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客栈-第3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平安县临江,城门外不远处就有码头。江水穿过平安县的辖境又将整个水阳府和江陵府隔开,最终汇入浩浩汤汤的滚滚大江之中。
此时有一艘二层楼船沿着大江顺流而下,然后拐入荆州境内途径江陵府和水阳府的荆水。这艘楼船外饰极为华丽,雕梁画栋,悬挂锦缎,竟然还有丝竹之声从锦缎柔纱之后隐隐传出,与滔滔江水激荡之声相映成趣。
此时在楼船二楼位置有一名女子凭栏而立,正是曾经出现在龙门府龙门客栈的宫官,不施粉黛,白衣赤足,不但看不出半分妖女气质,倒是更显飘飘乎羽化登仙的仙子风范。
世人常言道,大伪似真,大奸似忠,那么放到女子身上,约莫着便是大妖似仙。
在她身后的楼阁中,有十二名女子,怀抱各种乐器,楼船上传出的各种丝竹之声便是由她们演奏,这些女子无一不美貌,身段无一不婀娜,身着各色纱衣,可谓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并不是同一个死板套路。
在宫官身旁左右还有两人,其中一人妇人装扮,梳着高高如云发髻,气态冷肃,不苟言笑。她怀中抱着一口长剑,长剑的剑首位置缀有一道红色剑穗,与文人佩剑有几分相似之处。另外一人却是个青年男子,身材魁梧,神色刚毅,一双眼眸精光流溢,使人一望便知此人修为不俗,若得几分机缘,步入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归真境界,绝非痴人做梦,而他在腰间还佩了一柄适用于沙场杀伐的长刀,散发着一股尖锐的杀伐气息。
一男一女,一刀一剑,倒是佳配。
宫官迎风而立,衣衫飘飘,风采脱俗。
她眺望向远处遥遥可见的平安县,轻声自语道:“平安县,倒是应景。”
第八十三章 大妖似仙
宫官出身于邪道十宗中的牝女宗,不过其人并不像世人所想象的那般污秽不堪,甚至比起许多所谓的良家妇人,还要洁身自好。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将牝女宗的采补之事看作是做买卖,那么寻常牝女宗弟子自然是“小富靠勤”,免不了常常开张,可是对于宫官这般被视为可以执掌门户的弟子而言,却是不然。大体来说,可以归结为一句生意经: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曾经就有一位天人造化境的大高手,距离踏足长生境只剩一步之遥,乃是太玄榜上屈指可数的高手,在牝女宗的谋划之下,阴差阳错地爱上了牝女宗的一位女子,甚至不惜闯入牝女宗的宗门,最终结局惨淡,此人失去了半数修为,使得那位牝女宗弟子从刚刚踏足归真境一跃成为天人无量境。此事也成为江湖中各大宗门教诲年轻弟子远离牝女宗弟子的绝佳例子。
当然,想要让如此高手中招,单凭姿容魅惑或是阴阳交泰这等牝女宗小道,根本无甚大用,这些女子之所以能名列天下宗门之列,自是与其独特大道,那便是走“情”之一道。
女子情丝千千结,女追男隔层纱,女子痴情时感人最深,试想一位绝色女子痴情于你,天下间又有几个男子能够拒绝?让一名男子坠入情网之之后,在其深陷其中而不可自拔的时候,女子毅然决然地挥慧剑斩情丝,迅速斩断这份情缘,在男子心神大乱之际,撰取其修为也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到最后,牝女宗的女子赚得盆满钵满,而那名做了“鼎炉”的男子则输得一干二净,一无所有。
正因为如此,江湖上形容这些牝女宗是一只只张网而待的母蜘蛛,那些裙下之臣则是一头撞入蛛网中的可怜飞虫,一旦被情网缠绕,便挣脱不开,而且这些匍匐在牝女宗女子裙下的裙下臣们,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人,想要把他们骗入网中,可不是做戏就行的,须得女子也要付出真心,真正沉浸入这段情爱之中,刻骨铭心,从这里也可以看出,牝女宗的女子是何等狠辣果决,连刻骨铭心之爱都可以斩断,还有什么门槛迈不过去?
当然,“情”之一字,最费思量,也有牝女宗弟子不但割舍不下,而且陷入其中难以自拔,最后被宗门清理门户。
细数下来,牝女宗立宗一千余年,毁掉的天人境高手有二十八人,归真境高手则多达百余人,同时还有十三名惊才绝艳的玄女宗弟子,因为困于情关无法自拔而被牝女宗诛杀。
当今江湖之中,有传闻说张鸾山之所以会丢掉原本唾手可得的正一宗掌教之位,就是因为他中了牝女宗的算计,这才导致他修为一落千丈,使得颜飞卿后来居上,成功接过掌教大位。所以不乏有人居心叵测地揣测,是不是有正一宗之人与牝女宗串通一气,共同谋算张鸾山?否则以张鸾山的身份地位,又如何会轻易中招?谁也不是傻子,在张鸾山失去接任掌教资格之后,得利最大之人又是谁?
当然,也有人反驳说,总不能因为牝女宗的女子就否定天下女子,张鸾山迈不过情关,可能真的就是为情所困,与牝女宗无关,退一步来说,就算与牝女宗有关,也不能说明此事与颜飞卿有关,毕竟谁都能看出颜飞卿是最大受益之人,谁又敢说不是有人有意栽赃?
这便是江湖的波谲云诡。
至于张鸾山到底是不是因为牝女宗而落到今天这般地步,恐怕就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宫官身为牝女宗本代最杰出弟子,被宗门寄予了极大的期望,希望她能像曾经的宗门前辈一样,有朝一日,让一位天人境的大宗师拜倒在她的裙下,本来年纪轻轻便已经踏足归真境山巅的紫府剑仙是个绝佳人选,无论是年龄相貌,还是资质根骨,都是上乘之选,可谁也没想到,此人竟是参与到帝京一战之中,从此不知所踪,就算还活着,怕是也成了半个废人。
宫官转头望向船外江水,没来由想起几年前的一次相遇。
那是天宝元年的时候,穆宗皇帝驾崩不久,小皇帝刚刚登基,她因为某事奉宗门之命前往帝京去见那位圣女,因为是去别人的地盘,所以不好带太多人手,在途经中州的时候,不巧遇到了一个静禅宗方字辈的大和尚,而且身边还有众多俗家弟子,她寡不敌众,随从悉数死绝,最后只剩下她一人,那位静禅宗方字辈大和尚因为顾忌她的身份,不愿与牝女宗彻底结下死仇,于是就打算把她带回静禅寺,幽禁十年。
当时在那大和尚身旁的俗家弟子之中,就有平安县龙家的家主龙哮云,此人在言语中对她多有折辱,虽然她当时因为受制于人,未曾有过言语上的反击,但是心中已是恼怒之极,只有一个念头,等她脱困而出,定当要让此人百倍偿还。
就在她要被那名大和尚“请”回静禅寺中受那面壁十年之苦时,有个剑客横空出世,戴着一顶斗笠,而且压得很低,看不到双眼和鼻梁,只能依稀看到下巴,身上衣物也不算光鲜,原本以为此人要么就是个愣头青,被静禅宗的大和尚两三拳便打倒在地,要么就是在得知到了大和尚的身份之后,便不敢再插手半分。可出乎她意料之外,那人竟是丝毫不怕静禅宗的名头,反而还拍了拍自己腰间的佩剑,向那大和尚挑衅,要让大和尚先问过他的剑。
静禅宗作为江湖上的泰山北斗,威望极高,威势极重,敢如此挑衅静禅宗的,放眼整个江湖,也是少见。
宫官本就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颇为自负,她打不过那个大和尚,也不会认为这个落魄剑客就能打过,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那人不但赢了,而且赢得颇为干净利落。
她至今都记得那剑客与大和尚交手的过程,剑客第一剑,虽然长剑仅仅出鞘三分,但已经是剑气翻滚如雷,以剑气破去大和尚的金刚法相,迫使大和尚不得不用出伏魔袈裟的神通。
剑客第二剑,长剑出鞘,却是武夫剑修擅用的拔剑术,一剑如天上弦月,又如大国手挥毫泼墨第一笔,肆意洒脱,刹那芳华,将那大和尚的袈裟功也破去,一件上好的锦罗袈裟上出现了一道尺余长的裂痕。
最后一剑,乃是剑客真正意义上的一剑,剑势剑气如银河自九天而落,虽然大和尚用出静禅宗的佛陀法身,身高数丈,满身流金,金刚不坏,但在这道剑气长河的冲刷之下,脚下地面破碎,沉入地下,只剩下头颅高出地面。
三剑之后,大和尚自知不是对手,干脆利落地地认输告负,就此离去。
这名剑客英雄救美之后,没有与她多说半个字,就此飘然离去。
她在当时也并未太过在意,毕竟也不是所有男人都会围着女人的裙子转,只当是哪位已经返璞归真的十宗前辈。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在时隔一年之后,此人竟是在帝京一战中连战颜飞卿、苏云媗、玉清宁三人,且战而胜之,一战成名天下知。
宫官凭栏而立,轻蹙眉头,本来以为那人在帝京一战后就已经淹死在江湖之中,却没想到一个沉底之人,竟是又浮了上来,这可就有点不讲道理了。
第八十四章 身不由己
马车进入平安县的境内,官路上的行人明显见多,无论是面色还是衣着,都要比他们先前经过之地的百姓好上许多,可见此地之富足。
在这段时间里,周淑宁的进境颇快,不但已经彻底稳固住御气境,而且在李玄都的指引下,开始以练拳重修固体境,当然,小姑娘所练的拳法并非是那套霸道绝伦的太祖三十二势拳,而是一套由一位慈航宗祖师所创的内家拳法,名为绣春拳,攻守兼备,刚柔并济,对于气力要求不大,适合女性修炼。
周淑宁不过练了小半个月的时间,就已经有模有样,虽然还摆脱不了花架子的嫌疑,但用来筑基打底已是足够,让李玄都颇为欣慰。周淑宁的天赋根骨之好,还要胜过胡良,换而言之,等她到了胡良如今这个年纪,境界修为多半要在胡良之上,也难怪会被玄女宗的宗主看中,收为闭关弟子。在李玄都看来,周淑宁的资质比起慈航宗的苏云媗都丝毫不差,苏云媗是心境澄澈,专一一物,有些类似于早些年李玄都一人一剑的路数,而周淑宁则恰恰相反,是善于“分心”,天生可以一心多用,故而与坠境之后的李玄都有些相似,所以李玄都传授她各种法门,甚至包括佛家的坐忘禅功,算是因材施教。
世人炼气修道,注重一个“纯”字,以一化万象,那么李玄都便让周淑宁反其道而行之,以千机归一元,两者殊途同归,如何选择,因人而异。
李玄都也是走了这个路数,以他曾经的剑道修为作为根基根须,以坐忘禅功为主干,以各家法门为枝叶,撑起一棵参天大树,如今虽然只是抱丹境,但是距离坐忘禅功中的“枯荣”之境已经相去不远,只有最后的一线之隔。现在李玄都只要按部就班,踏足玄元境也就在最近几日的时间。
想到这儿,李玄都又生出几分当年的豪气,难得主动说起自己过去的事情,“过了这座平安县,便进入江陵府,再过江陵府,便是中州境内,中州此地,天下之中,静禅宗就坐落于此州境内,说起来我也算是与其颇有渊源,毕竟‘坐忘禅功’便是得自静禅宗,甚至早些年的时候还曾与他们结下过仇怨。”
负责驾车的胡良顿时来了兴趣,问道:“这可没听你说起过,说来听听,那些和尚都是两耳不闻山事的性子,你怎么和他们结怨的?”
李玄都说道:“此事说起来也不算稀奇,当年我被江北众人追杀,他们相互邀拳助阵之下,就有好些静禅宗的俗家弟子也参与进来,生死一线之间,我哪里能管得了你出身于哪宗哪派?既然你要杀我,自然是一并杀了,由此引出一个静禅宗的方字辈僧人,此人因为我杀了他的弟子,执意要将我拘入寺中,青灯古佛,面壁悔过,了却残生,我那时候年轻意气,又哪里肯依?自是一言不合之下拔剑而战。”
胡良问道:“然后呢?”
李玄都叹息一声,“然后就是一番恶战,虽然我受创不浅,但还是一剑将这僧人杀了,从他的纳须物中,得了这本‘坐忘禅功’。除此之外,我还曾经伤过一个静禅宗大和尚,那却是后来之事了。”
胡良哦了一声,“我说你这几年怎么处处留手,原来是以前杀孽造得太多,心里过意不去。”
李玄都苦笑一声,“差不多吧,江北一路厮杀,早已分不清对错是非,他们要面子,我要保命,都是不得不杀人。到最后,有辜的,无辜的,都牵涉进来,成了一笔谁也算不清的糊涂账,在那个时候,我纵使想要饶人一命,可这么多人,心思各异,又让我饶谁是好?”
“的确是这么个道理。”胡良感慨道:“什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就叫身不由己,你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杀你,那你该怎么办?没办法,那就杀吧,看谁能杀了谁,所以江湖上又有一个说法,叫做生死由命,自负生死。入了江湖,人人都想快意恩仇,那就怪不得自己丢了性命。”
李玄都轻轻叹息,没有多说什么。
视人性命如草芥,这是他以前的江湖,他现在的江湖,却是不一样了。
只不过江湖该是什么样子的,李玄都也不清楚,他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总杀人不好,可不杀人也不行,如何在两者之间取中,是个极大的难题。
就在此时,周淑宁问道:“哥哥,你说后来还伤过一个静禅宗的大和尚,又是怎么一回事?”
李玄都道:“那是天宝元年的事情,你天良叔叔已经去了秦襄麾下投军,我孤身一人四处游荡,还是存着与人斗剑来砥砺自身剑道的心思,于是就打算去高手如云的帝京城中闯一闯,会一会那里的各路高人,途中经过中州的时候,遇上一件事情,却是一个方字辈的大和尚带着一众俗家弟子在围攻一名女子……”
“我知道了。”未等李玄都把话说完,周淑宁已经抢着说道:“哥哥一定是像故事里的大侠一样,英雄救美!”
胡良点头附和道:“淑宁说得不错,这的确像他干的事情。”
李玄都无奈一笑,“差不多吧,以我当时的性子,救人还在其次,主要是见猎心喜,觉得那大和尚修为不错,可以当做一个对手,而且静禅宗又与我有过间隙,自然没什么留情的。于是我就出手,那大和尚倒也还有风度,竟是没有以多欺少,而是他独自一人与我交手。”
“然后呢?”周淑宁好奇问道:“哥哥该不会又把他给一剑杀了吧?”
“那倒没有。”李玄都摇头道:“我出了三剑,分别是‘陆地青雷’、‘墨泼南溟’、‘倒落九天’,破去了那大和尚的法相、袈裟、法身,没有伤他性命,那大和尚倒也爽快,没有过多纠缠,也没有搬出身后的静禅宗来吓唬我,只是说了几句劝我向善的话语后,就这么带人离去,倒是让我有些意外,本来我都准备来一场以寡敌众了。”
小姑娘却是对于大和尚没什么兴趣,问道:“那名女子叫什么啊?有没有对哥哥以身相许?我是不是应该叫嫂子?”
“小小年纪,口无遮拦,以后还怎么嫁人?”李玄都伸手敲了小姑娘脑袋一个板栗,无奈道:“这件所谓的行侠仗义事,其实就像我当年救了陈孤鸿一般,也可以算是一件错事,当时我见那名女子不过是先天境的修为,面对归真境的大和尚和一众玄元境、先天境的俗家弟子,仍是游刃有余,应对从容,若不是修为差距实在太大,怕是这些人也拦不住她。直到我救人之后,才从大和尚的言语中知晓此女竟是牝女宗的宫官,可那时候剑也出了,人也救了,狠话更是早早都放了出去,总不能再收回去吧?所以就只能将错就错,放走了那名女子。”
小丫头捂着脑袋,若有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