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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婚碎-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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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台有人朝他招手,骆敬之走过去,默契地跟对方拍了拍肩膀。

程东是他好友,两人是差不多同期进入医院的医生,骆敬之还长他两岁。两人同属外科系统,又是同期医生里最被看好的两把刀,程东专攻胸外,他则偏向肿瘤治疗,男人间的惺惺相惜让他们成了好朋友,后来又同时获得公派留学的机会。然而骆敬之却因为某些原因放弃了,程东去了日本,回来再遇,竟然还有机会做同事。

这小店离医院不远,开张后渐渐被医生护士们当做吃午餐和见面小聚的去处。今天虽然是他请程东帮忙,但要不是程东主动约在这里见面,他也未必到这儿来。

昨天的聚会和偶遇在心里留下的疙瘩,好像怎么都消不掉reads;。然而他看长安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忙着兼任咖啡师和服务生的角色,见他来了,甚至留意到他偶然朝她瞥去一眼,都不吝热情地同他亲近,或是毫无芥蒂地朝他笑。

所以当程东说羡慕他安居乐业的时候,他心里是苦涩的。他宁可像程东夫妇那样,闹到天翻地覆,也好过娶一个吵架都吵不起来的太太。

他把高薇的事情跟程东一说,他就答应帮忙。程东的前妻莫澜是南城小有名气的律师,最擅长的就是医疗纠纷,两人虽然离了婚,但到底是有感情根基的,说帮忙也不含糊。

程东走了以后,他独自坐在吧台边,长安端上一份意大利面放他面前:“你们刚才忙着聊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你吃吧,不然晚上会饿。”

面不是她煮的,但她总给他加更多茄汁和双份的萨拉米。旁边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店员都朝他们看过来,似乎好奇他们这样的夫妻到底是怎样的相处模式。

他接过她手里的餐叉,金属柄身还留有她手心的温度。

“原来你也认识程医生,你们是好朋友吗?”长安问。

“嗯。”他埋头吃面,回答得很简练。

“他常来光顾,人很好的。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骆敬之的手停了停:“没什么,工作上的事。”

他也不懂是出于什么心态,跟高薇有关的事,他不想让长安知道。

“哦。”长安拖长了语调,有点遗憾的样子。他工作上的事,她肯定听不懂,也帮不上忙。刚才偶然听到他们谈话间提到高薇的名字,看来他们都是认识的,都是同事,真好。

骆敬之差不多吃完了盘子里的面,才问她:“你昨晚怎么回去的?”

“左时开车送我的。原来他也会开车,车顶还会收起来,像这样的……”她比划着,高兴地把昨晚兜风的经历讲给骆敬之听,却见他已经丢开了餐叉,冷冷地看着她。

“敬之,你怎么了?”她又说错什么吗?

“这个左时,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长安答完这一句,想到昨晚左时说男人喜欢独占,试探着,又带了丝欢喜地问,“敬之,你是因为我跟他一起吃饭,所以不高兴吗?”

“你为什么跟他吃饭?”

“感谢。”长安说不好,“他在巴黎的剧院救了我,他还教我坐公车……我请他吃饭,感谢他。”

骆敬之脸色更难看了:“你在哪里遇到这个人的?”

长安指了指角落的座位。

他于是转头问旁边两个年轻的店员:“你们见过这个客人吗?”

阿元和米娅都有些莫名,虽然长安很急切地磕磕绊绊地形容了一番,但他们真的没有留意过。谁让他每次都坐在被绿植挡住的角落位呢?第一回出现的时候他们也不在啊!

骆敬之仰头叹了口气:“我说过很多次了,在巴黎没有人救你,是你弄错了。不要再编故事,小心被有心人给骗了。”

长安急得眼睛都红了:“不是的,我没编故事……左时他是好人,他不骗人的!”

骆敬之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说了一句晚上还要值班,就拎起外套走了。

第十章

长安心里难受,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让骆敬之相信左时是真实存在的人,而不是她想象出来的。

或者也不仅仅是这样,他们最近好像闹了很多不愉快,她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店里快打烊的时候,有外卖电话进来,点了猪扒焗饭套餐,指定送到两个街区之外的公寓。

米娅忙着赶回学校跟男朋友约会,已经跑得不见踪影,阿元也已经换下工作服准备下班。

长安让他先走,这单外卖她打算自己去送。

“我去吧,万一你不认识路,迷路了会害怕的。”

长安跟大多数女孩子一样,方向感不强,甚至还要更差一些,在稍微大一点的小区里也能迷路,之前送外卖时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她又急又怕地推着车哭了,要不是有好心人送她回来,他们可能还得出去找。

可是焗饭要放烤箱现做,要花点时间,长安不想耽误阿元下班,向他保证道:“不会的,这么近,我认得路。”

阿元不放心,非要陪她一起去。这时长安的手机响了,是骆敬之打来的:“你还在店里吗?等会儿我开车过来接你,去医院看看你爸。”

她雀跃起来,原先那点闷闷不乐也烟消云散了。她对阿元道:“敬之来接我,没事的,我不会迷路了。”

她把外卖的公寓地址告诉骆敬之,跟他约好到时直接在小区门口见。

长安带着打包好的餐点,朝手中便利贴上写好的地址走去。

幸好离店近,连自行车也不用骑了,走过去就可以。

这是一处酒店式公寓,旁边是同一开发商的另一个楼盘,名字取得很像,院内却是不通的。长安从其中一个门进去,绕了半天也没找到对应的楼号,钢筋水泥大楼又都长得差不多,她果然又迷路了。

她努力安慰自己不要怕,可眼泪还是忍不住在眼睛里打转。手里的焗饭很快就会冷掉,客人会等得不耐烦,以后就再也不会光顾她的小店了……还有最重要的是,她跟骆敬之约好了的,到时他不见人,知道她又送外卖迷路了,会不会生她的气?

这样想着,她鼓起勇气,豁出去似的,拉住路上的行人问路reads;。平时她不敢这样做,是因为她的缺陷这样明显,人家一眼就能看出来,要么退避三舍地绕开,要么过后又回头指指点点。

好在这次遇到的阿姨很热心,大概把她当成是身残志坚的外卖员了吧,不仅给她指路,还把她带到了正确的大门门口。

虽然晚了一刻钟,但好歹还是送到了。长安乘电梯上了五楼,摁了摁门铃,心里不知多忐忑,怕客人肚子饿,或者干脆不要这份餐了。

来开门的人很高大,长安一开始还没留意,等看清了他的脸,才惊讶地叫出声来:“左时?”

左时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怎么你亲自送来?进来坐。”

她盯着他看,没有挪步。左时回身道:“怎么了?”

“你今天……没穿黑衣服。”不仅没穿黑衣服,也没有戴帽子,只随性地套了一件浅蓝色的线衫,运动裤,光脚踩在地板上。

他唇角上扬:“所以呢,认不出我了,还是觉得遇到了假冒的?”

长安摇头:“就是觉得你穿这个更好看。”

她怕弄脏地板,学他的样子脱了鞋,踩在地板上进了屋,环顾着屋子说:“原来你就住在这里。”

“其实我也刚搬来不久。”他从冰箱拿饮料给她,“休息一会儿,喝点东西再走。”

长安摇头:“我要走了,刚才迷路,花了很多时间。”她忙着把包装好的餐食打开,“你赶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左时笑笑:“我说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送来,原来是迷路了。这里很难找吗?”

“不是……”长安垂下头,赧然道,“我经常这样,辨不清方向,敬之也说过我好几次。”

“那为什么要你来送餐?”

“店里人手不够用。”

“人手不够,可以再招。”

长安猛点头:“招了,店门口都贴了这么大的海报。”她比划着,想起外套口袋里还装着a4纸大小的招聘启事,折叠好的,于是拿出来给他看。

“米娅他们说这样的太小了,要写得大一点才够醒目。”

左时拿在手里看了看,笑道:“条件不错,连我看了都心动了。”

长安直起身:“真的吗?你愿意来我们店里工作?”

左时一手抚着下巴,似乎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当份兼职应该是没问题,在法国我也做过类似的工作。”

“太好了。”长安笑起来,“那你明天就来上班,好不好?”

“这么急,不用面试?”

对哦,阿元和米娅说新人一定要经过他们的面试考核——他们都信不过她这个老好人。

见她一本正经地烦恼起来,左时笑了笑,安慰她说:“没关系,就算要面试也难不倒我。”

长安高兴极了,没想到送餐会遇上他,又顺带解决了店里的人手问题。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电话号码,你可以告诉我吗?”

“怎么,怕我跑了?我暂时会一直住在这里,不会到其他地方去reads;。”

“不是不是。”长安怕他误会,急了,“上次就想问你的,可是我忘了,这回你能不能告诉我?”

“刚才订餐的电话就是我的号码。”见长安露出茫然的表情,他轻声说算了,拿过她的手机,把号码输进去,又递还给她。

她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惊觉已经太晚了,连忙站起来:“我要走了,明天……明天你一定要来。”

“放心。”左时也站起身,“我送你出去,免得你又迷路。”

“不用了,回去的路我知道……”

她话没说完,他已经虚揽她一把,跟她一起到了门口。

他没穿外套,却好像一点也不怕冷。长安裹着厚厚的大衣,在风中还有些瑟瑟发抖。

“看来你真的不适合出来送餐。”他跟她换了下位置,挡住北面吹来的风。

长安朝他笑,羞涩、单纯、温暖。

他刚刚还在自嘲,竟然忘记她的低能,妄想她能注意来电显示记住他的电话号码,眼下却觉得,这样单纯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走到大门口,长安已经看到骆敬之的车停在路边。她像是想到什么,拉住左时道:“敬之在那边,我们一起过去好不好?他一直不肯相信我说的话,可你明明是真的人啊,还有电话号码……”她拿出手机,像是要再次确认一样,点开他刚刚存入的号码,在他眼前晃了晃。

她说话常常有头没尾,但左时却完全能够明白。他远远看了一眼车里的人,停下脚步道:“以后还有很多机会,明天开始,我不是就要到你店里去上班了吗?”

长安一想,也对,敬之也常到店里去,到时他就会明白她没有编故事,左时也没有骗人。

她边走边回头冲左时挥手,等她上了车,他才回头消失在越来越深浓的暮色里。

骆敬之微微蹙眉看她:“你一个人跑出来送餐?”

“嗯,阿元他们都下班了,最后一单,很近的,我就自己送。”

“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做这些事?万一走丢了怎么办,遇到危险怎么办?”

长安抱紧车子座椅上放的卡通靠垫不敢吭声。

明天,左时来了之后,这个任务就交给他吧,她可以不用送餐了。可她不敢跟骆敬之讲,怕他又不信她说的话。

刚才他没看到左时,也许是因为今晚起了雾,隔着一段距离什么都看不清楚,也许因为他心里想着别的事,根本没有留意到她跟什么人挥手。

骆敬之看她一眼,语气稍稍缓和些:“把安全带扣好,我们先去吃饭,再到医院去。”

长安听说可以见到爸爸,很高兴,问道:“爸爸他好了吗?”

骆敬之含糊地嗯了一声,说:“等会儿你多陪他说说话,他心情愉快,病才能好的快。”

“那他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这回骆敬之没有马上回答,手握着方向盘,眼睛平视前方,过了很久才说:“他可能还要在医院住好一段日子,这样对他的身体有好处。以后每个星期我都会带你去看他,不用太担心。”

长安很懂事地点点头。

第十一章

在医院见到殷奉良,他由护工推着,在花园散步。凉亭里有几个孩子趴在长椅上分享玩具,一个小姑娘就在他的轮椅边拍球,他看得出神。

长安跑过来叫了声爸,他才回过神来,高兴地说:“乖囡囡,吃饭了没有?”

她说吃了,趴在他膝头皱了皱眉:“爸爸,你身上好大的药味。”

不止是这样,还很瘦,比上回见到的时候更瘦了,脸色也发灰,声音像提不起劲儿来。而且他为什么坐轮椅呢?很难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长安隐约感觉到难过,又摸了摸他头上的帽子:“爸爸你很冷吗?戴帽子了……”

家里最怕冷的人向来是她,可今年她的帽子都还没拿出来呢。

殷奉良笑笑:“哎,年纪大了,掉头发了,不想被人看见了笑话,就戴了帽子。”

骆敬之站在旁边,沉声道:“化疗的效果好像还可以。”

“可不可以也就是这一年的事儿。”殷奉良感慨道,“这病就是人受罪,拖半年还是一年,其实差别也没有那么大。”

长安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仰起头道:“爸爸……”

“不过要是有一年的时间,说不定我还能看着你们的孩子出生……”殷奉良自言自语般说着,扭头看了看那几个兀自玩得开心的小孩,又摸着长安的头,慈蔼道:“长安啊,爸爸老了,你也大了。有没有想过生个孩子,自己当妈妈呀?”

这话让站在一旁的骆敬之狠狠一震,而长安眼里只是多了几分懵懂:“可是生宝宝,不是很疼吗?”

她是厘不清父亲的病和要她生孩子之间这因果关系的,关注点歪到了别处reads;。

新婚时,她也想过要生宝宝。她住的小区里有很多年轻夫妻,小孩子也多,一到傍晚,都由爷爷奶奶或者保姆带到院子里来玩。那么小小的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手脚都像面粉捏成的团子,有的嘴里还叼着奶嘴,咿咿呀呀地说着唱着,迈着还不够力气的小腿想要走和跑,光看都觉得可爱极了。

她想抱抱他们,跟他们玩,可是俯身逗逗他们或是伸过手去,人家就警惕地避开了,甚至有时她远远地多看一会儿,护崽心切的大人们都会装作若无其事地推着童车走开。

她不会伤害小孩子的,就算要抱,也一定会很小心,不至于摔到他们。然而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也不想让孩子跟她这小白痴接触,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伤心极了,难免的,就想如果我自己有个宝宝,一定会很疼他,会像天底下所有妈妈那样尽全力去照顾他。但骆敬之不同意,说她没做好当妈妈的准备,而且生孩子会很疼。她向妈妈求证,陈玉姣沉沉叹口气,似乎也同意敬之的看法,告诉她说:“生孩子真的很疼,等你再大一点,更耐得住疼的时候,再说吧。”

这一等,就等到了第三年。现在爸爸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又长大了些,准备好可以做一个妈妈了呢?

回去的路上,她悄悄用眼角去瞥骆敬之。初见她就知道他生得好看,温柔而斯文的长相,却不女气,如果他们有了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她都希望长得像爸爸。

可是骆敬之一直没有说话,唇抿成直线,心里像在想什么,却遥不可及。

回到家,她试着跟他开口:“敬之,我们……”

他却打断她:“时间不早了,你去洗完澡就早点睡,我还有些文献要看。”

他知道她要说什么,索性在她没开口时就掐灭这个话题。

但上了心的事,长安没那么容易放下。她想不明白的事在心里像个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压得她动作也变得慢吞吞。好不容易洗完了澡,却发现忘了拿干净的浴巾和换洗的衣裳,只得在浴室里一声声叫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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