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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章

雄兔眼迷离-第4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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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的忌礼所在,一瞬间成了金銮殿。苏凔又复往日唇齿之利,向着那人拱了拱手道:“何大人此言差矣,我正是一心臣子本分,固有此言。”
  说着又转向魏塱道:〃陛下,请听臣一言。古有达人之说,贵在自我,高情济物,不缀尘垢。
  凡其罪者,必有律可循,有法可依,有情可辨。齐世言年少入仕,曾为两朝老臣,在位之时批胆呕血,于国于民,从无纰漏。
  陛下要治他的罪,只得不敬而已。然圣祖有训,凡谏言者,面刺天子之过,是为良臣,上书奏表,是为忠臣,谤讥于市朝,是为异士,皆当以礼待之。
  今齐世言面刺天子之过,先帝当前,是为良臣。既为良臣,何来有罪?〃
  有人开口相讥:“宋大人的意思,以后咱们做臣子的,都能无礼妄议君王了?齐世言不罪,天理难容。”
  “罗大人慎重,妄议二字,重则泰山,轻则鸿毛。”苏凔驳道:“有智子疑邻而擅宣于口,是为妄议。有孩童辩日,嗤笑圣人无知,也为妄议,二者可同罪否?邻何以待智子,圣人又如何待孩童?”
  他转向魏塱,拱手道:〃陛下,去年齐世言辞朝归故,临行前不幸身染风痹之症,机能全失,京中人尽皆知。
  生老病死,力所不能及也。国之贤才沦落至此,已然叫人唏嘘世事无常,难道圣上还要苛责其身老心衰,因几句不知所谓的胡话而治罪吗?
  邻非窃贼,故心思坦荡,不与智子相争。陛下奉天承命,又何须因市井谣言动怒。君为圣人,观如今垂垂风痹齐世言,不过一无知孩童尔,放他归去,犹昭陛下宽宏雅量,崇德礼贤,民众才会更信服他们的君王。
  臣深信,自此之后,天下再不会有人传此谣言。〃
  魏塱笑笑未答,苏凔说的甚是有道理,真要诛了齐世言九族,外人瞧来,只怕反落个做贼心虚,恼羞成怒。只是就这么让老东西安然回去,总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他还在思索,沈元汌亦出列道:〃臣斗胆,附苏大人所言甚是。陛下,齐世言有功于社稷,又抱恙于自身。今陛下确非先帝长子,齐世言是为先帝爱臣,难免心有偏颇,加之久病失智,听了某些风言风语,糊涂罢了。
  陛下若因此降罪,不过扬汤止沸,只会让幕后谣言更加甚嚣尘上。莫不然一笑置之,釜底抽薪,反倒能绝了这无名怪火,也算是全了齐老多年耿耿忠心和对先帝一腔赤诚。〃
  他喊齐老,已然是个存心试探。苏凔固然有意帮着齐世言了却身后事,沈元汌却是一心为着大局着想。虽刚刚传了垣定城破的消息来,可黄家乱党毕竟还没平,若这会再闹出个天子弑父的花样来,局势只会更加难看
  他不知苏凔私心,暗自庆幸这位苏大人好歹是个明理的。当今之计,唯有天子先忍了这口气,越不在意,才越显得齐世言鬼话连篇。
  至于当年事究竟如何,龙椅都坐了四年了,谁还管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屁事儿。除非这龙椅,皇帝坐不下去了。
  魏塱并没驳斥沈元汌,旁人何等精明,当即又有二三相继出列附和,皆道齐世言如今只怕比小儿还不如,若与他计较,反失君王体统。
  更有甚者,直言齐世言之死,名为死谏,实际上,恐是病痛缠身,实在活不下去了,求个伪名而已。
  于是场上气氛愈发缓和,齐秉文一直跪倒在地,先时不悲,这会子眼看生天有望,也未喜形于表。倒是苏凔暗自长出了口气,心中忐忑褪去不少,他手里还捏着那纸团没丢,另一半,在齐世言手里牢牢拽着。
  苏凔所言本来有理,他一人开口时,魏塱尚有迟疑,只得沈元汌一附和,魏塱便已下定决心就此。若说苏凔与齐世言关系存疑,沈家是毫无疑问站在自己这头的。
  除此之外,齐家并无旁人还在朝为官,无需借此发挥削齐家权柄。死人尔,他还真就有些不屑计较。
  何况人逢喜事精神爽,手中捷报一捏,被人骂两句无妨。正如苏凔所言,此次齐世言当众骂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反倒是个好事。眼见黄家已成强弩之末,胡人还没过安城,得位不正的谣言也可就此平息。
  加之齐世言气力不支,说的话其实根本没几个人听见,不然也不能等他都骂完了才反应过来。
  魏塱摆了摆手,笑的有些心酸,大抵既为齐世言之死,又为自身不白之冤,叹道:〃罢了罢了,诸位说的都有理,朕与一多病老叟计较何益,幼儿胡言,惹人笑尔。
  只是阿凔说的金缕衣,玉绶带,也就免了吧。念在齐府满门曾经……朕许……“他看了眼那男子,恍若是真不在意,问:”你叫什么来着?〃
  “草民齐秉文。”
  魏塱道:〃齐秉文,也是个好名字。想来齐老世家,不乏有才之人,不知为何,竟然明珠蒙尘,偏安于一隅,未站得朝堂,替百姓谋福。
  也罢,人各有志,朕许你黄金百两,携齐世言尸骨回家安葬。另外,原老臣身死,该有朝廷追封注谥,以嘉功德。往日这些事,正是齐世言来办,依朕看,你们自己挑一个,到时候交与地方官员,呈上来即可,如何?〃
  苏凔略垂手,心中哀痛又起。谥号这种东西,盖棺定论一生功过。若无今日事,青史之上,必有齐世言美名流芳。可今日事后,朝廷拟个谥号就罢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后人还得驳斥两句天子昏聩。
  偏魏塱不肯做这恶人,又想让齐世言恶名加身。现让齐家人自己作注,无非就是齐家人只能承认齐世言是年老失智,疯言疯语,一世清誉烟消云散,碑文之上,再无礼仪周正。
  他视线恍惚,将那团纸捏的愈发紧。他因魏塱之命搀扶齐世言,是而一直立在其身侧,所言字字入耳。
  本该早些劝阻,偏他手里也捏着一卷同样表纸,愤恨之下,只想寻个无底瓮来扣在齐世言嘴上,让他骂的更大声些,又岂会阻他?
  没料到的是,话音一落,齐世言随即往前栽倒,速度之快,根本无可挽回,以至于苏凔怀疑,除非是那个叫齐秉文的男子推了一把,不然以齐世言的行动能力,根本栽不下去。
  当时心惊,现在想想,推了也好。说了那些话,身死罪易消,活着反而麻烦。他没见到薛凌上元十五马背风采,难得齐世言孤臣危涕自成别样气概。
  “人生到此,天道宁论。”他也问:“畜生贼子,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四周飘帛如雪,高台钟鼎希声,齐家治国,一世言,尽于此。
  ………………………………


第932章 不知春
  他与薛凌共用此句,也许是巧合,毕竟古往今来深仇大恨不亚于宁愿同归于尽。也许是刻意,上元当晚天子遇刺,街上行人多,那马背上的贼人说了什么,总有几个好事的在私底下嚼舌头,听到不足为奇。
  且齐世言已来京住了两日,一路所见所闻,既知黄家造反,必有向昔日同僚旧交,问过朝廷近况,免不得聊起过此事。
  然具体如何,谁也猜不到了。
  薛凌还在壑园里翻箱倒柜,自与逸白分开,她即匆匆回了自己院,一路连奔带跑,院里含焉招呼都顾不上回应。
  该有几封,具体是几封,大概一二,又或者三四,总之,齐世言的书信来了不少。
  齐清漪还在时,是她拿过来的。齐清漪离京之后,好像还来了两封,当时还奇怪齐世言这老不死怎么知道自己住地,定是齐清漪话多,两个蠢狗真不愧是一家人,一样的惹人厌。
  只是这会却怎么也找不到丢到哪去了,含焉见薛凌脸色不对,在院里站了片刻,壮胆走进来,发现散碎物件丢了一地,而薛凌弯腰整个人扎进柜子里,只露出半截裙角在外头轻微摇晃,滑稽又诡异。
  含焉走近几步,轻道:“可是什么要紧东西不见了?”
  薛凌停下手上动作,愣了愣才将身子拔出来,呆滞片刻,笑的莫名其妙,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就是……就是得看看,确认些事。”
  她看含焉,道:“你见过几封信吗,信封上没有落款。”没等含焉答,又焦急自言自语道:“该不是随手扔了让丫鬟拿去丢了。”
  言罢大步走到外头,招了个丫鬟来,道:“我房里有几封无款之信,可是你们给我拿去烧了埋了?”
  含焉少见薛凌这般急切,紧跟着追出来,听见她声气带火,忙劝着冷静些。丫鬟也是吓的不轻,忙道绝无此事,主家东西,岂敢不问而自毁。然薛凌房里不归她拾掇,得换个人问问。
  好像世事总是如此,越急于求成,越千回百转,薛凌压着怒意,即使她知道自己的怒意毫无来由,更不应该发在丫鬟身上,只是口气免不了恶劣,斥道:“马上把东西给我找出来。”
  丫鬟应声而去,不多时即唤了另一个人来,诺诺张口似要解释为何没有随侍院里,刚出了个声,薛凌即摆手,冷道:“信在哪。”
  想是丫鬟私底下已说过缘由,来人不再多言,忙跑向里阁,不知从哪捧出个销银鎏金盒子,双手奉到薛凌面前道:“姑娘要的信都在这里了,一封也不曾少的。”
  她接过盒子,还想破口骂两句蠢货,说了无款的,拿别的来做什么。看罢一眼,心烦更甚,原自己身份不便,多的是无款之信,实怨不得底下不周到。
  可怨不得,还是忍不住怨,她招手,示意丫鬟赶紧滚蛋,免得这怨气倾泻而出,伤人伤己。
  丫鬟求之不得,行了个礼,溜得比原上兔子都快。含焉心有担忧,还站在原处,轻道:“什么事这般要急。”
  薛凌将盒子里东西一股脑倒到地上,蹲下来只顾着翻翻捡捡,道:“就是急,你先找个别的地呆着,别来烦我。”
  含焉轻叹了叹气,眨巴两下眼,轻手轻脚走得远了些,去捡薛凌先前丢到地上的七零八碎。
  赤金的团菊簪子是永乐公主送的,红翡的鱼儿熊掌是李敬思挑的,上好的黄龙冻是园里逸白选的。捡一样,一样好。捡样样,样样都贵,有些都磕坏了。
  含焉一边拾,一边止不住心疼。这些精巧东西,哪经得住这般摔。也不知薛姑娘是怎的心思,找个书信而已,放着的挂着的锁着的,全都能丢下地去,难不成都挡了她的眼?
  她把东西全部拾完,想放到妆台上,再寻个笤帚来扫扫碎渣子。走到桌前发现那支石榴花还好端端的搁在台上,似乎唯恐摔了,特意搁在最里,艳艳红色一如旧日。
  薛凌终找到了她要的信,是有六七封,其中四封来自齐清漪离京之前,所述无外乎问安自愧,后三封是齐清漪离京之后来的。信虽无落款,封口处却用印章盖了日期。
  其中两封倒也罢了,唯最后一封是在近日,因印章处完好无损,所以这封信,自己还没被拆过。
  薛凌拿着看了看,想及自己是不待见齐世言,但每次有信,还是拆过瞅罢一眼的,这封没拆,可是底下人拿来时自己在忙别的?
  犹豫了片刻,想着齐世言来信这种事,逸白应该要跟自己提过才对,可近日里竟毫无印象,难道他没提?若说他故意隐瞒,直接命人烧了就是,今朝也不可能翻出来。
  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将信封举得高了些,想透过光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单看阴影轮廓,不过薄纸折了几折在里而已,与先前那些并无异样。至于里头写了啥,她不拆尚且看不着,逸白自也不知内容,想来不至于隐瞒。
  手指在信封上轻敲了两下,当下忍不住拿着坐到一旁仔细撕开,上头字迹比起自己前几次看要遒劲许多,怪不得今日见他可以坐在轮椅上。
  开头是惯用的问好之辞,唯一有些不同的,是称呼。她记得以前齐世言用的“薛姑娘”,这一封信上,却是“薛小将军”。
  而后内容亦是大同小异,无外乎自愧当年,惜痛如今,直至信末最后一段方多了些劝诫。
  〃薛小将军,非老夫托大于年岁,实世人磋磨于光阴。尔来少年心性,爱恨由人,可敬可叹之余,难免可悲可惜。
  吾尝闻古有良弓繁弱,能逐金乌,一朝弦老,誓不猎虫蚁之微微。又史记宝刀锟铻,能斩飞龙,纵生寒锈,仍不杀蚊蝇之渺渺。是故凡宝珠者,蒙尘而洁心不改,珪玉者,遇厄其华光更盛。
  有所为者,必有所不为。器尤如此,人何以堪?〃
  人何以堪?薛凌张嘴,看向别处缓了缓,才继续往下看。上续道:〃蒙薛小将军雅量,齐府得已归故,又惊闻江山多变,爱女亦可辞京。虽终未得团员之好,感其深恩如海,未有毫末之怠。
  吾这一生,为臣失其君,为父失其女,为人失其节。每思于此,百死难消其孽。世间种种,不敢厚颜多念,唯小女清霏一人,尚作孤蓬漂泊无处,只盼小将军照拂一二。
  吾老矣,苦日无多,幸小将军来日方长,他日见得云开月明,雾散天青,不贪香烛冥火之祭,但求嬉笑怒骂数声,亦全老夫生平之憾。
  齐世言顿首。〃
  ………………………………


第933章 不知春
  薛凌捏着这张纸,想了半刻,只觉这“顿首”二字着实不妥,也不知齐世言是怎么用的词。
  含焉看得她呆滞许久,凑过来道:“如何,可还顺心?”
  薛凌恍然回神,仿若先前急切焦虑皆不复存在,笑道:“没事,虚惊而已。”话落又觉怅然若失,手一抖将那纸张递到含焉面前,嗤道:“你看看,这写的什么玩意?”
  含焉不解,探了目光往纸上扫过一眼,又退回去,面带羞赧道:“我学得不多,只初识几个字,你都瞧不明白,我瞧了也是白瞧。”
  薛凌唰一声将纸抽了回去,随手揉作一团道:“也是,没事了没事了,你去吧,我且歇歇,今日醒的早,实在困的很。”
  含焉被那句“也是”噎得不轻,幸而知道薛凌就这么个性子,深吸两口气也就罢了。又指指另一侧妆台道:“东西我都拾掇好了,裂了的碎了的放在一处,完好的放在另一处,找东西慢慢找就是了,白白坏了物件,可……”
  她突而顿口,想着即使是亲近,自己也没资格置喙薛凌的不是,说这么些过于逾越。
  然薛凌并无反应,起了身道:“刚才急的很,摔了就摔了,这园里又不缺,你看哪个好看,让逸白再置办两套新的拿去玩。”
  自己哪里就是这个意思,含焉还待辩解,薛凌哈欠连天催着赶紧走,她自无奈,说也说不听去,谁让这园里,是真的不缺。
  待人出门后,薛凌坐在床沿上,摇晃了半晌小腿,还是没想透。齐世言,怎么就……就死了?
  倒不是说这个人该长命百岁,只是当时离京,她是暗笑过一声这老不死从此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
  这样一个老不死,合该跟黄家那个老不死,江家那个老不死,和天底下许许多多的老不死一样,在床榻之间辗转挣扎,力竭咽气。
  怎么,他怎么死都不挑个好地方。
  她摊手,纸团在手心里缓缓舒展,“人何以堪”四个字像是要从纸上跃出来,砸到她脸上。
  不解与慌乱间,薛凌尚没想起那句“虽终未得团圆之好”是什么意思。只一贯来的逞强性子狠狠将些许忏愧心痛盖的严严实实。
  老不死就是老不死,风高浪急时装个缩头乌龟,眼看着快要日月新天了,就跳出来喊有所不为,真真是两面三刀,厚颜君子。
  她复将那信纸捏作一团,暗喜有了这么一出,苏凔多半还活蹦乱跳,就当是齐世言死得其所。
  她死死攥着拳头,和苏凔一样唯恐东西漏出来。一旁齐秉文叩首谢恩,魏塱心绪大好,点了苏凔跟随,帮忙处理齐世言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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