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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战争]蓝与黑 作者:王蓝-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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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然又把事实经过详细对高老太太报告一遍,并且我坦白地告诉她:‘我很喜欢唐表姊和我的弟弟做好朋友!’  
  “我的话,似乎给了唐琪无限勇气,她立刻猛地跪伏在高老太太身前,紧拉着高老太太的两只手:‘姨妈,姨妈,原谅我,饶恕我,可是答应我,让我去爱醒亚,那是个很好的男孩子!’  
  “这是多感人的一幕!我的眼泪立刻夺眶而出。高二奶奶和高小姐也都把无限同情爱怜的目光投向唐表姊。  
  “‘娘,我看张弟弟和唐表妹倒是满合适的一对儿!’高二奶奶低声下气地说,‘将来妹妹嫁给震亚,表妹嫁给醒亚,也算是亲上加亲!’  
  “我想,高老太太一定会在这一剎那挽扶起唐表姊,并且开明地点头表示同意;可是,我全想错啦。高老太太把眼一瞪:‘简直是胡闹!这怎能和我的闺女与季震亚相提并论?他们正式由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而订终身,唐琪和张醒亚的大媒是谁?他们的父母之命又在那里?都是没有父母的娃娃,可是我和季老太太是名正言顺的家长呀!他们俩想在一块儿,也得先有我们两家老人的许可呀!简直是胡闹透顶啦,竟敢不声不响地背着老人家谈“乱爱”,眼睛里可真没有长辈啦!还竟胆敢偷在男朋友家一夜不回来,我的闺女纵然订了婚也不敢如此荒唐呀,她如果也敢的话,我马上会逼她上吊——真是家门不幸,传了出去,高家的表小姐夜不归宿,我还有何颜面见人?’  
  “唐琪再也忍耐不住地站了起来:‘姨妈,我对不起您,连累了您,我马上就走,马上回北平去念书,我本来是不要长住在这儿的,是您,剥夺了我的求学自由,现在又要剥夺我的恋爱自由!’  
  “‘某么?小琪子你敢跟姨妈顶嘴啦!小心天打雷劈呀!我不准你走,我要把你锁在家里,偏不给你这个自由,那个自由!我得好好地管教你,我不能对不起你死去的爸妈!我是为你好!没心没肝的鬼丫头!’高老太太声嘶力竭地喊起来!  
  “唐琪扭身要走,高二奶奶和高小姐同时拉住了她。她抽噎地说:‘我不走,我没有地方好去。我回自己房间去睡觉!’说罢,她低头猛冲出去,正巧这时高大奶奶从楼梯上来,刚好在房门外和唐琪碰了个满怀。高大奶奶可真会表演,她一连唉哟了几声,又摇摇欲坠地晃了几晃:‘可受不了!这么大气性!活要把人家撞到大马路上去呀!’  
  “高大奶奶一来,高老太太似乎气顺了些。高大奶奶搀扶着高老太太坐在梳粒台前,开始给高老太太毕恭毕敬地梳头。高老太太仍一劲地唠叨着唐琪的不是,高大奶奶则一口一个  
‘娘’,一口一个‘是’地应对着,并且又拿着一只手镜,前后左右地围着高老太太的头照个不停。高老太太满意地点着头,似乎火气方始逐渐消失。  
  “我和高二奶奶同到唐表姊房间中去加以劝慰。高小姐也来小坐了片刻;可是,很快地就被高老太太的命令唤走开。  
  “高老太太和高大奶奶坚留我吃午饭,我绝对不吃。高老太太异常客气地送我到院子里,一面说:‘真对不起你们,我马上还要派人到府上向令尊令堂道歉,唐琪太不懂礼貌,在府上打搅了一夜——’  
  “我不懂她这话是甚么意思?也许是一番好意;可是我认为全无必要。我只希望她们对唐琪好一点就行了。”  
  表姊一连串讲完上面的话。唐琪哭泣的脸,高老太太盛怒的脸,高大奶奶谄媚的脸,高二奶奶同情弱者的脸,高小姐爱莫能助无可奈何的脸——翻来覆去地在我眼前旋转,我觉着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那几张脸一下子便成了无数涛沫般的碎金星——  
  “小弟!小弟!”表姊惊叫着。  
  我清醒过来。紧咬着牙根,说不出一句话。  
  表姊温存地劝慰我,叫我睡去,叫我静心休养几天,我和唐琪的事,她说她可以禀告姑母,她相信姑母会同情我们。    
  十九    
  我把希望摆在姑母一家人的同情上。  
  何其不幸!表姊衷心同情我,也唯有表姊一人如此。表哥是“骑墙派”,当着我面,他同情我;背地里,他又附和别人的反对意见。最严重的还是姑母与姑父,他们两位坚决反对我和唐琪来往,倒是我始料所不及。  
  姑父从未和唐琪有一面之晤,可是由他的言谈中,我可以听出:他对于我为一个女人和流氓打架受伤,以及那个女人未曾得到他允许竟偷在他女儿房中住了一夜这两桩事,都深恶痛绝。还有更大的造成他对唐琪印象不佳的因素,乃是高老太太当真派了代表——高大爷,前来拜访时所说的一番话。  
  高大爷究竟在楼下客厅里和姑父密谈了些什么?我无法知晓。表姊也不敢下去偷听,怕被姑父发觉会惹他大发雷霆。不过高大爷绝非奉母命单纯前来道歉,是可断言的——因为他们实无向姑父道歉的必要,除非在道歉中还夹杂着一点警告,警告我不可再和唐琪来往。当然,他更会在姑父面前把唐琪形容得一无是处。  
  这些,我都没有猜错,此后每逢姑父表示对唐琪不满时,都清楚地说出那是依据高大爷所讲过的“事实”。表哥常是附合着姑父的话,无表情地点头不已,当我用力瞅他一眼时,他便尴尬地报我以苦笑——  
  最令我心碎的,则是姑母的态度。对于这回事,她一点不发脾气,但是有一定的主意——她绝不允许我和唐琪再要好下去。姑母一向深爱我,我相信她如此决定全是来自爱我如初的真情;可是,她不了解我,更不了解唐琪。主观的误解,与外来的流言,造成她对唐琪难以挽回的错觉。  
  “孩子,姑妈早已说过将来要给你娶房好媳妇,即使你要自由恋爱,我也并不反对;不过总得细心谨慎,更得在老人们和亲友们的教导下,按部就班地进行。像你震亚大哥和高小姐似地,绝不会被人说长道短。千万不可以自做主张,何况唐家表小姐和你并不相当,她那么新派,那么时髦,果真嫁给你,你会受罪的——”姑母慢条斯理地对我讲。  
  “不,姑妈,她绝不像您想象的那样,更不像一般人传说的那样。她真是一个心地非常善良的姑娘。”  
  表姊插嘴进来,帮我讲话:“妈,小弟说得对,人家唐表姊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姑母把眼一瞪:  
  “这种事要你女孩子家多插甚么嘴?又不是给你说婆婆家!”  
  表姊立刻噘高了嘴,一面不服气地:  
  “我说人家心眼好,犯甚么罪过?本来唐表姊的心眼就不坏!”  
  姑母不讲话了。表姊似乎看到事有转机,便续作努力:  
  “妈,唐表姊今年十九,小弟十七,一个属羊,一个属鸡,不犯相,正好!”  
  姑母仍旧不动声色。  
  “妈,您不是常这么念叨吗?” 表姊接着说,“猪猴不到头,羊鼠一旦休,金鸡怕玉犬,白马犯青牛,蛇虎如刀镰,龙兔泪交流——唐表姊和表弟既不是猪猴,又不是羊鼠,既不是鸡狗,又不是马牛——有甚么理由不让人家两人在一起呀?”  
  “瞧你这份啰嗦劲儿,”姑母忍不住地骂出来,“不管属相是甚么——”  
  “怎么能不管?”表姊抢着说,“当初别人给大哥提亲的时候,您一个劲儿叨叨着‘猪猴不到头,羊鼠一旦休——’,要不是您整天那么叨叨,我怎么会背得这么熟?”  
  “你说唐琪属羊?我告诉你——”姑母突然理直气壮地有了新理由,“属羊的女孩子我一概不要娶过来!”  
  “怎么?属羊的全不好!妈,那么普天下属羊的女人都没人要啦!怎么世界各国还不下命令凡是羊年一律不准生女孩子呢?”  
  “老人家说过的,女孩子属羊,命不济。”  
  “我是猴年正月生的,早几天就赶上了属羊,真险!”表姊伸一下舌头,“妈,距离‘羊’太近,我大概命也太好不了吧?”  
  “别胡说!”  
  “唉,大伙都联合起来欺侮人家一个女孩子,当然她的命不会‘济’ 到那里了!妈,这是小弟的终身大事,本不与我相干,我只请求您老人家,秉公办理!少听别人不负责任的胡言乱语!”  
  我已呆在一边很久不出声,乘机对姑母说:  
  “姑妈,只要您允许我和唐琪做朋友,我并没有说非要和她结婚不可——”  
  “噢,那倒还好,”姑母抚着我的头,“可是,那你们就更不能再这样下去啦!因为一对男女常在一块儿,而结果并不结婚的话,更会遭人家耻笑,对你自己,对人家小姐,不都是光有害处,毫无好处吗?”  
  “——”我不再答辩,我知道无法说服姑母。  
  “醒亚,怎么不讲话啦,是不是明白啦?好孩子,听姑妈话没亏吃,不久我一定就托人给你介绍个好小姐,也好和你震亚大哥,同时举行婚礼!”  
  “不要,我不要呀!”我伏在姑母膝前放声痛哭起来。  
  我哭得很伤心。我彷佛感到唐琪当真从此再也不属于我,我也再不能看到她了。  
  姑母一面给我拭泪,一面不住地唉声叹气。我想,我的固执己见,一定也使姑母十分伤心。最后,姑母似乎和我摊牌:  
  “孩子,十几年,姑妈总算对你不坏。现在你也长大成人啦,姑妈的话你也不用再听啦,姑妈你也不用再爱啦。”  
  “不,不,”我紧紧地抱住姑母,“我是爱您的,姑妈,我永远爱您的呀!”  
  “乖孩子,答应我,爱我就别再爱唐琪。”  
  “不,不,”我声嘶力竭地叫起来,“姑妈,我爱您,和爱唐琪是毫不冲突的呀!姑妈,您不能这么逼我,这么欺侮我!”  
  “什么?”姑母一推我,我生平第一次看到慈祥的姑母竟也摆出了一张那么愠怒的脸,“我逼你?我欺侮你?好,好孩子,有良心——”  
  我知道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说得太重了。我很懊悔。于是,我哭得更厉害。  
  “妈,妈,”我大声地,冲着姑母呜咽。  
  每当我感情激动的时候,我便会不自觉地管着姑母叫妈;可是,这次姑母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我受了她的委屈,而想起自己的母亲,因此,她也伤心地哭泣起来:  
  “当然啦,谁也没有亲妈好,姑妈怎么能比亲妈呢!”  
  姑母的怨言,却当真掀起了我对故去双亲的思念,我疯狂地奔回自己的小房间去。表姊在身后连连喊我,我顾不得回头理睬,猛地把房门一关,然后跪在自己的床边,双手按着剧痛的心窝,仰望着墙上的爸妈遗像,哭个痛快!  
  一面抽噎,一面喃喃:  
  “爸啊——”  
  “妈啊——”  
  “你们如果在世,我知道您们绝不会阻止我和唐琪相爱——”    
  二十    
  瞒着姑母,表姊已经为我又到高家去了一次。她见到了唐琪,并且带回来唐琪给我的信。可是,表姊坚决表示从此她再也不到高家去了,因为她受了侮辱。她忿忿地说:  
  “一进门,正好碰见高大奶奶在楼下指手划脚地对她几位牌友——甚么李大姑、刘大姨、陈大妗子的,数道唐表姐的坏话,看见我闯进来,不但不暂停一下,反而把嗓门提高,手那么一叉腰地说:‘嘿,瞧人家唐表姑奶奶那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不但亮,还更“带钩”呢?要不,那能把野男人勾得没有魂啦!’我气得手脚同时颤抖,我不想和她当面理论;不过,当我步上楼梯时,一股气愤迫使我说出:‘哼,有的人,生来一对小眼睛,肉眼泡,想“带钩”都“带” 不成!’我说的声音并不高,不想高大奶奶的耳朵可真尖,竟全听进去了,这句话可击中了她的要害,她开始向我哭闹撒泼,并且一再咒诅我骂人不带脏字,更警告我没事少到她高府门头儿上晃!直到我走进唐琪的小房间里,还能隐约听到楼下的嘶喊:‘眼睛小又怎么样?咱们道路走得正,三条大道走中间,一步一脚印!不像你们这些摩登女学生,专在斜道歪路上混——’”  
  唐琪的信很短:“醒亚,我目前只有三条路:一是自杀,二是立即出走,三是暂时忍耐。为了爱你,我绝不肯死,立即离开高家又无栖身之地,所以决心忍耐等待机会。相信我总会获得自由,并且获得和你永远在一起的幸福岁月——”  
  我请求表姊继续为我和唐琪传递书信,她大概在高家受了太多的精神迫害,无论如何不肯再去;可是,她又万分同情我和唐琪的遭遇,最后,她建议我写信给高二奶奶,拜托高二奶奶帮助转信。  
  一连写了好几封信,竟都石沉大海。结果,那些信件一封不缺地却经由姑父之手重又退回到我的面前——后来我得以知道:原来除掉远在英国读书的高二少爷之外,若干年来从无一人给高二奶奶写信,我寄给她的信,立刻引起高大爷和高老太太的疑窦,于是,他们擅自将那些信件一一检查,高二奶奶根本没有见到那些信的影子,便由高大爷全部送请姑父处理。  
  姑父当着高大爷的面,将我痛斥,我不敢稍有反抗,多年来姑父已在我心中树立起至高无上的威严。姑父的性格十分耿介正直,是我深深了解并钦敬的。这次,他也当着我面把高大爷教训了一顿,他说:  
  “我这个内侄(指我)年幼无知是事实,但是他自小跟着我长大,气质确是很好的。至于令表妹,孤女无依,寄居府上,严加管教,当然应该;但也用不到对她恶意攻讦,无所不用其极。要知物极必反,这样下去,把她迫上毁灭或堕落的道路,是很可能的!再有,我愿郑重奉告:我根本不赞成内侄和令表妹在一起谈恋爱,我可以负责保证内侄从今以后不和令表妹来往;但是,这与阁下今天的警告毫无关系——你说你的好友新民会王处长看上了令表妹,而你也极愿促成这桩好事,这是你们的自由,不干我姓季的事;不过,请放明白,我绝非因为惧怕那个什么王处长的势力,而阻止内侄。别说他干什么新民会,他就是兴亚院、日本领事馆、日本驻屯军、日本宪兵队,又能怎么样?咱们季高两家姻亲至好,大家应该相待以,内侄如果再不听规劝,因而破坏了季高两家的感情,他将是愧对大家的一名罪人;同时,阁下这种作风,动不动拿‘亲日派’来示威,对于季高两家的情谊,也是极为有损无益的!”  
  一向当着人面灵活如猴的高大爷,这回在姑父面前竟变成了呆呆的木鸡。他诺诺而退,向姑父九十度鞠躬,并向我握手道别,表示“亲善”——或也是表示接受了姑父的训导,开始和我“敦睦邦交”。  
  高大爷走后,姑父对我说:“连高老大都肯听我的话,你要再不听我的话,岂不连高老大都不如?”稍歇,姑父又说:  
  “孩子,我爱你如己子,我的肺腑真言,希望你再三再四考虑。你是一个有为的青年,再过几年学问事业都有了成就,堂堂大丈夫男子汉,还怕找不到好媳妇?难道非要那高家的表小姐不成?趁早离他们高家远一点,他们再来跟我胡闹,我要把震亚的亲事也退掉,干脆不跟他们高家发生丝毫关系!”  
  事态演变至此,情形越为严重而复杂。许多我从未想到过的问题,现在一起摊在面前,给我折磨,给我困惑,给我痛苦,也给我威胁!果真因我损坏了姑母一家和高家的感情,甚或伤害到表哥与高小姐,那是我绝对不能做的;然而果真就从此要我和唐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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