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万福-第1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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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悄悄建立了一支骑兵。
父亲是知道的,但是并未阻止,因为殷怀玺要做的事,没人能阻止得了。
这是父王一早就知道的。
斗智斗勇,父王从来没有赢过他。
但是,父亲没有阻止,也没有支持。
养一支军队,所需要的钱财,是一个无底洞,而养一支装备精良的精兵,所耗费的军费,不亚于十万幽军。
其中的困难,难以估量。
父王不相信他能做到。
但事实上他做到了,一开始是他养军队,后来这支军队,时常出没山西一带,那一带是商道,也有十万大山,历朝历代匪患无穷。
这支骑兵,时常扮成镖客压押,干的是黑吃黑的买卖,也从实战之中,累积战斗经验,多年来未有一败。
周令怀淡声道:“这支骑兵,取名潜蛟,独属我名下,为我一人所用,战时,隐于军队,于百万军中投机取巧,为我军制造胜机。”
“非战时,大隐隐于百姓之中,或耕田劳作,或隐于山中,来去自如,神鬼莫测,一人可敌百人,未偿一败。”
“三年前狄人大军压境,为什么在短短时候,便能扭转战局?”
“朝廷年年拖欠军晌,为何三十万幽军还能支撑这么久?”
闲云先生倒吸了一口凉气,连茶也喝不下去了。
想造反,和有能力造反是两个概念。
前者令人忌惮,后者令人畏惧。
周令怀低敛了眉:“长兴侯执掌幽州三十万大军,不过代我掌军,潜蛟一出,幽州依然是我殷怀玺的幽州,不知京兆三大营,可能抵挡我一千精骑,以及三十万幽州大军的铁骑?”
闲云先生忍不住问:“你既有能力造反,为何不反,还要肆意搅弄朝堂风云?”
周令怀瞧了小几上,圆肚,细颈的小瓶,里头插了一支兰草,这不是昨儿小姑娘插瓶的,十分好看:“总不能坐实了我父王谋逆之名,他这个人怂得很,这辈子胸无大志,让他造反,比杀了他还难,若知道自己死后,儿子造反了,还让他背上了谋逆之名,他怕不是要气得变成鬼来削死我。”
父亲这辈子,只想堂堂正正地活着,与妻子白头偕老。
做为儿子也不能驳了他的心意。
闲云先生倏然反应过来:“所以,你不想反,就逼别人反?你不想背负谋逆之名,就逼别人背负谋逆之名?”
他倏然想到平王进京一事,这其中有多少是他的手笔?
藩王一动,朝纲也将大乱。
周令怀不置可否:“我反与别人反,有什么区别,总归这大周天下也该到头了。”
饶是圣贤如闲云先生,也被他这轻描淡写的态度给气到了:“殷怀玺,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毫无敬畏之心,可善终尔?”
周令怀冷笑:“我生来乖戾,生性桀骜,从不知何为敬畏之心,吾父为束我性情,让我儒释道三教并学,可你瞧,”他一指棋盘,表情凉薄至疏:“我之所学,皆在在黑白之中,乾坤宇内,先生以为这一局,又如何?”
第383章 修罗有恶(求月票)
闲云先生没看棋盘,而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当年,老夫人为你相面,话未说尽,你生来带煞,乃天煞孤星降世,生不享六亲,死不得善终,正是这份天煞,坏了你的伏犀之势,形成了龙困浅滩遭虾戏的命格,是真龙有损,天命修罗。”
周令怀挑眉,不语。
闲云先生继续道:“修罗含火,此火名为怒火,其怒天下皆败亡;修罗有手,手托日月,其手能覆日月之光,颠倒阴阳;修罗有足,足立于海,镇于四海,令四海归心;修罗有其身,身越须弥山,其形巨大,定九州乾坤。”
周令怀一手支额,见小姑娘提着一个食盒,缓缓而来,路过墙根时,笑容欢快地上前,挑了开得最鲜艳的蔷薇,折在手里。
小姑娘总嫌弃青蕖院清冷了一些,喜欢折了艳丽的花捧,为他屋里插瓶。
闲云先生也注意到他的异样,却混不在意,话锋一转:“但,修罗有恶,不信正法,带有嗔恨之心,执著争斗之意志,有福无德,终非真正的善类。”
“先生此言差矣,”闲云先生话音方落,便听到清脆的声音入耳,鲜妍娇俏的姑娘,捧了一株艳丽的蔷薇徐徐而来:“佛门里有【三世怨】之说,修罗第一世修福,第二世福满享福,第三世福消堕恶,由此可见,修罗也要修五戒十善,也要讲轮回纲常,”说到这儿,她微微一笑:“佛家修来世,按先生所言,修罗有恶,也不过是前世因,今生果,所谓的恶,也不过是前之因,今之果,所谓善恶,也不过是天理昭左,因果其右。”
她从不觉得表哥恶。
纵然知道,表哥兴许正如闲云先生所说,其火焚世间皆亡,其手覆日月无光,其足搅四海翻腾,其身覆九州山河。
闲云先生享天下盛名,受世人景仰,除了当年与殷怀玺一晤,叫他驳了颜面外,此生所到之处,无不受人尊崇。
倒是没想到,今日竟又被一个半大的姑娘给驳了去。
他轻抚着长须,倏然一笑:“哈哈,有趣有趣。”
有趣的不是她的话,而是她这个人。
虞幼窈跪坐在软垫上,将圆肚细颈的青花瓶中的兰草,换成了蔷薇,红艳艳的蔷薇,插于瓶中绮丽鲜艳。
周令怀倏然抽出了这支蔷薇,鼻间轻嗅。
闲云先生倏然一怔,便想了一句话: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他忍不住侧头瞧了这位鲜妍明亮的虞家大姑娘。
就见她从食盒里,端了一盘八珍糕,搁到小几上,偏头去看表哥:“刚刚才做好的八珍糕,人参换成了白参,表哥多食一些,也是无妨,”说完了,又执了茶壶,为表哥斟茶,茶满八分,便停下:“我就不打扰表哥与先生叙话,有什么事就打发长安告之我一声。”
周令怀唇畔吮了一丝笑:“好。”
闲云先生无语了。
明明他来者是客,可这小姑娘添茶,竟只添了一杯,也忒无礼了。
直到虞幼窈走远了,周令怀才收回了目光。
闲云先生自己执了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你这位表妹,倒是有趣,我也没说什么,倒叫她记恨上了。”说到这儿,他拿了一块八珍糕,成功收获了眼前之人,淡淡地一瞥,他浑然不在意,品了品八珍糕,意味深长道:“这用心做出来的东西,味道总是格外地好。”
周令怀淡声道:“我想要幽州三十万兵马。”
这兵马于他唾手可得,但该怎么得,闲云先生便是其中不可缺少的一环。
闲云先生一边品着八珍糕,一边道:“你想要名正言顺执掌幽州,这样很难。”
周令怀见他又拿了一块八珍糕,便将盘子拿到自己面前:“对旁人来说很难,但对你来说,很简单。”
闲云先生不解其意,皇帝待他虽然礼遇,但想要让皇帝,将幽州三十万兵马,交到殷怀玺手中,他自问没这个能力。
周令怀淡声道:“待时机成熟,我会自请镇守幽州,届时皇帝会诏你进宫,问你意见,你只需要知道,怎么回答对我最有利。”
闲云先生大吃一惊:“老夫一向不理朝政,事关江山社稷,皇上怎么会询问我?是不是你又做了什么算计?”
周令怀并不否认:“先生没有拒绝的余地,长兴侯罪犯滔天,十族之内,皆无活口,那么幽州又有何人可守,何人能守,何人敢守?这不也是先生特地登门寻我的原因吗?先生心系社稷,心在天下,甘心为我手中棋,不也是想以此为条件,护幽州一方安定吗?”
闲云先生沉默良久,半晌才道:“我知道,幽州只有你能守,也只有你敢守,好,我答应你。”
周令怀颔首:“先生果然识时务。”
闲云先生沉默了良久,这才道:“方才我说的是,你三年前的面相,原是有福无德,有一句话叫德不配位,所谓有福无德,终是杀孽不止,永堕修罗,”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你可知,你现在的面相如何?”
周令怀并不感兴趣,拿了八珍糕吃。
但闲云先生感兴趣:“今日,老夫观你面相,你额间伏犀已然成势,虽煞气犹带,但紫气盈冲,是功德加身。”
福与德缺一不可。
有福无德之人,终堕修罗,绝非善类。
而有德无福之人,正如那幽王殿下,不得善终。
而福德兼具者,往往能享大富贵,大天命,若这人又恰好是真龙命格,便是既寿永昌,帝星降临。
但这话,他终是没说。
闲云先生看了重新被放回插瓶中的蔷薇花,娇美鲜妍,如此一朵娇花,需净土,非锦绣,非荣华而不可得。
殷怀玺从执花在手,就该明白这个道理。
也为此,做出了决断。
不然,而今叶寒渊进京,喊的就不是冤,而是鱼肠在手,效那荆苛刺秦,致天下烽烟四起,战火连天,到此社稷亡,天下苦。
不然他为何要说,殷怀玺此人此生杀孽不止,是在世修罗呢?
第384章 贪嗔痴执念
话都谈完了,闲云先生还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周令怀也懒得理他,径自转了轮椅回了书房,取了那幅《菩萨蛮》出来,专心修画。
闲云先生坐在院子里喝茶,吃点心,研究殷怀玺留下来的棋局,始终不得解。
苦思冥想后,也终于明白了,殷怀玺方才一点棋盘,对他说:“我之所学,皆在在黑白中,乾坤宇内,先生以为这一局,又如何?”
这盘棋,集释儒道三家之精髓,星象,兵法,谋略,内含乾坤之大,宇宙之广,天地之精妙,竟连他也只得窥了一斑。
便又想到了,当年他幽州设下了珍笼棋局,最后殷怀玺却用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解了他的棋局。
现如今,殷怀玺于他又布下了罗天棋局,他却难堪真意。
闲云先生摇摇头:“五行阴阳开天地,纵横捭阖定生息!宏图一展惊风云,霸业千秋震乾坤!”
遂,打乱了棋盘,负手踱步走进了书房里。
见殷怀玺在作画,便上前一观。
“好画,好画,”闲云先生激动得直拍大腿:“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他围着书案转悠横看、竖瞅、左观、又瞧:“菩提是你,明境亦是你,本来就一无所有,就剩你自己,菩提是执,明镜亦是执,本来一无所有,只剩自己,却心中有执,这幅画无非你心中贪嗔痴执念,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著不能证得。”
而所执之人正是画中人。
周令怀有些烦了:“你打扰我了。”
逐客的意思十分明显,但闲云先生浑不在意:“小子,佛宗讲究,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说到这儿,他又盯着画小素锦裙子的小姑娘:“你这小子,偏要反其道而行,执我所执,执我所念,执我所相,只为护一人菩提,一人明镜。”
周令怀蹙眉:“你该走了。”
闲云先生盯着画“啧啧”称奇:“急什么,人都来了,不用完午膳就走,岂不显得主家待客不周吗?至少要用了午膳之后,再用了午后茶点之后才能走。”
不管是吃,还是喝进嘴里的东西,也是样样精心,他干嘛要急着离开?
如此死皮赖脸,连周令怀都忍不住抬眸看他:“干脆连晚膳也留下来一道用?”
闲云先生非但没觉得这是讽刺,反而一拍大腿:“这主意好,老夫觉得外头的罗天棋局,精妙无比,一时研究棋局入迷,打算在府上多盘桓几日,哈哈,连借口都完美无缺。”
果然!
这老头还是当年的糟老头子,什么德高望重,什么高深莫测,和他有一文钱关系吗?
周令怀懒得理他了,将已经干透的画卷好收起来,转了轮椅往外头走。
这会儿,虞幼窈正靠在青梧树下的贵妃榻上看书。
见表哥过来了,连忙放下了书:“表哥,你和闲云先生说完话了?他来者是客,怎么没在青蕖院陪他?”
周令怀皱眉:“他太烦了!”
虞幼窈听得一愣,难道是错觉吗?为什么她好像、似乎在表哥的话里,听出了那么一星半点儿的委屈?
虞幼窈晃了晃脑袋,赶忙将这想法驱之脑海。
委屈这是啥?
和表哥有一文钱的关系吗?
一定是她听错了,于是虞幼窈给表哥倒了一杯茶:“表哥留闲云先生个人在青蕖院里,会不会有些不太好?”
到底是来者是客,总要好生招待了才行。
周令怀摇头:“他脸皮厚,不会在意这些。”
有那么一瞬间,虞幼窈差一点又以为自己听错了,眨了眨眼睛:“表哥,你刚才是说,闲云先生脸皮厚?”
周令怀喝了茶之后,搁下茶杯:“嗯,死皮赖脸。”
虞幼窈眨了眨眼睛,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暂时对这话不予置评,于是转开了话题:“表哥,方才闲云先生还给我相面了。”
周令怀蹙眉:“说了什么?”
虞幼窈一手负到背后,一手假装抚须,摇头晃脑地说:“姑娘你,眉目间贵气天成,额间紫气萦绕,命格贵极,若能持善行德,必能善始善终。”说完了,她自个没忍住笑了起来:“我学得像不像?”
“调皮。”周令怀有些忍俊不禁。
虞幼窈笑岔了气,好一会儿才忍住不笑:“闲云先生真的会相面吗?”
周令怀唇边轻笑:“凡是有大德之人和饱学之士,都会通晓一些相面之术,是因为当一个人的品德智慧达到一定的程度,就会一通百通,善恶、贫贱、贤愚、巧诈,只需一观便能七八。”
虞幼窈听瞪了眼睛:“这么神奇?”
周令怀继续道:“孔子说君子不卜,是因为不必去卜,未相人之相,先听人声,未听人之声,先察人之行,未察人之行,先观人之心,你说话办事,起心动念,就决定了一个人的面相,所谓相由心生,不外如是。”
“而古来圣贤,之所以能成为贤圣,不过是擅察人心,擅知世情,人心世情皆在我心,世间何人又不在圣心?似闲云先生这般,并不为奇。”
虞幼窈恍然大悟:“这么看来,闲云先生还真不是一个神棍。”
周令怀一听“神棍”这话就笑了:“史上记载了一位高人,有一位大官带了三个人去见这位高人,高人没说见,也没说不见,每日出门散步做事,到了第三天,大官忍不住问高人,什么时候肯见这三人。”
虞幼窈最喜欢听表哥讲故事了,托着香腮听得认真。
“那位高人说,这三人我已经见过,第一个人,每当我出门散步,他始终低着头,连看也不敢看我,此人是忠厚老实之辈,可以信任,但不可委以重任。”
“第二个人,每当我出门,便恭敬俯首,当我离开,便左顾右盼,此人面甜心苦,不可用。”
“至于第三个人,高人非常郑重地说,不管我是出门散步,还是在家里,他始终眉眼如一,心志不移,此人可堪重任。”
第385章 世有解语花(求月票)
“这就是先察人之行,知其性情,后来这位大官听从了高人的指点,将第一个人放在身边做了侍卫,从未有过疏漏,借口将第二个人远调身边,后来这个人投了其他人麾下,最后背主了,而这第三个人,最后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说到最后,周令怀表情微顿:“相由心生,一个人的面相,也不是一成不变,所以,他的话你也不必理会,过好自己就行了。”
至于命格极贵?
他有三千潜蛟精兵,三十万幽州兵马也是唾手可得,有他护着,虞幼窈本该享受天命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