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坤仪-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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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睛又黑又亮,清澈如一泓水,又多了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又清澈又漂亮,可里面新添的东西,让他觉得陌生而别扭。
徐士行不觉按得更紧,他就那么看进她的眼中,往深里看去,加大了手劲儿。
直到听到对面女孩娇滴滴的嗓音:
“太子哥哥,我疼。”
第7章
“太子哥哥,我疼。”
闻言徐士行才回过神来,慌忙松手。想要低头察看她衣服下的手腕,才觉不妥,伸出去的手转而端起一边的茶盏,低声道:“是三哥莽撞了。”
谢嘉仪只轻揉着手腕,并不搭话。太子轻啜两口茶,只得问道:“最近在忙些什么?”
“玩儿。”
园中愈发安静,甚至能听到微风吹过树叶发出的声音。高升头垂到胸前,如果可以恨不能藏进胸口,不是该说“乏”“忙”“身子不适”。。。。。。“玩儿”?怎么突然就不跟东宫玩了?
“玩儿?”徐士行端着茶盏,看着她问道。
“除了玩儿,别的我也不会呀。”
太子:。。。。。。
这次连亭子外的如意都忍不住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太子拿茶盖轻刮着茶水,微微低头琢磨着到底哪里又让这个小祖宗不痛快了。谢嘉仪脾气大,不高兴的时候谁的面子也不给,但是对着他却很少有这样的时候。她上次闹脾气是什么时候,太子竟然有些记不清了,约莫是两年前那回吧。
太子琢磨着,视线一动看到旁边高升,突然想到他提起的鸣佩的事情,太子遂问了句:“怎么不见鸣佩在你身边伺候?”
这句话落,他立即感到谢嘉仪的视线落在了他脸上。
就听他此时脾气不好的郡主轻启朱唇:“鸣佩?”说着勾起了小巧漂亮的唇角,“太子哥哥这么忙,还注意着我身边的丫头呢?”说到这里,露出了今天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脸,“说到这里我差点忘了,鸣佩就是德妃娘娘给我的,说是太子哥哥帮我物色的?”
谢嘉仪看到太子喉结动了动,他含糊嗯了一声,“你用着顺手就行。”
“不大顺手,我嫌她蠢笨。”谢嘉仪慢吞吞道,说这话的时候就看着太子。
此时园子中众人更是大气不敢出,高升背上冷汗都要出来了,这小郡主也太能折腾,鸣佩姑娘这样的还蠢笨,天下还有灵巧的?。。。。。难道事情就出在鸣佩姑娘身上,难道小郡主看出来太子殿下对鸣佩姑娘的看重……
太子看着谢嘉仪乌溜溜的漂亮眼睛,听到这里反而笑了,他一下子想起来了,原来为这个闹脾气。
两年前那次也是为了鸣佩,不过是因为冬日鸣佩滑了脚,他看昭昭只顾着拍手看冰面上表演冰嬉的小太监们,而鸣佩疼得汗都下来了,还跟着昭昭身前身后伺候,他说了一句:“先去找医女看看吧”。就这么一句话捅了马蜂窝,惹了这个小祖宗不高兴。
他好笑地看着谢嘉仪,“别说气话。”
谢嘉仪嘴角翘得更高,“我说她蠢笨,就是气话?在你眼里,她好,她这么好,还给你吧,太子哥哥要不要?”
徐士行脸上的笑意淡了,放下手中茶盏:“我说了,别说气话。”
“太子哥哥,我说的是实话,你非当气话。”谢嘉仪歪着头看向他,好像是太子不讲道理一样,“你要不要呢?你要,我就还给你,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太子笑意更淡,眼睛只看着对面这个骄纵的丫头,脾气是不好,她只要不高兴了伸手就挠人。
此时已经来到园中站在一边的鸣佩脸涨红,又羞又恼,却连她说话的余地都没有。只垂着头,死死咬住嘴唇。
谢嘉仪偏偏不放过她:“鸣佩,本想把你送给太子哥哥,可他不要,要不你求求他?”
鸣佩跪下磕头不语,泪水滑落,打湿了地板。一边高升在心里暗暗摇头,没想到从不作践奴才下人的坤仪郡主,第一个为难的人居然是能干灵巧的鸣佩。也是,长得又好,又得长春宫主子喜欢,就是东宫下人也都喜欢鸣佩姑娘,难怪碍了郡主的眼。
高升瞥着亭外跪地的鸣佩,只见她双肩颤颤。
太子看着谢嘉仪:“别无理取闹。”
谢嘉仪似乎很诧异,收回落在鸣佩身上的视线,似笑非笑看着太子:“怎么?不过一个奴婢,我堂堂郡主,是说不得,还是送不得?太子哥哥,你倒是说说,我哪里无理取闹了呢?”她的笑容愈发甜美,话却一点都不让人。
“都退下。”徐士行看着谢嘉仪笑容,冷声道。
东宫的人迅速退出了园子。
谢嘉仪抬了抬手,海棠宫的宫人才都跟着陈嬷嬷退了出去。到了园外,陈嬷嬷抬手就是一巴掌,“啪”一声狠狠打在鸣佩脸上。后者捂着脸错愕抬头,看向陈嬷嬷,强忍的眼泪纷纷坠落,“奴婢到底做错了什么,还请嬷嬷明示。”
鸣佩虽然给郡主做奴婢,看起来又谦恭又周到。可是陈嬷嬷早就觉得她身上有些别的味道,她就说郡主怎么突然就不当太子妃了,原来是这么个玩意勾了太子的眼。当年郡主最喜欢的那支羊脂玉镯子,只因为她讨厌的二皇子碰了一下,她当即就砸了。
退出园子的宫人都被陈嬷嬷打在鸣佩脸上的这一巴掌打蒙了,愈发安静。陈嬷嬷看着委屈带泪的鸣佩,好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她冷笑道,“明示?你是奴婢,奴婢让主子不痛快就是天大的错,还敢让老奴明示。”
鸣佩闻言身体一瑟,奴婢!这四年她虽然做奴婢,但是心理上她是凌驾于郡主的,尤其是太子的清冷反应,更让她对郡主上杆子追着的做派不齿。更重要的是,太子为她保守了秘密,还把她安排在海棠宫。所以,看郡主,她谦恭之下掩藏着的是一种作为女人的得意。
可此时她才知道奴婢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个骄纵的郡主不过看她不顺眼,下面人就能说打就打,说作践就作践。
奴婢。。。。。这两个字深深刺痛了十七岁的鸣佩的心。
而园中,人退出去的那一刻,太子身上的清冷就不见了。他带些纵容与好笑地瞅着谢嘉仪,倒是很少看见她这副样子。一张总是爱笑的小脸,此时仿佛落了寒霜,明明心里气得要爆炸,偏偏还学着人家做出一副笑脸。
太子低头,忍不住笑了声。看她一本正经非要闹的样子,忍不住倾身捏了捏她软软的脸颊,“昭昭,到底在烦什么?”
却没想到谢嘉仪啪一声打在了他伸出的手背上,捂着脸颊起身退了一步。
太子愣住了,不知道是因为这“啪”的一声,还是因为她突然避如蛇蝎的姿态。他垂眸看着自己伸出的手背,昭昭显然是用了力气的,不过她的力气也就那么大,手背上升起的红很快散了。
他抿了抿唇,不说话,抬眼看向已经退开的谢嘉仪。
谢嘉仪也没想到这一巴掌这么响。。。。。她只是不假思索的身体反应,她不想挨着他,不想再被他碰到。自从他跟张瑾瑜那晚以后,他只要一靠近她,就让她恶心想吐。
可这会儿,她其实也并不想真把太子殿下得罪死了,这可是将来的陛下。万一再让张瑾瑜扑腾起来,真成了太子妃,再当了皇后,踩到她头上,她是不是还得给张瑾瑜下跪?一想到这一点她可受不了。
就是抹脖子死了,也是不能的。
谢嘉仪看太子面色虽然不变,但肯定怒了,她只得硬着头皮提醒道,“太子哥哥,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我们已经大了。”
声音里多少带上了示弱。
闻言太子笑了,撩起眼皮子看她。现在知道大了,上次是谁——,想到这里一贯人前清冷的太子殿下也微微红了耳根。
太子起身想要拉回她,谁知她又退了两步,一脸戒备,人已经到了台阶边上。
“你过来。”太子只得退回桌面,看她离台阶远了些,才放下心来,遂道:“何必跟一个奴婢置气。”
“她只是个奴婢吗?”谢嘉仪问他。
太子心里咯噔一下,心道鸣佩身份隐秘,她绝不可能知道,不动声色道:“不是奴婢,你说是什么?”
原来不是他说的没机会提起,即使自己问到这个份上,他也还是不会说的。狗男女呀!谢嘉仪心中几乎是立刻浮现上次在京城街道听到的说法,当时如意还捂她耳朵不让她听,要不是听了那妇人的咒骂,她哪里找得到这么合适的形容。
她面上却笑吟吟道:“可以是太子殿下的侍妾呀?她身份低微,良娣良媛是不能想了,从东宫秀女做起,将来升个奉仪,熬个正六品的承徽还是能的吧?”
太子只当她说的是气话,心里猜测估莫就是冬天高升拿给鸣佩的那套冻疮膏被这小醋坛子知道了。。。。。他还不知道她,霸道得很,别说人,就是东西,但凡是她的,别人都不能碰上一碰,要是她不喜的人碰过,她就是再喜欢也不要了。
想明白原因,太子声音软了下来:“你说的话,我都记着呢。”
“什么话?”谢嘉仪心道我说的话多了,我自己都不记得,什么话还值得咱们大胤朝最贤德的太子殿下记在心里。难道她也说过什么有道理的话不成?
太子抬眸看了她一眼,噎住了。转身负手而立,看向亭外海棠花。
好似突然开始十分认真地赏花,半晌才低声道,“你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孤记着呢。”太子声音有冰雪之色,此时却低沉悦耳,合着隐隐暮色,伴着随风飘落的海棠花传到他身后谢嘉仪的耳中。
“太子哥哥,我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你要敢再有旁人,我必不再要你!”
虽然早已对眼前人彻底灰心,可这一刻,谢嘉仪依然泪盈于睫。不是为了眼前人,是为了那个自从六岁牵住他的手就再也不曾松开的自己。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她看着眼前高大清隽的青年,她以为他像一块玉,也许他根本就是一片冰雪。她却把他当成皇城里唯一的暖。
谢嘉仪站在那里,似乎好长一段时间,又似乎只是一瞬,于灿烂的海棠花开落之间,她却已经看完了一段感情的生、成、坏,死。
听到身后人没有动静,徐士行压下心中热意,转身回头,只见身边女孩已是满脸泪水,好像六岁那年初见,无声的哭泣,看得人心都抽痛。
他只微微近前半步,此时反而不敢靠近,低声道:“好了,这么大了还是这么爱哭。”
夜色降临,园中点了灯,亭子中两个人。
十八岁的太子以为不过是一场小脾气,哭一哭就过去了。
多年以后他再想起这一天,他才真正读懂了女孩的满脸泪水。
不是感动,是彻底的放手。
彻彻底底地放下。
第8章
掌灯时分,一向热闹的海棠宫今天都静了下来。下人中有几个爱玩爱闹的,这时候也不敢吱声,只安静做好分内事,一句不敢多说。
无他,本来只是海棠宫里人看出端倪的事儿,今天是坐实了,他们郡主只怕跟太子殿下是真的不好了。原本确定的事情,一下子都变了,有些机敏的已经在心里琢磨以后对东宫和长春宫到底该是个什么态度。
再则今天鸣佩可是直接挨了一巴掌,还是陈嬷嬷亲手打的人。陈嬷嬷都多久没有亲自动手打过人了,更不要说打脸。那可是鸣佩呀,早已比下了采星,眼看都要压过采月,成海棠宫第一大宫女,结果转眼就掉下来了。
步步一直跟着如意,也不敢很闹了。如意瞥他,“还以为你要问鸣佩的事儿。”平时步步就跟着鸣佩姐姐长姐姐短的,今天鸣佩挨了打,他还以为步步要说什么。谁知道步步诧异抬头,看着如意道,“我做什么问鸣佩?我是郡主的奴才,谁让郡主高兴,我就喜欢谁。”说着笑嘻嘻对如意道,“哥哥,我不是喜欢鸣佩,我是喜欢能让郡主高兴的鸣佩。”
如意这才对这家伙刮目相看,平时看他咋咋呼呼,没想到心里果然是个明白的。如意点头,“你很好,咱们是郡主的人,有些人再能干,心里不明白这一点就白搭。”这就是今日对步步的每日训诫了。
内寝只剩下陈嬷嬷和谢嘉仪,陈嬷嬷盯着郡主把当归红枣汤喝了,收了碗看到采星服侍郡主漱了口,才又进来。
她有一肚子话想跟自己小主子说,也憋了一肚子火。今天一查,才发现最近两年东宫不仅给郡主送东西,还给鸣佩那贱丫头送过不少东西。什么冻疮膏子、胭脂膏子、衣服料子,连碎银子都想到了,都给这贱人送了来,这是生怕人在海棠宫受一点委屈呀。这是奴婢?只怕高公公早就看出来,这将来大小会是他们东宫的主子,不然这么周全着!
陈嬷嬷气得晚饭都吃不下,她看管着海棠宫,结果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事儿,让她的小主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这些东西就是在鸣佩身上盖上了东宫的戳,她本来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先揪住个错处,把人打杀了再说,得给小主子出了这口恶气。谁知道还没动手,高公公就来了,就差直说这是东宫看重的人了。高公公才走了不久,长春宫柳嬷嬷居然来了,说是送东西,结果话里话外都是这个鸣佩。
鸣佩,真是好能耐!她陈嬷嬷这次真是看走了眼了,居然任凭这样一个人贴身伺候郡主四年。
现在好了,过了明路,她倒是动不得了。
不过好在小主子看明白了,也不做那劳什子太子妃,不然她就是拼着得罪东宫,也得先把绝育药给人喂下去,免得这样的狐狸精将来成了主子的心头患。现在倒是没必要了,留着让以后东宫的女主子心烦吧。
如今不做太子妃,郡主已经十六了,得赶紧再挑一个好的。想到陛下的身体,陈嬷嬷蹙了蹙眉,得赶紧呀,万一陛下有个好歹,可就再没人能为郡主做主了。
陈嬷嬷轻声道:“陛下也挑着,咱们这边也挑着,这次咱们找个一心一意的好的。”
谢嘉仪脑子里正转着永泰十二年那场天灾人祸,连月大雨南方简直不知多少处河道决堤,灾民无数,饿殍千里。随着水灾而起的饥荒瘟疫,蔓延大半个大胤,拉旗称王作乱的不知多少。这场天灾人祸,生生熬干了陛下最后一点心血,永泰十三年春,陛下就去了。
她捏紧了拳头。她已经跟陛下说过,梦到这些景象,可陛下似乎并未十分当真,说那些处河道工程是大胤修得非常上心的,耗费无数。后来被她缠得没办法,永泰帝派了人下去检查河道情况。
此时感觉陈嬷嬷的手轻按着她发胀的头,谢嘉仪慢慢从这一件接一件事中走了出来,靠在嬷嬷身旁,看着窗外随风轻轻晃动的宫灯。
听到嬷嬷说再找好的,谢嘉仪茫然了。
好的许是有的,但是一心一意的好的,真的有吗?王孙公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就是那些下面上来的才俊,中进士第一件事就是纳妾买丫头,就连贩夫走卒但凡手里宽裕些,不是流连青楼就是想着买人。
“是啊嬷嬷,是该找个好的。”可是,去哪里找呢。
夜风吹动,宫灯在风中无依飘荡。
京城富安坊,住的都是富贵人家。因此夜幕一临,坊间就安静起来,鲜少大呼小叫的。高墙重重,至于内里是什么景况,就不是外面人能听到的了。
江南四大商贾之一的陆家,位于京城的宅子就在富安坊中。陆家有钱算得巨富,但可真称不上贵。从上一辈开始才算正经有了科举做官的,豪富的陆家在京城也算是有了根基。一重重院落,亭台楼阁,处处富丽堂皇。有两房留守南边老宅,继续做生意,陆老太太带着另外三房搬来了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