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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锦枭-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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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喜事,提我做甚?快过来,我给你送添妆礼来了。”霍锦骁先将一张礼单并一只红锦盒交给她,“曲夫人托我给你送了些礼,这是礼单,你先拿着。东西多,都搁外头了,你得空自己看去。”
  宋樱一瞧礼单,都是上好的缎子和海味干货,再打开锦盒,里面将是对足金打的龙凤镯,份量沉得很,她马上便道:“这礼厚了,我与夫人素不相识……”
  “收着吧,这一年航行同甘共苦,曲夫人也拿大良哥当自家人,你是他未过的妻子,自然也是一家人。”霍锦骁笑了,将面前的红漆妆奁盒推向她,道,“打开看看。”
  妆奁盒有好几层,雕得精致,红漆上还绘着百鸟图,十分漂亮,宋樱逐层打开,每开一层便眼里惊讶多深一分。盒中每层都放了件首饰,簪钗钿冠、啄针小插、钏环颈圈耳珰,样样具全,皆是足金镶红宝石的,最下一层更是放了只华贵非常的蓝宝石镯子,看款式便知是舶来货。
  “这……”宋樱已看花了眼。
  “这是我送你的添妆礼。”霍锦骁说着打开最后一只木匣,“另外这有套我从高贞带回的珍珠香粉、胭脂等物,给你成亲用。”
  木匣打开后里面却是好几只琉璃扁盒,单论这几个盒子便已价值不菲。
  “小景姐,你这礼真重了,况且祁爷他回头还要再送,你们两这不是重了?”宋樱连忙摇头。
  “都说了我和他不相干,再说祁爷那老古董没直接给你两斤金子就不错了,他能给你送什么好东西?”霍锦骁想起祁望说的猪牌就堵,她拍拍手站起,又道。“收下吧,大良哥可是当初救我进船队的人,宋大娘平日也对我多有照顾,你像我妹子一样,我送再多都不重,更何况……”
  她站在桁架前欲言又止。
  桁架上挂着早已绣完的嫁衣,其上的龙凤呈祥与鸳鸯绣得格外细致,一眼便叫人瞧出这绣活中的绵绵情意与满怀期待。龙凤为天家之相,寻常人一辈子也就成亲这日能穿上一回,两年前孟思雨没等穿上自己绣的嫁衣就走了,而霍锦骁的添妆礼也没能送出去。
  这一次……必当圆满吧。
  “小景姐,更何况什么?”宋樱见她怔怔站在自己嫁衣前,常带笑意的眼眸浮起些水色,看得人心里疼,便小声问道。
  “没什么,想起些旧事。”霍锦骁眨眨眼,将回忆抛开。
  ————
  梁俊毅的病慢慢好转,身体骨却还是虚的,需要慢慢调养,一时也难再行船,便与曲梦枝留在平南岛上。曲梦枝派去向梁同康报信的人回来,带了一船的年礼给祁望,只说是多谢平南对梁俊毅的照顾,祁望照旧全收,毫不客气。
  除夕很快便至,因远航的船回来,今年的平南岛就显得比往年更热闹。
  这一年,祁望也没在祁宅冷冷清清地过年,他被霍锦骁拉到大厨房里,梁俊毅与曲梦枝也都被请来,众人围炉夜话守岁,直至子时。
  按惯例,祁望要发压岁钱,霍锦骁用眼睛暗示了他几次,他都没把装压岁钱的荷包递给她。不多时,人群哄散而去,筐里荷包一个不剩,霍锦骁蹙着眉瞪他,也不说话。
  祁望见人走光,这才拉起她的手,将袖口里摸出的荷包按到她掌中:“拿着,多大的人还发小孩脾气。”
  霍锦骁这才展颜一笑,捏捏荷包,里面装的似乎不是银锞子。
  “是什么?”她一边狐疑问,一边打开荷包,从里头拈出一只小巧的玉梳。
  玉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半个巴掌大小,上头雕的流云飞鹤别致古朴,正适合姑娘家随身带着。
  “压岁钱?”她拈着玉梳问他。
  “怎么?不喜欢?”祁望反问她。
  “想送我东西就送,何必借压岁钱的名头!”霍锦骁一语拆穿他。
  祁望老脸微烫,很快转身要进宅,霍锦骁把玉梳揣到胸口,反手拉住他:“别回去,走了,陪我上头香去!”
  说话间,祁望已被她不由分说地拉走,回望时,宅门外崭新的灯笼将宅院照出几分喜气,似乎不那么孤单。到平南岛的庙前时,这里早就烟香弥漫,曲梦枝带着下人也站在庙外,与他们撞上,相视笑笑,各自执香。
  十二年了,这是他在这漫长岁月里过的第一个不算寂寞的年,也是他和曲梦枝相隔了十二年之后共同度过的第一个年关。
  余生漫漫,也不知还剩多少个这样的年可以走过……
  ————
  年关一过,便是林良和宋樱的婚事。
  这两人的良辰吉日选在了大年初五,婚礼那日极为热闹,所有岛民不论男女老少都前往帮忙,搭棚生灶,流水席把祠堂外的大庭院摆得满满当当。林良踩着时辰出门,着一般大红喜服骑在毛色油亮的马,带着花轿与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去了宋家。
  霍锦骁早早到宋家帮忙,给宋樱送嫁。穿好凤冠霞帔的宋樱忐忑不安地坐在床边等着,像含苞待放的红莲,便是霍锦骁也抢不去她此刻的美。
  迎亲的乐声传入房中,红纱盖下,新娘的羞颜便被藏起。吉时到,林良带着花轿入门,宋樱哭别宋大娘,被兄长背进花轿,一路抬至宗祠。跨过火盆、拜过堂,红烛高照,从此宋樱便是林家媳。
  祁望是岛主,又难得回来,这婚礼自然由他主持。
  二人拜过天地父母,又来拜他。
  霍锦骁好热闹,站在祠堂的花牌下看着。祠堂早被装点一新,大红喜字、龙凤花烛、幔帐凤帘通通挂起,祁望穿了件鸭卵青对襟长褂,头发在脑后整齐扎起,眉眼是一贯的慵懒,笑容却还应景,眉目也被堂上花烛染出几分暖意。
  拜过堂,这礼却未完。平南岛有个婚俗,未婚的少年郎君可以来抢新人身后供的喜弓。谁拿到喜弓,就意味着很快也要成亲,少年还可开弓放箭,以此向心爱的姑娘传情。那箭自然不是真箭,箭头扎着大红花球,很是吉祥。
  不过今夜这婚礼将抢弓的环节给省了,村长亲自取了喜弓送到祁望面前。原因无他,祁望今年已三十而立,虽有霍锦骁在侧,然则还是未成亲,叫岛民着急。
  祁望接下弓与箭,微蹙了眉,抬眼环视众人时,瞧见站在花牌下偷笑的霍锦骁,那一脸看戏的表情真叫人不愉快。众目睽睽之下,他还真举臂挽弓,箭头花球直对向霍锦骁。
  她怔了怔,刚要避开,祁望却已放箭。
  霍锦骁的笑僵住,心里做了好几个设想,想那箭要是落到自己手里该说什么才好。种种念头百转千折,还没待她想出所以然,那箭却轻飘飘的在她身前五步开外处落下,掉进前面那人怀里。
  所有人都傻眼。
  那是个男人。
  祁望低沉笑起:“李家二郎想求吴家的亲事很久了,他比我更需要这箭,先给他吧!”
  众人这才松了气,又闹起李二郎来。祁望踱到霍锦骁身边,淡道:“吓到你了?”
  “有一点。”霍锦骁老实道。
  “如果刚才那一箭真向着你,你会怎样?”他问她。
  “这个问题,等祁爷真的将箭给我,我再回答你。”霍锦骁眼里有鲜少出现的认真。
  她看出来了,他在犹豫。
  ————
  拜完了堂,婚便已成,新娘送回喜房,外头的人各自闹开寻着乐子,等开席。夜暮才临,天还未暗,大红灯笼下的圆桌上就已热气氤氲,凉菜热菜齐上。
  喧哗的酒宴喝到半夜,每个人都敞开喝酒,霍锦骁自不必说,连祁望也破例喝起酒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痛快了。
  宴至深夜仍未散,霍锦骁伸个懒腰,拎了一小坛酒坐到祠堂外的老槐树下散酒,祁望见她离席便也跟来,坐到她身边。
  “想过嫁人吗?”他夺过她的酒坛往口中送去。
  霍锦骁扬扬眉,老实道:“怎么没想过?从前可想了!”
  “那为何不嫁,就算你师兄不在,你家长辈不能替你安排别的亲事?”祁望拭去溢出唇角的酒液,看着祠堂外喝得满面红光的岛民,淡淡问她。
  “这不是来东海闯荡嘛。”霍锦骁嘿嘿一笑。
  “过了年,你就二十了,有想在东海这儿找人家嫁了吗?”祁望靠到树杆上,海风吹得他身上鸭卵青的长褂衣袂总往她那飘。
  霍锦骁瞧着祠堂屋檐下的红灯笼,想了一会大大方方道:“有合适的就嫁。”
  祁望“哦”了一声,良久,才沉下声开口:“那你觉得我合适吗?”
  霍锦骁愣住,静静望他。他喝了不少酒,脸颊有些泛红,眸里光芒是从未有过的灼热。
  “祁爷此言当真?”良久,她方开口。
  祁望却用力握紧酒坛,不再说话。
  “从前我和祁爷说过,若是有机会能再圆满,可以让我动心,我不会逃避亦不会害怕,但我不知道让我动心的那个人怀揣何种心思,我更不知道这段感情会不会给他造成影响,我只知道他在犹豫,所以我在等。”霍锦骁垂下眼,缓缓道。
  她从未在心中否认过自己对祁望动心这个事实,一瞬动心虽尚不能称其为爱,然而嫩芽既生,若遇春雨便可浇成参天大树。
  祁望心口猛地抽紧。这么久了,她竟全都知道,连他的犹豫都看得明明白白,却只字未吐……
  “你明日可空?”他忽问道,声音沙哑,也不知是饮酒的关系还是别的。
  “空。”霍锦骁见他扯开话题,便有些失落。
  “平南附近有处清澈的海域,看珊瑚最妙,明天我带你去。”祁望站了起来,仍看着她道。
  霍锦骁记起二人初识之时,他夸过她水性好,提过要带她看珊瑚。
  “只有……我和你?”
  “对,只有我和你。我有话要对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么,这两个小段子……

  ☆、一步之遥

  喜宴很晚才散场; 祠堂外只剩收拾残局的人; 闹腾的喧哗被海浪声取代,只有灯笼的光芒仍旧保留着浮生欢喜; 照得整个世界都春光明媚。
  祁望拎着酒坛沿着祠堂外的小路缓缓走回。从来没有哪一场热闹能够让他从头留到尾,今天破的例太多,倒叫他有种肆意而为的痛快; 也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因为霍锦骁。
  小丫头心大; 坦白完了才想起要害羞,早早就跑了。
  其实已经不能再称她小丫头了,二十岁的姑娘; 老早就该嫁人生子做个稳重的当家主母,哪有像她这样的,好像永远不会老,不会变……
  想想她刚才被红晕染了双颊的模样; 韶华羞了时光,惊了眼眸,让他手里这整坛酒都像换成桂花蜜般; 又香又甜。
  走过一段卵石小路,他举坛灌了两口酒继续迈步前行; 不妨旁边幽深的巷子里出来个人,踉踉跄跄地撞上他。
  “梦枝?”
  看清楚来人; 祁望有些诧异。
  曲梦枝一身鲜亮的衣裳,头发仍梳得整齐,可脸上的红晕却已染到鼻头; 眼眸也迷濛得像雾,看他的时候眯了好久的眼睛才将人看清。
  “是你啊……”她摇摇晃晃地停下脚步。
  祁望从她身上嗅出股浓烈的酒味,刚才在席上她酒喝得也狠,无底洞似的灌,倒看不出异常,席散之后却是真醉了。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跟你的丫鬟呢?”
  “不知道,去偷果子吃了吧。”曲梦枝打了个嗝。
  祁望看看四周,这地方离她住处并不远,便道:“我送你回去吧。”
  “回去?回哪里?我迷路了……找不到家,找不到我爹我娘……”曲梦枝迷迷糊糊抬眼,唇是笑的,眼是红的,她举手里鎏金酒壶碰他的酒坛,道,“难得见你一次,你陪我喝两杯。”
  “好,我们边走边喝。”喝醉的人,祁望不与她辩解,只哄她回去。
  曲梦枝自饮几口,又道:“祁望,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他问她。
  曲梦枝猛地驻足,拔高声音道:“你不是说你记得清清楚楚?为什么你还来问我?”
  祁望蹙眉,却听她继续说道:“明天什么日子?明天是我曲家被灭的日子,是我父亲的死忌,是整个曲家岛的死忌,还有你的父母,你的妹妹……不记得了?为什么只有我记得?”
  大喜的日子,所有人都在笑,连祁望都在笑,只有她在哭。十二年了,她背负血海深仇苟活于世,日日都是醉的,只有每年的这个时候,她才会清醒,清醒得记起铺天盖地的血与泪,她却无能为力。比起海神三爷,她更恨自己,年复一年……
  远处的灯笼照在路口,隐隐约约的红光照不进远路,欢喜忽然被冻结。
  祁望沉默。他十二年不敢饮酒,为的就是日日清醒,清醒记得发生过的所有事,卑微的童年、残酷的过去和这充满仇恨的十二年,唯独今日……他真的醉了。
  “咳……”曲梦枝忽然背过身,扶着墙呕起。
  他站着没动,冷眼瞧她。她吐完一茬,心里的怒气似乎已渲泄干净,倚着墙颓然转身。
  “祁望,你爱上她了吧?她很迷人,对吗?连我都忍不住想亲近她。又嫉妒,又喜欢,真是矛盾。”海风吹得曲梦枝的头“突突”抽疼,醉意却似乎消散许多,她又说起霍锦骁,“把这些忘了,和她好好过日子,祁望,你可以有新的开始。”
  “你觉得我可以?”祁望忽笑起,凉意自他唇角弥散。
  她的话像兜头淋下的冰水,浇灭所有火焰,寒意侵进每寸骨头,锥心的疼。
  “为什么不可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蛰伏东海十二年,为的不仅仅是报仇。哪怕你隐藏得再好,也改变不了你的野心。”曲梦枝扑上前,拽住他的手臂,“算我求你,放手吧,这条路太险,你带着她逍遥自在,天高海阔,岂非更痛快?”
  他想成为东海霸主,想超越海神三爷,势必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当屠戮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善恶界限被抹去,他便不再是从前的祁望,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改变。
  他会成为第二个三爷,成为他和她都深深憎恨的那个人。
  “你要我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就为了一个女人?”祁望将她的手缓缓拉开,“我在东海筹谋隐忍十二年,你说得没错,什么都可以改变,只有我的野心不会变。”
  他彻底醒来。
  霍锦骁什么身份?云谷的侠义之士,六省盟主魏东辞的师妹,朝廷派往东海的帮手,她为天下而来,心往光明,与他从来都不是同路人。她执善刃,他握恶剑,殊途难同。
  “为你自己!”曲梦枝哑着嗓子低吼。
  “够了!”他挥开她,眼如刀剑。
  与其来日受困,不若当断则断。
  浮生欢喜从来不属于他,他踏血路而来,归途必也是地狱。
  ————
  天才透出一丝朦胧薄光时,霍锦骁便从床上一骨碌爬起。
  推开窗,屋外的天几乎无云,想来会是个好天气。
  她不自觉笑开,胸口隐约雀跃,脸颊微烫。认真洗漱之后,她哼着小曲儿挑衣裳,不过看到自己寥寥无几的衣裳时,她又有些沮丧。
  早知道应该多做几身漂亮衣裳。
  挑无可挑,她拣了身颜色鲜亮的袄裙,上袄肩头的彩雀停梅刺绣很是灵动,她换好衣裳忍不住伸手抚过,不期然间却触及颈间红绳。
  她的手一停,笑也淡了。
  从颈间将红绳扯出,绳子上坠的玉佩落于掌心,带着她身体的热度。
  水透的玉佩上“魏”字清晰可见,一笔一划都锋锐遒劲,她怔怔看了许久,一遍一遍抚过“魏”字,少年往事缓缓清晰,又渐渐模糊,最终沉入心底。
  她轻轻垂下头,将玉从颈上脱下,用力握了片刻,收入随身小包里。
  既然决定了,便清清楚楚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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