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客栈-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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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良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李玄都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直言了,我这次在芦州遇到了些许难事,是因为青鸾卫之故。”
陈孤鸿脸上的表情一滞,随即笑道:“不过是一个青鸾卫而已,这里不是帝京,在芦州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
不等李玄都说话,陈孤鸿已经继续说道:“恩公尽管在我这庄子里住下便是,任凭外头再大的风雨,也吹打不到恩公半分。”
李玄都起身拱手致谢。
陈孤鸿亲自送三人来到一处独栋院落,又是安排好诸般事宜之后,这才姗姗离去。
待到只剩下三人时,胡良开口问道:“老李,此人是否知道你的根底?”
李玄都摇头道:“不知。当年他被正一宗之人一直追杀到大江之畔,我刚好路过,巧的是那几个正一宗之人与我也有仇怨,于是我便顺手击退了那几名正一宗之人,将他救下。虽说当时他也曾问过我的名姓,但是我为了不招惹麻烦,只说过我叫李玄都。”
胡良又问道:“那你是否知道他的底细。”
李玄都道:“也谈不上太过深交,只是这几年来偶有书信往来。”
胡良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李玄都问道:“你看出什么端倪了?”
“那倒没有。”胡良摇头道:“我只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李玄都微皱起眉头,“怎么说?”
胡良略有沉吟,道:“或许是我想多了,可我总觉得此人貌似刚直豪迈,实则包藏自保算计之心。”
李玄都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就算陈孤鸿有所保留,也是人之常情,你不必太过苛责什么。”
胡良轻叹一声,知道李玄都心中已有定见,便也不再多言。
周淑宁一直就在旁边听着两人的交谈话语,知道李玄都和胡良在此事上的看法有些不一致,可这一次她却更偏向于胡良,而非是李玄都。
不知是何原因,这个看起来风景如画的庄园,总是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不自在感觉。
就像那座死了很多人的太平客栈。
虽说当时李玄都带着她下楼时,沈长生已经把尸体处理得差不多了,但她还是嗅到了雨水也遮掩不住的血腥气息,让她隐隐作呕。
周淑宁望了两人一眼,小声道:“我也觉得这里有点怪。”
李玄都轻声道:“一位先天境高手的老巢,当然有蹊跷,不过我们只是找个地方暂避风头,不会在这里停留多长时间的。”
胡良望向李玄都,问道:“老李,你说在这儿停留几天?”
李玄都想了想,说道:“既然你不放心,那么我们就在这儿停留三天,最多三天之后就动身启程离开九河府。”
胡良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
李玄都抬头看了眼天色,“要下雨了。”
胡良摸了摸下巴,“还是西北好,多半时间都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渐近黄昏的暮色里,有一场瓢泼大雨,如约而至。
开始滴滴答答,落在黑色的瓦檐上,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给整个庄园笼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然后哗哗啦啦,弥漫于整个天地间,放眼望去,只剩下一片雨雾茫茫。
周淑宁望着外面的雨幕,想起胡良刚才说过的话语,不由问道:“天良叔叔,为什么万里无云才是好天气?”
胡良笑道:“有云彩才会下雨,无云便是无风也无雨,还不是好天气?”
李玄都从椅上起身,来到廊檐下,看着外面的大雨,忽然问道:“天良,你常常念叨的一句话是说人心如何来着?”
胡良轻声道:“是儒家亚圣说的,亚圣认为人性本善,因为上善若水,所以说人心似水。”
李玄都喃喃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说这人心是高还是低?”
胡良摇了摇头,答非所问道:“人心似水多涟漪,未必是好事。”
第四十五章 云流烟散
夜色渐深,雨越下越大。
雨点敲击在堂前的台阶上、瓦檐上、地面上,发出不曾停歇的雨落之声。
周淑宁耐不住困意凉意,早早睡去了,只剩下李玄都和胡良还坐在正堂中。
此处正堂的布局中规中矩,正对门口的靠墙位置摆放一张长条案,条案前是一张四仙方桌,左右各放置一把太师椅,右主左宾,也就是主座。
条案上方墙壁正中挂有一副山水绘卷,画的正是南山园风貌,两侧左右的两幅中堂,分别是:“鹤飞岩烟碧”和“鹿鸣涧草香”。
两侧墙壁则分别配上条幅,多是儒家仁善和道家清静的修身格言。
堂中央两侧摆放对称的几和椅,是晚辈或下属的入座所在,也就是从座。
此时李玄都和胡良谁也没坐在主座位置的太师椅上,而是坐在从座最靠近门口的位置,一左一右,相对而坐。
胡良将大宗师横放在双膝上,道:“九河府是个很关键的地方,因为它太靠近江南,与荆州不过是一江之隔,往西就是中州,静禅宗所在。现在你打算是继续去中州,还是先去荆州?”
李玄都扶着扶手,缓缓说道:“三州交界之地,就算是青鸾卫,也很难调集大队人马来围剿我们,换成荆楚总督还差不多,可堂堂荆楚总督能卖给青鸾卫多大的面子?这就要看青鸾卫的出面之人是谁了,若是青鸾卫的都督,那便差不多,可如果仅仅是几个青鸾卫的指挥使、都督佥事出面,我看很难。”
李玄都转头望向外面的雨幕,继续说道:“所以我选择从风阴府绕道至九河府,再由九河府转道荆州水阳府,然后取道江陵府去往中州的北阳府,最终抵达龙门府。”
胡良说道:“青鸾卫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所以他们在风阴府那边拦截无功之后,必然会猜到我们转道九河府,那么他们很快也会尾随我们来到九河府。老李,如果青鸾卫出动一位先天境的高手,再加上三名玄元境的高手,在我如今伤势未愈的前提下,想要打赢他们,其实很难。”
李玄都问道:“如果你单独对上一个先天境高手,有胜算吗?”
“有胜算,但是不敢说必胜,哪怕我手中有这把大宗师。”胡良坦言道:“老李你入世之时即巅峰,常常行以寡敌众之事,我却是不能与你相比的。尤其是每一个先天境高手,与玄元境境最大的区别之处在于,先天境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秘术,这些秘术的威力未必很大,对于出神入化三境的高人而言,可能不值一提,但胜在出人意料,在同境之争中,往往可以发挥奇效。”
李玄都听得很是认真,没有半点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不以为然之态。
胡良把膝上所横的大宗师竖立着放到旁边,道:“所以我面对一个不知深浅底细的先天境大高手,只能说有胜算,但这个胜算具体多大,我不敢夸口。这要看他们压箱底的秘术是什么,或是有没有厉害的宝物。”
李玄都点头道:“在理。”
胡良疑惑道:“你以前就一点也不了解?”
李玄都反问道:“如果换成是你,一剑就可以解决的对手,你还会去深究他们有什么压箱底的手段吗?”
胡良一怔,然后感慨道:“那倒也是,既然能一力破万巧,何必再去自找麻烦。”
胡良忽然问道:“老李,你在剑道巅峰时,到底是怎样的光景?”
李玄都沉默了片刻,从椅上起身,右手的食指中指并拢剑指,指向外面的雨幕,“现在的我出剑,只能一点,破开雨幕却又转瞬即逝,难以持久。如果换成由你出刀,可以连点成线,将眼前雨幕从中一分为二。”
李玄都由剑指变为虚握长剑的动作,拧转手腕,好像手中正握着一剑,“如果换成以前的我来出这一剑,则是一面。”
“一面?”胡良疑惑道。
李玄都神色平静,语气亦是平静,“对天出剑,仅凭剑势,便可将此地的雨幕重新托举回九天之上,仅凭剑气,便可击散雨云,拨云见日。”
胡良望了眼外面的雨幕,喃喃道:“据说归真境高人可以呼风唤雨,可那也不过是借助天时,顺势而为。都说水往低处流,顺势而为容易,逆势而为可就难了,难怪当年的你仅仅是一人一剑便能横行江北河朔之地。”
李玄都收起握剑的姿势,自嘲道:“俱往矣。”
胡良笑道:“史书记载,谢公少年既有名声,屡次征辟皆不就,隐居会稽东山,年逾四十复出为司马,累迁中书、司徒等要职,帝室赖以转危为安,此即是东山再起的典故。老李你尚且不足而立之年,距离四十岁还有十几年的光景,是否俱往矣,现在还言之尚早。”
李玄都淡笑道:“但愿如此吧。”
胡良忽然想起什么,道:“我曾听秦将军说起过当世高人,不去说那几位不可以常理揣度的老玄榜大人物,只说登顶太玄榜的十大高手,除了曾经的紫府剑仙以归真境登榜之外,其余皆是天人境,秦将军说天人境其实也有上下高低之分,具体是怎么个说法,秦将军没说,老李你知道吗?”
李玄都略微思量后,缓声说道:“是有区别。当年我踏足归真境巅峰之后,才知道归真境之上的天人境其实是另外一番新天地,因为天人境界又被称作是天人合一之境,所以根据天人合一的程度不同,这个境界可以分为三层,分别是:逍遥、无量、造化。天人逍遥境取自道家名篇《逍遥游》,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到了这个境界可以朝游沧海暮苍梧。天人无量境,顾名思义,可化天地元气为己用,故而气机无量,近乎无穷。至于更深一重的天人造化境,妙不可言,我不敢妄语。”
胡良轻声问道:“老李你当年可曾一只脚已经迈过天人境的门槛?”
李玄都犹豫了一下,说道:“已经隐隐窥得天人逍遥境的门槛,只是那一步还未曾迈出。”
曾经见识过当年李玄都是何等风光的胡良顿生无数感慨道:“当年紫府剑仙行走江湖,剑道冠绝天下,风采无双,惹得多少女子倾心?可惜那柄人间世毁于帝京一战之后,紫府剑仙便彻底杳无音信,或以为死,或以为亡,不知多少女子心碎。”
李玄都侧首静听雨声,轻声道:“如今世上只有李玄都。”
第四十六章 故人夜谈
大雨弥漫于整个天地之间,就在这片雨雾茫茫之下,有一位不速之客乘着风雨夜色,悄无声息地来到南山园,然后见到了本地主人陈孤鸿。
在陈孤鸿的书房中,两人隔着一张书案相对而坐。
来客将手中提着的那盏灯笼放到案上,望着对面坐着的同门老友,开口道:“陈师兄,久违了。想当年你我二人共事,回想起来一如昨日,转眼之间,已经过去了足足二十年。”
陈孤鸿瞥了眼灯笼,缓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晚来见我,想来不是叙旧的。”
来客正是青鸾卫都督佥事白愁秋。他原本是辽东人士,出身邪道十宗中的浑天宗,而他之所以称呼陈孤鸿为师兄,则是因为这位在九河府大名鼎鼎的南山园主人,其实也是出身于邪道十宗,虽然两人所属宗门不同,但因为邪道十宗同气连枝的缘故,称呼一声师兄也并无错处。
说起邪道十宗,又不得不提正道十二宗。两者之间,可谓是道魔同源。
春秋之后,祖龙一统天下。祖龙之后,文帝推崇道家无为而治。待到武帝时,采纳儒生建议,罢黜百家而独尊儒术,原本实力最为庞大的道家受到儒家打压而四分五裂。
由此道家分为两派,一派以正一宗为首,是为正统,后又融汇佛家,逐渐形成日后的正道十二宗雏形。而另外一派则以道家为主干,杂合巫术、方术、阴阳、杂家等诸子百家之学,自成一家,其后离开中原,远赴辽东。以所在地域为界限,由此分为南北两大道门。
正所谓道分阴阳,人有生死。两家皆本于道家,同宗同源,只是侧重不同。
太上道祖曾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说法,《道德经》中亦有许多冷眼看穿之语,可见道家本有仁与不仁、有情与无情之分。道家的不仁和无情便由北道门十宗继承而发扬,其开山祖师便曾有过“损一毫利天下不为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的说法,可见一斑。
又因为北道门十宗曾经帮助金帐汗国侵入中原,屠戮儒家之士,所以被南道门看作异类,以“邪道”称之,积年累月下来,于是就有了今日的邪道十宗。
邪道十宗,分别是:无道宗、牝女宗、皂阁宗、阴阳宗、道种宗、补天宗、忘情宗、天乐宗、浑天宗、真传宗。
在十宗之中,以无道宗最为人多势众,号称十大长老,大宗师的前任主人便是其中之一。
其次是牝女宗,宗内弟子大多都是女子,偶有少部分男子,也大都不成气候。这一宗的女子与终身不嫁的玄女宗女子,几乎是两个极端,非黑即白。
牝女宗弟子擅长采阴补阳之术,强夺他人真元,纳为己有,所以修为进展颇为神速,此外还有许多魅惑之术,对敌起来,许多境界高出她们却心智不坚者,往往会中招落败,故而牝女宗的势力仅次于无道宗而已。
在邪道十宗之中,又以浑天宗的声势最微,以真传宗的人数最少。
从这一点上来说,两人倒是颇有些共同话语。
白愁秋道:“自百年之前上代圣君证道飞升之后,我邪道十宗便再无人可继任圣君之位,以至于四分五裂,江河日下,这些年来若不是圣女一力维持,恐怕就连这中原也踏不进半步。”
陈孤鸿淡然道:“十宗如何,与我何干?”
白愁秋道:“你是十宗出身之人,怎么能说与你无关?”
陈孤鸿冷笑道:“当年我被正一宗之人追杀时,咱们十宗之人又在哪里?”
白愁秋轻声道:“在当今朝廷。”
陈孤鸿脸上的神情骤然凝滞,疑惑道:“朝廷?”
白愁秋点头道:“你这些年来隐居于一隅之地,不知道发生的几件大事,在圣女的整合之下,除了无道、牝女、道种、皂阁、阴阳五宗之外,其他五宗已经在天宝五年时就悉数入关入京,听从圣女的调遣。”
陈孤鸿嗤笑一声,“那势力最大的五宗呢?怕不是尽在西北!人家在西北裂土封王,推举澹台云为新任圣君,可我们五宗就只能在别人家的屋檐下苟延残喘。”
白愁秋脸色略显尴尬。
邪道十宗自然也不是铁板一块,其中的种种纷争,未必就比正道十二宗差了。十宗发源于辽东,可其中五大宗门却是陆陆续续迁往西北,时间更要早于大魏立国,这才有了今日的西北举事。
两人之间沉默片刻之后,陈孤鸿再次开口道:“好了,不说这些。你这次来见我,想来也不是要跟我说帝京的情形如何,有什么话就请直言吧。”
白愁秋不再绕弯子,直言道:“据我所知,你接待了几位客人。”
陈孤鸿玩味道:“那又如何?”
白愁秋道:“那是朝廷的钦犯,我奉都督大人的命令缉拿要犯,如今他们躲入了你的南山园,所以我想请你相助一二。”
见陈孤鸿无动于衷,白愁秋又补充了一句,“这不仅仅是都督大人的意思,也是圣女的意思。”
陈孤鸿轻笑一声,微讽道:“圣女,什么是圣女?祖师遗训说得清楚明白,圣女要恪守贞洁,不受红尘羁绊,不能生情,不能有欲,可咱们的圣女大人做到了哪一条?都已经嫁人生子了,哪里还当得起一个‘圣’字。”
白愁秋顿时默然,无言以对。
按照道理而言,圣君不在,圣女便是整个邪道十宗的掌权之人,可正是因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