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成都·2009_文学成都·2009 编委会编-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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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起可以嘛!你们都晓得个屁!”姨妈的声音居然抖了。“是我对不起小向啊,我也对不起你。”我爸文绉绉地长叹了一声。
“没得哪个对不起哪个,都是命。”姨妈也文绉绉地说,又揩了一下鼻涕,她一甩,鼻涕就消失在灯光的边缘了。
第二天,姨妈来接我放学,她看起来红头花色的,站在学校门口,还给我买了一包大头菜——校门口的人多得嗡嗡响,最开始我根本没有看见她,她尖着嗓子喊我:“云云!”——我就看到她了,俏生生地站在花台上,对我挥着手。
我就高高兴兴地跑过去,扑到她的怀里,叫她:“姨妈!”姨妈也高高兴兴地抱着我答应:“哎!哎!”姨妈给我吃大头菜,我吃得满嘴都是红油,姨妈从包包里面扯了一点卫生纸出来给我,说:“云云,把嘴巴擦了。”我把一片剩下的大头菜递给姨妈,说:“姨妈,吃不吃?”姨妈笑眯眯地说:“我不吃。你自己吃。”我就把大头菜都吃了。吃完大头菜,我们就到了姐姐的中学门口,姨妈牵着我在那里等姐姐出来。下课铃一响,那些真正的中学生们就像猛虎一样扑出来了,我在里面找不到我的姐姐,但是姨妈一眼就看见了,她大喊了一声:“张晴!”
我才看见姐姐了,她跟叶峰站在一起,姨妈像个小火箭一样冲过去了,姐姐一把拉着叶峰。
我们双双对峙着站在一起,周围的人立刻躲开了,姐姐黑着一个脸,问姨妈:“你把蒲云带来干啥子?你昨天晚上到哪儿去了?”
姨妈说:“你把人家男娃子牵到干啥子?”叶峰猛地缩了缩手,但没有成功,姐姐紧紧拽着他的手,宣誓
一样跟姨妈说:“我们在耍朋友!”
姨妈放开了我的手,再次“啪”的给了姐姐一巴掌,她骂姐姐:“你这个死不要脸的!”——我知道她们又要闹起来了,连忙退后了一步,但叶峰就呆呆地站着,看着姐姐恶狠狠地从嘴皮里面团出了一坨口水,吐到了姨妈胸口上。
她吐出了这口口水,然后说:“你才不要脸,我这么不要脸还不是跟到你学的!”
姨妈的脸又白了,她只有用力地去扯姐姐拉着叶峰的那只手,一边扯,一边说:“死女子,跟我回去!跟我回去!”
我站在校门口看所有的人走过去了,一边走过去,一边回头看我们。我最怕的就是向老师下课出来看到这一幕,还好姨妈终于扯开了姐姐的手。她拉着姐姐,只有用她肥胖的身体才能把姐姐控制住了,龇牙咧嘴地跟叶峰说:“你是不是要跟我们张晴耍朋友嘛?”
“没有。”叶峰的脸白得跟个女娃娃一样,“没有,”他又说了一次,他说,“我们没有耍朋友的嘛。”
我就听到姐姐发出了一声疯了一样的尖叫,这叫声简直要让我把刚刚吃的大头菜全部吐出来了。
我们终于回家了,姐姐在楼梯上滚了两次都被姨妈扯住了。我不敢待在姐姐身边,跟着姨妈进了厨房,姨妈兑了一杯蜂糖水给我,说:“拿去给你姐姐喝了。”
我捧着那杯水去姐姐房里找她,她哭得连嚎带骂,不知道在骂些什么,我走过去,跟她说:“姐姐,把蜂糖水喝了。”
我并没有真的把水递出去,但姐姐还是接过来喝了。她喝了一口,终于觉得渴了,就咕嘟嘟喝完了那杯水。喝完了以后,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妈的卖勾子的叶峰,你不要喊老子再遇到你!”
中午姨爹没有回来,我们三个一起吃饭,姨妈主动给姐姐夹了一块牛肉烧的土豆,姐姐说:“今天下午我不想去上课了。”
姨妈说:“咋个能不去上课呢?”姐姐猛地抬起了头给我们看,她的眼睛肿得成了一条缝,我能看见里面都是血红血红的,她说:“我这个样子咋去上课嘛!”姨妈愣了愣,终于说:“好嘛,那你在屋头自习嘛。”我也跟着姐姐没去上课,在屋头一起自习,姐姐从抽屉里面把那些叶峰写给她的信和礼物一封一封拿出来,然后慢条斯理地用剪刀剪成了一条一条的。我看着她剪,说:“姐姐,要不要我帮你?”
姐姐温柔地对我说:“没事,我自己剪,你出去看电视嘛。”我真的出去看电视了,一边看,一边后悔没有去上学,因为星期二下午很多电视台都没有上班。我拿着遥控器把电视翻来翻去找节目看,就听到姐姐在房间里面静了一阵又嚎一阵,静了一阵,再嚎一阵,又安静了一阵,居然又嚎了起来。
然后她终于静了。这次我们都好了很久,可能是因为上回太伤筋动骨了。下午姨妈来接我放学,然后我们去接姐姐放学,我们一起回我们家去。我爸有时候还在上班,有时候已经买菜回来了,我和姐姐各自在茶几的一头做作业,姨妈和我爸在厨房里头忙来忙去地做饭。
姐姐瘦了,眼睛在脸上显得孤零零的。她一会儿就做完作业了,然后一根根给我削铅笔,把我文具盒里面所有的铅笔都削得像是某种凶器。她一边削,一边问我:“你为什么用铅笔做作业啊?”、。t|xt。小。说天+堂
第20章 白马(4)
我说:“老师说可以啊。”第二天我们上课的时候,陈子年拿出了一支新的钢笔,是一支金色的英雄钢笔,他把它在我面前晃了又晃。他说:“看到没得,我的新钢笔,要五十多元呢!”我白了他一眼,继续用我的铅笔写笔记。那天晚上我们吃饭,有酸菜鱼、清炒小白菜,还有卤猪尾巴和凉拌猪耳朵。我当着姨妈的面跟我爸说:“爸,我要一支钢笔。”我爸说:“我好像还有一支,你拿去用嘛。”——他转身从抽屉里面把钢笔拿出来给我看,是一支黑色塑料笔杆的钢笔。我说:“给我买一支英雄的那种嘛,人家陈子年都有。”我爸说:“好多钱嘛?”
我说:“好像五十多。”我爸说:“你疯了啊?”姨妈说:“哎呀,给云云买嘛,姨妈给你买。”我爸却说:“不许给她买,惯坏了都!”
我们默默地吃饭,走的时候,我爸说:“给张新民装点回去嘛。”
姨妈说:“对嘛。”他们两个找出了家里最大的一个搪瓷盅盅,给姨爹装了满满一盅的酸菜鱼。
她们走了,我爸在厨房里头洗碗,他洗着洗着,忽然白着脸冲出去了。
我说:“爸!爸!”他没有理我。
我在屋头一个人等他回来,又慢慢把碗洗了。他回来了,带着姨妈和姐姐,姨妈脸上都是泪水,姐姐静静地跟在他们后面。
我看着他们,我爸说:“晴晴,谢谢你。”姐姐像个老大姐一样拍了拍我爸的肩膀。晚上我和姐姐睡在我的床上,屋子里面安静得不像话,我们都没睡着。我拉着姐姐的手,觉得心里面好像猫抓一样害怕,我问姐姐:“他们咋个了?”
姐姐说:“他们耍朋友了。”我没有说话。
姐姐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对我说:“这就是爱情。”姐姐的话让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我们睡在一起,整个院子传来空旷的“咚咚”声,姐姐吓得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问我:“咋了?”
我说:“隔壁的朱爷爷在夹蜂窝煤。”又过了一会儿,爸爸的房间里面传来了深深的呼吸,这声音听起来既不像男人的声音,也不像女人的声音,好像潜伏着一个妖怪。
这下轮到我害怕了,我问姐姐:“咋个了?”
姐姐已经睡着了,她的手心全都是汗,我吓得心惊肉跳,不敢放开姐姐的手,在黑暗里面睁大着眼睛等那个妖怪吃完了爸爸和姨妈再出来吃我们。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外面院子的一角,比起屋里纯黑的黑色,它看起来像是一抹深蓝色,然后就出现了一种白色,有一匹白马走过去,没有发出声音。
姐姐忽然捏了我一下,原来她没有睡着,我连忙问姐姐:“姐姐,你听到声音没有?”
姐姐发出了模模糊糊的一声“嗯”,听起来像是一句呻吟,而不是一个回答。
我成了一个有秘密的人,我拿数学卷子给陈子年抄,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说:“你咋了?”
我又叹了一口气,我说:“你不懂。”陈子年瓜兮兮地说:“我懂我就不得抄你的卷子了。”他把卷子抄完了,递回来给我,摸了一下我的手。我觉得他把我的整条手臂都摸痛了,我问他:“你干啥子?”陈子年说:“没啥子。”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知道我们的关系变了,中午放学,他在校门口等我,我走过去,他跟我说:“我们一起去吃抄手嘛。”我说:“好。”我们两个走在人群中去吃抄手,陈子年说:“蒲云,我以前不该说你没有妈。”我说:“没事,我本来就没有妈。”他非常温柔地说:“你还有我嘛。”
他的这句话深深地击中了我的心,我知道原来这就是爱情。我想了又想,决定只把这件事情告诉姐姐,我跟她说:“我耍朋友了。”
姐姐说:“跟哪个?”我说:“我们班上那个陈子年。”
姐姐笑起来了,她说:“你们这些小男生小女生才好耍的!”
她轻蔑的语气让我很生气,我说:“我们真的耍朋友了!”她说:“对嘛,对嘛。”然后我们继续做作业,姨妈进来找剪刀,她问我:“云云,剪刀在哪里啊?”我说:“是不是在抽屉里头?”
她找到剪刀进厨房了,姐姐小声地说:“屁大点个娃娃晓得啥子叫耍朋友嘛!”
我白了她一眼:“你就是亲嘴了嘛,有啥了不起的!”姐姐看着我笑了,她说:“亲嘴算个屁。”我看着她的样子,问她:“你跟叶峰和好啦?”姐姐说:“哪个还跟那个小娃娃两个耍!”第二天上课,我看了陈子年很久,他其实长得很好看,我相信他一定比叶峰好看。我们两个在课桌下面握着手,握了一会儿,他把手放在我的大腿上,来来回回地摸,我浑身都痛了,我看着他,他也看了我一眼。我想起姐姐说的话了,“亲嘴算个屁。”
我们继续听课,我说:“把你的钢笔给我用一下嘛。”——他就把钢笔给我用了,那支钢笔非常重,写字起来好像是个大人物,但是到了下课的时候,他说:“还给我,我要回去了。”我就又还给他了。
我放学回家,在院子门口遇到了余婆婆,她看我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冷淡,我想:“她难道看出来我被男的摸过大腿了?”我紧张地喊她:“余婆婆!”
余婆婆果然没有理我。我又喊了一声:“余婆婆!”
她终于转过头来理我了,她说:“云云,你爸回来没得?”我说:“不晓得啊。”她说:“跟你们爸说,可恶事不要做多了。”她的样子让我害怕起来,我连忙跑进去了。我没有给我爸说余婆婆说他了,我在想怎么让他同意姨妈给我买钢笔,既然他们在耍朋友了,是不是应该给我买一支很好的钢笔——但是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姨爹来了。姨爹在外面敲门,姨妈没有开,他把门敲了又敲。我,爸爸,姐姐,姨妈四个人在屋头看着他一会儿晃到窗户上来看我们,一会儿又去敲门。最后我爸终于说:“蒲云,去开门嘛。”姨妈说:“张晴去开。”我和姐姐手拉着手去给姨爹开门,姐姐说:“爸。”姨爹白着脸进来了,手里面捏了一个茶盅。他问姨妈:“蔡馨蓉,你要不要脸?”姨妈说:“你管球我的呢。”他又问我爸:“蒲昌硕,你也不要脸了?你们两个不要脸,我还要脸的!”
我爸没有说话。他说:“我晓得你们耍过朋友,全南街的人都晓得你们耍过朋友,这口气我都吞了,你们欺人太甚了!”还是没有人说话,姨妈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他说:“你们两个不要欺我是外地人,我们有屁的亲戚关系啊!
蔡馨蓉,你真的以为我不晓得你当时为啥子跟他分手了然后跟我结婚啊,你以为我真的不晓得啊?老子还不是看你当时长得漂亮,屋头又有点钱,你真的把我当瓜娃子了啊!你早就跟人家睡过了,老子这个亏吃大了!还有蒲昌硕你真的太凶了,你还真的把我当瓜娃子!老子的婆娘你还睡起瘾了?”
姨妈说:“你不晓得不要乱说。”姨爹说:“我不晓得?我咋个不晓得呢?你们两个都不是啥好东西,他把养老院里头一个女疯子的肚皮搞大了你们就分手了嘛!你真的以为我是闷的啊!”
他们吵起来了,我哭了,我和姐姐两个人坐在沙发上面,姐姐也哭了,我一边哭,一边喊:“爸爸!姨妈!姨爹!”
姐姐也在喊:“爸爸!妈妈!”但是他们三个理都不理我们,姨爹终于把茶盅扭开了,一把就
把里头的东西泼到了我爸身上。姨妈惨叫着把我爸拖开,但是我爸还是立刻蜷到地上打滚了,他一边滚,一边惨叫,满地的水都冒出白烟烟。姨爹站在那里,像个闹钟一样来来回回地说:“你们欺人太甚了!你们欺人太甚了!”跟我一起守着我爸的朱大爷叹了一晚上的气,他流出来的眼泪冲出了很多眼屎。我说:“朱爷爷,我爸爸得不得死啊?”他说:“死是不得死,但是废了。”我说:“爸爸不会走路了是不是?”他说:“走路是可以走,但是肯定是废了。”他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了,我看到我爸还是好手好脚的,但是我也哭了。
姐姐在门外面陪我,她来了几次,都不敢进来,我走出去,看着她,我说:“姐姐。”
她把一个保温筒递给我,说:“我妈喊我给你们的。”我还没说什么,朱大爷就走出去,一把把她推开,说:“走!
走!走!都是你妈那个不要脸的造的孽!走!走!走!”姐姐走了,三步一回头,她的表情楚楚可怜极了。我又跟余婆婆一起住了,余婆婆和朱大爷一样,她每天叹气跟我听。我实在受不了她叹气了,我就一个人到马路上去走,我走到姨妈家门口,又不敢走了。他们院子里面比我们院子还黑,我站在院子门口,看到院子里面的白马一匹接着一匹地走出来,我就在那里数数,一,二,三,四,五。
有一匹白马长得很像我的姨妈,我跟在它屁股后面一直走,我们一直走,走到了漆黑的南街菜市场门口。夜里,整个菜市场空空荡荡的,地下油腻腻的。我们围着菜市走了一圈,有一个人跑过来对着我大声地喊了几声,我听不懂他说的话,我就跑了。
我跑了很远,我累了,我就睡了。是朱爷爷把我找回来的,他抱着我回了我们敬老院。朱爷爷老泪纵横地用他的胡子不停地扎我,一边扎,一边说:“造孽的娃娃,造孽的娃娃。”我一直很想跟他说他的胡子把我扎得很不舒服,但是看到他哭得不成样子,我就没有告诉他。
朱爷爷,余婆婆,还有院子里面其他的婆婆爷爷就把我看起来了,我没有去上学,也耍不成朋友了,每天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听广播,一起打太极拳,一起睡觉,过了很久,我爸才回来。
我爸爸回来了我就可以回学校了,但是我的同桌换成另外的人,他是一个转学来的新同学,班上的其他同学不跟我说话,陈子年那个没良心的也不跟我说话,我也不跟我的新同桌说话。
我们考了期末考试,我还是考得很好,可是我的同桌居然比我考得更好,他把我的第一名抢走了,我更不想和他说话了。
有一天,我姨妈居然偷偷来学校门口接我。她一把把我抱着,就哭起来了,她哭着问我:“云云,你咋个不说话了?你咋个不说话了?”——她哭的样子真的很难看,我就不想跟她说话。
姨妈哭了几分钟,就被我们学校的其他老师拉起走了,她们把我送回了家。
我爸在我面前就数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