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万福-第2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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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痛的折磨,将他磨砺得坚不可摧。
双腿不良于行,他也不甘心做一个躺在床榻上,只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物。
即便生活上,有种种的不便,他也都一一地咬牙撑过,克服。
他每日都练习臂力,腰力,用腰臂代替双腿,让自己不必依靠旁人,也能生活自理。
他每日雕刻,锻炼自己的手、眼,双腿做不到的事,他另劈蹊径,尽可能地用更灵活,更敏捷的双手去完成,甚至做得比所有人都要更好。
这样的表哥令人钦佩,也令人心疼。
这样的表哥只会让她,忍不住地想要心疼,亲近,又怎么可能会因为“男女大防”这种理由,而疏远呢?
也许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
她向往表哥嘴里,无拘无束的北境生活,很想亲自去看看。
渴望挣脱出禁锢她的这一座樊笼,向往更自由的空气。
也许她天生就离经叛道。
叶女先生刚进府那几年,每日讲的课,都离不开女子的各种教条闺规范,她不喜欢听,就经常借故逃课,就算被罚了,也咬牙认了。
她打小就知道,这些所谓的教条闺范,是对女子的束缚。
她以为逃课,就能逃避。
也是在大病了一场,又被虞宗正打了一巴掌,她才幡然明白了,所谓的教条闺范,不过是她的保护色。
学了它,可以保护自己。
她努力表现的温良大度,一言一行周全妥当,叫任何人都挑不出错来,但她的经离叛道,依然深藏在骨里头。
表哥应该是知道的,教导她《四书五经》,《史记》,《资治通鉴》,从不限制她,该能什么书,不该读什么书。
表哥还会给她讲,各地的风土人情,从来不会认为,身为女儿家,她就该老老实实呆在内宅深闺。
在她心中,表哥不光是疼她的表哥。
也是她的知己。
孙伯气哼哼地,捏了细长的金针,就往周令怀的要穴上扎,其中有几处还是死穴所在。
虞幼窈又惊又慌,也不敢出声打扰,眼儿一眨也不眨,眼神儿一错也不错,眼光更是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孙伯的一举一动。
孙伯面不改色,下针的手虽然苍老皱皮,却稳如磐石。
表哥也靠在榻上,跟没事一样,显然之前三个疗程二十一天,也都是这样在治,应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虞幼窈脸色有些发白,这才知道了,气冲内穴的治疗过程不光痛苦,还凶险无比。
差之毫厘,失之性命!
怪不得表哥一直不允她在场,大约连他和孙伯自己,都没有十成的把握。
也是治了三个疗程,表哥的身体稳妥了,孙伯也胸有成竹,表哥才会轻易就答应,让她从旁看着。
施完针后,孙伯终于松了一口气。
虞幼窈递了一块灰帕过去:“这就结束了?”
“下针这才第一步,接下来要以内劲冲穴。”
孙伯接过帕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直到帕子拿下来,灰帕颜色变深了,他这才恍惚意识到,方才施针的时候,他流了很多汗。
他将帕子丢到一旁,一一捻动了针尾,数十根金针齐齐颤动。
虞幼窈也注意到,表哥的表情从平静,渐渐变得隐忍,不一会儿,他额头上已经覆了一层的汗渍。
虞幼窈顿时紧张起来:“孙、孙伯,金针为什么一直在颤动?”
孙伯累得直喘气:“通过金针作为媒介,以气劲冲击穴道,所以才叫气冲内穴,别担心,三柱香后,金针不动了,就可以取针了。”
虞幼窈递了一杯茶给孙伯,见表哥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心里很担心:“可表哥他看起来,似乎……”
不是一般的痛苦!
之前表哥腿症发作,似乎也没有这样难以忍受过。
孙伯摆摆手,低头喝茶去了。
周令怀轻扯了唇角:“别担心,气冲内穴刺激了腿部的经络,化开於血堵,会有剧烈的酸疼感,忍一忍就过去了。”
第548章 疼在她心(求月票)
可腿上宛如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啃咬,这种滋味儿,实在是难以言喻,令人无法忍受。
大约两柱香左右,周令怀的腿部就开始抽搐,他靠在榻上,整个人像是刚从水时捞出来一样,连呼吸也变得急促。
可他硬是咬牙一声也没吭一下。
方才还有些羞怯的虞幼窈,已经顾不得什么衣衫整不整的,坐到了表哥身边,拿了帕子,不停地帮表哥拭汗。
她还是低估了,气冲内穴的痛苦程度。
只要一想到,之前的二十一天,表哥也都是像这样,痛苦地煎熬过来,虞幼窈就心如刀绞了,窒息一般地疼。
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痛在他身,疼在她心!
虞幼窈心里很难受,眼里头又酸又涩,小鼻子都辣红了,却拼命忍着没哭,只不停地安抚着表哥:“表哥,没事的,已经过了二柱香,再有一柱香,施针的时间就到了,再撑一会儿,我陪着表哥。”
虽然她知道,再大的痛苦表哥也能承受,甚至是忍受。
表哥也不需要她这些苍白无力的安慰。
可她不想这样无能力为地看着表哥承受痛苦,说一说话,兴许能转移表哥的注意力,表哥兴许就没那么痛苦了呢?
虞幼窈不太确定地想。
“你、怎么比我还要紧张?”周令怀其实已经有些精神恍惚了,偏了头,瞧了坐在他身边的虞幼窈。
小姑娘长大了一些,头上的单螺,已经改梳了飞仙髻,发分两股于头顶,绾结两环,露出了光洁的额头,髻边各垂了一缕发,黑发衬托了白玉般的鹅蛋脸,巴掌大的小脸儿,又显小又精致,瞧着仙气又大方,娇贵又妍雅。
发环上,配了绾发的流苏簪,打磨成了石榴籽的红宝石流苏坠子,一颗颗晶莹剔透,纯正浓艳,在她的发髻上摇曳晃动。
这是大周朝未出阁少女,梳的发髻。
发环的位置不同,大小也各有变化,搭上不同的饰物,就又变了一种风格。
是百样人,百样发。
小姑娘最喜欢飞仙髻,因为飞仙髻不需要梳刘海,胸前脑后也不用留发,头发绾到脑后,整个人都是清爽的。
可实际上,大周朝未出阁的女子们,都不大爱梳飞仙髻。
也不是飞仙髻不美,相反这发髻太美,一个“仙”字令人望而却步,但凡不是对自己的容貌,极其自信的人,都不敢梳了这头发。
飞仙髻对女儿家的脸型、额头、发际线,都是很大的考验,鲜少有人驾驭得了这种冒着仙气的头型。
脸大了,脸小了;
额头宽了,额头窄了;
发际线高了,发际线矮了;
脸型太瘦、太胖、太圆、太方、太偏平……
飞仙髻妥妥的照妖镜,刘海往上一梳,整张脸一曝露出来,是美是丑一目了然。
大部分姑娘家,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都不大愿意梳这发。
虞幼窈是长了个白玉无瑕的鹅蛋脸,五官也长得娇贵大方,明净妍雅,梳了这发,十分的美貌,也能凭添了十二分的鲜妍。
周令怀发现自己盯着小姑娘的头发,也想了这么多,有些哑然失笑,便连腿上如万蚁噬心一般的疼痛,似乎也没有难以忍受了。
他突然伸手,握了小姑娘的手:“别、担心,我感觉好了许多。”
握在掌心的手,柔若无骨,一片凝滑。
他突然就不想松开了。
这两年来,他和虞幼窈握手,也是常有的事,在他潜移默化地引导下,虞幼窈也不会抗拒,与他亲近。。
可往常总觉得她年岁小,他也该耐心一些,不该太猛浪了,冒犯到了她,也吓到了她。
所以他总是隐忍克制,往往很快就会抽离。
可今儿,他却不满足这种触碰亲近。
他想,虞幼窈已经满了十二岁,再有一个多月,就十三岁了,成婚早些的,都已经可以嫁人了。
大约不会冒犯她了吧!
而且,他这会儿正在施针,因一时痛苦,而做出了一些猛浪的行为。
大约也不会吓到她吧!
这两年来,看着小姑娘一天一天成大,他每一天都在权衡着,拿捏着,与她相处的分寸,尺度,甚至是进退。
孙伯只看到了他,不择手段地哄骗虞幼窈。
让虞幼窈一个已经成了年岁,要开始守男女大防,与男子保持距离的闺阁姑娘,一点一点地抛弃了礼数规矩,教条闺范,连名节也毁了。
可孙伯却不知道!
与虞幼窈在一起的每时每刻,他都在小心翼翼地拿捏进退,彼此亲近的一每一个举动,都不敢越雷池半步。
虞幼窈是他视若珍宝的姑娘。
他不希望虞幼窈因他,受到任何伤害。
表哥的掌里全是汗,虞幼窈只觉得心疼,反握了表哥的手:“你别说话,听我说,以后你每日施针,我都陪着你,表哥觉得难受,就握着我的手,表哥想听什么话,我都说给表哥听,三柱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说着说着,虞幼窈就想哭了,却吸了吸小鼻子,强忍着不哭,可声音也是一抽一抽得,噎在喉咙里,难受得不行。
大约是身边有了信任的,喜爱的人陪伴在侧,便也觉得就算软弱一些,也没什么了。
周令怀眼神也模糊了:“真、真好啊!”
他总算能知道了,从前在幽州的时候,为什么父亲每一次从外面回来,头一件事,就是拉了母亲回房,让母亲亲手为他脱衣卸甲。
无坚不摧的幽王殿下,唯有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才会卸下身上刀兵不入的铠甲,放下高筑的心墙,允许自己变得弱软,平凡,普通,甚至是孩子气。
因为他所有的铠甲武装,内心所有坚固的城池,都是为了守护,被他藏在内心最深处,想要用尽一生去保护,去呵护的人。
这个人,可以让他放弃安逸的生活,为她穿上几十斤重的铠甲,拿起十几斤得弓刀,为她出生入死,负重前行。
也能令他,放下身上的一切重量荣光,为她甘于平凡。
更能令他,连身上的伤病痛苦,都变得无足轻重。
第549章 藏骨在襟(求月票)
周令怀有些神智不清了,他用力握了一下虞幼窈的手:“不、不走?!”
虞幼窈不停地点头:“我就坐在这儿陪着表哥,哪儿也不走。”
“好——”周令怀只来得及说了这一个字,连声音也轻得细不可闻,紧接着,他轻颤了一下眼睫,阖上了双眼。
虞幼窈吓了一跳,惊慌地喊:“表哥,表哥……”
孙伯连忙出声:“别慌,他只是昏过去了,他的腿都坏了五六年,情况比较严重,所以治疗的过程也更痛苦一些,昏过去了也好。”
虞幼窈呼吸一松,这才恍惚发觉,方才因为太过惊慌,她不觉就忘了呼吸,这会儿一喘气,就感觉胸口一阵窒息的闷痛。
“表哥的身体不是养得很好吗?”虞幼窈拿了帕子,轻柔地帮表哥,拭了脸上的汗。
从额头到鼻梁,到面庞,到下巴,再到脖子,薄薄的帕子,已经湿透了,她也恍然未觉,感觉指下的帕子,轻轻地擦过了表哥鼓起的喉结,这才恍惚发觉了,男女之间身体构造的不同之处,帕子也不禁顿了一下。
便见了表哥瘦骨的脖颈间,起伏的线条,有一种令人心慌意乱的眩惑诱人。
虞幼窈心跳漏了一拍,赶忙挪开了帕子,继续帮表哥拭汗。
只是!
心慌的感觉并没有停止。
她看到了表哥颈间的瘦骨峥嵘,女儿家颈下两侧生锁骨,骨锁喉咙,骨美如翅翼,藏于衣襟里,不可示之人前,是为藏骨在襟。
原、原来男子竟也生了锁骨吗?
女子生了锁骨是柔弱骨美。
而男子,竟是刚毅硬骨之阳刚美?
虞幼窈心慌意乱,这才恍然惊觉,她为表哥擦汗的行为,到底是多么轻浮,也不敢再继续下去。
一只玉手,柔荑纤妙,端是五指柔细美好,却紧紧地攥着手里头,方才为表哥擦了拭,已经湿透了的帕子,轻颤着。
孙伯倒是没发现虞幼窈的异样,横竖虞幼窈已经亲眼见到了,周令怀治疗的过程,便也没再避重就轻,将周令怀的情况说了一遍。
“像他这种下肢偏瘫症,是越早治疗,好得就越快,治疗过程也不会太痛苦,可你表哥受伤太重了,身体就像破漏的水桶,元气不能留存,就成了熬油的身子,这命是熬一滴,少一滴,什么时候油尽灯枯了,命就没了,就算我平常用最好的药材,帮着他补着身子,可这破了洞的水桶,哪能存得住!”
这些年来,他是想尽了办法地帮他延年续命。
虞幼窈呼吸一滞,就紧抿了唇儿。
之前她每一次问孙伯、长安,以及青蕖院里,表哥身边从前的老仆,甚至是表哥自己,他们对表哥的身体,都是避重就轻了说。
她虽然学了药理,可药理和医理是两人概念,并不能发现,这其中的问题。
只觉得他们说得情况,和表哥平常表现出来的身体情况,也是差不离,就没想过,原来在无知无觉的时候,表哥竟然已经是病入膏肓,病不久矣?
虞幼窈有些口干舌躁,连声音也是哑得:“表哥他、是不是没想活着?”
家破人亡的痛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表哥强撑着病体,所求的不过是为幽王府阖府满门,讨一个公道,报了不共戴天之仇。
可报了仇之后呢?
表哥大约从来没有在意过,是生是死于他来说,已经不多重要了。
偌若表哥身体康健,不曾残病,他还会有生的念头。
可偏偏他身体残病,狗延残喘,
孙伯长叹一声:“开始的三年,我虽然一直用最好的药材,帮他养着身子,养着腿,可他损了根基,身体精、神、气大伤,宜静养,忌思虑,少算计,才能心静以储血,怡养元气,兴许还能多活几年,可他都这样了,还整天就想着复仇,替父亲洗涮冤枉,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整天往死里作,旁人怎么劝都听不进去,就怕自己命熬不过,不能为幽王府讨一个公道。”
虞幼窈去看表哥,便是昏迷着,他也紧蹙着眉,脸上透了痛苦之色。
他这人习惯了隐忍,习惯了承受,这一双丹青墨染了的眉,着实好看,却也承受了太多,生命里不可承受之痛。
他习惯隐藏,便连痛苦,也一并融入了墨黑的眉目间,不见痕迹。
留给了旁人的,永远都是他冷冽淡薄,从容不迫,又矜贵雍容的一面。
这样的表哥,虞幼窈很心疼。
她轻颤了指尖,明知道不合规矩,也不合礼数,更不合教条闺范,却依然情不自禁地抬起手,伸了指尖,轻柔地落在他眉间,轻轻地抚着他蹙起的眉,似要抚平了他这堆砌在眉间,那平生诸多的痛楚,从此让他不再忧伤。
她是知道的,有些原则一旦打破了,就会有第二次,第三天,无数次……
若这个人是表哥,她一点也不介意去打破它!
孙伯眼皮跳了下,加了一把火:“他的腿都坏了五六年了,时间有些太久了,腿部的情况,也是一年比一年差了,也是近两三年,有你帮着他调养身子,再每日行推拿之术,助他活血化瘀,通经疏络,又日日服用保元丹、药膳、药茶、香药等填精补髓,这才使他根骨恢复了一些,勉强可承受我的气冲内穴之法。”
啧啧,瞧瞧这一脸心疼劲,小子我可帮你大忙了。
当然了,若不是这小子,已经离不开虞小姑娘,他才不乐意帮这个阴险的玩意儿,免得祸害了人虞小姑娘。
虞幼窈听出了关键,心里又是一慌:“勉强承受?不是说有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