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剑-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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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第三声钟响,屹立的群山似都被声浪撼动。
倾风头疼道:“好吵。”
狐狸说:“你敲鼓的时候更吵。”
“真的吗?”倾风恶意地说,“我自己是听不见的,那我下次多敲几声。”
狐狸呲牙:“你做个人吧!”
“咚——”
钟声敲到第四下时,倾风眼前骤然一变。
视野中的青石地砖与灰白长阶都变得朦胧,眼前出现一个如水墨画就的模糊长影,站立在邈矣难寻的仙山之上,好似隔着千万里远,可一举一动又能清晰映入眼帘。叫人生出一种正在窥视天道的卑渺。
只见虚影执剑朝前一礼,随后甩动长剑开始挥舞。
剑气犹如灰墨,在虚影周身环绕。那剑舞得极为流畅,似与周遭的云水化为一体。
引天地之气机,尽敛于一剑。
风声萦绕在飒飒剑声之中,灰墨随着剑意被甩至远处,点点灰色化成细雨,飘了下来。
顷刻间天空便是靡靡小雨。
细碎的雨珠重新落在剑身上,被剑刃击成更为零碎的水花,华光熠熠,带着难以参透的奥妙。
倾风试图记住那每一式绝妙的剑招,可大脑总是放空,只余下虚影屈膝、旋腰、抬刺的动作,带着浩然的正气与激昂的剑锋。
“咚——”
第五道钟声出现,似惊醒了沉寂在深山的英魂,越来越多的虚影出现,或持剑,或负手,或捧书,或策马。
玉盘砸落似的雨水声之外,又响起一阵浩浩荡荡的吟诵。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
倾风目不暇接,耳畔尽是人族先辈留下喟叹,不屈的筋骨留在山河剑的剑意之中,彼此交错层叠,随着钟鸣瞬间传递而来,纵是不明其意,心神也随之震颤。
“咚——”
第六道钟声之后。
群山皆寂,一浑厚低沉的声音响彻天地,问道:
“后生,你为何执剑?”
人族先辈意志所化的虚影,背过身在虚空中漫行,追风赶月,潇洒狂放,似游荡在历史长河之上。
天水共色,震撼莫名。辽阔山河,尽于足下。
虽然无声,可仿佛能听见他们的畅怀大笑。
空中的声音又问了一遍:
“后生——你为何执剑!”
倾风张开嘴,脑海中不断重复着这一问,却无言应答。
“咚——”
第七道钟声响起,所有虚影顷刻消散,那直叩心灵的问询也归于尘土。
眼前重是一片空旷,仿佛方才种种皆是幻觉。唯有心脏还在胸腔中过速跳动,难以平复。
倾风久久不能回神,直到狐狸推攘着她的肩膀,高声呼唤,才迟钝地转了下头。
她轻声问:“我刚才看见的是什么?”
“是先生触动了山河剑的剑意。”狐狸说,“持剑大会要开始了!”
倾风恍惚地“哦”了一声。
二人坐在檐下,听到空灵的风穿过山谷而来,一时竟有恍如隔世的错觉。
过了许久,倾风才发现前方的青石板已被雨水打湿,颜色一块块地斑驳。
倾风往后一靠,两手撑着地面,长吐一口气,说:“下雨了。”
狐狸说:“是啊。”
二人看着阶前雨落,打湿满地的杂草,敲碎盛开的春花,浸透翠绿的山林。柔情春风吹遍十里,群芳春草连成一片。
白泽睁开眼睛,走到窗前,伸出手接住微凉的雨丝,轻声叫道:“别叙。”
林别叙坐在檐前的棋盘边,随意应了声:“嗯?”
白泽说:“若我哪日深寂,你能否为人族出山?”
“我才不要。”林别叙捻着棋子落在边角,笑说,“同你一样沾染俗世尘土自寻苦吃?我若深隐,不定还能活个千百年。谁爱趟这浑水便谁去,红尘似梦,于我不过流水浮云。”
白泽收回手,侧眸浅浅看他一眼,未再请求。
雨势渐小,金色日光又探出云层,只剩薄薄残雨笼晴。
作者有话说:
替换了朋友们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辛弃疾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屈原
第35章 剑出山河
(“他就是谢绝尘!”)
是夜; 夜空流光皎洁,星辉入户。
地面上投映着银白色的窗格纹路,凉风劲吹。倾风躺在床上; 呼吸间闻嗅着从半阖窗户中涌来的暗香。
半梦半醒中,混沌的意识里又响起今日剑意里蕴藏的那句叩心之问。
那一声犹如天雷,轰隆隆从九千尺高空劈落而下,带着灼热的雷光,瞬间燎起空气里浮动的妖力,几要将倾风吞没殆尽。
倾风猛然惊醒; 浑身一震,疼得直接从床上翻滚下来。
落地时的一声闷响,叫她陡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咬紧牙关,沉沉两个喘息,将险些出口痛呼声扼断在喉咙里。
下午还以为那道剑意没有影响,不想是留到了晚上。
倾风用手肘支撑着半爬起来,想回到床上,可视线之中黑白交际; 大脑更是神智不清,已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
四肢百骸里像有无数个滚烫的铁钩从血肉深处挑破; 她终是坚持不住,强撑着的手臂一软; 又摔回地上; 不一会儿全身衣物已被冷汗打湿; 身上肌肉痉挛似地抽缠。
倾风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无尽的深渊; 没有肉体; 只剩灵魂在罡风烈焰中摧磨; 下意识抬手去摸索身边的物品,以求借由真实的触感,将自己从这场残酷的严罚中解脱。
她的动作将盛放衣物的竹篮从凳子上撞了下来。洒落在地的衣服被她抓在手里,因为过于柔软又很快松开。直到手指触碰到一片坚硬的东西,死死攥紧手心。
那物体发钝的边角割破了她的皮肤,一点微末的痛觉反减轻了经脉中痛苦。
倾风睁开眼,水光弥漫的瞳孔倒映出柔白月色下的一地狼藉。
她换了口气,重新蓄起一点力气,摸到一侧的床脚,艰难爬回床上。
等做完这一切,倾风的意识已近迷离。
她平躺在冷硬的木床上,如野狗一般垂死挣扎,却是扯着嘴角无声笑了出来。
那笑容凉薄而讽刺。
是卑微蝼蚁却敢仰天直视天穹,道说不过如此的那种蔑然。
虫鸣风吟声里,倾风默数到五百,痛意终于开始减退。
这次妖力的反噬比以往结束得要早——倾风恍惚间闪过这个念头,胸膛剧烈起伏,在沉累疲倦中逐渐睡去。
迷蒙中,似有万千星河随之入梦,在她浑然漆黑的世界交织出一片绮丽的景色。
倾风倏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站在一座静谧的高山之上。周遭光景肖似今日钟声剑意中曾出现过的那座邈邈仙山。
她垂眸看去。
下山的路通到底部,是一片还映照着灰蓝色的湖面。
太阳将出未出,一片浅淡的霞光投在上面,连成一线,在白蒙蒙的视野中,仿佛是天地相接的尽头。
风声,哭声,笑声,都写在湖面的褶皱波纹里。
倾风只觉自己无比清醒,大脑没有半点虚妄的感觉,甚至荒诞地认为这里与现实一般无二。
如同庄周晓梦,或许此时才是久梦方醒。
她沿途走下山,站定到湖岸边,低头看向淡蓝水面里浮动的身影。
有一瞬间,倾风几乎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从何而来。
忆不起自己的面容、来历、过往,也无甚负累、追求、责任。
她不过是在天地间千里游荡的一名游子,孑然一身孤立于世。万般红尘过客皆如云烟,旁人牵绊不过一场清梦,醒来便了无痕迹。
倾风感觉自己好像初来这人世,心神与此地山水融合到了一起。
她抬脚往前走了一步,凌波踏在水面上。
悠扬荡漾的水影里,她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长剑。
形随意动,人随剑走。
倾风在璀璨星河笼罩的湖泊中挥出了那套奥妙至深的剑法。
今日不曾参悟到的剑意,因为此时此刻的心境,了然于胸。
剑气激起水花无数,半空如沐银河。
湖面惊涛不止,一时竟分不清天与地、人与影。
剑停、风止,大小水珠砸回湖面,荡开波纹无数。
倾风回过头,淋湿的发梢随之甩出一条水线,岸边不知何时已多出一道身影。
林别叙一席白衣盘膝而坐,轻薄飘逸的长袖铺洒在草地上,他一手支着下巴,在幽凉夜色中低笑着问道:“如果你不是你,你有没有想过,如何为自己活,为自己死?”
他的声音温润清和,与这夜的风月交衬,却短短两个字将她从这幻梦之中驱逐。
“倾风。”
倾风手脚失重,天旋地转,整个人坠入冰湖,猝然睁开眼睛,在床上挺身坐起。
她又干坐了许久才分清梦境现实,抬手想擦额头的冷汗,突如其来的刺痛感叫她动作一顿。摊开手指查看,发现林别叙送她的那块妖力碎片还握在手心。
边缘处的血渍已经干了,那碎片同先前一样,看起来平平无奇。
耳边还弥留着林别叙的那一句问话,倾风抿着唇角自嘲一笑:世上哪来那么多如果?若是奢望过多就能成真,世上又有谁不想一动撼乾坤?
倾风端详片晌后将它放下,也把昨夜那黄粱一梦压到心底,转头环顾四周。
衣服依旧散落在地,但是床头的窗户关上了。前方门扉半开,地上摆着一碗清粥,还散着袅袅热气。
倾风走下床,捡起衣服,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随意穿上。到门口弯腰端起陶碗,出去与在院中的陈冀一起吃饭。
她用冷水随意泼了把脸,听见山道上此起彼伏的喧闹声,奇怪问道:“外头怎么那么吵?”
开口询问才发觉声音粗粝嘶哑,干咳清嗓,又问了一遍。
陈冀坐在石桌旁,面色如常地答道:“持剑大会开始了,附近的农户与京城的百姓,今日都可前来观礼。”
倾风说:“是吗?”
她快速喝完一碗粥,捧起桌上的碗筷过去清洗。整理好后,一面放下袖子从后厨出来,一面问陈冀:“我也过去看看。师父你不去吗?”
陈冀说:“我不去了,今日只是报名,没什么好看的。你也早点回来。”
倾风应了声,随意将头发扎在脑后,矫健地往山上跑。
她今日早晨起晚了,到地方时仪式已进行到一半。
广场正中搬来一个巨大的香鼎,斜后方是一个木制的高架。林别叙单手执笔,身后还跟着两名小童,一个手捧木牌,一个手捧檀香。
铜鼎四面各站着一位持剑的前辈,上前报名的弟子能从前辈剑下突围,成功取到檀香,点燃后插入鼎中,才算报名成功。便可将名字写上,挂上木架。
第一炷香是白泽点的。先生正站在殿前高台上,目光澄净地注视着熙攘人群。
弟子们站在空地两侧,列成竖排,而百姓们则被拦在长阶与广场外围。人数倒不是很多,刑妖司将大部分百姓拦在了山下,只放了百余人上山观礼。
倾风刚从石阶上来,人群前方的柳随月便激动朝她招手。
弟子们交头接耳,只等先生宣布开始,便争抢着去做第一个挂名牌的人。
待白泽拂袖一挥,原本还摩拳擦掌的人群却愣在了原地。子弟间一阵骚动,纷纷面带惊讶地朝长阶方向看去。
倾风顺着诸人视线偏过头,只见一名二十四五的青年从人群中间走来。
倾风第一眼落在他的衣服上,因为他穿的衣服有些奇怪。左手袖口是收紧的,但右侧衣襟所连的袖子却又长又宽,将他手臂整个笼住。
腰身劲瘦,肩宽腿长。脚步沉稳带风,可面色却有种憔悴的白。五官担得起他的名字,清隽俊逸。气质也不似大多习武之人那般张扬,反倒像是斯文的读书人。
柳随月扯着倾风小声说道:“他就是谢绝尘!”
倾风点头说:“我看出来了。”
衣服是红黑两色的锦缎,布料上绣着繁复的金线,身上倒没有什么昂贵的佩饰,该是打架不方便。
该说不愧是江南巨富。倾风多瞅他一眼,便觉得陈冀可怜一分。
众人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阔步上前,走到广场中间,弯腰朝白泽行礼,再转身朝各个方向的前辈施礼。
轮守的四位前辈同样抬手抱礼,并未出手阻拦,任由他走到小童身前,从托盘上取过一炷香,点燃后插入铜鼎。
林别叙为他写上名字,将名牌抛到他手中。谢绝尘躬身道谢,顺手一掷,将木牌挂到高架最上方。
全程竟无一人提出异议。
倾风暗自考量,觉得谢绝尘的修为应当很是厉害,不仅仅是能压制龙脉妖力而已,否则震慑不住这帮将狂妄写在脸上的青年。
柳随月嘀咕道:“真是奇怪!他怎么会来?”
谢绝尘报完名,不顾周围弟子们议论纷纭,如来时一般,从容转身离开。
柳望松收回视线,握着长笛准备上前,刚迈出一步,又见季酌泉从白泽身后快步走出。同谢绝尘一样,取过小童手中的长香,挂了名字告辞离开。
弟子间顿时哗然一片,压抑的沉寂彻底沸腾开来,控制不住声量,互相交流探询。
“他二人又不能执剑,为何要来参加持剑大会!”柳随月茫然道,“定然是先生叫他们来的,可是为何啊?”
第36章 剑出山河
(京城的青年才俊现在都喜欢这样的?)
众人心绪都还落在谢绝尘跟季酌泉这两位不速之客身上; 思忖着先生此举深意。柳望松闷声不响地转过足尖,敛下眸光,脚下倏然发力; 以迅雷之势朝着小童疾冲而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靠近香盘时,一道冷光还是从侧面弹射而来,正正点在他紧握的长笛上,刚猛的力道撞得他身形微微摇晃,附近的前辈趁此机会已经拦在小童身前。
周师叔笑吟吟道:“你这泼皮,想偷袭啊?”
拦在小童身前的中年男人将木刀从腰后扯出来; 还不大习惯新武器的重量,转着手腕在空中一顿乱挥:“好险,老夫差点名声不保。”
一众弟子总算回神,哪还管得上谢绝尘等人,一致对内,骂道:
“柳望松,你好卑鄙!”
“你小子哑巴之前是伪君子,哑了之后怎么成真小人了!”
“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提醒一声?要是我从旁帮你一把,我二人就都成了!”
柳望松扯扯嘴角; 白眼翻去,送了他们一个鄙夷的表情。
另外一名弟子抱剑出列; 洪亮叫道:“师叔,请赐剑!”说罢也跳入战局。
柳随月垫着脚朝前看; 又不敢靠得太近; 拉着倾风小声商量问:“倾风; 你什么时候上?你那么厉害; 到时候帮我稍牵制一下拦我的师叔; 事成我请你吃饭!请你吃三天!”
倾风:“我不参加。”
“什么?你不参加?”柳随月失望叫了声; 再三确认,“真的不吗?你若自己坚持要去,陈师叔也不会反对吧?”
倾风两手环胸,眼神在数人之间跳转,意兴阑珊地答道:“不去。昨日一道剑意引得我旧疾复发,我与这把剑八字不合。”
柳随月面露同情又很快掩下,只能说:“好吧。那我去蹭蹭我哥的运气。”
天上薄云未散,广场之上寒光阵阵,金日高升,光华交错,闪得人目眩神摇。
柳望松周身杀气腾腾,出手的每一招都往对方心口直击,却总被刀客四两拨千斤地挑开。二人缠斗了数十招都未见分晓。
那刀客既不反击也不挪步,纵是边上有其他弟子路过,依旧目不斜视,专盯着柳望松出气。甚至临近的师叔也频频前来支招,不顾及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