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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丁香花-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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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时画舫在芦苇丛中,曲曲行去,留下已经在望——留下是杭州西北的一个镇甸。相传宋高宗南渡,“临安”建都,踏勘起造宫殿之地,见西溪山环水复,秀妩可人,颇为中意,以后虽以风水的原因,西湖之西的凤凰山成为大内,而西溪则奉旨“留下”,故有此名。    
    西湖在六朝五代即为隐士高僧的渊薮,南宋以后,方圆五十里之间,满布梵刹琳宫,山房别墅。当时即有《西溪百咏》,明朝天顺年间,西溪的隐士周谟,重订其诗,不过龚定庵所读过的《西溪百咏》,又是题同而内容有别的另一本,作者是明朝崇祯年间的一个和尚,法名“大善”,又号“虚闲道人”,他在西溪住了三十年,一草一木,无不熟识,另写一百首七律来咏西溪。    
    


第五部分龚定庵最轻视的陈文述

    光是听他谈这一段《西溪百咏》的始末,燕红已经心神飞驰,便问宋嫂:“你说的那处地方,是怎么个情形?”    
    “在蒹葭里,交芦庵旁边,本来是人家的一处‘庄子’——”    
    杭州人称别墅为“庄子”,是燕红所知道的,但蒹葭里、交芦庵,她却听不懂宋嫂的杭州口音,等听龚定庵说明了是哪几个字,恍然有悟,“秋水蒹葭,芦花如雪,”她说,“怪不得说西溪之胜在秋天。”    
    “亦不尽然。”龚定庵说,“我念首诗你听:‘十里花开万树新,寺梅早发岁初辰,白葩未吐犹含腊,梅萼先舒已报春;不与众香争雪色,独怜瘦影问花神。眼前多少罗浮客,谁是孤山放鹤人?’”    
    “原来还有梅花。”    
    “梅花多得很。”宋嫂接口说道,“东南有座法华山,山下十八里路,全是梅花。”    
    “那不比苏州的邓尉还来得茂盛?”燕红问道,“那地名叫什么?就叫法华山?”    
    “叫梅花坞。”    
    “只为深藏不露,所以称之为坞。西溪的坞最多。”龚定庵问宋嫂,“有没有一处地方叫穆坞?”    
    “怎么没有?有!东西两个坞,住户都姓穆。穆坞住家,同世外桃源一样。”    
    “这亦有诗为证。”龚定庵便又念了一首诗:“‘东坞晨炊西坞烟,肩夫灶妇乐丰年,供庖兼味山中野,待客重烹池上鲜;鳞砌苔封鹅子石,泉甘清胜兔儿泉。仙乡未许闻朝市,到此方知另一天。’”    
    “那简直是‘桃花源’的境界了。”燕红兴奋地说,“有这样的洞天福地,我是住定了西溪了。”    
    “稍安毋躁。”龚定庵说,“到西溪还有一大段路,先吃了饭,从从容容,探幽寻胜。”    
    于是宋嫂开始做饭,她的手脚快,饭菜亦都现成,下一下锅,不过两刻钟的工夫,荤素皆已齐备。    
    一面吃饭,一面闲谈,宋嫂忽然问道:“龚大少爷,府上是不是有一家亲戚姓陈:太太、小姐们,个个会作诗的?”    
    “有的。不过,我不大跟他来往。”    
    这姓陈的亲戚,便是龚定庵最轻视的陈文述,字云伯,别号颐道居士。此人是个举人,善于钻营,先在河工上当差,很捞了一笔钱,以后又当过常熟知县,曾重修过柳如是的墓。当时江苏有两个号称风雅的县官,都姓陈,一个是宜兴县令陈鸿寿,也就是金石名家,以制“曼生壶”为世所知的陈曼生;一个就是陈云伯,论人品却远不及陈曼生。    
    陈云伯所不能令人忍受的是,越雅越俗,他仿照袁子才的伎俩,而更恶劣。诗虽作得不坏,但拿诗来作结交达官贵人的敲门砖,又以收女弟子结裙带关系,自炫风雅,纯盗虚声,且不说龚定庵,连他族中的姊妹,亦不大看得起他。    
    他的家世亦很不错。有个族祖叫陈兆仑,字勾山,出身乾隆元年丙辰,博学鸿词制科,官至太仆寺卿。陈勾山有两个孙女儿:一个叫陈长生,嫁的是福建巡抚叶世倬;一个叫陈端生,夫婿叫范锴,是湖州的一个秀才,由于牵涉入一桩科场案中,以致获罪充军。陈端生是个别具一格的才女,写了一部弹词叫《再生缘》,托名女子郦明堂,男装应试及第,官至宰相,与夫同期而不合,以寄别凤离鸾之感。    
    陈长生、陈端生姊妹以外,陈云伯的亲戚眷属中,颇有人通翰墨,这是袁子才好收女弟子之功,陈云伯见猎心喜,刻意模仿,但他不论从学养、功名、交游、关系来说,哪方面都不及袁子才,因而只好出以招摇假托的手段。    
    “你喜欢词,有个与纳兰性德齐名的女词人,你总该知道吧?”龚定庵忽然这样问燕红。    
    “不是作《东海渔歌》的西林太清春吗?”    
    “就是她。西林太清春,是她的自署。她姓顾,单名春,字子春,别号太清。顾氏的郡望是西林,所以西林太清春,包括姓、号、名三者在内。她是高宗的曾孙、贝勒奕绘的侧室。旗下贵族的侧室称侧福晋,身份跟汉人的姨太太是不一样的,而且西林太清春宠擅专房。陈云伯一向以跟达官贵人的眷属唱酬为盗名干禄的手段,对这样一位人物,自然不会放过,不过这一回碰了个大钉子。”    
    原来陈云伯别署“碧城仙馆主人”,诗集就叫《碧城仙馆诗钞》,既以诗人自居,又表示他的女弟子皆是仙女沦谪人间,这样的行径,自然为通人如西林太清春所不齿。所以陈云伯托他儿媳的一个姨表姊妹,与西林太清春一向交好的许云林,以自制彩笺一本、名墨两锭相赠时,西林太清春辞谢不受。    
    这是个软钉子,陈云伯却不知趣,说西林太清春曾有一首律诗题他的《春明新咏》,而且依原韵和了一首。最荒唐的是,他居然在给许云林的信中如此说,骗局自然很快地拆穿了。西林太清春便写了一首诗,痛痛快快骂了他一顿。    
    “这首诗,我还记得。”龚定庵念道,“‘含沙小技太玲珑,野鹜安知噪雪鸿?绮语永沉黑暗狱,庸夫定望上清宫!碧城行列休添我,人海从来鄙此公。任尔乱言成一笑,浮云不碍日光红。’”    
    “骂得好!”燕红笑道,“这不成了‘仙人’的笑柄了吗?”    
    “是啊!看了这首诗,我都替他难过。他娶的是我堂姊,也不过是读过《唐诗三百首》的寻常妇人,但他替她题了个别号叫‘餐秀阁’,自谓神仙眷属。最肉麻的是,他的四个略识之无的姨太太,每个人都有一个极雅致的名字:一个叫管湘玉,一个叫蒋玉嫣,一个叫文湘霞,还有一个跟你同姓,叫薛云。还有诗集,不但有诗集,而且他还拿她们列入《西泠闺咏》之中,形容得她们一个个国色天香,自许为艳福不浅。算了,算了!”龚定庵吸了两口气说,“我的牙齿都发酸了。”    
    “你也——”燕红终于将她的感觉说了出来,“你也形容得太尖刻了一点儿,口舌上容易得罪人。”    
    “龚大少爷是真才子,自然看不起陈老爷这种好招摇的人,我为啥提起他呢?”宋嫂自问自答地说,“陈老爷在西溪也有一处庄子,我想你们既然是亲戚,不妨暂时借来住一住,现在当然不必谈了。”    
    “西溪的好庄子多得很,我要借住也很容易。不过,要想享这份清福很难。”龚定庵说,“如今只盼能够把她安顿好。宋嫂,请你要多费心。”    
    舍舟登陆,正是西溪最胜处的兼葭里的第一名胜,也是在西溪最足以号召骚人墨客的“交芦庵”。    
    此庵芦苇深处,秋来但见高阁倚花,不见墙垣。一上了岸,自然先游此处,房子是阮元当浙江巡抚时重新修过的,至今不到二十年,由于保养得很好,清静雅致,燕红一坐下来,便不想走了。    
    交芦庵的方丈,法名惟一,是龚定庵的旧识,人很不俗,一见欢然道故。看燕红是比丘尼的装束,虽不免有讶异之色,但此人通达世故,看她随龚定庵而来,便知美人名士之间,别有一段因缘,所以也不讲空门中的礼节,很客气地称她“女菩萨”。    
    “女菩萨”在禅堂中发现了一个疑问,两方匾额所题的庵名不同:一方是董其昌所题,大书“茭芦庵”三字;另一方是乾嘉年间,海内有名的大书家梁同书——字山舟所书,写作“交芦”,差异在“交”字有无草头。    
    


第五部分精通释典的大名士在此

     “本庵建于明朝万历年间,原名‘正等院’,崇祯初年,改题今名。至于是有草之茭,还是无草之交,”惟一指着龚定庵笑道,“有我们这位于书无所不读,精通释典的大名士在此,就轮不着我和尚来解释了。”    
    “你说呢?”龚定庵问燕红,“哪一个字不错?”    
    “看来应该是交芦。”燕红想了一下说,“为学如积薪,后来居上。董香光已经题了茭芦,倘或不错,以后的梁山舟岂能题作交芦?不过,就字面而论,茭芦可通,交芦难解。”    
    “这个典故出在《楞严经》上:‘由尘发根,因根有相,相见无性,同于交芦’。好比三株芦花,纠结在一起,交相倚靠,互为因果,你不必去辨识哪一株是哪一株,视做一体好了。”    
    “原来如此!想不到一代大名家的董香光,亦会犯这样的错。”    
    “错未必在董香光,或许是为他代笔的人不学所致。”龚定庵说,“时候不早,我们在厉征君的神主前行了礼就走吧。”    
    此人单名鹗,字太鸿,号樊榭,康熙举人,乾隆年间曾被征应博学鸿词制科,所以龚定庵称之为“厉征君”,一般人都称之为厉樊榭。    
    这厉樊榭晚年隐居西溪,相伴一妾,名叫月上,亦会作诗,殁后神主供在交芦庵后楼。燕红随着龚定庵瞻礼后,由宋嫂引路,去看一座刘氏家庵。当然,她先要说一说这座庵的来历。    
    这座庵的主人,原是嘉兴官宦人家一个孀居而住在娘家的老姑太太,前几年兄嫂双双去世,两个内侄,都是外官,一个在湖北当同知,一个放了云南的知府,都要接她到任上去住,她惮于远行,又不愿回夫家,年轻时逛过一回西溪,念念不忘,便自己出私蓄在西溪构筑了一区精舍,带发修行,本地人都叫她刘姑太太,她的住处便称之为“刘氏家庵”。    
    “她是要寻个伴,寻了有一年多了,一直没有寻着。”宋嫂解释觅伴困难的原因,“刘姑太太脾气很疙瘩:第一有洁癖;第二她说她要寻个女清客来同她做伴。龚大少爷晓得的,做清客有十个字,头一个就是‘一表人材’,还有什么‘三斤酒量’、‘四季衣裳”、‘八面玲珑’,里嗦,我也记不得那许多。女清客就马虎些,至少也要相貌齐整,脾气好,能言善道。真的有这样的人,到大富大贵人家去陪伴他家老太太去了,哪个要跟她一个孤老太婆在庵里吃素?寻了一年多寻不着,就是为此。”    
    “这怕不大合适。”燕红问龚定庵说,“我哪里能够‘八面玲珑’来应酬人家?”    
    “清客的十字诀也不过说说而已。”龚定庵答道,“照宋嫂所说,这刘姑太太倒是个有趣的人,你跟她做伴,日子容易打发。反正她当你清客,你也不妨拿她当你的清客。”    
    “这话不错。”宋嫂接口说道,“既然是做伴,就谈不到你应酬她,她应酬你,这话我会跟刘姑太太说。”    
    “好吧!先见了面再说。”    
    “对!”龚定庵叮嘱宋嫂,“我们先约好,到时候我跟燕红避开,我问她,你问刘姑太太,彼此合意了,进一步再谈。”    
    进门一看,曲槛回廊,花木扶疏,燕红对地方先就中意了。及至将主人请出来一见,那刘姑太太六十上下年纪,白发如银,梳得一丝不乱,双目炯炯清亮如水,脸上一直浮着乍见惊喜的微笑,燕红对人也中意了。    
    “刘姑太太,这龚大少爷是我们杭州有名的才子,他的老太爷就是现任的上海道。”    
    “原来是定庵先生,真正久仰大名。请坐,请坐。”    
    “这位师太——”宋嫂想了一下,找到一个形容词,“是女才子。”    
    “我一看就知道。”刘姑太太亲热地握着燕红的手,凝视着说,“一脸的灵气。”说着,拉住她一起坐下,很率直地问,“怎么年纪轻轻,看破红尘要出家?”    
    这样问法,燕红不免有些窘,只好低声答说:“总是为了人生不如意。”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言者无二三。’宋嫂跟我说,有你这样一位人物愿意同我做伴,我真是求之不得。”    
    “我也没有想到。”    
    “就是缘!”刘姑太太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是啊!真正是缘。”宋嫂一旁接口,“我看这个缘是结定了。”    
    刘姑太太与燕红,都未接腔,只是相视微笑。就这时,一个留着长长的头发,穿一件灰布袍,像个道姑样的大脚姑娘,来送点心,每人一小碗冬菇挂面,两个包子。半晌未开口的龚定庵说:“可惜,午饭不久,这么精致的点心,竟无福消受。”    
    “吃个包子好了。”宋嫂说道,“刘姑太太这里的八珍菜包是有名的,甜的更加好。”    
    龚定庵爱甜食,一听这话忍不住说:“好,好,我尝一个甜的。”    
    包子两种形状,一圆一方。杭州人将猪油洗沙包子唤做“油包”,便是方形的,听以龚定庵去挟方的那个,不道一咬开来却是咸的。    
    咸的也很美,不知不觉地吃完了,刘姑太太便说:“定庵先生再用一个甜的。”    
    “是,是。实在舍不得不尝。”龚定庵问道,“刘姑太太能不能把秘诀传给我?”    
    “这也没有什么秘诀,无非真材实料,按部就班去做而已。”    
    龚定庵一面吃包子,一面听她谈八珍素包的做法:所谓八珍,咸的是冬菇、木耳、笋干、老豆腐之类切丁,拌上切得极细的菜泥;甜的比较讲究,要用松子、核桃、黑枣之类,也是切碎拌菜泥做馅。    
    “要说秘诀也只有一句话,”刘姑太太说,“馅儿除了菜泥以外,别的都要先用上好麻油炒过,油要多。”    
    “怪不得!”宋嫂说道,“我道怎么会这样子滋润。”    
    在刘姑太太说话时,龚定庵与宋嫂都已吃完了两个包子,面却未动,搁着喝茶。刘姑太太便说:“宋嫂,你请来过,我有小事托你进城一办。”    
    这是托词,实际上是刘姑太太跟她有话说。宋嫂当然也料到了,所以不等她开口,便即问道:“你老人家看,有没有缘?”    
    “怎么没有?不过,缘也不是乱结的,我先要弄弄清楚。”    
    “当然,一定要问清楚。你老人家尽管说,我晓得的,马上回复你,不晓得的,我去问来跟你说。”    
    “那龚大少爷是怎么回事?”    
    宋嫂原已将燕红的来历,跟刘姑太太谈过,不过她所知有限,而且只夸赞燕红如何符合清客的条件,对于跟龚定庵的关系,只说得一句:“这是上海道龚大人的大少爷托我的。”如今刘姑太太看龚定庵跟燕红,不止于相识而已,恐怕将来会有纠葛,所以首先要问明白。    
    “是这样子的,她姓薛,名字叫燕红,原是好人家的女儿。龚大少爷在苏州结识了她,替她典了房子,是要讨她回来的。哪晓得她命苦,龚大少爷为她受了许多累,害他老太爷都落了不是。燕红自己,娘死了不说,还有人硬出头算她娘的女婿,替丈母娘买棺材,办丧事,事情弄得不好收场了。燕红没法子只好剪了头发做尼姑,到杭州来投奔龚大少爷——”    
    


第五部分燕红看破红尘

     “慢一点,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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