门之人都是躺在祖宗功劳簿上的废物?”
宫官收回折扇,轻轻拍打掌心,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心底不服气,可我也在这里奉劝你一句,如果你觉得宗门出身之人在你面前都不值一提,并且一直抱着这样的心思,那么你早晚都会夭折在这座江湖之中。”
“你的优势无非是出身底层市井,敢拼命,同时却也惜命,既擅长死缠烂打,又熟知如何占得最大便宜,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在你眼中,宗门出身之人大多讲究一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若是你和他们拼命,必然是你能活下来。”
“那你也小看宗门中人了,二十二个宗门为何能屹立世间千年而不倒?就是因为他们将天底下十之八九的人才都收入了自己的囊中。我可以给你举两个例子,一个是‘西北一枭’胡良,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的来历,似乎也是江湖散人,曾在秦襄麾下效力,身先士卒,累官至秦州副总兵,后参与帝京一战,伤而不死,厉害吧?可他其实是补天宗之人,手中刀法是由秦清传授。还有你最为佩服的紫府剑仙,一人一剑杀穿江北,亦正亦邪,可如果我告诉你,这位紫府剑仙的出身可能比我这位牝女宗玄圣姬还高,你又作何想法?当年宁忆面对巅峰时的紫府剑仙尚且吃了个暗亏,换你遇到了当初的紫府剑仙,你能挡下几剑?”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年轻时候太过顺遂,那么不年轻的时候就要准备承受更多的坎坷。你若不转变自己的心境,待到日后见识了真正的高人,你终究会遭遇大的挫折,很有可能会一蹶不振。到那时候,我都懒得救你。”
说到这里,宫官又是用手中折扇虚虚地点了点孙鹄,“这些话,以你师父的性子定然不会对你说起半句,没办法,只能由我来代劳,你听得进去也好,听不进去也罢,都随你,毕竟淹死在江湖中的年轻才俊,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孙鹄沉默许久之后,松开了握住“歃血”的手掌,终于是缓缓开口道:“什么叫真正的高人?”
宫官笑道:“你不会以为紫府剑仙和颜飞卿之流,就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了吧?谁说天之骄子只能是年轻人?在我看来,只有登上老玄榜之人,才是真正被上天眷顾之人,否则都不能算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宫官笑得很是天真烂漫,“此事之后,你就不要回西域了,去西京看看,或者将来去往帝京,你就会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山外有山。”
孙鹄闻言后眉头微皱,似乎有些想不明白。
宫官玩味道:“没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天下三玄,少玄榜只是最低的一榜,往上还有太玄榜,且不说太玄榜与少玄榜之间还隔了多少未曾登榜之人,这么多年以来,能以少玄榜榜首登顶太玄榜末尾的,也就紫府剑仙一人而已。你师父宁忆也不过才在太玄榜上排名第十,这还是紫府剑仙坠境之后空出的位置。更何况在太玄榜之上还有老玄榜,那帮老家伙才是藏在幕后翻云覆雨之人,包括帝京一战,都是这些人的棋盘,明面上的紫府剑仙也好,还是颜飞卿、苏云媗、玉清宁也罢,都是他们手中的棋子而已,否则单凭这些归真境,怎么决定庙堂归属这等大事?”
然后女子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光洁额头,继续说道:“帝京一战时,我还未踏足归真境,却是连登上棋盘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你现在也是,一日不入归真境,便一日没有做棋子的资格。不要觉得做棋子是什么不好的事情,能做棋子便已经说明你还有些价值,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成为弃子,反倒是不能成为棋子,才会有被随时抛弃之忧。再者说了,上面的弈棋之人哪个不是从棋子一步步走过来的?若想有辱人本事,必先有自辱功夫。”
饶是孙鹄这般性情凉薄且自负的人物,心底都油然生出悚然之感。
他又是沉默许久之后,对宫官毕恭毕敬行礼道:“谢过小姐教诲。”
宫官啧啧道:“不必谢我,反正这些大道理不值什么银钱。世间越大的道理,越是随处可见,越是不被人真正放在心上,反倒是那些钻营机巧,被人奉为至宝,心心念念,不敢对外人宣示半分。”
孙鹄抬起头来,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
宫官淡然道:“早年的时我候曾经有幸遇到过‘天刀’秦清,他送了我一句话,让我受益良多,现在我把这句话再转送给你:年轻人有锐气是好的,但不要盲目自大,整日想着往上走,路又被别人挡着,或是起步之处要比别人低,就处处心生怨愤,锐气便成了戾气,这样不好。”
孙鹄低头道:“承教。”
第一百章 山雨欲来
在宫官离去后不久,胡良便带着小丫头返回了客栈,小丫头的手中多出了一串鲜红欲滴的冰糖葫芦。
李玄都示意两人进屋之后,小丫头安安坐在一旁安静地吃着糖葫芦,李玄都与胡良相对而坐,把先前宫官到来之事向胡良大概叙述一遍,然后询问道:“你觉得宫官的来意到底是什么?”
胡良毫不掩饰自己对牝女宗的不信任,冷笑道:“牝女宗的女子,行事莫测,难保宫官不是有更长远的谋划,依我看来,这次龙家之事不过是顺手为之,她真正所求,还是当年的紫府剑仙。”
李玄都点头道:“宫官有所图谋是必然。”
紧接着他慨然道:“玄女宗出过三位长生境,牝女宗却是一位也无,可牝女宗却能稳坐邪道第二的位置,其心思手腕的确让人不可不防。”
胡良说道:“老李,既然牝女宗是冲你来的,那么最后该如何抉择,还是要由你来做。宫官说要请你看一出大戏,去,还是不去。如果去,你自然要承担不小的风险,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如果不去,我们也未必能顺利走出平安县城,毕竟人家戏台子都搭好了,就等着看客进场呢,没有看客算怎么回事,必然要留人的。”
李玄都默默沉思了很久,直到周淑宁把手里的一串糖葫芦都吃完了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还是去。”
胡良问道:“为何?”
李玄都从小凳子起身,轻声说道:“形势比人强,也可以说是身不由己了,堂堂玄圣姬亲自过来邀请,这个面子能不给吗?”
胡良忽然说道:“我倒是有些看不明白这个世道了,都说男在乾上,女在坤下,往上推移几十年,多是男子叱咤江湖,到了如今却是反过来,阴盛阳衰,竟是女子们压制了男子了。”
李玄都笑了笑,“也没什么不好,多些女子,也能给这座江湖多些别样的色彩,否则整天都是些大老爷们打打杀杀,也太过乏味了些。”
胡良感慨道:“过去我独自一人行走江湖,十天半月也见不到一个先天境,现在别说是先天境,就算归真境的高手也是想见就见,我刚才在想,是不是先天境已经不太值钱了?就像路边的大白菜一样,当下行走江湖,是不是没有先天境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江湖中人了?”
李玄都无奈笑道:“不是先天境不值钱了,其实还是怪我,本来遇到的至多是玄元境这个层次的高手,像青鸾卫的几个都督佥事就已经到头了。只是在我不得已之下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之后,就引来了许多本不该出现的人,陈孤鸿如是,宫官亦如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脚踏进了江湖,再想把脚收回去就难了,就算当年的紫府剑仙已经变成了今日的李玄都,仍是收不回这只脚,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再次登顶江湖,要么就淹死在这江湖之中。”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胡良难得文雅一回,念了一句诗之后,问道:“那宫官是怎么回事?我久闻这位玄圣姬的大名,却从未见过,老李你好歹跟她见过两面,也给我讲讲。”
李玄都沉吟了一下,说道:“宫官,倒不愧是牝女宗的下任宗主,心思缜密,又变幻无常,让人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不是我自曝其短,如今的我没了一身归真境修为,面对这名女子是处处落在下风,若论谋算,我是不如她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她有一个偌大牝女宗可以调用,胜过我也在情理之中,我真正担心的是,此事会不会与西北五宗有关。”
胡良虽然长年在西北活动,但从根祗来说,他却是辽东五宗之人,闻言之后不由一惊,问道:“老李你的意思是……”
李玄都道:“自天宝二年以来,四年过去了,西北五宗建立的那个大周也该准备得差不多了,以这些人的性子,怎么会满足于西北三州?若往东进,第一道关卡便是号称天下之首的中州,中州是静禅宗的地盘,而龙氏又与静禅宗的关系密切,所以我觉得牝女宗此举不会是看起来那么简单。”
就在此时,客栈外传来一阵骚乱,其间夹杂着“龙家”、“死人了”的呼喊声。
李玄都和胡良对视一眼,然后猛然起身向外走去。
……
龙氏大宅中又死人了。
大管事在请示过闭关的家主之后,决定派遣人手前往各地邀请同道好友,只是这些人刚刚出门不久,便在闹市之中被人击杀,唯有一人强撑着逃回府中,刚进大门便摔倒在地,待到龙府中人前来查看,此人已经只剩下了一口气,说了一句“都死了”之后,便一阵痉挛,气绝身亡。
片刻之间,龙氏大宅之内人人俱已得到消息,大管事匆匆赶来查看尸体,还是如出一辙的手法,一颗心被掌力生生震成七八瓣,实在是狠毒无比。
如此一来,龙府上下更是人心惶惶,迟迟不见家主出关,先前的那点血勇之气也在无形之下消散殆尽。大管事一筹莫展,也怪不得众人胆寒,当下安慰了几句,然后与另外几名管事合计一番之后,又派出足足三十人骑马而去。
三十人的马队,也算是不小的阵势了,浩浩荡荡出了龙府,一路平安无事,径直往北门方向而去。
只是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大概一个时辰之后,三十匹马又驮了三十具尸首从城外回来,一匹马不多,一个人不少。老马识途,三十匹马依次经过北门,守门的兵士惊骇欲绝,丝毫不敢阻拦,马队就这么一路往龙氏大宅行去,一路上被无数人亲眼目睹,一时间整个平安县城都为之胆寒。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龙氏大宅的门前凭空出现了一条血淋淋的长线,在长线之后还写了四个大字:出门者死!
见此情景,一位龙氏管事终于是按耐不住,不顾大管事的阻拦,提着长刀冲出龙氏大门,站在门前的长街上,朗声说道:“堂堂大丈夫何必藏头露尾?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杀我龙氏之人,算什么英雄汉!老子今天就站在这里,有本事尽管来杀老子好了!若是无胆现身,那便是没卵蛋的无胆匪类!”
他越喊越大声,脸上血色上涌,在初秋微凉的天气中,竟是一把扯开胸前衣襟,用刀背狠狠拍着自己的袒露胸膛:“下三滥的玩意,就只会偷偷摸摸的暗箭伤人,倘若真是英雄好汉,就光明正大地决一死战。大丈夫男子汉,死便死了!有种的便给老子一个痛快!”
话音未落,忽然听到一声冷笑,“这可是你说的。”
未等这名管事反应过来,只见寒芒一闪,一颗好大人头便高高飞起,然后重重落地,余势不衰,直直滚到龙氏大门的台阶下才停下,红白之物被洒落一地。
然后就见一名年轻刀客好似是凭空出现在无头尸体旁边,剑眉星目,身着黑色锦衣,腰间悬着一把带鞘长刀,想来就是他在刚才出刀杀人,可从头至尾,都没人能看清他是如何拔刀杀人的。
年轻刀客就这么一人堵住了龙府的大门,一首按住腰间刀首,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听闻在这水阳府中,龙哮云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高手,我自西域而来,今日便想要向这位龙大侠讨教一二。”
此时整个平安县城的头顶是头顶已是乌云密布,一场大雨马上就要落下。
龙氏大宅最深处的大殿中,龙哮云终于缓缓走出殿门。
闭关多年,这一刻终于是峥嵘毕露。
第一百零一章 雨落磅礴
阻拦于龙氏大宅门前的刀客正是“血刀”宁忆的弟子孙鹄,自天宝三年以来,他便在凉州西域声名鹊起,先是一人一刀斩杀独行大盗“黑鹰”,后又凭借一己之力降服祁山三十六狼盗,成为狼盗首领“狼头”,放在西域也算一方人物。
不过话又说回来,西域地广人稀,虽然不乏高人宗师,但终是比不得繁华中原,寻常先天境高手,仅仅只能在一府之内称雄,放眼一州境内,非要归真境的宗师人物不可。
孙鹄这次离开西域前往中原,除了宫官的原因之外,他也想借着这个机会会一会中原的各路高手,就像曾经的紫府剑仙那般,以杀伐淬炼自身刀道,如今的这个龙哮云,便是一个绝佳的刀桩。
孙鹄相貌堂堂,只是与如今锐气内敛的李玄都相比,他更为锋芒必露,近乎跋扈,像极了当年的紫府剑仙,这也是宫官把他带在身边的原因之一。宫官对于那位紫府剑仙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别样心思,孙鹄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他一直憋了一口气,终有一日要将那位紫府剑仙斩于刀下,好教宫官看看,谁是君来谁是臣。
孙鹄举目望向龙氏大宅的府门,门内影影绰绰,如临大敌,只是这些依附于龙氏的门客之流,此时胆气已丧,不足为虑,只要略微杀人立威,便能使其彻底溃散。
想到这儿,孙鹄的思绪便从眼前的局势上飘散开来,他自认为根骨天赋丝毫不输于少玄榜上的所谓年轻俊杰,之所以未能登上少玄榜,无非是少了一个好身世罢了,那些宗门子弟从开悟启蒙,日后的道路便已经被长辈们铺垫规划完毕,如何筑基炼气,如何打熬筋骨,年纪稍大一点,便有上乘秘籍和明师传授指点。不管是炼气还是练武,都要趁早,年幼时心无杂念,心境最符合炼气所需要的澄澈心境,而且年幼时筋骨柔软,易于塑形锻体,打下稳固根基,日后再去学武,事半功倍。可他真正开始炼气练武时,已经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从这一点上来说,便差了一大截。
就算后来拜了师父,可他的那个师父却是个万事不上心的性子,又哪里比得过有长辈为依靠的宗门弟子,就算打不过,也大不了请长辈替自己出头,如此行走江湖,想要吃亏都难。他又能靠什么,无非是靠自己的手中之刀罢了。
孙鹄心中自嘲,那位“天刀”秦清说什么年轻人戾气太多不好,可殊不知,他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凭借的就是胸中一口戾气,若是没有这口戾气为支撑,他早已不知死在何处了。
别人的东西未必就是好的,抓住适合自己的东西的东西才是根本。
就像自己的师父“血刀”宁忆,若不是因为那个因情而生的“痴”字,又如何从一个迂腐书生变为太玄榜第十的“血刀”?
平心而论,在天下三刀之中,他最敬佩的不是自己的师父“血刀”,也不是那位被誉为武德极佳的“天刀”,反而是那位行事乖戾,赫赫凶名在外的“魔刀”,最让他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