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明-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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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的名次也不差,好歹是二甲第一来着,可翰林院这里最不缺状元榜眼探花,二甲第一也没什么好夸耀的。
文哥儿道:“大先生他们才不会说这种话!”
李东阳用手肘撞了撞谢迁,示意谢迁现场给文哥儿来几句,看看这小子该怎么办。
谢迁没兴趣掺和这等幼稚的对话,摆摆手说道:“快看书去吧,不是说要好好读书吗?”
文哥儿想到自己双倍的功课,心里立刻充满了紧迫感,抱着书开始细读去了。
明朝科举的八股文往往不许搞自己的思想,必须根据紧扣题目模仿古人语气“代圣人立言”。
这东西自由发挥空间比较小,个人风格比较淡,用处也是有的。
比如可以极大程度地减少考官通过个人偏好取士乃至于串通考生作弊的可能性、
再比如减轻了寒门士子备考的困难,保证大家都能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参加科举。
否则寒门士子一没法出去游历涨见识,二没法遍览群书攒典故,考起试来是很吃亏的,至少眼界上就输了一筹。
现在大家都读四书五经,那差距就大大缩小了。
只不过对于心思活泛的文哥儿来说,琢磨起这玩意来说还是有点脑壳痛罢了。
好在目前谢迁对他的要求仅仅是让他练习一下破题,没叫他现在就着手写。
文哥儿对着双倍作业唉声叹气。
谢豆豆啊谢豆豆,你怎么坏事藏不住,好话也藏不住,真是竹筒倒豆子——直来直去!
钱福路过见他在那犯愁,忍不住问了句:“你小子怎么了?”
文哥儿当即和他诉起苦来:“功课太多,我连遛弯时间都大大减少了!”
想起钱福也是个状元,他顿时更愁了。
文哥儿左看右看,确定李东阳不在附近,才跟钱福做约定:“你不知道我三先生多过分,说什么我身边这么多状元,我也该考个状元!要是叫他瞧见我俩聊得好,他肯定又该再提这事儿了,以后他在的时候我们少说话。”
瞧见文哥儿那做贼似的警惕模样,钱福乐道:“行,以后你三先生在的时候我会假装不认识你。”
文哥儿这才放下心来。
他想着自己已经读了挺久的书,该起来走走了,便屁颠屁颠跟着钱福去找庶吉士们玩。
一见着人,文哥儿就挨个给他们出题。
题目全是他仿照着往届真题从正在看的《礼经》里扒拉出的。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靳贵等人:?????
怎地他们都考完科举了,还要练习八股破题?
“你哪来的题?”靳贵奇道。
“我自己出的。”文哥儿骄傲地道,“出题可比破题简单多了!”
这不是随便扒拉一句就能拿来考别人了吗?这样还能参考一下他们这些科举成功人士们的解题思路呢!
钱福啧啧赞叹:“你小子了不得,都还没开始科考呢,就过起考官瘾来了。”
对文哥儿的各种奇思妙想,大伙都是很纵容的。
但凡是被文哥儿问到的,都很快把他给的题给破了。
独独钱福这家伙最爱促狭,破完题还爱挤兑他一句:“小宗师觉得我这题破得怎么样?”
一般来说读书人把地方上的提督学道、提督学政等等统管某地教育的学官敬称为“宗师”,比如李梦阳在陕西参加乡试资格考试,就该称杨一清这位陕西督学为宗师。
宗师负责当地的岁考,可以决定接下来哪些生员可以参加乡试。
就文哥儿这出题考人的劲头,可不就是想当宗师吗?
刚从小先生荣升小宗师的文哥儿哪里知道破得好不好。
他纯粹是来白嫖破题思路的!
不过文哥儿向来是输人不输阵的性格,听了钱福这声“小宗师”后煞有介事地把自己的小小手背到身后,极有宗师风范地轻轻颔首,学着大人模样用极深沉的语气回了句:“不错,不错,为师很看好你。”
众人顿时都大笑起来。
作者有话说:
文哥儿:头可断,血可流,脸皮不能输!
钱福:比不过比不过
*
注:
①典妻:典妻鬻子,一个成语。
比如《南齐书》里就有相关记载:【虞愿在侧曰:〃陛下起此寺,皆是百姓卖儿贴妇钱,佛若有知,当悲哭哀愍。罪高佛图,有何功德?〃】
贴妇:丈夫穷困无法承受剥削和正常生活将妻子典质于人谓之贴妇。
…
②宗师:参考历史词典。
明朝尊称提学为宗师。明朝提督学道主持分省考试,故称宗师。
第159章
文哥儿喜提小宗师称呼对此不仅不谦虚,还颇为得意,溜达回去把自己考校靳贵等人得来的破题思路稍加整理,准备做成《庶吉士破题集》供自己和谢豆他们科举时参考。
这一有了事干文哥儿马上就精神抖擞看起书来一点都不嫌累了,还嫌弃谢迁给他划定的功课范围不够大主动翻起别的书找题。
要不然每次都出同一个范围的题目他们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该从哪儿下手了。出题就该大范围地出,最好出得他们摸不着头脑!
庶吉士们那么好使的脑子,怎么能因为科举结束就荒废了呢?
还是得常用常新才行!
文哥儿读书如有神去找谢迁接受考校时信心满满的。
遇到谢迁问及和自己出的题极其相似的命题,文哥儿尾巴顿时就翘了起来整个人快活且神采奕奕的。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的出题水平和他大先生一样高!
为防止自己挨打,文哥儿很聪明地没照搬自己从靳贵他们那儿套出来的破题思路,而是按自己的理解来回答。
谢迁见他一边答题还一边得意,有些纳罕地问:“你瞎乐呵什么?”
文哥儿便把自己被钱福喊“小宗师”的事说给谢迁听。
谢迁觉得这事儿可真是钱福这家伙敢瞎喊文哥儿这小子还敢瞎应!
“怎么?你不是说要去当御史吗?怎么又变成‘小宗师’了?”
谢迁问他。
文哥儿一下子苦恼起来。
小御史听起来没有小宗师气派!
文哥儿道:“喊喊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当。”
谢迁让文哥儿把他从庶吉士那边问来的破题思路仔细讲讲。
文哥儿麻溜给谢迁讲了一通对上谢迁审视的眼神才猛地发现他大先生是在摸他底呢!
他大先生就是诡计多端!
要是刚才他直接搞拿来主义,现在手估计已经肿了!
幸亏他王五岁聪明绝顶最清楚走捷径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谢迁见文哥儿一脸逃过一劫的庆幸颇遗憾这次也没有机会叫这小子尝尝戒尺的滋味。
明明王华不是这样的性情怎地生出来的儿子这样滑溜?
既然文哥儿没弄虚作假功课也认认真真做完了,谢迁便放他自己玩儿去。
不知是不是看文哥儿的代写书信摊子格外热闹,元宵节后街边也陆续多出些别的摊子来,大多摆在别人的院墙下或者巷子口。
比如文哥儿摊子旁的巷口就多了个戳黑的。
戳黑的是行话,实际上是给人点痣的。
这年头一般人不会无缘无故想点痣,所以他们摊子旁支着个布幌子,上头画着个硕大的人脑袋,从脸到脖子都被浓浓的细墨线分作许多区域。
要是有人被布幌子上的图吸引了注意力,那戳黑的就该仔细端详对方几眼,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个芝麻大的小痣,开始用三寸不烂之舌忽悠起对方来。
大抵是犯水危、犯火灾之类的危言耸听之语,又或是“妨夫”“克妻”“有碍子嗣”之类的切身相关之言。
这口舌本事与算命的有点像。
据说这行当就是算命大师拿来锻炼徒弟的。
他们只有熟练掌握忽悠人点痣的专项口才,才算是有点儿“算命”天分,可以继承大师衣钵转职算命去。
文哥儿觉得挺有意思,趁着自己摊子还没开跑过去瞅瞅是怎么个“戳黑”法。
像文哥儿这么小的娃娃,戳黑的一般是不会列入忽悠范围的。
要知道他们这一行用的祛痣药性烈得很,大人尚且不一定能忍受得了,何况是这么小的小孩儿?
照着这位小神童如今的知名度,要是真在他摊子上有个好歹,他怕是要一辈子蹲大牢去!
且文哥儿长得粉雕玉琢的,脸上白白净净,连颗小痣都寻不着,着实让那戳黑的想揽生意也不知从何下嘴。
“小神童来了?”
那戳黑的笑着问。
他今年三十六七,面相却是有些老成,眼睛还是眼白多于眼黑的吊三角眼,瞧着像极了话本戏剧里的反角。不过他倒是很热情,说话时总是笑呵呵的。
就是因为天生面带奸相,哪怕是笑着也有点像笑里藏刀、别有所图而已。
正因着他是这副长相,文哥儿才刚走过去呢,周围就有几道目光转到那戳黑的身上,瞧着颇有种“你要是干动小神童半根毫毛,我们就把你往死里揍”的架势。
文哥儿却是没盯着人的长相看,而是好奇地边研究那布幌子边问:“你们当真能把痣给弄掉吗?”
“那当然,我这药保真,用料可足了,全是照着方子配的。不像那些黑心肝的家伙专用假药,害人家上了药活受罪不说,痣还囫囵着留在脸上,你说他们亏心不亏心?”
“亏心!”文哥儿连声应和,又问道,“你们是用药的啊,用的是什么药?是弄上去后滋滋滋就把痣给滋掉的吗?”
“倒没有滋滋滋的。”戳黑的答道,“就是挺疼的,就像火烧似的,这样说你能明白吧?痣也算是身上的一小块肉,想去掉它当然得受得了这小小的罪过,不疼的那都在骗钱!”
文哥儿好奇心重,还想看看药。
戳黑的见自己的摊子还没开张,有心想展示展示自己的药有多真材实料,便把一瓷瓶取出来。
这东西见不得光,还会腐蚀木头,只能用瓷瓶严严实实地盛起来。
樱红的盖子一打开,凑过去看药的文哥儿就闻到了一股子刺激的味道。
那戳黑的忙在旁边提醒道:“你可不能伸手去碰,别烧坏了你的手。我们点痣都只用一点点的,决不能沾别处的皮肤。”
文哥儿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便让他把药盖好,嘴里追问:“这是你自己配的药吗?”
“不是,这是我师父配的,他老厉害了。”那戳黑的利索地回答。
众人听他们聊得挺欢,不知不觉地也不嫌弃那戳黑的獐头鼠目了,逐渐有人走过来摊位前凑热闹。
文哥儿听那戳黑的挨个忽悠过去,只觉就算不点痣,凑过来听他说说话也很有意思。
点个痣还能这么一套一套地讲!
哪怕是从来没想过要点痣的人,到他摊位前走一遭都会觉得自己该把全身的痣给点光光!
真是高手在民间啊!
要是御史劝皇帝的时候能学到这套舌灿莲花的本领,皇帝怕是会被劝得什么都肯干!
文哥儿深感自己需要学习的技能还很多,很是不舍地回自己摊位前摆摊去。
接着他还很努力地现学现卖,积极忽悠起几个老在摊位周围看热闹、自己却从不写信的家伙轮流坐过来聊聊,力求聊到他们萌生想给亲朋好友写信的想法。
那戳黑的在点痣空档观察了一下文哥儿这位小神童在做什么,接着就眼睁睁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闲汉被他忽悠得眼含热泪、哽咽着叙述自己想写的家书内容来。
戳黑的:?????
必须不能让他师父知道这个小孩!
要不然会显得他这个徒弟特别没用,还比不过人家四五岁的小子!
这就是神童吗?
简直恐怖如斯!
文哥儿积极实践了一下午,感觉自己所得颇多。
他与谢豆收了摊往回走,想到上次还收到了通政司的热情邀请,便决定与谢豆一起过去认认门,下次找个空档一起去通政司走一遭。
那可是通政使亲自邀请他去的,可不是他厚着脸皮要去玩儿!
文哥儿屁颠屁颠跑到通政司门前,赶巧遇上通政司的人下衙。
文哥儿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粉浆饭——哦不,元守直元通政。
他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很有礼貌地向元守直问好。
看到这么乖巧的小孩儿,元守直也不好对他摆冷脸,只得浅笑着问道:“怎么到这边来了?”
“来认认门!”文哥儿问,“您要回去了吗?我们也该回去了,我们一起走吧!”
元守直只能继续微笑领着两个小跟屁虫往回走。
他内心的想法其实是这样的——
啊现在是下班时间了。
啊啊现在是下班时间了。
啊啊啊现在是下班时间了。
可是面对这么小的小娃娃,他除了笑一笑以外又能怎么办呢?
文哥儿知晓元守直不太爱说话,也没非要缠着元守直聊个不停,一路上大多都是在和谢豆讨论今天摆摊的见闻。
等到快分别时,文哥儿才小心翼翼地问元守直自己下次能不能去找元思永玩。
元守直:“…………”
事实上元守直也是没想到和自己儿子居然能和文哥儿玩到一块,甚至积极参与文哥儿的种田计划。
这小子莫不是会灌迷魂汤不成?要不然怎么上至七十岁的阁老,下至几岁大的小孩子,个个都能和他处得来!
元守直道:“寒舍简陋,实在没甚好玩的,你们可以约到外面玩去。”
文哥儿虽有些失望,想想又觉得觉得确实不可能靠三两句话就能顺利撬开元守直家门。他没有被拒绝的难过,大大方方地挥手和元守直道别。
……倒是让元守直莫名有些过意不去。
这么听话懂事的小孩儿,便是来他家里玩一下也没多大影响。
好歹还是他那位同科状元谢迁的学生来着。
不过看文哥儿已经快快活活地跑进家门,元守直又把那一丝过意不去压了回去,继续独自往家里走。
文哥儿压根不知道自己转身太快错过了元守直那一丝丝动摇。
他回去后还找王华感慨了一番,说自己就没见过这么难进的家门,连去找元思永玩这个借口都不好使!
王华这才知道他还没对那粉浆饭死心。
“人家不愿意,你便别勉强了。换做是你,有人非缠着你让你做你不喜欢的事,你能开心吗?”王华难得认真地教育起儿子来。
文哥儿听了他爹的话,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觉得自己要是遇到那种情况怕是会生气地想抡起拳头暴揍对方。他唉声叹气地说道:“我晓得了,下次不会再问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文哥儿还真没再去过通政司,每天都乖乖读书、认真摆摊。一个月下来,他不仅攒了厚厚一叠《庶吉士破题集》,还从周围的奇人异事身上学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本领。
有的人实在怕了他,没蹭几天神童人气就跑了,还有的人却是和文哥儿越混越熟。
比如那戳黑的便和文哥儿变得挺要好,没生意时就把凳子搬过来听文哥儿和人聊家书内容。
这人敢在周围摆满一个月的摊,可见点痣本领还是到家的,文哥儿就亲眼见到个闲汉脸上的痣消失不见!
文哥儿对那戳黑的师父颇感兴趣,听说他师父是个有道牒在手的正经道士。
那老道士能配出这样的点痣药来,显见是有点儿真本领的。
这点痣药与其说是药,不如说这是一种化学试剂!
可就那位老道士绝对是古代化学人才没错了!
文哥儿见自己与那戳黑的已经这么熟悉,便提出想去拜访他师父。
那戳黑的一听,顿时心生警惕:他莫不是马上要被逐出师门了?!
不过文哥儿确实是个很讨喜的小孩,连他这个混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