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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锦枭-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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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到祁望与霍锦骁他们。
  霍锦骁拣了个空隙,悄悄离开宴会厅。
  ————
  刺目的金光消失,只剩透窗而出的朦胧光芒与天上月华如霜,欢快乐声远远传来,与蔷薇花香一起弥漫在花园四处,赛尔宫金碧辉煌的宏伟忽然变得温柔。
  夏风吹来,霍锦骁觉得惬意非常,身上勒得死紧的裙子也显得不那么讨厌了。
  “你溜出来做什么?”祁望跟在她身后道。
  “你出来做什么,我就出来做什么。”霍锦骁道。裙子太繁琐,她不得不小心走路,倒显出平日没有的斯文来。
  祁望唇角勾起,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话都不肯和他好好说了。
  “我不会跳舞,所以躲出来,你呢?”心里想归想,他嘴上却照实说了。
  霍锦骁闻言转头,笑道:“居然有祁爷不会的东西?”
  “废话,我又不是神仙。”祁望笑骂一句,心里却有隐约欢喜。
  “我会,我教你!”霍锦骁得意挑起下巴。
  “你这是在暗示我要邀请你跳舞?”祁望一低头,就望见她白皙的肩头与脖颈的美丽弧线,声音便有酒后的醺意。
  仅管后来裁缝按她要求在礼服襟前添了三层蕾丝,肩头又罩了件只到胸口的蕾丝短披,可薄薄的蕾丝此时却更像欲盖弥彰的烟雾。
  “那不是你应该做的?还需要我暗示?”霍锦骁眨眨眼,唇瓣的弧线有迷人的自信与张扬。
  祁望盯着她看了许久,忽将左手背到身后,伸出右手,躬身而下。
  “如你所愿。”他道。
  大厅里恰逢一曲新奏,悠扬欢快的乐声飘来,霍锦骁便将手轻放在他掌心,他拢起指头,捏着她的手与她往前走了两步,各自踮脚一礼。
  高贞国时行的宫廷小步舞并不复杂,老师教的也是基础舞步,霍锦骁习武多年,这点动作和步伐还是很容易学会的,倒是祁望……
  霍锦骁踮脚展臂,与他交错而过,笑道:“祁爷不是不会吗?”
  “景老师教的好,看一眼我就会了。”祁望拉起她的手,看着她在自己身前拎裙转了个圈,姿态优雅如皇宫湖里饲养的天鹅。
  这一天下来,霍锦骁已叫他刮目相看。他满心以为这喜好舞刀弄枪并不安分的小丫头,连穿个裙子都能嚎半天,今天必要手忙脚乱,他都做好替她兜错漏的打算了,不想她自穿上这身礼服起就如换了个人般,不曾行差踏错半步,所有礼仪未差半分,若不是她高贞话还说不利索,他都要疑心她自小生在皇家。
  乐曲奏到和缓的篇章,音乐忽然慢下来,霍锦骁与他错身而过后转回,目光撞进他眼眸,他握住她双手,手臂花了些气力将她拉到自己胸口。
  “祁爷可不常夸人,这声老师和夸奖,我收下了。”霍锦骁咬着唇笑了。
  “那你不夸夸你的学生?”祁望举起她的手,她轻轻转个圈,裙摆像花一样绽放。
  转到他身前时,音乐忽然停止,他拉着她的手便将她转回,把人圈在手臂里。
  花园瞬间安静,耳边只剩他的呼吸,霍锦骁仰头望他,目光怔然。
  祁望很少穿得像今天这样隆重,繁复的黑色刺金外套里是丝质的白色衬衣,银灰的领饰层叠而下,搭着深黑的紧腿裤与靴袜,华丽又硬朗。他又将长发尽束脑后,马尾长垂于背,露出坚毅骨相,眉宇蓄着力道,气势逼人,只是看她时露出些微温柔,像岩石间翻起的碎浪,绕指而来。
  “学生太聪明,已经可以出师了。”霍锦骁推了推他,脸上氤氲出赧色。
  祁望没动,沙哑的声音像迷失的风:“景骁……”
  胸中有些话想吐,到了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出口,便化成心底的无措与彷徨。陌生的情绪像撕空而来的巨兽,来势汹汹,却被禁锢于怀,怎样都无法坦然面对。
  霍锦骁觉得他有话要说,等了许久,他还是没有开口,厅中的琴忽被琴师重重按下,发出沉重的响声。新的乐曲奏响,他的手臂也跟着松开,霍锦骁悬起的心就像这沉闷的琴音,骤然落地。
  “进去吧。”祁望淡道。
  “嗯。”她点点头,随他进了大厅。
  奢华靡丽烫得眼底发涩,很快就把片刻温柔淹没。
  一曲终了,只叫人荡气回肠,可再怎么意犹未尽,这曲子始终已经过去。
  ————
  加冕典礼过后,霍锦骁在高贞华丽并且奢靡的体验告一段落。平南与燕蛟的船队在加冕礼后第三天终于抵达月亮港,霍锦骁总算可以换回故国的衣裳,也开始与祁望、曲梦枝几人走街串巷,研究高贞风物。
  有了女王的礼遇以及子爵的称号,他们在高贞国的贸易便容易许多。高贞国的琉璃制品、香水、烟草及各色宝石等物都是大安所缺的,而大安的瓷器、丝绸与食物香料在高贞可是一价难求的稀罕物,不管是换金子还是换货物,都有商人争着与他们交易。
  霍锦骁估摸着燕蛟这几船货与换到的金子回去足够燕蛟嚼用五年,夜里睡觉都笑醒,只是她也没开心太久,船队在高贞停留了一个多月,越临近返航时间,她便觉得祁望行踪越发神秘。
  女王的近臣常来找他,他只单独带曲梦枝会客,其间交谈了什么,他从来不说。她也不止一次发现他深夜出行,命平南船队将货装船,其实只是普通的烟草与毛皮,她不知他为何要趁夜装船。
  如今她是燕蛟的岛主,平南的船队再也轮不着她过问,这些事他藏得紧,她也查不出眉目,只是隐隐压在心头,总是发沉。
  到了七月,天大热,船队正式返航。
  ————
  船帆升起,浪花剪开,高贞瑰丽宏伟的宫殿渐渐远去,衣香鬓影的舞会成了画中怀念,花园里相携共舞也只化惊鸿一瞥,风雨狂浪下的惊心动魄倒像烙在心间的浮印,经生历死不过换得一刻情动,余生铭记。
  阳光炽热,波涛粼粼,船已离港。
  霍锦骁顶着烈日站在船舷边,摩挲着手里精致的短铳发呆。这火铳是女人专用,比一般火铳小,铳身上镶着金色宝石,原是伊莎女王的随身武器,他们临行前觐见女王,伊莎给每个人都送了礼物。梁俊毅的是华丽的长剑,祁望的是精致的烟枪,曲梦枝是水晶瓶装的香水,给她的则是这支短铳。
  “会用吗?”
  祁望走到她身边问道。
  霍锦骁摇摇头。
  “叫我一声老师,我就教你。”祁望要那天夜里叫她的那声“老师”讨回来。
  “祁老师,烦请您费力教教我这学生?”霍锦骁把铳递到他面前。
  祁望推开她递来的火铳,绕到她身后,自她身侧展臂向前托起她的手。
  铳口朝向海面,他手把手教她握铳,演示装弹上膛。炽热的阳光晒得霍锦骁满脸发烫,后背更似火烧般灼人,他将头半俯至她耳畔,与她一齐瞄准前方,淡淡的气息拂过,她忽然走神,他却突然握着她的手用力扣下板机。
  “轰——”
  一声铳响,霍锦骁被短铳的后座力震得向后一倒,后背贴到他胸前,耳朵嗡嗡作响。
  祁望扶住她的肩,道了声:“多练练就好。”
  “哦。”霍锦骁甩甩头,抛开杂念。
  “发生何事?”船员听到铳响纷纷跑来,被祁望挥散。
  “没事,教小景用铳。”他放下手,走到旁边。
  舱房壁下放的笼子里传来几声羽翼扑棱声,雏隼被铳响吓得直拍翅,圆溜的眼警觉盯着前方,像两年前初入东海的霍锦骁。
  祁望忽笑道:“有空你把这小家伙放出来训训,它快呆不住了。”
  霍锦骁又“哦”了声,那边又道:“果真是物似主人形!”
  “……”霍锦骁怒瞪祁望。
  ————
  浩浩荡荡的船队越过茫茫海洋,历经春夏秋冬四季变化,同年十一月底,抵达平南。
  潮生潮灭,掩去许多生死。
  船队顺利回航,可这长达一年的远航,经历种种风雨与争斗,归来的人到底是少了许多。死于船难、死于暴风雨、死于战争、死于疾病……
  极致的亢奋伴随着极致的悲伤,船靠港的时候,霍锦骁听到笑声与哭泣并响。
  东海、故国,她总算活着回来了。
  年节将至,又是一岁已逝。                        
作者有话要说:  远航结束。
第六卷——重逢
明起上线。

  ☆、嫁娶

  岁末冬寒; 晚风冻骨; 白天有日头晒着尚不觉冷,到了夜里这天就像换了张脸; 陡然变得寒浸浸、凉嗖嗖,也不见如何冰冷,可那风就是会刮到人骨头里。
  院里草木只剩光秃枝丫; 满地的枯叶才被扫开; 青石的苔痕似乎没有变化,一如即往的萧瑟因为久违的熟稔透出几许亲切。藤架下挂着两盏马灯,灯光带来的暖意驱散清冷; 圆陶桌上的铜锅里冒着红光,炭火烧得正旺,锅中沸汤“咕嘟”作响,氤氲而出的热气带着海物的鲜味; 青瓷碟子围着铜锅摆开,碟里码着莹润的手捏丸子、薄片的斑鱼肉、金黄的豆腐泡与油馓子,纹理漂亮的牛羊肉一片片铺开; 都是上好的位置,笋白菜青菇鲜; 在小篾箩中排得整整齐齐。
  霍锦骁脚才迈入祁望院子,就先嗅到浓郁的鲜香; 她狠狠吸下鼻子,看到祁望翘着脚懒懒倚在藤躺椅上,腰上搭着薄毯; 头发随意绑着,正闭着眼喝茶。
  “祁爷好大的兴致,躲在这里独食,难为我在外头忙坏,到现在都没用饭。”她打趣一句,快步走到桌边执起木箸往铜锅里一捞,夹起巴掌大的半只青蟹与几只虾,内紧膏黄,满得像要从壳里溢出来,她不客气地取来空碗装了就剥。
  祁望睁眼坐起,瞧见她已换过身干净的家常袄裙,头发松垮挽着,身上带着才沐浴后的潮气与胰子香,便笑道:“知道你没吃饭,这不是备着好食犒劳你。”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霍锦骁咬了满口蟹膏,被烫得直吐舌,话说不利索,“天……还是我大安的吃食香,这一口下去抵我一年思乡之情!”
  她毫不夸张,一年的远航游历了大大小十来个国家,没有哪个国家的吃食比得上大安。
  “你到我这蹭饭蹭成习惯了。”祁望等她吃饭等到现在,看她吃得香甜也觉得饿,便也取来空碗先调蘸料,“敢情你的思乡之情就是吃?”
  这一年远航的大部分日子,都是她陪他吃的饭,如今要是没她在对面说话,他倒不习惯了。
  “那可不!民以食为天呢!”霍锦骁见他调好大半碗蘸料,起身拿瓷匙飞速从他碗舀走一大匙到自个儿碗中,拿木箸蘸了一点放到舌间尝了,大赞,“祁爷好手艺!我不来你这就蹭不着好东西了。”
  祁望收下她这恭维。
  “天这么冷,为啥不进屋吃?”霍锦骁把篾箩里的菜拣了一半扔进锅。
  “冷?”祁望伸手过桌,在她额上一戳,指尖沾上她的潮汗,“你都吃到出汗,闷在屋里岂不蒸熟了。”
  “说得也是。”她身上沐浴的热度未褪,又被炭火拢住,若真在屋里,可不就像祁望说得那样。
  “都安顿好了?”祁望问她。
  “安顿好了,找了村里两位老妈妈在那边照应着,也请大夫过去瞧过二公子了,我办事祁爷放心吧。”霍锦骁知道他在问什么。
  到平南前两天,梁俊毅突发急病,高烧难退,把曲梦枝急坏,因怕他再呆在船上会有闪失,曲梦枝便临时决定让梁家的船暂靠平南港,她带梁俊毅上岛医病休养。
  祁望将人安置在祠堂旁的南庐中,那是平南岛专为远客准备的宅子,平时都空着。
  曲梦枝是梁同康的女眷,祁望不方便出面,便将这事交给霍锦骁。这大半天她就都忙着安顿曲梦枝与梁俊毅。
  “大夫怎么说的?”祁望问道。
  “着了风寒,再加上远航一年饮食不济,身子发虚,这病发作起来就猛,开了两帖药先吃着,把热度压下去再说。你放心吧,有曲夫人照顾着,应该没事。”霍锦骁说着夹起鱼片,谁知鱼片烫过头一捞肉就散了。
  祁望便将自己烫好的鱼片扔进她碗中,道:“这事你多费些心,他们有什么需要你只管跟我说,三爷亲□□代的事,我……”
  “二公子与曲夫人和我们同生共死了一整年,就算三爷没交代,我们也是要尽心的,你就别老抬三爷出来,倒显得咱们趋利而为,不值深交。”霍锦骁随口抱怨一声。
  祁望眸色一沉,忽然沉默。
  趋利而为……
  他早就习惯斟酌每件事背后的利益得失,东海混乱复杂,任何一个冲动的决定都可能毁了他十年苦心,如今要他真心待人,只怕……不是他不愿,而是他不能。
  那些算计,像是他本能的保护,趋利避害,已难回头。
  “祁爷,平南岛有什么婚俗?大良与樱樱马上要成亲,你说我送什么礼给他们好?祁爷你呢?”霍锦骁却将话头一转,说起另一件事来。
  林良的祖母两个月前病故,按俗他要守孝三年,只是林良与宋樱年岁渐大,再过三年恐怕都过了婚龄,再加林良又常跑船不在岛上,三年后还不知是怎么个光景,两人长辈都替他们着急,便要林良在百日热孝内娶宋樱过门。
  掐指算算,只剩小半月时间筹备,这事紧得很。所幸两人已定亲,本就只等林良远航回来成亲,嫁妆聘礼两家长辈在这一年里都已备好,林良又在远航期间给宋樱攒买了不少东西,故婚事虽然仓促,但在外物之上他却不叫宋樱委屈,仍是风光大嫁。
  “送什么?打两条金猪项链做见面礼就是了。”祁望随口道。
  “……”霍锦骁捞丸子的动作一僵,想起金铺里跟护心镜似的金猪牌,下头还带九只小猪崽……算了,她不能再想。
  ————
  离除夕只剩几天,霍锦骁还有好些事要跟着祁望一起处理,开春之后她还要与祁望去趟石潭港,故这一年的年节,她留在平南岛。这趟远航她带回不少稀罕紧俏的货,若借祁望的商船在石潭港转手,价格要比在东海直接出手高几倍。
  燕蛟的船队回了一半,还留一半在平南岛等开春直接出航,货物搬到岛上仓库后,霍锦便落得轻松,也算真正有了几天轻松日子。
  年关将至,祁宅的厨房忙碌起来。宋大娘既要顾着备年菜,又要顾宋樱的婚事,难免两头不周全,所以厨房里又另雇了几个妇人来帮忙,好让宋大娘可以专心操办宋樱婚事。
  林宋两家的婚事迫在眉睫,有太多事要筹备,村民但凡手上有空闲便自请上门帮忙,都要将两家门坎踏坏。霍锦骁无事可做,便也去宋家帮忙,只是宋大娘哪敢给她派活,就让她去陪宋樱说话。
  婚期将至,宋樱不再出门,乖乖待在屋里做绣活。
  “好鲜亮的活计。”霍锦骁才踏进她的闺房就看到床上铺着即将完工的绣被,大红合欢被的绸缎被面上是交颈鸳鸯戏莲图,绣得栩栩如生。
  “小景姐莫笑我。”宋樱脸发红,蚁语一句便起身给她倒茶。
  宋樱的闺房不大,堆着不少要收进箱笼的东西,角落里的几只大樟木箱都装了一半,约是要带去林家的嫁妆。
  “我才刚在外头看到大良的聘礼了,啧,看不出他大大咧咧的脾气,在娶你这事上可一点不马虎!樱樱,你有福气。”霍锦骁将怀里抱的东西放到桌上,喝着她递的茶笑道。
  宋樱的脸更红了,却还是机灵道:“日后祁爷娶你,聘礼肯定更厚!”
  “你的喜事,提我做甚?快过来,我给你送添妆礼来了。”霍锦骁先将一张礼单并一只红锦盒交给她,“曲夫人托我给你送了些礼,这是礼单,你先拿着。东西多,都搁外头了,你得空自己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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