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神妃 作者:紫焱(晋江2012-08-31完结)-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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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年来,东皇太子确是第一个唤醒它的人。”片刻后,海王淡淡开口,也不见他做什么动作,朱琴陡然化作流光,下一刻重新凝结在顾缨面前的琴桌上,而桌上原本的瑶琴却被无形的力量移到之前抱琴的宫人面前,突然掉了下来,吓得那宫人慌忙接住。
海王拨弄着右腕上的玄玉环,再没有看向任何人,语气冷淡:“朕也很好奇东皇太子的琴声,朱琴,暂借与你。”
顾缨眼中掠过一道光,光华绚烂不可逼视,很快便隐没在了瞳底的墨色之中。修长的手指白皙如玉,在琴弦上轻轻一拨,琴声琅琅,暗香浮动,灵气四溢。
那是第一颗从暗夜中升起的星子,光色幽幽,悠悠的划过平原,森林,高山,深海,镶嵌在幽黑夜幕之上。俄而光芒大放,化为皎皎月轮,清辉濯濯,天地瞬间洁净,焕然若冰雪。明月团团,圆满又似灼灼红日,自地平面升起便展露峥嵘,金色的日光照彻了整个乾坤。人类,禽鸟,走兽,鳞甲,花草,万物在这无处不在的辉煌中生长,枯荣,又重新铸成了无数的辉煌。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只觉得平生雄心未有一时能如此刻般恢然广博,一时均是胸中热血澎湃不能自已。东皇昭看向垂眸专注于琴的儿子,眼底闪过一丝满意的笑,暗暗点头。
曲声一转,有风自不知名处刮来,在天与地,云与海之间飘飘而游,时见江河奔腾,海生巨浪,鹤鸣九霄,云蒸霞蔚。世间奇景凝做一幅长卷,在眼前缓缓展开,无一不壮美,无一不精绝,令人身心俱摄于天地巨制之中,顶礼膜拜之心油然而生。琴声定格于日落月升的那一刹那,日月同辉,云霞漫天,天地间满目绮色,是无可言语的灿烂与辉煌。
于是琴声戛然而止,许久,众人方从琴声中醒转,心神兀自澎湃不已。
“听顾缨兄一曲,可谓三日不知肉味矣。”陶唐太子赞道,语气再无一丝讽意,真诚之极,显然已是心悦诚服。
顾缨淡淡道:“我琴技粗陋,若非借助神物,便是再练上一百年也难弹出适才之曲,兄台谬赞了。”他起身向海王行了一礼,“晚辈谢过海王借琴之恩。”
海王召回了朱琴:“朕不善弹琴,朱琴留在朕手中也是美玉蒙尘。此琴与东皇太子有缘,若是将它赠与太子,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只是此琴乃是一位故人所赠,其间之意不可轻易相负,还望太子莫要怪朕才是。”
他口中淡淡的说着,目光却游离到了别处。
多么可笑,被万民寄予厚望,肩负东皇国十万年传承,尚是稚龄却已稳重自持得不像少年的东皇国太子,竟然会弹出这样的琴声。看似恢弘华美,内里却藏着风的灵魂。
自由,飘忽,温和时如浅浅流水,暴虐时如雷霆万钧。难以捉摸,更难以束缚。
一如那人,那个……差点被自己遗忘的人。
箜城……
苍澜氏,箜城……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开始写到正文了,阿紫擦汗
这是伏羲制琴的传说:一天,伏羲来到西山桐林,看见朵朵祥云托着两只美丽的大鸟翩翩降落在一棵梧桐树上,其余的鸟纷纷飞到别的树上,朝着两只美丽的大鸟齐鸣。
伏羲惊异道:“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百鸟之王凤凰吗?”那两只大鸟“即足即足”地叫起来了,旁边的百鸟也都一齐叫了起来,仿佛在向天帝朝拜。那个叫声“即即即”的是雄鸟是凤,那个叫声“足足足”的是雌鸟是凰,因为凤凰能通天应地,协五音、合九德;非竹不食;非醴泉不饮,非梧桐不栖。所以;伏羲认为;凤凰降临的这棵大树必是桐林中的神灵之物;于是,伏羲砍下那棵树制成了乐器,从此,就拥有了中华民族自己的标志性乐器——琴。据说伏羲琴的琴音能使人心感到宁静祥和,拥有能支配万物心灵的神秘力量。
☆、联姻
自顾缨的一曲抚完,各国的溢美之辞便海样的向着他涌去。
星崖在乐理上造诣非凡,自也明白这个少年人适才展露的才华究竟有多惊人,平心而论,便是浸淫乐理多年的自己,也是有几分不及的。是以海王之后的赠琴之语他听来虽有不悦,但仍能按捺下来。若是直接将此事揭过不提倒还罢了,偏偏他耳力惊人,周遭的话语都灌入了耳中,清楚无比。他听着听着,面上的微笑便再也支撑不住了,轻轻拉了拉身边同样眸色微沉的解忧的衣袖,他用鲛人秘术传音道:“这顾缨太子相貌如何?”
解忧平日里虽与他不睦,但在见海王似乎对顾缨颇为垂青之后,心底倒和他多了几分同仇敌忾之情,传音道:“长得极像青帝伏羲,不过似乎更像海神大人,”她的声音闪过一丝疑惑,补充道,“简直是一模一样,”她顿了顿,眼底闪过狠色,“哼,就算是一模一样又怎样,他哪比得上海神大人的绝世风采之万一!”
星崖目光跳动了一下,声音也有些颤抖:“他的发色和瞳色也是海蓝?”
“一个东皇人,怎么可能拥有和海神大人同样高贵的海蓝色?”解忧的语气像把锋利的小刀,寒芒闪闪,尽是不屑之意,“他只配生着污泥一样难看的黑发黑眼!”
相貌极似海神……黑发黑眼!
星崖身体晃了晃,本就苍白的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手下意识的攥紧衣襟,柔软的衣料触感柔滑冰凉,连带着他的身体也冰凉一片。
一个瞎子,虽然失去了最宝贵的视力,却往往可以看到许多双目完好的人所看不到的东西。便如此刻,高傲刻毒却有着一双明亮的碧蓝色眼眸的解忧公主完全没有发现,那个此前与海国没有任何交集的人类少年,只用了短短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就打碎了他们一百九十年来所有的努力。
只要这个少年出现,无论是何时何地,海王都注定会被吸引,只因为少年身上有海王所爱……所爱的几乎所有的东西。
可就算事实如此又能如何?难道就像一百九十年前一样的做个窝囊废,听着心爱之人的脚步声消失在重重珠帘深处却无法挽留,自己只能躲在角落里,自虐般的听着那施舍一般的箜篌声?
他不甘心……
他怎么可能甘心!
星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过激烈突兀,甚至打翻了几案上的酒。在靡靡的歌舞笑谑中,他的声音明亮却突兀:“东皇太子殿下一曲可抵万金,在下无以为酬,愿弹上一曲箜篌,不知殿下可愿指点一二?”
星崖的箜篌很快被从月出苑搬了来,他扶着宫人的手慢慢走到箜篌前。一身黑色华衣虽然精美合体,但衬着苍白的肤色,反而显得面色惨然。淡青色的桃花目仿佛有两团火在里面燃烧,磨灭了原有的三分风流蕴藉,唯一的出众之处也因而失掉了,看去只觉得亮得惊人。这样的星崖,别说与海王、顾缨这等倾城绝色相比,便是在殿中侍奉的最普通的宫人宦官,相貌也比他秀丽几分,但不知怎地,却奇异的引人注目。
解忧几乎和星崖一同长大,几乎立刻便发现了他似乎有什么不对,眼中登时跳跃出又是兴奋又是幸灾乐祸的光。君莫愁压低声音,自言自语道:“星崖这是怎么了,怎么和东皇国太子扛上了?”海王没有说话,面上蓝纱摇曳,似乎是一个无声的摇头。
箜篌声起,弹奏的是一曲《淇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淇奥》,原是一首温润清朗的诗,谱成的曲也带着独有的莹润之感,恍如明珠美玉,通透雅致。
或许从气象和意境上来说,星崖不如顾缨远矣,但他一百九十年积累下的技巧绝非顾缨短短数年的学习所能企及。除开技巧,他的曲声中总透着一种情感,如同新生的珍珠对珠蚌的明澈的依恋,调皮的小鱼亲吻着鲛人的手心,深海中游弋而过的鲸鱼广阔旷远的歌声,清澈而温暖。这样绵绵泊泊的情感,总能在不经意间触动人心最深处的弦。
悠悠的箜篌声中,许多被深埋在记忆中的往事渐渐明晰。不管是温暖的,哀伤的,细碎的,纷纷化作了细小的贝壳散落在沙滩上,被人们一瓣瓣的拾起,触感潮湿而柔软。
曲声袅袅而歇,星崖双手虚按弦上,忽然昂首,引吭而歌,露出修长苍白的脖颈。
“山有榛,隰有苓。”
云谁之思?西方美人。”
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声音清亮,却又哀转低回,似有无尽之意塞于胸中无法倾吐。个中充盈着求而不得之意,其情甚苦,绵绵却无法断绝。
星崖站起身,向一旁的宫人伸出手臂,动作缓慢。那宫人之前听曲时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垂泪良久,呆呆的看着那只苍白的手半晌才回过神,忙搀住他的手臂,引他重新入座。感觉到那宽大衣袖下细瘦的骨骼,那宫人终于完全从晃神中回归现实,心下暗叹,那样动人柔软的旋律,当真是出自这个孤绝清瘦的盲眼青年之手吗?
东皇昭想用喝酒来掩饰之前露出的戚容,只是握着酒尊的手不停地颤抖着无法抬起,提醒着主人自己渐渐衰竭的身体。他索性放下酒,环视四周,诸国国主各乐各的,完全忽视他的存在,更不会留心他适才的举动。昔日圣祖玄嚣一动而四海惊,东皇国称雄了若许年,到了自己手里,竟俨然成了一个近乎于透明的存在,为君至此,不能不说是极其失败而悲哀的。他无能了一辈子,已是实打实的做了不肖子孙,纵想回天也是有心无力,唯一的遗憾,便是不得不将这副破败的山河扔给爱子。
以一个君主的目光看,为自己的国家找到合适优秀的继承人,无疑是无可厚非的举动,可他不仅仅是君主,更是一个父亲。为父之人,要看着心爱的孩子即将绞尽心血乃至牺牲健康和寿命在无数势力之间辗转挣扎,怎能忍心?如果他折寿十年能换得顾缨将来好过一分,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去换,只可惜,也只是如果罢了。如今的东皇国,放眼天下连盟友都寻不到一个,谁还能助他的孩子一臂之力呢?
……盟友?
东皇昭忽然心中一动,看向海国的方向。他虽不清楚海国的真实实力,但一直以来海国的种种神奇之处他都有所耳闻,今日更是亲眼见识了海国之人的神奇,不说那已臻神器的朱琴,单是那传闻中只是一介娈童的星崖公子,竟也弹得一手近乎天籁的箜篌,可见其人才之盛。而观海王对东皇国的态度,虽不热切,但也不是没有一分余地。
当然,更重要的是,海国人所信仰的海神禺强是圣祖玄嚣的长子,彼此的血脉是隔不开的羁绊。作为唯一一个仍旧停留在无毒天未曾飞升大自在天的神祗,海神禺强镇守碧落海十万年,对于海国的影响据说是极深的。
当东皇昭透出与海国联姻的意思时,殿内气氛明显的滞住了。正在喝酒的君莫愁呛了一下,向那位愚笨得可爱的东皇看去,满眼的不可思议。海王生平最厌恶的事便是牺牲女子的一生作为国家交好的筹码,别说解忧公主是他认定的继承人,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他也不会送她进这个火坑。何况人类寿命仅仅是海族的十分之一,嫁过去的女子就只有守活寡这一个结局。就算东皇顾缨再过优秀,也不是让海王同意的理由。
而且,这小太子和已故的光华太子长得实在是太像了,海王要能把自己的养女嫁给这张脸,那得需要一颗多强悍的心才行啊?
星崖几乎笑出了声,就算看不见,他也可以想象得到解忧现在的表情。想来,比起吃了把沙子也好不到哪儿去吧?
他猜得很准,一向都是用下巴看人的解忧一下子蔫了,忙忙的转头看向海王,那样慌乱害怕的神色,几乎可以用她往日一直沾不上边的“楚楚可怜”来形容。
东皇顾缨的神情在起初的惊讶之后很快恢复冷淡,眼中收入周遭之人的表情,他心下苦笑,却又泛起淡淡的甘甜。即使明知父皇的提议根本不会成功,但想到他是为了自己才向海王提出这个荒谬得乃至于会让提出者变成全天下笑柄的建议,心中仍是不由感动。
海王凝目不语,因为主上的沉默,连带着整个海国的使团都静了下来。
一声大笑打破了凝固的气氛,却是陶唐王笑道:“王兄好主意,顾缨太子美貌过人,解忧公主英姿飒爽,天作之合,天作之合啊!”
这话话音未落便引来哄堂大笑。鲛人多姣颜,解忧本人也是鲛人中出类拔萃的美人,自然美艳绝伦,放在人类中也算祸水一流的角色,可惜碰上顾缨,她一直以来所自负的美貌便黯然失色了;而顾缨虽性情冷淡却举止合度,颇有君子从容自持之感,解忧则性情骄狂,两人放在一起一比,解忧便扎眼了许多。只是在说女子英姿飒爽的同时夸赞男子美貌过人,陶唐王这是诚心要给两国的储君添堵不成?至于笑的人究竟笑的是这句话,还是在笑说这句话的人,就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东皇昭被那些讥讽笑声气得脸色发白,却仍强撑着目不转睛的盯着海王:“不知海王意下如何?”
海王看了顾缨一眼,又收回了目光,终于开口:“朕的长子若是还活着,想来,也是东皇太子这般模样吧。”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视线不知落到了何处,语气像片轻飘飘的羽毛,听不出什么感情,只让人觉得清寂零落。
隔了一小会儿,他重新向顾缨看去,鲛纱后射出的视线分明有着凛冽的锋芒,语气清冷,顾缨却从其中听到了莫名的恨意:“太子年少英杰,朕很是欣赏,解忧若能嫁你为妻,是她的福气。”他话锋一转,“但你若敢有一丝半毫对不起解忧,海国誓与东皇国血战到底,不死不休!”
他的声音如刀般的凛冽迫人,内中杀意即使没心没肺如陶唐王,也听得是一阵冷战。众人暗暗嘀咕:这是在开玩笑吧?不像啊!明明是在商议儿女婚事,怎么这话说得跟东皇国杀了他全家似的?就算是威胁也用不着这么杀气腾腾的吧……
东皇昭在看到众人对于联姻这个提议的反应之后便已有些后悔,只是彼时已经没了退路,纵然内里悔得肠子都快青了还是得硬着头皮死撑着。不想海王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当即大喜过望,哪里还在意海王之后的语气如何,连连道:“海王只管放心,顾缨要敢对不住解忧,朕第一个就放不过他!”他转头看向顾缨,“还不快见过你岳父!”
顾缨怔了怔,起身施礼,姿态端肃:“小婿拜见父王。”
“慢着,”海王挥手止住他的动作,“解忧是海国的储君,不能长时间离开碧落海,每年三月到五月,朕会送她来东皇与你相聚。”
“父王想得周到。”顾缨道。
海王盯着他的眼睛:“鲛人一生只爱一人,如非有极大变故,绝不会再娶或再嫁第二人。你既要娶鲛女为妻,朕希望你能尊重我们鲛人的传统。”
顾缨愣了愣,旋即道:“请父王放心。”声音虽冷淡,却也不失谦恭,倒显得此时的海王咄咄逼人。
“解忧是朕唯一的女儿,朕希望她能一生安乐,”海王收回目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