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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既见云,胡不归-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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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神课先生在京,想见上一见,叙一叙旧,眉宇间也是有几分忧色的。

    更让杨丽华担心的是,自杨笑澜西去,朝堂之上不时有关于她的流言传出,说她是阿修罗王转世,有她镇守大兴,必能使大兴王气永存。这不知从何而起的流言让她愈发心慌,但凡与皇家地位、江山社稷有关的人和事,不论真假、好坏,往往都不得善终。

    故而,杨笑澜归来,看到的是她强颜的欢笑和满心的焦虑。

    食不知味下用了午膳,为了要等袁守诚的消息,杨笑澜让陈子衿与冼朝先回驸马府,自己与杨丽华就留在了大兴善寺午睡,她不在的日子里,杨丽华为独孤皇后起伏不定的病情忧心之余还要焦心她的安危,如今她回来了,杨丽华顿时觉得肩膀一松。原想着要和她好生聊聊的,谁想粘着枕头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疲惫憔悴的样子,让杨笑澜好生心疼,也不吵她,揽着她自顾自想着目前的局面,救世的使命到眼下也不知算是有意义还是无意义,这一次西行将原先遗失的信息补了不少,毗卢遮那师傅会否因此而失望呢?他自出生以来的信念,是否为此而颠覆?

    蚩尤和炎帝,在上古时期有着怎样的纠葛怨念,以至于要展开如此漫长艰巨抗争,在悠长的岁月里,因为他们,到底有多少人的命运受到了牵连和改变。

    袁守诚曾经说过,她的人生有三次大劫难,若处理的不好,三十八岁难逃一劫,她这些年经过的劫难又何止三次,那劫难到底算是过了还是没有过呢……想到袁守诚,自然会想到独孤皇后,心中紧了又紧。

    这次进宫独孤皇后明显有了老态,多年的筹谋与操劳耗去了她无数的心血与精力,不过五十来岁的光景,已显得气力难继,望着笑澜的眼神里,有一丝的不甘,更多的却是认命。她的认命,让杨笑澜不甘心。当时她着急赶回大兴善寺里和师傅交待情况未能久留,雨娘送她出门时道,虽说不该,但仍希望杨笑澜得空时,多来宫里探探。

    此刻想来,心里头是说不出的着急。也不知恍恍惚惚,纠纠结结了多久,直到听到沙弥同袁守诚打招呼,她才轻轻放开依旧睡着了的杨丽华,披衣起身,叫住了袁守诚。

    袁守诚的表情不是很好看,面色很有些沉重,面对杨笑澜的疑问,只道独孤皇后招他进宫,问的是关于笑澜是所谓阿修罗王转世,能守护江山的故事。他已道明此乃子虚乌有,怕是有人故意陷害笑澜,皇后亦有同感。他又道说自己需出城些时日,仔细思量西行所获,顺带好好想一想间中关节,有否疏漏之处。

    待她回房,杨丽华已然醒了,眉间的思索之色显示杨笑澜与袁守诚的对话她都听入了耳中。两人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对方所忧之事。杨丽华投在杨笑澜的怀中,纵容自己一时软弱,无论是母亲还是笑澜,她不想去想,不敢去想,只怕一想心中所虑就成了真。

    这一年的夏,尤其漫长酷热,格外煎熬。到了八月,暑气渐散,第一缕初秋之风吹来,却给大兴城添上了一抹秋涩。独孤皇后又一次的病倒了,这一次病如山倒,御医奔命,服药不断,连日卧床都不见好,杨笑澜与杨丽华日日请安,日日探视,间中遇上过沮丧的杨坚几次,杨坚只叮嘱,好生看顾母亲。兴许是皇后病重的消息,让他颓然,杨丽华想与他谈坊间流传的阿修罗王的传说,他也显得无甚兴趣,摆一摆手,只道日后再谈。

    八月下旬,在独孤皇后的坚持下,杨坚回了仁寿宫。一日午后,杨笑澜来探她,她正昏睡,雨娘在一旁垂着眼泪道,娘子她近几日总是说起往昔时光,幼时在独孤府上的旧事,我怕她……怕她……说到此处,雨娘哽咽。杨笑澜忙递上手帕,想要安慰,又无从安慰起,这时她才发觉,自小侍奉独孤皇后的雨娘,也和她的娘子一起走入了暮年。

    独孤皇后被雨娘哼哼唧唧地声音惊醒了,让她扶着自己坐起来,细细问笑澜,吃得可好,睡得可好。

    尽管笑澜夜不安眠,进食颇少,她一贯答,吃好,睡好,一切都好。

    独孤皇后白她一眼,嗔道:“笑澜真是狠心,本宫吃不下睡不好,你却照样好吃好喝。”

    “若能以身相代……我……”一句惯常的打趣,换来一句真情流露。

    曾经唇红齿白与她玩笑被她戏弄对她仰慕的少年,已然长成了这样的大人,只有在委屈难过时,还是少年时的少女情态,此刻连眼圈都是红的。独孤皇后心头也是一样的感伤,从那一年元日宫宴之上见到笑澜,到如今,这许多年过去了。

    雨娘喂了她几口水之后出了房门,由得两人说些体己的话。这几日,都是杨笑澜与杨丽华同来,她未免有些私心地想,她家娘子或许有些私密的话儿想要单独同杨笑澜讲。

    独孤皇后很能明白雨娘的意思,勾了勾嘴角,勉力一笑,让杨笑澜坐到床榻边来,让自己能好好地看看她。

    她自己明白,这几年的延绵病榻,身子是早就被掏空了的。

    要说不舍,有太多,可要说真的放不下,细想之下,却也没有那么多,到如今,她能担心的也只有眼前这个人今后的处境,但是幸好,这个人还有那么多人来帮她助她。

    那么,纵使自己不在了,这个人也已能够独当一面。怎样也都是没有关系的吧。

    “在想什么?”杨笑澜跪坐在榻边,让独孤皇后更方便看她。

    皇后伸了手抚上她的脸,眼神却有些飘忽。“笑澜,你说,后世的人会怎么写我?说这个女人只晓得管住自己的丈夫,嫉妒红颜,手段毒辣,可是这样?”

    杨笑澜冷哼一声,道:“他们又怎会明白你的苦心。若不是有你,这天下又怎会是陛下的天下,若是你身子能更健硕一些,手段真的如他们所说那般毒辣一些,这天下兴许已不再是陛下的天下。”

    独孤皇后自嘲一笑,摇头道:“笑澜,你总是这般大胆。”

    “如果我真的能够大胆,那便好了。”

    “哦?笑澜竟还有想做未做之事?”独孤皇后露出些许玩味。

    “是啊……太多。”

    她认真的语气惹笑了皇后,边笑边又咳嗽了几声,“你呀,你是我此生所见最为大胆之人。以女子之身蒙混世人,上战场,出殿堂,娶妻纳妾,还要窥觊妻子的母亲,你说,你是不是胆大包天?”

    杨笑澜挠挠头,显是有些不好意思,垂了脑袋在床榻上,道:“皇后怎么说这样的话……窥觊妻子的母亲这种事情,实在……”

    “哦?难道笑澜不曾窥觊?可是嫌本宫太过老迈。”

    “怎会……想当初在宫里头见到你,那可是一见钟情……”

    独孤皇后摇着头,轻轻地笑,“还说自己不够胆大,却敢对本宫一见钟情,还敢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杨笑澜将脑袋埋进独孤皇后的怀里,嗅着皇后身上的药味和檀香味,道:“谁让皇后殿下生得这般好看。”

    “你呀,你呀,你这个人……”独孤皇后笑弯了眼眉,笑弯了嘴角,抱着笑澜的脑袋又一下子伤感了起来,“现如今我却是半分都不好看了……头发白了,皱纹多了,老了,一身的病痛。”

    “不不不,在笑澜心中,皇后永远是最好看的人。”杨笑澜抬起头,眼神格外认真。

    独孤皇后一笑,笑容里是从未有过的温软的温柔,她实是有许多话要说。

    想同她说,如果有来世,她不在乎成王霸业,不在乎天下苍生,她不要做皇后不要权势地位,她只要遇见笑澜,一起去看江南的烟雨,大漠的苍凉,一起饮酒,听她哼古古怪怪调子的歌。

    她想说,来世,不管她是男是女,她都嫁给她。

    她想说,来世,她不许娶陈子衿,不许理会尉迟炽繁,也不许和冼朝勾搭,她也不会使手段迫她娶她的女儿。

    来世,只有她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大了相依相伴相亲相爱,只有她们一辈子在一起。

    她想问她,好不好?最终她没有问出口。她想,无论怎样笑澜终会是说好的。

    她还想告诉笑澜一些心里的苦,那些苦,她从没有同旁人说起过。

    这一生,她生了七个孩子。可笑的是,生这些个孩子,为只为让他们念在手足同胞,不要相残,为只为逃避床第,少许多夫妻之事。可结果呢,父子相疑,手足相残。

    这些苦,在嘴边绕了一绕,也没有说出口,她想,这一些,笑澜该是知道的。

    她甚至还想告诉她,她曾经有过的对她的绮念,还有一个荒唐的念头,恍惚时,她总觉得自己和她该是有个女儿的。可她又分明记得笑澜曾对她说过“如果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儿……”

    也许,也许在某一世里,她们有过相遇,有过幸福,有过一个女儿,将今生错过的都经历了一遍。也许就在笑澜隐瞒了真相的西蜀之旅中,她就已经将两人的某一世相遇看尽。

    最后,独孤皇后只是贴上了笑澜的唇,她渴望的,记忆中温润的唇。

    直到此刻她心里还是有着一丝犹豫的,这个人如今还是她女儿的丈夫,可是……她已然没有多少时日了,她的生命就像是永安宫中随处可见的一盏宫灯,幽闭一世,随时随地就会油尽灯枯,瞬间寂灭了。

    被独孤皇后赶回了家中,杨丽华不在,陈子衿与冼朝也不知去了何处,杨笑澜一个人坐在池塘边的躺椅上,想着独孤皇后方才话,想着那一年的冬天,她第一次见到盛装的皇后,她想的是,女王请鞭挞我。

    她从没有想过,一转眼的功夫皇后就将她的身份揭破,而自己和独孤皇后会走到今天的田地,就像她从没有想过,皇后会让她亲吻她,皇后的眼泪灼热、滚烫,流过她的脸颊,一直流到了她的心里。

    也许亲吻曾经在军营里的午夜梦回中有过,但没有一次会是像今天这般的黯然神伤,所谓销魂莫过于是。

    在晚风中,她细想过去的点滴过往,脑中纷乱,心里确是空空荡荡,空得就好像没有心的存在,仿佛在刚才的瞬间,心被独孤皇后的眼泪所消融了。

    此刻纵使各种回忆和想法在脑海中翻滚,她仍旧是茫然的。若这时候有人走近看她,定会发现,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她那曾经意气风发,嬉皮笑脸的面上,如今只剩下了无措。

    独孤皇后同她道,自知时日无多,又不愿笑澜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故而希望笑澜立刻离开,从此不要再踏足此处。

    独孤皇后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笑澜,走吧。离开这里,回去。

    一语双关。

    夜里,杨笑澜终见到了杨丽华,杨丽华红着眼睛,显是哭过,说自己刚从母亲那处回来,子衿和冼朝去了大兴善寺。

    杨笑澜点点头,她无心问。

    抬眼间倒是见着了杨丽华手中的太阳纹戒指,杨丽华解释道,是独孤皇后将戒指给了她。

    两人一时无言,胡乱用了饭,沐了浴,均是和衣倒在榻上,像是在等待什么。

    天微亮,杨笑澜心口发疼,痛得一下子醒了过来。杨丽华忙起身看她,却看见一侧的青铜面具上有两行水渍,像是面具在哭泣似的。

    杨笑澜看着面具上的眼泪,手足发冷。

    没多一会儿,驸马府的大门被敲得乱响。

    宫里头有消息来,皇后崩了。

    纵使已有了心理准备,杨丽华一个踉跄,几乎瘫倒在地,亏得杨笑澜将她扶着。她流着泪,颤着声音道:“母亲,母亲她……”

    杨笑澜确是面如死灰,只觉喉咙口一甜,“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第六卷 人生如梦
    第一百五十回

独孤皇后的去世对杨坚的打击是巨大的;安排完保存遗体的事项后;他独自坐在仁寿宫许久,连蔡容华与陈宣华都一并赶走。他在空荡的皇宫中回忆着与皇后成亲后的点滴往事;他惊讶地发现;这大半生的记忆竟已然模糊不清;残存的往昔碎片中,只剩下他曾为这个女人深深着迷过。她的睿智;她的韬略,她的从容,她的气魄,她不但是他的妻子;是一国之后;也是他的战友;他也曾能与之诉说心事,所以他给她的谥号是文献。

    道德博闻曰文,聪明澼哲曰献。

    可是……他的文献皇后却就这样撒手人寰了,丢下一个日益老迈的自己,让自己该怎么办?

    彷徨不过一瞬,杨坚却又暗恨了起来,在独孤皇后生命的最后一段时日里,她竟没有让为人丈夫的自己守在她的身边,尽管她说陛下当以龙体、国事为重,但是他恨。

    他恨她在最后一刻还是以天下国事为己任,从没有露出过半分小女人情态,她从不曾示弱,哪怕……她就要离他而去了。

    他恨不知从何时起,皇后与他愈走愈远,甚至,他恨起了说动皇后让他收了蔡容华与陈宣华的杨笑澜来,那时兴许在杨笑澜的游说下,皇后就已不再在乎自己。是的,她不在乎。纵然他并没有如此的心细如发,但是他依旧可以感知到独孤皇后的不在乎。而这个使独孤皇后不在意自己的人,自然而然就变成了杨笑澜。他想到杨谅曾经的抱怨,想到杨丽华的袒护,想到柳述说起过皇后的爱护,想到那流传的阿修罗王的传说,原本沉痛的脸越发阴沉起来

    这些年,耳边的风言风语终究发了酵,酿了果。

    杨坚终于站起身,命人将杨素和柳述召进宫来。

    全然不知自己即将厄运临头,杨笑澜自独孤皇后去世后格外沉寂,不似尉迟炽繁去世那会儿又哭又跳,从表面看几乎没有半分悲伤的痕迹在,对驸马府内外的人比原先更加的客气礼貌周到,只是比原先变得不爱说话,常常是别人问三句,应个半句,那半句还通常是,“嗯”,“好”,“随便”,“有劳”。

    杨丽华、陈子衿与冼朝私底下提到她更是担心,这看起来太过正常,太过安静的杨笑澜,她们实在不知她是一时的心如死灰还是在酝酿更大的风浪。哪怕是收到了裴笙特地传来的陛下欲暂时软禁笑澜的消息也没有使她有半分动容,她只是波澜不惊的哦了一声,道:“随他的便。”还是杨丽华再三谢了裴笙,为她的夫君这般冒险。

    裴笙走后,杨丽华还没来得及找杨笑澜好好谈一次,杨广竟来了。见了笑澜也不寒暄,只道:“四郎,尽快离开大兴。陛下想让你为母亲守陵,只待杨仆射将母亲的陵寝完工,就会将你送入墓中。”

    “是大兄负责营造皇后殿下的陵墓么,甚好。”

    杨广显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消沉没有斗志的杨笑澜,惊诧地望了他大姐一眼,道:“阿姊,不知汉王一直对陛下说了什么,陛下对四郎竟不满到起了杀心,加上最近外边一直流传着,四郎是阿修罗王,能保这江山社稷,故而陛下今儿才决定让四郎守陵。为了此事,陛下特地通知了杨仆射……”

    杨丽华按捺住心中的惊涛,决然道:“我这就去见陛下,求他让我夫妻去一边陲小镇。我倒要问一问他,想当初一再逼迫我再婚,就是为了让我一再失去丈夫么!”

    “阿姊不可如此冲动……现如今陛下他怕是不会听得进这话。你若执意去了,陛下恼了说不定连你一并治罪。”

    “治罪便治罪,若是笑澜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何意思!”

    没想到杨丽华这般斩钉截铁,杨广一时有些愣了,不知该说些什么劝说他那固执起来无人可挡的姐姐。

    这时,杨笑澜握住了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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