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第19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胡人供奉连年递减,朝廷存银每况愈下。人人歌功颂德,个个溜须拍马。风调雨顺,歌舞升平。”
“薛弋寒身负西北将袍十余载,不曾降过一匹胡马,未曾替大梁拿下半分疆域。”
“老夫不过替天行道,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损一人而救苍生,痛一时,而成万世。”
薛凌手终于摸到铡刀上,将刀推到桌子中间,拿起霍准手腕,扯了一下,霍准按的紧,只稍稍动摇了些,并没移位。
霍准似乎还沉浸在慷慨陈词里的情绪里没走出来,脸色微微泛红。薛凌抬头看,又低头抿嘴笑,轻声道:“你们当年连手拓跋铣,以平安二城逼死我父亲。又恐斩草不能除根,连带着逼出了我的出逃路线,是吧?”
她似混不在意,瞧着霍准,叹了叹气,道:“我早早便知道了,知道我父亲自尽于当年下狱后的第二日,鲜血涂了一面墙”。说话间,薛凌手指已经摸到了那枚扳指,她在这一刻突然无比想念霍云婉。
霍准一时语塞,当年是霍云昇去收的尸体,牢里什么光景连魏塱都不知道。据说是有几个知情的狱卒,也处理的干净,他实难想到薛凌竟知道的如此详细。既知道薛弋寒是自尽,那多半也已经知道当年薛弋寒出卖了她,再要借此事扰乱其心神,希望不大。
他卸了手上力道,任由薛凌扯着那只手放到了铡刀上。他说:“薛凌,休要妄称大义,尔不过黄毛竖子,牝鸡越俎,安能判我?”
“知我罪我,其唯春秋!”
………………………………
第418章 余甘
老李头这一生岁月匆匆,还真没给自己攒下什么好东西。唯有那柄铡刀,虽不是名家造就,玄铁铸成,但自他行医初,就挑了这物件。
每次用完,都要妥帖收着,以羊油养护,逢日常闲暇,还要拿砂石细细打磨,几十年下来依旧光洁如新。
药材类事物大多冰冷坚硬,非得一样利器相助,方可化为一碗热汤。当日薛凌无法拿这铡刀将人参切的合人心意,实则是她买回来的参着实大了些。
存善堂里一闹,这刀丢在屋檐下没收,薛凌便顺手拾了来,倒也确如霍准所想,并不是早存了打算要剁他一只手去。
甚至于,直到刚才为止,薛凌也未必就能亲自将刀口按下,她说了狠话,想从霍准的苟延残喘上获取些许快感,更多的,是要将那枚扳指扯下来。
刀既是连根粗点的参都切不顺手,自然也难以一次性将活生生的人手切断。霍准呼吸一凝,虽有个猛烈哆嗦,却飞快的稳住了身形,并未将手抽回去,只额头可见有细汗渗出。
薛凌又笑,手带着刀柄往下狠压,刀刃又往骨头里深嵌了几分,却还是未能到底,那手也没掉下来,只是血顺着桌面开始往地上蜿蜒。
她终失了耐性,平意滑出来贴着铡刀侧闪过,霍准痛呼出声,血迹喷洒至纱幕上,糊住薛璃所有视线。
他先前听的分明,但看不清薛凌二人动作,心里隐约猜到的场景,远不如前猩红摇曳来的可怖。他挪动着身子要退,腿却不听使唤,连人跟凳子一起后仰跌在地上,半天才爬起来。
带起的尘风将桌上烛火晃的将熄未熄,屋内明晦交接。薛凌神思跟着飘忽,既没听见身后兵荒马乱,也没听见那一声惊慌失措的“大哥”。她蹲下身子,拨弄了两下断手,才在血泊里将扳指扒下来。
甩了甩上头血迹,站起身借着光仍是看不清里头小字,她便将捏着扳指在桌上霍准喝过的茶水里来回淘洗了数下。
是霍云婉说的那枚,紫带黄龙玉,以私胜公,衰国之政。
霍准跌坐在椅子上,用宽大袖袍死死捂住断手处,盯着薛凌手上的扳指粗气连连。仍断续道:“老夫……老夫……”。
他大抵还要说些往事,却见薛凌转着那枚扳指,眼神淡然,也想不出还能说点啥才能勾起面前少女爱恨。
喘了数声,只觉手腕处越发疼痛难忍,不由自主变了腔调,道:“你意欲何为?若老夫今晚葬身于此,明日西北便有狼烟。我儿……”
“云昇……云昇……”
霍准本是要替霍云昇御林卫之权,喃喃数回,终未说完。像是瞬间被抽干了力气,他跌回椅子上,连捂着伤口的左手也顺势松开,颤巍巍的指到了薛凌脸上。
上头血滴子七零八落往下砸,再开口,霍准语音里已有颤抖:“你知道……你知道……云昇离京”?他并非疑问,而是有些不可置信。
可惜聪明人只擅长骗人,并不擅长被骗。话音未落,他就明白这个不可置信来的毫无道理,今晚恩怨是非,就算不是薛弋寒的女儿一手促就,那她也是洞若观火。
来霍府传信的人明明白白说是云昇路上出了问题,薛凌又怎会不知云昇已经离京,他自问自答:“你知道云昇离京,你知道云昇离京。”
“是谁,是谁帮着你暗害老夫”?霍准手指已不能稳稳指着薛凌,手上粘腻未干,甩了桌上一片,他漫无目的的指着一室白纱,开始语无伦次。
这些人知道云昇离京,那霍家与拓跋铣的事……还有希望……还有希望……魏塱不敢动霍家的。他这么久没回府,府上必然已经做了部署。
没准云昇能赶回来,索性他走的不远。前些日子的钱粮都已经到了霍家地头,云旸手上兵肥马壮,拓跋铣不日就能将羯族收入囊中,魏塱不敢动霍家的。
“尔敢……”他失血过多,情绪起落又大,纵不欲屈于人前,眼前光景却开始恍惚。不可避免表现出薛凌所希冀的那样贪生畏死,悔恨不甘,可惜薛凌已无半点看的兴致。
她由着霍准闹了这一阵,自顾将扳指上水渍擦干净,收进衣服里。抬脚往门外走,行至霍准身侧,便附耳上去轻声道:“我知道霍云昇离京。”
“我骗他离京的,我与拓跋铣连手骗他离京。”
“我不称大义。”
“我只要你霍家满门死绝。”
霍准侧脸看薛凌,眼底血红,目眦欲裂。薛凌直起身,又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欢快的拍上他肩膀,顺着在其衣服上蹭了蹭手上血迹,道:“说错话了,也不是,我还得留着个姓霍的。”
“皇后帮着我骗霍云昇离京,我得留着她。”
说完她抬头,看着层层纱帐后的那个模糊人影,高声道:“霍伯父就先下去与我父亲打个商量,且叫他多等我几年。”
霍准情急要起身,薛凌亮了平意,轻而易举将人按回椅子上,劝慰道:“伯父莫急,总要带些见面礼去,方不负我与他父子一场。多不过明日午时,我就能将霍云昇项上人头拿回来。”
“你抱着去,想必他瞧见了能开心些,免了地底下还要说我的不是。”
她手上动作狠厉,脸上表情却若磐石不改,仍死死盯着数叠寒潭月后,那里薛璃也跟死了一样纹丝不动。
弓匕推门进来道:“薛姑娘,快五更了”。申屠易亦抱着刀倚在门口,光线昏暗瞧不清表情。
霍准被薛凌按回去后,像被浓痰堵住了嗓子般咕哝着喊了声“云婉”,再未发出任何声响。方才还不可一世的相国大人,就这般瘫在椅子上,出气多而进气少。
一地狼藉之间,薛璃脸色惊恐,可惜隔着帷幕重重,薛凌什么也没看见。她捏着平意,想将二人间隔劈开。
她本不爱这些故弄玄虚的东西,她都没深思熟虑,她情不自禁将薛璃牵扯进来,却又下意识想着万一今晚出了什么岔子,总不能让旁人瞧见了薛璃去。
她想起那年春夜,问自己的阿爹“我是不是那个饵?”
她就是那个饵。
………………………………
第419章 余甘
平意整个滑了出来,薛凌却终未冲过去,而是转了身对着弓匕道:“将人先带去,别给他犹豫的时间。若有迟疑,那就一起上路。”
这个“他”明显指的并不是霍准,申屠易微蹙眉,仍是倚在那没多问。弓匕应了声“是”,进到屋里拉起霍准受伤的那只胳膊,在桌上三足香炉里猛戳了一下。
只见白色粉末迅速红了一层,血液却没浸到底。这罐子里原是早早备下的伤药,止血有奇效。薛凌拿不准自己能做出什么,但原计划里,霍准不能死在这,她便留了后路,这会倒是物尽其用。
弓匕粗糙替霍准包扎了些,将一柄短刀横在其脖子上,让他起身走。霍准知是了无生机,又怎么会受这种威胁,仍是软在椅子上,任凭弓匕将刀刃往里压。
片刻没个结果,他亦不能将霍准人头砍下来,只能望着门外薛凌,示意她拿个主意。薛凌轻嗤笑了一声,道:“带具尸体过去也无妨,若是麻烦了些,我看单项上人头也够用”。说完望着天空,神态不似作假。
弓匕迟疑了片刻,拿不准薛凌说的是气话还是真打算就带颗人头去找李阿牛。仔细想想,似乎薛凌说的也有道理。
霍准的作用,无非就是让李阿牛扛着去邀功。对魏塱而言,定罪之后斩了霍准自然更能不落口舌。但是若给他带颗人头过去,只怕更合心意。活着变数多,倒不如死了的安心。
毕竟人又不是死在他手上,管他百官如何巧舌如簧,这死人还能复生不成。何况宫里还有一步妙棋没走,等那颗棋子落下,估计也没谁有胆敢为昔日霍相谏言。
想到此处,弓匕拿定主意,确实是带颗人头更省事。正要动手,里头哐当一声,白纱接二连三的往下掉,薛璃疯了一般冲出来,短短数步距离,喊了不下十声“你胡说。”
人跑到桌前,脚下已是一摊狼藉汪洋,他无处下脚,却又无法停歇,直直冲到霍准面前,一把将弓匕扯开,也不顾霍准身上到处是血,只拎着其胸前衣衫摇晃着道:“你胡说,你刚刚所有都是在胡说,你告诉他们,你在胡说。”
霍准抬头疑惑的看了两眼薛璃,又无力的垂向一边,喃喃道:“对,你胡说”。
他想,是薛凌胡说。
薛璃欣喜若狂,又猛晃了几下,道:“你起来,你再说一次,你告诉我真相是什么。你告诉她”,他松开一只手指着薛凌,目光在霍准与薛凌身上来回交替,焦急道:“你告诉她,你快点告诉她……”。
霍准仍是有气无力的念叨:“你胡说……”。
薛璃从来手无缚鸡之力之力,怎么也提不起霍准,便彻底转了头,对着薛凌道:“大哥,他胡说,他说是他胡说。”
弓匕上前拉着薛璃的胳膊要将人拉开,然他不敢大力,恐伤了薛璃,只一边拉着,一边小声道:“小公子先行回避吧,我与薛姑娘还有要事”。他顾忌露了薛璃身份,便随口改了个称呼。
薛璃正是焦急上头,又怎会听人劝。他虽未参与这些事,却知弓匕人是江府的,更无顾忌,猛地一甩胳膊,道:“你滚开,把人给我留下,让他说清楚,让他说清楚!”
江府的二少爷向来身娇玉贵,喘气都不带大声的,突而这般吼叫,弓匕还真有点被吓住。薛璃的身份是桩密事,但都这会了,傻子也知道这二少爷必定是与薛家有点渊源。
他后退两步,对着薛凌一摊手,这烫手山芋,换个人来接比较好。担心误了时辰,弓匕又提醒道:“薛姑娘,咱走吧。”
薛凌拎着平意往霍准身边走,只喊了一句:“你让开。”
薛璃大惊,竟是张开手臂将霍准护在了身后,道:“你等等,他胡说,他胡说,你等他说清楚。”
薛凌又上前了两步,霍准在薛璃身后哈哈大笑,举着那只断了手的胳膊和右掌相击,道:“对对对,她胡说,是她胡说,是她胡说……”
申屠易在门外大吼了一声:“你们有完没完?”
薛凌将薛璃推得撞在桌沿处,带着桌子往后移了长长一段,跟着平意就整个没入霍准胸口,缓缓道:“我没胡说。”
弓匕喊了一声“薛小姐”,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只能站一旁眼睁睁瞧着。江府到底是想把戏做的足些,但薛凌动了手,也没奈何。江闳原本并不赞同将霍准送到薛凌这,只是架不住她非要与霍准当庭对质罢了。
薛凌自是想问问薛弋寒当年自尽的真相……和薛弋寒尸骨去向,然而和以往一样,她还没问,旁人已迫不及待。
她按着霍准胸口,将平意一点点往外拔。恍若没听见弓匕喊,只顾对着霍准道:“拓跋铣在骗你,他早就跟我站到了一处。”
“霍云婉在骗你,从她当了皇后就无时无刻不想你死。”
“魏塱在骗你,他手里根本就没兵符。”
“全天下都在骗你,只有我在讲真话。”
“明日卯时中,皇后就会自罪于金銮殿前,告发母家通胡囤粮谋反。”
“至多午时,霍云昇的人头就会和你挂于一处了。”
“至于宁城那位,霍伯父也无需久等,我快马加鞭赶过去,也就是三四天而已”。薛凌将那枚扳指在霍准面前晃了一圈,道:“你看,不会有人拦我的。”
平意全部被拔了出来,她直了身,在霍准身上反复擦拭着血迹,再看薛璃整个人软倒在那,若不是桌子撑着,估计已经跌坐到了地上。
霍准却没登时气绝,平意细小,单刺进去造成的伤害,似乎还不如胳膊处来的严重。这一剑却将他的神智尽数拉回,平意刚脱身,便尝试着着要站起来。
然虽表面看着无大恙,实则伤的是心脉,他连椅子都撑不住,再三尝试后彻底倒回椅子上。反倒是这番动作牵扯胸前伤口,血开始一股股的往外涌,上身衣服转眼湿了个头。
他放弃了最后挣扎,大笑了一回,直到血已呛进了气喉咙,咳喘数声才停。倚着仅剩的力气,道:“对,没胡说,我没胡说。”
“当年薛弋寒亲自给的路线,霍家一路追到明县替他了结心愿,你去哪了?”他又激动不已,连连瞧着椅子扶手,大喊道:“你去哪了?”
“薛凌,你去哪了?”
“老夫……老夫一生……一生……”
他的一生是个什么模样,谁也没能知道。弓匕上前捂了霍准嘴,剩余的咕哝只能依稀分辨出是“你怎么……你怎么没……死”。
手拿下来时,相国已经彻底没了气息。薛凌的平意也擦的干净,她等着弓匕收拾,眼睛却是瞧着薛璃,嘴角弯弯没说话。
这个屋里,可笑是她,可怜是她,怨憎皆是她。
………………………………
第420章 余甘
屋外夜雨零星纷扬,地上已有水渍。拖着具尸体着实不好走,弓匕愁的眉头皱到一处,道:“不若薛小姐先去换身干净衣裳。”
薛凌从薛璃身上移回视线,瞥了一眼还在椅子上的霍准,冷道:“放着也好,李阿牛那我去处理,一个时辰后若我没带人回来,江府自便。”
弓匕立即称好:“薛小姐思虑周全,经验老道的仵作能瞧出人的死亡时间,尤其是这种新鲜的,误差极小。若是皇帝验尸发现与李阿牛所言不符,难免多生事端。不如我在此地想办法伪饰些许,瞒几个时辰不是问题。”
薛凌目不斜视绕过薛璃回里屋捡了件干净旧衣,再绕回门外,要打桶水洗洗。申屠易站在院里,原是恍若没瞧见她出来。薛凌弯腰提水时,却听得人在背后沉声道:“你是不是对人胳膊有什么偏爱?”
她自是没答,手上动作亦,毫无停滞拎了满桶水到侧房里,先从头到脚浇了个透,方脱下旧衣。拭干了身上血水,换好衣服刚开门,含焉整个人撞她怀里,又惊叫一声赶紧稳了身形,后退着喊“对不住,薛姑娘。”
薛凌平意亮了一半,申屠易已经冲了上来将含焉护在身后,道:“我让她拿些女人花露与你,掩掩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