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梦长歌-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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冶看了看自己被黏土深深包裹住的手掌,点了点头。
“太好了!”那人作势就要一扑,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就见冶抽出手掌拍在那人脸上:“有话好说!”
自知失礼,男子连忙拱手作揖,真诚道:“在下凌岳,烦请大师为我补剑。”
“补剑啊,好说好说,剑拿来我瞧瞧。”凌岳身上没有佩剑,听了冶的话,连忙解下自己的背囊,小心打开,抽出一把由白绢包裹的长剑来。
凌岳在背囊上擦了擦手,认真把手指擦干净了,才解开白绢。
只见白绢松开,露出一把长不足三尺的剑来,蝠鲼剑鞘,护环上透雕蛇纹,鞘口和剑镖都嵌以祥云纹状的金片。
冶一看这剑鞘眼神就已然充满了兴致,他也擦了擦手才接过剑,拔剑出鞘,只是一瞬,青光寒气便已透眼,只是剑身上遍布着大小不一的裂纹,最大之处几乎横透剑身。
冶作为一个铸剑师,对剑自然是珍视的,当下眼神便黯然了几分。
此剑的剑身非常轻薄,冶握剑之手微微一错,就见剑身从剑柄处分作两股,竟是一把雌雄剑,可以分为二,雌剑右手持,雄剑左手持。
“这剑青泽光润,像极了青霜剑,没想到竟是一把雌雄剑。”霖淇燠也是个行家,见到名剑犹如幻芜见到珍宝一般双眼发亮。
“这雌雄剑很难得?”长绝也是好奇,忍不住问道。
“雌雄剑绝非一般双剑,雌雄剑需要极好的材料才能铸得,剑身需要集轻巧如纸才能合二为一,但又异常锋利,不是一般铸师能打造。”凌岳尚未开口,冶就率先答了,看得出他对此剑也是十分喜爱。
他见冶师出名门,对剑所知甚详,有他补剑定是万无一失,喜色难掩:“不错,这柄剑青泽如霜雪,与青霜剑极像,是因为二者本就是一人打造,都出自铸门剑师之手,因此我才特意来寻大师修补此剑。”
“这剑不是你的吧?”冶打量着剑,虽没看凌岳,话却是对他说的。
凌岳料到这事瞒不住,却也没想到第一眼就被冶看破,当下也不再遮掩:“实不相瞒,此剑名青冥,乃是家姊所有,实则是因为家姊重病缠身卧床难起,才由在下代替家姊前来补剑。”
冶叹了口气,将剑合上递给凌岳。凌岳:“这是何意?”
“并非我不愿修补此剑,乃是铸门有门规,必须由主人亲自前来方能铸剑,恕某难以为之。”
“在下明白,可我所求只是修补,不是另行铸造,也必须有主人在此才行吗?”凌岳没料到铸门门规如此之严,当下便有些急了。
“然也。没有主人,铸师无法得知兵器为何损坏,主人又是否真心想要修补。兵器就是这样,无论再好的神兵利器,一旦坏了裂了,就再难回到它最好的时候。顶尖的铸师也无能为力,遇上不珍惜它们的主人,也只能等待着再次崩坏,甚至完全断裂,还不如不补。”冶的态度十分坚决。
“可是,可是不是家姊不来,而是她当真重病难起,这剑是她的珍爱之物,我可以保证,她绝对是爱剑护剑之人绝对不会随意伤害它。”
冶默默摇头:“此剑裂痕不浅,绝非一时半日能造成的。”虽没有直接言明,但冶话中的指责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这绝非有意为之,家姊前段时间刚经历族中恶战,身受重伤,剑才因此残损。”
冶:“门规难违。”
“大师,我知道贵门有贵门的规矩,您也有您的顾虑。家姊重病,想的却是把剑补好,她要是能来何必由我代劳。而且,她也无法再对这剑造成什么伤害了,她命不久矣。”
凌岳此刻已经不再急切了,反而平静下来,他这话一出口,冶倒是愣了一下,他斟酌二三,面露不忍:“抱歉,我……”
“他不给你补我给你补!”琢突然跳出来打断了冶的话。
“琢!”冶一把拉住琢,“我师妹不懂事,不必当真……”
琢甩开冶的手,并不看他,只是看着呆愣一旁的凌岳:“我虽是铸刀师,但锻造之术与铸剑并无太大的区别,只是修补的话,我想我可以代劳。反正你也说你家阿姊无法再用了,补好只是个念想,我可以保证看是看不出来什么问题的,你……”
“琢!”冶急了,再不管琢态度如何,直接拉过她:“你这样可是违背门规!你难道不知道有何后果?!”
“门规!”琢被他这么一吼,也是怒极,瞪大了双眼看着他,好像想从他眼中看出什么东西一般。
但片刻后她又冷静了下来,露出一个似笑似哭的表情,淡淡地说:“在你眼中也就只有门规师命,这世间其他的一切果然都入不了你的眼。”
琢突然一笑:“我受够了,不就是断手废艺么,我受了便是。”
“你疯了!”冶急了,眸光中尽是不可置信。
“疯?我早就疯了,你还不知道么?”她伸出双手,颓然一笑,“这技艺于我就是牢笼。”
她不再看冶,走上前来看着凌岳:“你只告诉我,我来修补,你愿不愿意?”
凌岳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一会儿看看又急又怒的冶,一会儿再看看面色释然的琢,有些为难:“我……”
“我补就是了。”冶走上来,二话不说就向伸出手,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好似刚才与琢针锋相对的人不是他一样笑道:“术业有专攻,要想补好还得靠专业的,用不着退而求其次。”
琢:“你……”
冶才不理她,继续伸手:“拿来呀。”
凌岳递出剑,犹豫道:“可是,您要受罚的吧。”
“无妨,也就是点小惩罚,我还受得起。”冶接过剑,也不理剩下的人,更没再看琢一眼,直接就走了。
琢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眼中忽明忽灭,然后扫了众人一圈,最后对着幻芜说道:“刀你们也拿到了,趁早离开吧。”
几人看着瞬间就散掉的俩人,皆是无话。长绝看了看手中的破云,抬头看着幻芜:“这事……”
“这是人家的私事,”幻芜话说一半,看着欲言又止的长绝,弯唇一笑:“但也可以管管。”
“那个凌岳是吧?先去洗洗休息吧,冶答应了帮你补剑就会补的。”霖淇燠对凌岳勾了勾手,伸手指了指小河的方向,打着哈欠就回屋了。
凌岳早就看见了长绝手中的刀,目露惊叹之色,想开口一问,却见两人也离开了,只好搔搔脑袋,扒拉下一块已经结块的黏土,才觉得浑身难受,身上的泥都快硬了。
反正补剑的事也算解决了,凌岳深吸一口气,步履维艰的往河边挪去。
一夜过半,无人好眠,就连心眼颇大的霖淇燠,都做了当年掉泥坑里的噩梦。
一睁眼,晨光已入窗棂,霖淇燠挠挠头,对隔壁正在调息的长绝无力道:“你俩要合计什么就快点,不行了,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睡觉都睡不好。”
长绝睁开眼睛,见霖淇燠又倒在被窝里,幽幽地叹了口气,他也想快啊,都快到十五了,问题是要从何下手呢?
琢步出屋门,阳光突然照入眼中,有些刺眼,她抬手挡了挡眼睛,片刻后才放下手。眼底一片青黑,看来也是没睡好。
幻芜坐在门槛上看着琢走出来,拍拍手跟了上去。“要出门啊?”
琢见她毫无要离开的样子,也懒得管她,拿了竹筐就走。
“要去背石头还是背木炭啊,我陪你去呗。”看幻芜一幅闲的没事干的样子就跟着她,琢转身目光清冷:“刀铸完我们的约定也终止了,你该干嘛就干嘛去,别跟着我。”
幻芜:“帮你干活也不行啊。”
琢:“不行。”
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打入敌人内部的第一战——失败。
一头无法突破,就不能死心眼。幻芜决定去找同盟,刚走出院子,就见到长绝也刚好出门,两人见了,相视一笑。
无论多难多蠢的事,有人陪着自己一起犯难犯蠢,就是一件值得去做的事啊。
“琢根本就是一铜墙铁壁,一点缝隙都没有。”幻芜摊手表示自己首战之后的成果。
“冶在补剑呢,根本没出门。”长绝不打算指望霖淇燠,至于那个凌岳,现在还抱着被子团成一团呢。
“怎么办呢?要不制造点巧合让俩人面对面?”幻芜摸下巴。
“那俩人面对面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大眼瞪小眼,估计山崩在身后,他们俩也能掉头往石块里走。”长绝表示不可行。
“嗯……关一个屋子里估计他们也能无视对方到天亮,要不制造点危险,可是这个度怎么掌握啊,弄不好真把两人都弄死了就惨了。”幻芜下巴都快摸秃了皮了,长绝突然默默伸手把她的手按下来。
幻芜:……?
长绝:我要控制我自己!
“你俩又在磨叽什么呢?”霖淇燠顶着一脑袋乱发,毫无形象地瞪着他们,“你们俩还想把这山掏空了设机关呢?想在这长住啊?就不能直接问么?”
“直接问?”俩人对视一眼,问道:“怎么问?”
“问你们俩出了什么问题,憋着难受不?难受就讲出来大家一起难受啊。”
幻芜:“你确定不会被琢给打死?”
霖淇燠:“问冶吧,就这么着,我今晚把他屋里的酒翻出来,边灌边问,不管怎样,先摸个虚实也好啊。”
之前的虚实也没摸出来啊,不过好像也就只能这样了。
………………………………
第四十一章 往事
? 是夜,霖淇燠果真从冶的屋里翻出了好些酒来:“我就说怎么老闻到一股酒香呢,原来你真的藏了那么多啊。”
冶笑言:“以前颇爱,不过饮酒易误事,便也就是闻闻味道,很少再饮了。”
霖淇燠:“今日也无甚要紧事,不如就陪我小酌几杯如何?这么好的酒,可别浪费了。”
冶推辞不过,正好心中也有几分苦郁难消,顺势便饮了几杯。幻芜在外面等了一会,看着时候差不多了,拉着长绝就进了屋。
冶已有几分微醺,见到两人,忙热络地迎道:“来得正巧,今日有酒喝。”
“好酒自有爱酒之人品,我来是有一事想问你。”幻芜婉拒,打算直接看门见山。
“哦?烦请直言。”
幻芜:“你跟琢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冶笑意凝在脸上,酒意散了大半:“琢是我师妹,我们之间能有什么误会。”
幻芜早料到不会那么容易,倒也不急:“有没有误会,我也不知道。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们二人之间确实有问题,你可以无所谓,但却不能无视琢的感受吧。我看得出来,她很痛苦,想必你也知道她很痛苦,只不过你选择龟缩一隅,并不理会罢了。”
“我……”
幻芜并不想听他分辨,直言道:“实不相瞒,我是梦医,专为人织梦造梦,当然也可以修改记忆,删掉你不想要的,修补你遗忘掉的,总而言之,就是人的通过梦境帮人消除误会烦忧。我们此行本是为了铸刀,刀已经铸好,我们早也该走了,只是见你们二人之间却有烦忧,如果你愿意的话,不妨让我探梦一二,若你们二人之间却有什么误会,也好早日解除,不必如此苦苦怨怼。”
冶听了幻芜的话,久久未言,一时间屋里变得十分安静。
“我们二人之间,确实没有什么误会。”冶深深地叹了口气,“只是往事太深,把我们隔得太远罢了。”
“究竟是何事?就算我们无能为力,说出来听听也好啊。”霖淇燠坐不住了,他最烦这种绕绕弯弯的,有什么事说清楚不是很好吗?
冶看着一屋子的人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就像儿时一帮比自己年幼的师弟师妹满是期待的看着自己,就为了听自己瞎编乱造的讲几个故事,其中那双最明亮的眼睛,就是琢。可是如今,她的双眼还有当初那般明亮吗?
回忆如同洪水猛兽,一旦开闸,就由不得自己去阻止它的波涛汹涌。
铸门是江湖上一个特别的存在,大部分弟子都是由师父外出捡来的,自己的后代除非是真的天赋异禀,绝不允许传授技艺,而是由不同的师傅交叉传艺。
冶的师父名叫烈,人如其名,他的性子也如同烈火一样执拗冲动。
烈是属于第一种弟子,由他的师父冶的师祖铭在外寻得的天赋较好的孩子。
琢的师父练也是当时铸门中少有的女弟子,练天赋极高,她是当时的铸剑师铭的女儿,由铸刀师煅收为徒弟亲自教导。
烈和练都是众弟子当中的佼佼者,两人很快便被选为下一任的铸刀师和铸剑师。
在他们那一辈的弟子中,还有一个特殊的存在,那就是煜。
煜是烈和练的师弟,不过跟练更亲近一些,因为他也是煅的弟子,算是练的直系师弟。
没人知道煜是从何而来,他从小生在铸门,由铸门各位师父带大,他天赋极高无人能及,同样他对铸造之术的痴爱也无人能及。
事实上,如若不是煜性格太过不羁,继任铸刀师的职责不会落到练的头上,正因如此,对于这个小师弟,练总是格外爱护包容。
可这样的爱护包容,在烈看来就有些变味。
烈的内心其实是自卑的,他出生贫苦,若不是被铭看中收为弟子,他现在只会在苦难的人生中挣扎,或者早就死了。
烈的天赋及不上煜,所以他格外努力,也不知他究竟是想要更证明自己,还是他只是想要让练更加关注自己几分。
铸师的生活总是单调的,涉世不深的烈对心中那份懵懂的爱恋更是执着。
在他心中,师妹就是粼粼水面上幽幽绽放的芙蕖,月下飞舞的白练,可望而不可及。
被收于煅的门下,就意味着此生在无法接触铸剑师的世界,可煜是渴望的,他渴望学会所有的铸造之法,在学习完能学习到的所有兵器铸造之法后,煜所有的关注点就集中在了铸剑上。
他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痴念,而唯一的突破口,无疑是自己的师姐练。
“师姐,你说铸剑跟咱们铸刀是一样的么?”
“自然不一样啊。”
“师姐,你是铭师父的女儿,应当懂铸剑之法的吧?”
“阿煜,不可胡说,我从小便养在师父门下,与父亲相处也从不谈论铸造之事,如何能懂得?”
“师姐你别生气嘛,我是说,你会不会偶尔看到铭师父的手册之类的,上面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
“那你小时候也总会看到几次铸造过程之类的吧?”
“那我怎么记得?”
“师姐,你就是不愿意告诉我……”
“你呀……”
煜几次试探练,表明自己对铸剑的好奇以及渴望。
练只当他小孩心性,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一次无意间被烈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烈才知道原来煜一直觊觎着铸剑秘法,而练竟然一直帮他隐瞒。
在他看来,煜已然是对师门不敬,而对练的态度,他更是心痛难当。
要不要告诉师父这件事?可是告诉师父,那练怎么办?烈的内心又不安又愧疚,他愧疚于师父的教诲,可是对练他又不忍心。
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密切关注他们二人的动向。
直到有一天,烈发现练偷偷进了师父铭的房间。
练难道真的要为煜偷取师父的秘法?难道她真的喜欢煜喜欢到无视门规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