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碎-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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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敬之刷的一下站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咬牙道:“你开什么玩笑?”
“我是不是开玩笑; 你大可以试试看。反正没多少时间了,你们三个人今天一起死在这场火灾里; 也不失为另一种选择。”
骆敬之手脚冰凉,空气中的热度仿佛让时间和空间都发生了扭曲。他又看到那个年轻的姑娘躺在手术台上,身体赤果果的; 无影灯下的每张面孔都没有表情; 却都尽了全力; 还是没能抢回她的生命。她就这么毫无生气地死去——因为他一次错误的判断,永远失去生命。
这是他的业; 他知道,总有一天要还报在他的身上。可他没想到是这样残忍的方式,还要拉上另外两个无辜的人。
“你放了她们; ”他忽然镇定下来; “要偿命; 我留下来就行了。”
“行不行由我说了算,骆医生,这里可不是你的手术台。选吧,不然就只能三个人都留下,这笔买卖可不划算。”
火势越来越猛烈,大门的位置已经很难出去,现在走也只有后门一个通道了。
长安感觉到热,不舒服,在椅子上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呜呜声,像误入陷阱的小动物拼命地想要挣脱。
而高薇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放弃求生似的,听天由命。
那年他当面向她提分手的时候,她也是这个样子,没有想象中的悲痛欲绝,平静得让人自惭形秽,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口。但听齐妍说,她后来几乎哭坏了眼睛,又患上厌食症,体重骤减三十多斤,没有办法继续工作,这才放弃了继续做外科医生的机会,独自前往美国留学。
假如你忘记,很多事就不会那么难。可是偏偏你都记得,深深的,记在脑海里。
于是多年后的今天,他重新做了一次选择。
他选了高薇。
“窗台上有刀,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晚安啊骆医生。”
电话终于挂断了,最后的机会已经用尽。骆敬之用窗台上的小刀割断了困住她们的锯齿状伸缩带,然而两个人的身体都绵软无力,从椅子上滑下去,要走就只能倚在他身上,由他背或者抱。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他只能救其中一个。一旦出去了,要再折回来救另一个很有可能是来不及的。
他咬紧牙将高薇揽到肩上,看了一眼伏在地板上的长安,胸口涌起尖锐的痛感,仍然抱着希望说:“长安,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救你。”
来得及,一定来得及的,他这样告诉自己,并不知道长安的意识此刻已经基本清醒了。
她看到他拖着高薇艰难地转身离开,周围的烟越来越多,熏得她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流出来。
这样无助的感觉曾经也有过,在巴黎车站那一回,她也是这样看着敬之离开,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了。
只留下她一个人,仿佛永远就只有她一个人。
她眼睛通红,不知是被烟熏的,还是哭得累了,眼睑渐渐阖上,看不见她所有的心血在一夜之间付之一炬。
…
“敬之……咳咳……”高薇一到门外就筋疲力竭地滑坐在地上,却还是拉住骆敬之道,“你要去哪里?”
咖啡馆的火势已经很大了,浓烟和火光从二楼的窗户冒出来,从外面已经看不出店里原本的面貌。周围陆陆续续围了一些旁观的人,有人报了警,消防车也到了,警笛呜咽着,车灯闪烁着,大火却依然我行我素。
“我要去救长安,长安她人还在里面。”他声音沙哑,脸上和手臂都有擦伤,一直絮絮重复着这句话。
高薇不肯放手:“你别去,太危险了!你没看到消防车吗?他们会救她出来的,她不会有事的。”
“不,我答应她的……我答应她会马上回去带她出来的,你别拦着我,放手……放手啊!”
他挣脱她,脸上的痛苦是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她只能放开他。
骆敬之重新跑向熊熊烈火,隔着一段距离就被消防员拦下来,无论他怎么说都不让他再前进一步。
“我太太在里面,她一个人出不来的……你让我进去!”
消防员摇头,刚想劝他两句,火场里已经传来爆燃声。
“长安!”
…
长安,长安……
仿佛听到有人在耳边叫她,殷长安用力睁开眼睛,抬手挡了挡刺眼的光线,终于慢慢看清楚,面前坐着的是齐妍。
“妍姐?”她强撑着身体坐起来,四下看了看,感觉肩膀和脑袋都有点痛,“我在哪里?这不是我的房间。”
“嗯,这是左时的住处,你来过的。”齐妍扶她坐稳,“口渴了吗?先喝点东西好不好?”
她递给长安一杯温热的牛奶,她赶来的时候,左时刚把牛奶热好,还有点烫手,过了这么长时间,眼看奶都快冷了,她才把人叫醒。
长安还真的是渴了,咕噜咕噜一口气就喝掉大半,本来感觉空乏无力的身体也稍稍有了点力气。
齐妍深吸口气,问她:“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长安想了想:“喉咙,喉咙有点痛。”
齐妍帮她理了理头发:“没事,那是烟呛的,过几天就好了。其他还有没有哪里疼?”
长安缓缓摇头,但提到烟和火,昨晚相关的记忆渐渐浮现出来,她不由握紧了手中的玻璃杯。
齐妍知道她想起来了:“长安,你的店……”
话没说完,楼下隐隐传来男人争吵的声音,紧接着重物落地的闷响,像是打起来了。
长安跟齐妍从楼上下来,推开厨房门,就看到江涵博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被打的脸,满是委屈和愤怒。左时就站在旁边,整个人如张满的弓,居高临下地瞪着地上的人。
看到长安她们,他身侧握紧的拳头才慢慢松开,一句话也没说,从她们身旁一侧身就进客厅去了。
长安闻到他身上的药味儿才反应过来,他没穿上衣,精赤着上身,肩膀的位置贴了很大一块膏药。
在她愣神的空档,齐妍已经走过去把倒在地上的江涵博扶起来:“你没事吧?”
话虽这样问,语气里却没有真正关心的意思。
“没事,死不了。”江涵博心里窝火,也极不情愿被女人看到这副模样,揉着被揍的半张脸,踉踉跄跄走到左时跟前去,说,“该说的我都说了,反正我不认为我做的有什么不对。我他妈这都是为了谁啊,你也是时候该醒醒了!”
坐在沙发上的左时无动于衷,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
江涵博忿忿地拎起外套,又看了长安一眼,摔门而去。
齐妍道:“长安,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陪你。”
她快步走到门口,开门去追江涵博。有些事她可以去问旁人,有些就应当由当事人面对面说清楚。
长安回头看了看那扇重新关上的门,过了好一会儿,又重新扭过头来,目光落在左时身上。
每次经历完一些大的变故,她的反应总好像会变得更加迟滞,好几天才会慢慢恢复。
“你跟江涵博,你们打架了?”
“嗯。”确切地说,是江涵博被他给揍了。
“为什么打架?”
“他做了不该做的事。”
“你受伤了吗?”
他身上贴了药,一边手臂上还有一片火燎出的水泡。
她看到左时坐在沙发上,低头往一块胶布上洒药,撒完后想往身后贴,却有点摸不准位置,又重新用手掌去量。
“没有,昨晚旧伤发作了,上点药。”他头也不抬地说。
长安走过去:“我帮你。”
她接过左时手里的胶布,一股子浓郁的药味直冲鼻子,她的手在他后背上摸索:“要贴在哪里?”
左时背过手大致地指了一下:“你往下按,我感觉到疼的地方就对了。”
他这样说,长安反而不敢用力了。他似乎笑了笑:“没关系,我不怕疼。”
这话多么熟悉,曾经在巴塔克兰剧院为她受伤时,他也说过。
长安在他后背最突出的两块骨头下方靠近后腰的位置找到了那个疼痛的点,把药布贴了上去。
她的手很软,光洁温暖,按住他发作的旧伤时他甚至觉得已经可以不用贴药了,好像也并没有那么疼。
她帮他贴完了药,视线和手指都还在他身上流连:“……你有很多疤痕呢,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虽然都已经收了口,长出新的皮肉,但那些狰狞的曲线还是能看出受伤时的凶险。
她的目光太坦荡,纯真无邪,左时说:“没人告诉你,不要随便盯着男人的身体看,更不能随便摸吗?”
长安像没有听到,摸到他手臂上一块凹凸不平的皮肤,咦了一声:“这是上回在巴黎……受的伤吗?”
左时侧过脸看了看:“嗯。”
离被火燎伤的水泡也很近啊……她的手指像要确定什么似的在那一块抚娑着。左时终于伸手拢住她的手:“别摸了。”
“好,我不摸。”她声音幽幽的,“还疼吗?”
左时摇头。
“嗯,那就好。”
他看出她的不妥,觉得眼前人仿佛是只把身体四肢都藏起来的小龟,他只是在对着一个壳说话。
这个壳看似坚硬,实际上只怕曲起手指轻轻敲一敲,就要碎了。
他抓住她指尖的手微微收紧,还是问道:“长安……殷长安,昨晚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第三十二章
她扬起脸; 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直直看着他; 钝钝的,不太有神采的样子; 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问她类似的问题。
“我以为是梦……”她说; “我梦见起火了; 很大的火,烧掉了咖啡店……我在店里; 在二楼; 没有逃出来。”
可是她明明还坐在这里; 除了喉咙有点痛; 眼睛也有点不舒服; 并没有被烧伤; 头发也好好的,没有被烧掉。
是梦吗?是梦吧; 否则怎么解释这死里逃生的奇迹。
“那不是梦; 是真的。”左时道; “昨天你的店里起火,你差一点就逃不出来。”
“然后呢?”长安又看向他身上的伤; “是你救了我; 对吗?”
左时没吭声,但她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果酱……还有给你的果酱,也烧掉了吗?”她有点难过地喃喃自语,那是专门为他准备的惊喜,都还没来得及给他尝一尝。
左时看了她一会儿,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站起来,拿过沙发椅背上的衣服穿上,对她道:“走吧。”
“去哪里?妍姐还没回来,她让我在这里等她的。”
“没关系,我打电话给她,她会知道我们在哪里的。你放心,我专门请她过来陪你,她今天哪里都不会去。”
“那我们要去哪里?”
“去医院,你昨天整晚没回家……有人会担心你。”
长安任由他牵着走,不小心在茶几边绊了一下。左时转过身,这才发现她又光着脚,身上也没穿外套。昨晚那场火,连她最喜欢的那件粉色灰里子的大衣也一并烧毁了。
“把这个穿上,小心着凉。”他给她披上她的黑色大衣,压得肩膀都微微往下一沉。
她拉紧了衣襟,朝他笑了笑:“谢谢。”
他胸口窒闷,想说让她不要谢他,永远不要感激他,但话到了嘴边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
医院里,人来人往。
骆敬之垂头坐在留院观察的病房里,两手交握抵住眉心,整个人都显得很疲惫。
高薇从门外进来,对他说:“敬之,医生说我们可以走了。你是回家休息,还是……”
“我去趟派出所,你先回去吧。”
“可是你的伤还没好,休息一下再去吧。”
昨晚火灾发生之后,警察就来问过初步的情况,鉴于骆敬之身上有轻伤,情绪又受到很大冲击,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有问出来。
一夜混乱过去,伤还在看得见的位置,但留院观察一晚没有大碍了,他还是打算到派出所去做个详细的笔录。
他没理会高薇的建议,站起来往门外走。病房外公共区域的电视上正在播报本地新闻,正好跳出昨晚的火灾画面,他的脚步像被黏住了似的,眼睛盯着电视画面站在那里,无法动弹。
高薇看了一眼电视,又看了看他,目光沉沉,没有说话。
走廊那一头传来喧哗声,陈玉姣拨开身边好心劝阻的人,找到急诊区来,提高了嗓门哽声问:“我女儿呢,我女儿长安呢……应该是昨晚送来的,怎么会不在这里?你们再好好查一查!”
她昨晚留在殷奉良的病房陪床,没想到早晨家里王嫂打电话来说长安店里好像出了事,也联系不到长安本人,问她们母女是不是在一起。
她慌了神,点开新闻看到失火的消息,而长安最近一段时间常常住在店里,一下子就联想到最坏的状况,哭都哭不出来了。
长安电话没人接,骆敬之的电话也关机,还好警察告诉她伤者都送到这家医院来了,她都没敢把事情告诉老殷,匆匆忙忙跑到急诊区来找人,可护士说昨晚送来的伤者里根本就没有叫殷长安的女孩儿……
她急疯了,平时再温吞的好性子这时也绷不住大呼小叫地要找人。急诊区的老护士长是认得她的,好心地来劝,大概也是知道这家人为了这个痴傻却乖巧的女儿付出了多少心血,一场火可能就没了,劝着劝着自己也眼圈发红。
好在这时候碰见了骆敬之,陈玉姣远远地看到他在走廊那头站着,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快步过去,揪着他的衣袖道:“太好了,敬之你在这里。长安呢,长安在哪里?她是不是受伤了?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都不告诉我们……她人呢?”
骆敬之被她拽着,却不敢看她的眼睛:“妈,长安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那在哪里?”陈玉姣瞪圆了眼睛,“你不是跟她在一起吗?你不是逃出来了吗?那她人呢……你说啊,她人在哪里?”
骆敬之被连番质问压得抬不起头来——那种愧疚太深了,他想这辈子可能很难再有什么感觉能比这一刻更强烈。
陈玉姣好像懂了,她做过好多年护士,再清楚不过医生向家属宣告生死时是什么样子。
“不可能的……”她摇头,拒绝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长安不会死的,她一定逃出来了,一定逃出来了。”
“妈,对不起。”
“你别叫我妈,我也不要听对不起!我只要你把长安还给我!你可以不喜欢她,但你为什么不救她……你明明在现场的吧,为什么不救她……”
她悲痛至极,原本抓着他衣袖的手胡乱捶打在他身上,恸哭失声。
骆敬之同样难过得说不出话,她也许只是悲伤过度把怨气撒在他头上,但他知道是真的——他是真的没有救长安。
一旁的高薇看不下去,上前将骆敬之拉开一些,对陈玉姣道:“师母,你先别激动,消防还在清理现场,还没有最后确切的消息……”
陈玉姣突然止住哭,回头凌厉地瞥了她一眼:“是你……是你让他不要救长安的吧?”
她衣冠不整,身上还有烟熏火燎的痕迹,一眼就能看出她也是从火灾现场出来的。
高薇好笑:“您在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陈玉姣一巴掌就打得她偏过头去,骆敬之这才回过神来,挡在她们中间拦住她:“妈!”
陈玉姣的手越过他指向高薇,咬牙道:“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当初是你答应离开敬之,奉良才又争取了公派去美国的机会送你出去的。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回来拆散他们?”
就算她不在现场,长安他们小两口闹成这样也跟她脱不了干系。
想到长安,又是一阵剜心剔骨的痛,陈玉姣弯下腰去,一手还揪着骆敬之:“……你要离婚,我们都可以答应,你为什么不救她?囡囡……”
让她怎么跟重病在床的孩子爸爸交代呢?
她哭得几乎厥过去,周围的人仿佛看了场大戏,但人心毕竟是肉长的,看到失去孩子的母亲总是特别不忍心,一群人都围着她,想把她拉开休息一下,再想办法。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