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英雄谁是英雄系列全集-第1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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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相爷也如是说,他才不冒这大不韪。
所以他强忍。
不动手。
他旨在引王小石过来。
——他就知道,冲着此晤于神侯府前,王小石就必会来赴约。
他并不知道孙鱼要扣住个温柔威胁王小石这一着,但他却肯定王小石还是会来这一趟的。
他只要弄清楚一件事:
王小石,是敌是友?
而今,他一见王小石,就明白了三件事:
一、王小石是不会接受他背叛苏梦枕这件事的。
二、就算王小石容得下他他也容不下王小石。他们天生终是要对垒的。以前这特征还不显著,故此还有并肩作战的可能,但经过岁月的冲刷,这特色已棱角森森,如犬齿交错。
三、王小石以为苏梦枕报仇之名,起复仇之师,但私底下,也不过要争京城帮会的大权和自己在楼子里的地位,他只有杀了这种虚伪的人,才算真正的安全。
——要是杀不了他呢?
还有一个办法:
牵制住他。
——要毁掉一头老虎,不一定要杀它,只要把它给囚住了,也一样生效,说不定,它还肯为他表演求饶、鞠躬尽瘁呢。
所以他在静下来一段时间之后,才说:“你、是、敌、人?”
他仍说一个字就顿一顿,显得极为审慎,而且重视这个问题,以致他本身也像是一个顿号一般。
王小石睨视像一个顿号一般的他,道:“你要我杀诸葛,看法不同,政见各异,我可以容你。你冒充我在花府大肆屠杀,血流成河,我仍强忍下来。但是,苏楼主是我们大哥,你叛了他,杀了他,我就一定要为他讨回个公道。同样的,要是苏大哥无理地杀害了你,我也一样要他作出交代。这是我的原则。如果我给人无由害死,我也希望我的朋友为我抱不平。这也是公理、公义。”
“好大的帽子!”白愁飞兀然笑了起来,“我戴不下。”
“你义正辞严,到头来无非是想夺我的权,取而代之。”白愁飞道,“这几年来,你高飞远飙,对帮内楼里,既无建树,亦全无贡献,这楼子里的大权,岂容你觊觎!”
“我已过惯江湖上闲云野鹤的生活,只要有些知交共乐,好友同游,管他什么帮会派系,盟主我都不当!”王小石逼问,“我只要为苏大哥讨回公道。楼子里的权,大可交给杨无邪这些老功臣!”
“什么公理!杨无邪算是老几?他担得起?也不怕给大旗压死!”白愁飞怒道,“他当了那么多年的老大,又病,又不死,又守旧,轮都该轮到我来当当!”
王小石也一字一顿地说:“你杀了他?”
白愁飞目光暴长,逼视回王小石,“是又怎样?不是又如何?”
王小石道:“是就为他报仇,不是就请把他交出来。”
白愁飞居然反问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天机不可泄露也。”
王小石道:“什么天机?那只是你个人的阴谋!”
白愁飞却好整以暇地打趣道:“天机你都不懂?我高兴就卖卖玄机,那是我的事。树大风跟我看过相,说密阴得成,口疏招尤,我是宁可信其有,不妨守口如瓶。”
王小石道:“世上说天机不可泄露的,只是托辞。第一,谁说那是天机?那只不过是人的意思罢了。第二,就算是天机,谁知道天意是否根本就要它广为流布呢?第三,可能根本就没有所谓天机这码子的事。第四,世间根本没有天机,人只是把说不出来的道理,就说是天机。第五,就算有天机,又岂是凡人若你我者可知,只不过强加附会、故作神秘而已。你有没有叛苏大哥?有没有杀大哥?我只要一个交代,不必妄说什么天机天意。”
白愁飞双目喷火,却哈哈大笑:“好,好,好,好好好,骂得好。如果我说:是别人推翻了他,我没杀他,还帮他清算了叛徒,你信吗?”
王小石紧接着问:“他既然没死,那么,他在哪里?”
白愁飞兀然大笑,笑意一敛,“他在哪里,你替我找出来啊。”
王小石双眉一展,“这么说,白老二,你说什么都可以了。”
白愁飞脸色煞白,双目寒意沁人,“是啊,一个人有权,他要说什么,都是至理名言,你要说话有这个分量,来呀,且来推翻我啊,我等着哪。”
两人又静了下来。
第二次静下来。
第二章 像一个顿号的他3 机锋
琴声。
——奇怪,琴声却在此时发出筝鸣。
两军相交、兵荒马乱、金铁交鸣、杀伐争锋之声。
只听琴韵此来彼去,滚动翻复,最后成了相持不下,拉锯牵制,然后琴韵戛然而止,筝声全寂。
两人这才一省:忽觉衣襟尽湿,好像已猱身搏杀了一场,殊死还生了过来一般。
只听无情悠然道:“白公子、王少侠。”
没有人愿意得罪无情这种人。
所以白愁飞和王小石都各退了一步,一向无情应了一声,一向他微微稽首。
“刚才你们已然交锋,打了一场,再打,恐不必要吧?”无情说,“世叔同意白代楼主在此地约晤王少侠,用意无非是予两造一个时机说个清楚:是敌是友,心里分明。若借此动手,那我可在世叔面前可无以交代了。两位知我谅我,我不能袖手旁观,任由神侯府前起杀戮吧?”
他的话里特别加重、强调白“代”楼主的“代”字。
白愁飞点点头,“冲着诸葛的面子,我暂不跟他计较。他刚才说我谋刺神侯,决无此事,我一向敬重诸葛神侯,王小石枉作小人,曲意离间,盛大捕头切莫相信他的流言为要。”
无情淡淡地道:“白兄衷言,盛某心领,当代转禀世叔。他一向明察是非,厉辨忠奸的。你且放心。”
王小石也不申辩,唐宝牛(他和方恨少却也跟来了)却叫了起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赖得掉谋弑神侯事,可推诿得了血洗花府群豪那一桩吗!”
白愁飞身边的祥哥儿即道:“开玩笑!你含血喷人!花府的血案,明明是你们这一干现在聚啸在‘象鼻塔’的人摆的局!”
王小石制止众人詈骂下去,沉声道:“二哥,我只要问一句:你有没有害了大哥?”
白愁飞微笑不语。
欧阳意意马上接过了话题:“咱们楼主决不做这种事。苏梦枕近年来心性大乖,病毒入脑,屠戮帮众,遭楼子里血性兄弟策反,以致下落不明,凶多吉少。而造反的手足,也给白楼主处置了。你若要叛徒名单,我可以为你提报。你要人证物证,我们也有的是。”
方恨少也把话儿接了过去:“谢了谢了,这种罪证,历代无算,代代平安,粗制滥造,随手可得欲加之罪,何必客气?如有雷同,不过巧合,多听无益,不如奉还。”
白愁飞亦扬手阻止他身边的人詈斥下去,只盯住王小石,问一句:“这么说,咱们是敌人了?”
王小石道:“除非我见着个活的大哥,他亲口告诉我这件事与你无关——把当事人灭口、赶杀、下囚、驱逐,然后指诬种种人神共愤、天理不容的罪名,要他一人承担,诿说人心思叛,这种事,自古便有,屡见不鲜,我不得不审慎一些。这时候,大哥的心情,只怕尤甚于这街名巷名。若众皆叛之,他内心凄苦;如众不谅之,他更孤独。我既是他的兄弟,有福的时候,他让我享了;有难的时候,我决不让他独当。”
“好,好英雄!”白愁飞哂笑道,“倒显得咱们都是狗熊了。只不过,在你动手剿灭我们这些‘乱党’之前,我倒要向你叙叙旧义亲情,问候一声:令尊好吗?令姊好吗?”
他这么两句问候,王小石脸上兀变了色。
好一会,他才咬牙切齿地道:“没想到……”
竟气得一时说不下去了。
无情在旁听出蹊跷,问:“怎么回事?”
白愁飞哈哈笑道:“没事没事,只不过问候他爸爸、姊姊罢了。又没问候他的娘亲,犯不着激动,也用不着冲动。”
王小石痛心疾首地道:“……这么些日子以来,我都觉得奇怪,为啥四年前我这头才进行了灭奸行动,赶回故居时,却早已剩一堆残砾。我一直不解:有谁会动作那么快?竟先我一步,摧毁我家园。原来是你……动用了白楼子里的资料,当然能即时堵截暗算了。——你到底拿我爹爹和姊姊怎样?!”
“什么?!”白愁飞装出一副完全无辜的样子,转身向无情摊手道,“他说啥?我可完全不知情。我这一相应,无疑是自承绑掳之罪了。我只不过是问候你家人,哪知那末多内情?管你径自猜疑,你家的事,跟我本就全无牵连——你不是连一句二哥都省了叫吗!”
然后他向无情谐笑道:“执法总要讲理,更何况是大捕头你!他的一切事与我无关,我提醒他的事,他也心里有数。我可走了,你们不必送了,反正后会总有期,随时黄泉地狱相见,也不为奇。再会再会。替我谢谢神侯,说不定下日祭祖之时,也连他神位一道祭了。得罪得罪,就此别过,请了请了。”
说罢,就与部属扬长而去。
——这下子可谁都听出他的机锋来。
王小石的父亲王天六和胞姊王紫萍,恐已落入白愁飞手里。
甚至是一早就已落入白愁飞手中。
白愁飞手上扣住他们,王小石可受尽牵制,不敢妄动。
他不能妄动,可不等于白愁飞也不妄动。
所以王小石而今只有挨打的份儿。
这就是白愁飞这一次约谈王小石的主旨,也是他话里的机锋。
他的话不着痕迹,无情在场听着,也无法有任何行动,何况这本就牵扯极广,也不知他把两个人质关在何处,纵能搜查白愁飞的“风雨楼”,非但会得罪了江湖道上的好汉,冒犯了“金风细雨楼”的尊严,而且也决不可能凭这句话就能把相爷隶属的所在也一并搜索。
——谁也不知道白愁飞把人收在哪里,何况事隔那么久,一定早已妥善布置,不容他人能找出这两个制敌的活宝儿来。
这次见面,这番谈话,白愁飞已达成了目的:
他已占了上风。
所以他走。
得意扬扬,十分嚣狂。
但他才远离痛苦街、苦痛巷,就把狂态一敛,向身边亲信肃容吩咐道:“王小石决不甘休,先把两件‘信物’,送交他手,让他投鼠忌器。”
他顿了顿,才道:
“得马上进行‘杀鹤行动’!”
“是!”
他的部属都亢奋莫名,跃跃欲试。
第三章 像一个逗点的她1 机理
白愁飞在笑声中远去,王小石因心念家人,更心乱如麻,便要向无情告别,另谋对策。
无情却道:“而今你的家人尽落白某手里,一切行动,必然掣肘,诸多不便,顾忌难免——可有我们效劳之处,请吩咐便是。”
王小石苦笑道:“这是帮会的事,也是江湖上的事,坦白说,帮会和衙门本就是对立的,而江湖人总爱跟朝廷官作对。为我个人的事把你们牵连在内,我过意不去。”
无情道:“王侠兄的话有理,但却不对。”
王小石诧道:“既然有理,为何不对。”
“因为有理的不一定就是对的。人做事常应机而为,不大重视理路法则。所谓有机无理,便宜行事。拿国家大势而言,这是军民团结、联合抗金之际,偏是当政者荒淫无道,搜刮民脂民膏,弄得怨天载道!以江湖上的局面而言,白愁飞自当理应与苏楼主同心协力,振兴‘风雨楼’,但他一旦得势,第一件事就是先把苏梦枕打了下来,可见人——就算是聪明人——也未必尽捡对的事情做。”无情道,“你说我们是吃公门饭的人,但我们救的帮会里无亏于义的好汉远比抓的还多!你指我们是朝廷上的人,可我们也给朝官们目为江湖人物,登不了大雅之堂。我们只站在义所当为这一边,但在身份上,武林中人也从不视我们为一分子,朝廷大官更对我们十分顾忌。大家恐怕都只是在遇危受屈时才想起我们来。”
王小石歉然道:“那也没办法,‘四大名捕’的名头太响了。谁教你们是‘捕’?”
“不过,就算是侠,也一样给人视作是盗贼吧?”无情笑道,“沈虎禅等七子,向来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到头来,却成了‘七大寇’,为武林中众‘侠士’所不齿为伍,给江湖上的鹰犬搜捕邀功。”
王小石仍然道:“这事牵涉帮会,你们身份不便。我有计划反击,惜在人手上实力不足,但我不想连累你们。”
唐宝牛大声道:“什么!你有我们在啊!我反正都是‘寇’了,不妨再做些让人见了准叩头的事来!”
王小石又无奈地笑了一下。
方恨少扯了扯唐宝牛的袖子。
唐宝牛不明所以,又抗声道:“咱们又不是外人,你只要开口,我姓唐的水里火里风里光里、刀下剑下拳下脚下,无有不去的,不有皱眉的!”
方恨少低声道:“算了吧。”
唐宝牛虎虎地道:“什么算了吧?!”
方恨少瞪了他一眼,“你真的要我说出来?”
唐宝牛虎视着他,“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方恨少摸摸鼻子,摇摇扇子,“他是嫌我们还不够称。”
唐宝牛虎吼了起来:“什么……”
王小石忙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是有一计,但此举十分冒险,在武功上,至少要抵得住白愁飞的,万一不慎,那就弄巧反拙了。”
唐宝牛搔着头皮,“他说什么?我不懂。”
方恨少唉声道:“他是说:计划十分危险,要高手方才去得。”
唐宝牛奇道:“高手?我们不就是高手吗?”
方恨少也学他抓腮奇问:“是啊?你不就是个高手吗?我为什么还没有看出来?”
无情完全不去理会他们两人的插科打诨,只向王小石语重心长地道:“我们四师兄弟跟苏楼主也算有点交情。在京城里,他答允过约制手下,不许掠劫欺民,多已做到,如有属下犯了,给他得悉,也定必绑上衙门请罪自首。白愁飞可不管这个。冲着苏老大这点信义,咱们为他效效力,也理所当然。”
王小石依然为难,“不过,你们毕竟是公差——”
无情反问一句:“那是杀人的事吗?”
王小石只好答:“当然不是。”
无情又问一句:“那是害人的事吗?”
王小石只好说:“不是。”
无情道:“如果那是帮人、救人的事,为何你们帮会上的人能做,反而我们吃公门饭的不能做?”
王小石为之语塞。
无情:“假若身份仍有不便,咱们蒙上嘴脸,谁知谁是谁?”
“那太委屈你们了。”王小石终于动容,“……这件事,完全是为了营救我家人,我就只好欠你们一个情了。”
“拯救给掳劫的良民,本就是我们的职责,只不过,如果我们明目张胆地去搜查,只怕救人不着,反予蔡党口实,借此冲击世叔。”无情眼中闪过一线狡狯的锐芒,“这是我们要为苏老大做的事,你不欠情。苏楼主毕竟是帮会的人,他而今生死难料,咱们不便光明正大地找他,以免让人责为偏帮。这只有靠你。可是你必须在家人安全无碍的情形下,才便于行动。我们帮你,如同还苏老大一个人情。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对!”王小石感激莫名地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何况,就算不为了这不为那——”无情嘿声道,“白愁飞刚才那番话,胆敢在我还吃六扇门饭的不长进儿面前威胁你,就冲这一遭儿,也得要他少得逞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